Board logo

标题: [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打印本页]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19     标题: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001 大旱

  公元1589年,明万历十七年。

  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

  7年前,改革家张居正死了。在他死后2年不到,万历皇帝派人抄了他的家,张居正的长子自缢身亡,家人或被饿死,或遭流放。

  2年前,名臣海瑞死了,死前还惦记着自己欠了户部5钱银子。海瑞死后,后知后觉的朝廷追赠海瑞太子太保,谥号忠介。

  1年前,良将戚继光死了。戚继光戎马一生,晚年却因受张居正案所累,被罢了蓟镇总兵之职,调任广东镇守,落个家徒四壁的惨状,郁郁而终。

  而早在3年前,不过才20几岁的万历皇帝便以自己“头昏眼黑,力乏不兴”为由,暂罢了朝会。几年来,万历不时以旧病复发为名,拒绝上朝。朝臣们见到万历的机会越来越少,直至开创了“不郊不野不朝者30年”这样的奇葩时代。

  名臣死了,良将死了,皇帝也懒得上朝了,但社会却依然在发展,甚至于发展得比以往更加繁荣。

  据史家考证,也就在这个时期,人们的生活观念由劳作转向了享受,于是,唐伯虎之画,永乐之剔红,宣德之铜炉,时大彬、龚春之紫砂壶,都成了人们追捧的时尚。

  在中国人的传统中,有“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开门七事,到了万历年间,变成了谈谐、听曲、旅游、博弈、狎妓、收藏、花虫鱼鸟这所谓“新开门七事”。

  熙熙攘攘中,没有人知道在大陆的另一端,欧洲人正在扬帆出海,探索世界;觥筹交错间,也没有人关注在极北之地,建州女真首领**哈赤正在厉兵秣马,觊觎大明的万里河山。

  史学家感慨说,这是明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文学家称赞道,这是市井文学最为繁荣的时代;经济学家把这个时期称为中国资本主义萌芽之初;后世的草根愤青则扼腕长叹,言必称:如果给我一次机会……

  就在这纷纷扰扰的憧憬与怨念之间,一个来自于后世的灵魂坠落凡尘。

  ……

  史载:明万历十七年四月,南畿、浙江、江西、湖广大旱……

  江西布政使司,南昌府丰城县,位于城南的折桂乡龙口村。

  “大家都跪好了,一会听我的号令,一齐向井龙王磕头,不许笑,不许喧哗,惹恼了井龙王,打不出水井,大家今年都准备吃观音土过年!”

  一个差吏模样的人站在一群匍匐在地上的百姓面前,趾高气扬地指挥着,也许是因为天气过于炎热,他的脑门上全是汗水,脸色也显得异常地阴沉。

  这名差吏名叫郑春,是丰城县衙里一名普通的典吏,不过,在百姓面前,他可就是了不起的官差了,到村里来这十几天时间,村民们不得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稍不如意,他就要发飚,时不时地把知县老爷和村民家的女性家眷挂在嘴边。

  郑春奉知县差遣来到折桂乡,倒也不是专门来鱼肉百姓的。他承担着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在当地打井抗旱。

  丰城位于赣江下游,境内水网纵横、湖塘众多,本来不应缺水。谁知今年的旱情是如此严重,县境内的小河已经完全断流,湖泊、山塘都只剩了一个底,至于各村的水井,那一点可怜的井水,还不等蓄满一桶,就会被性急的村民提走。原本浩浩荡荡的赣江,由于上中游各府县竞相提水,流到丰城境内时,已经濒临枯竭,根本无法用于灌溉了。

  面临着如此严峻的形势,布政司、南昌府、丰城县的各级领导纷纷发表重要讲话,要求村民们团结起来,共同抗击旱情。布政使、知府、知县等人都率先捐出几个月的薪俸,又从各处挤出一批钱粮,用于支持民间打井。郑春正是由丰城县衙派出的打井队负责人之一。

  尽管天气大旱,但在地处赣抚平原腹地的丰城,地下水资源还是非常丰富的。十几天来,全县各乡纷纷传出打出高产水井的喜讯,虽然这些水井的出水量还谈不上能够缓解全县的旱情,但已经让知县韩文看到了一些希望。

  当然,悲观的消息也是有的,各处打井队的效率实在是让人不忍卒视。韩文征用了全县所有的巫师神汉,让他们负责勘测井位,然而,往往要打出三四口废井,才能打出一口水量充盈的水井,大量的金钱就这样扔在一个又一个深不见底的干坑里了。

  最为悲摧的,就是郑春这一队了。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邪,郑春带的这一队打的井每口都是废井,有些直接就是干井,有些虽然能见点水,但一天一夜出不了几个立方,毫无实用价值。

  郑春知道打井的投入有多少,虽然有些土方工程是由村民们义务完成的,但请打井的工匠还是要付报酬的。另外,打井也有一些物料的支出,为了减轻农民负担,这些东西都是县衙提供的,花费也不在少数。

  用了这么多钱,没有打出一口水井,郑春感觉到压力山大。他把勘测井位的风水师陈观鱼叫来训斥了一番,陈观鱼道:可能是村里的村民有什么不敬鬼神之举,让井龙王生气了,这才把水带走了。要想打出水井,必须让全村的男丁都出来祭拜,这样才能保证打出水井。

  郑春对于陈观鱼的话也是将信将疑,但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了。于是,这天中午时分,他让里长把全村的男丁都喊了出来,跪在正在打的一口井前面,行祭拜之礼。

  农历四月,相当于公历的五月份,南方正是初夏时分。正午的太阳酷热无比,晒得全村的男人们都头晕眼花。但陈观鱼说了,不如此不足以表现出求水的诚意。这也就是这个陈观鱼还比较仁慈了,据说有些地方为了求水,还有把神像用铁钩子钩在人身体上的事情,血淋淋地,以求感动上苍。

  待到百姓们都跪好之后,陈观鱼穿着道袍来到面前的一个小坡上,开始念起一篇长长的祭文。他念了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开始指挥众人磕头:

  “一拜!龙神慈悲,赐我清水,救我众生……”

  “二拜……”

  “……”

  “山洪来了,快撤!”一声呐喊打断了神汉的唠叨,引得众人一齐回头察看。只见在人群的一角,一名生员打扮的年轻人正闭着眼睛拼命地挣扎着,嘴里呜噜呜噜地喊着什么。在他身边,一名年龄与他相仿的农民抱着他,用手使劲地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

  “昊哥,昊哥,你快醒醒!”那青年农民对年轻生员小声地喊道。

  “山洪……”名叫苏昊的这位年轻人猛然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耀眼的阳光,还有几百名注视着他的村民和差役,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眼睛里闪动着惶恐和惊诧之色。

  “是什么人在扰乱祭拜!”郑春黑着脸,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对着这二人怒喝道。

  那青年农民名叫苏小虎,是苏昊家的邻居。刚才他与苏昊跪在一起,正在虔诚祈祷之时,突然听到苏昊狂躁地大叫起来,吓得他赶紧去捂苏昊的嘴,但已经迟了。看到官差过来喝斥,苏小虎连忙跪着求情:

  “官差老爷,昊哥可能是中暑引发了臆症,这才大叫起来,吓着官差老爷了,请老爷恕罪。”

  旁边的村民们看到喝叫的人是苏昊,也都撇了撇嘴,脸上有些不屑,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里长苏仲走过来,对郑春行礼解释道:“郑老爷,这苏昊是个读书人,身体虚弱,在太阳底下晒了这么久,可能是引发臆症了,请老爷恕罪。”

  “哦,是这么回事。”郑春看到苏昊一身秀才打扮,知道自己也奈何他不得了。秀才也是有功名的人,这不是他一个杂吏能够惩罚的。他正有待说几句场面话,忽然见到一个年轻姑娘从一旁飞奔过来。这姑娘一直跑到苏昊的身边,摸着他的头急切地问道:“昊哥,你怎么啦,要紧不要紧?”

  “你是何人?”郑春恼火地问道。

  陈观鱼此前已经跟他说过,求神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女人是绝对不能参与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全村的男人在这里祭拜,而女人则被赶到百步开外,只能遥遥观看。现在这个姑娘居然跑了过来,这岂不是要冲撞龙神了?

  “她……她是苏昊的妹妹,叫陆秀儿。”苏仲解释道,解释罢,他冲着陆秀儿喝道:“秀儿,你还不快走,这是女人能来的地方吗?”

  “仲叔,你看啊,我哥他中暑了。”陆秀儿回头向苏仲说道,里长也算个干部,苏昊家在村里算一户弱势人家,所以陆秀儿对里长还是颇有几分畏惧的,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官差老爷呢。

  “完了,前功尽弃。”陈观鱼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看到陆秀儿,他脸上有一些幸灾乐祸之色,拱拱手对郑春说道:“郑老爷,我刚才已经看到龙王显圣了,结果被这个女子一冲撞,龙王给气跑了。这一口井,我看凶多吉少。”

  在陈观鱼的心里,对这个陆秀儿可是千恩万谢。他其实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在装神弄鬼,打了这么多口干井,他对于下一口井能不能出水,心里也是丝毫没有底的。搞了这样一个祭拜的事情,如果再不出水,他可没法再混下去了,没准知县一生气,给他定个什么罪也不好说。

  现在可好了,有了陆秀儿闯祭拜现场的事情,陈观鱼尽可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陆秀儿的身上,他自己可就摘干净了。

  “先生,你是说,这口井又废了?”郑春战战兢兢地对陈观鱼问道。

  陈观鱼装模作样地掐了半天手指,然后长叹一声道:“不光是这口井,这周围方圆10里,也不要想打出水来了。龙王是最见得民间女子的,女子是最不洁之物……”

  “你这个贱人,坏我大事!”郑春气冲九窍,抬起右腿向着陆秀儿踹去。

  陆秀儿此时正在关心着哥哥苏昊,没有注意到郑春的动作。倒是懵懵懂懂的苏昊见此情形,脑子里电光火石般地一闪,想也没想就跟着飞起一脚,正中郑春踢出来的那只脚的脚踝部位。

  所谓四两拔千斤,便是这种情况。论体格,苏昊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郑春的力气比他大了一倍也不止。然而,郑春的脚是向前踢的,而苏昊是从侧面给了他一个力,郑春一下子就站不住了,向旁边飞了出去3231 周举人献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19

  002 斗神棍


  “昊哥!”

  “苏昊!”

  “大胆刁民!”

  “……”

  现场的人一齐惊叫起来,他们惊的还不仅仅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官差被打了,最让人惊奇的是,打人的居然是以往无论在体格上还是性格上都弱不禁风的秀才苏昊!

  没有人知道,此时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个苏昊,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酸秀才了。他空有从前那个秀才的身体,而灵魂却是来自于400多年后。这个灵魂,属于一位共和国某地质部门的总工程师,他前生的名字,也叫苏昊。

  地质专家苏昊在前生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他的足迹遍及全国的山山水水,经他的手探明的各种矿藏储量以百亿吨计算。他在地质方面的理论功底十分扎实,实践经验更是丰富,在行业内素有“鬼才”、“圣手”之类的美誉。这一次,他带领一支勘探队深入山区寻找某种矿藏,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山洪。在那危急关头,他把生还的希望让给了队友,自己以身殉职,一点灵魂便穿越到了因拜神而晕倒的秀才苏昊的身上。

  刚才那一会,纷纷纭纭之间,苏昊正在吸收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里残留的记忆,所以众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在众人看来,他要么是吓傻了,要么是热晕了,要么就是天然呆的可爱属性又发作了。然而,就在郑春气急败坏准备踢陆秀儿的那一刹那,苏昊回到了现实。

  从他接收的那个秀才的记忆中,他知道陆秀儿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确切地说,是从小家里收养过来给他当童养媳的女孩子。作为地质专家的苏昊虽然对于这个身体还没长开的小萝莉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爱恋之情,但看到一个壮汉试图殴打一个女孩子,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前世的苏昊,由于常年在山沟里奔波,体质是非常不错的。为了防身,他专门向地质队里几位退伍军人出身的同事学过一些搏击术。他的智商高于常人,学东西也比常人更快。几年下来,据这几位同事评价,他的工夫在山里应付一头野猪应当都不成问题了。穿越过来之后的苏昊,虽然继承的这个身体不够给力,但要使点巧劲把一个差吏踢开,还是绰绰有余了。

  “你敢殴打官差!”郑春摔了个七荤八素,站起来就发飚了。他带来的几个衙役也围了上来,嘴里叫叫嚷嚷地,有人说要把这个秀才揍一顿,也有人说秀才之身不可轻慢,还是抓起来,送回县衙,待知县老爷发落为宜。

  “别动我哥!”陆秀儿这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连忙转过身来,张开双臂,把苏昊挡在身后:“是我做错了事,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秀儿,不用怕他们。”苏昊把陆秀儿的手按下去,然后沉着脸走到郑春面前,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着郑春,并不着急说话。

  郑春本来是恼火至极,正想着要如何处置这个大胆的秀才,如今看到苏昊脸上一点惊惶之色都没有,反而还死死地盯着自己,忍不住也有些发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啥把柄被这个秀才抓住了。要知道,秀才就算是有功名的人了,郑春作为一个普通的典吏,在秀才面前是没什么心理优势的。

  “秀才,你看我干什么?”郑春色厉内荏地问道。

  听到郑春忍不住先开口了,苏昊知道自己的心理战术奏效了,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打井的官差,打不出水来,不去想办法,却在这里搞这种名堂,骚扰乡里,如果此事让知县知道,你觉得他是会处罚我,还是会处罚你?”

  换成从前那个秀才苏昊,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质问官差的。但现在这个苏昊就不同了,前世好歹也是进过大会堂、受过一号首长接见和表彰的牛人,岂是眼前这一个小杂吏能够吓住的?他从残余的记忆中知道,郑春是奉命来打井的,而且一口气打了十多口井,都打废了,所以他才有如此一问。

  “你……是你们村里有人不敬鬼神,这才苦恼了龙王。我让你们祭拜,是为了求得龙王的原谅。陈先生说了,这个女子冲撞了龙神,以后这方圆十里之内都别想打出水来,如此大罪,我打她算什么?”郑春急忙辩解道,他实在有些敬畏苏昊身上的秀才功名,在他的心目中,读书人多少都是有点古怪的,自己可千万不能说错什么。

  苏昊扭转头,看了看正在打井的位置,又四处看了看周围的丘陵地貌,不由得淡淡一笑:“荒唐,是这个神汉自己不会选井位,还扯什么龙王。”

  “什么什么?”听苏昊说起井位,陈观鱼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作为风水师,他当然知道井位选择的重要性。地下水的分布并不是均匀的,同一个区域里,有些地方有水,有些地方没有水,所以选井位才成了一桩技术活。问题在于,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以往几十代的先师,就没有一个人能够把井位的事情说明白的。

  陈观鱼凭着一些阴阳之说,过去也曾定准过一些井位,但这一次在龙口村却是一错再错。他本想着借陆秀儿这事,说一声十里之内没有水,就此脱身,谁料眼前这个惹了祸的秀才居然还敢把矛头指向他了。

  “我精通易经八卦,还曾上龙虎山受过张希谟道长亲身指点,你敢说我不会选井位?”陈观鱼急赤白脸地急辩道。

  “张希谟?”苏昊微微一笑,“以先天八卦定其体,以后天八卦流其用;气势为经,时日为用;融结之中,复取其和;和平之中……你能背几句?”

  张希谟是嘉靖年间江西的一个著名风水师,苏昊作为一名地质专家,对于风水学说也是有所涉猎的。他念的这一段,恰恰是张希谟所创造的理论的核心,他敢赌眼前这个不入流的小风水师背不了这么流畅。

  “这……”果然,陈观鱼一下子就哑了。其实,他说什么上过龙虎山之类,不过是吹牛罢了,他倒是听人说起过张希谟是个大师,但具体对方有什么方法,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要说苏昊是胡说吧,这一番话似乎又暗合堪舆之道,还真不像是瞎编出来的。

  苏昊的一段话,把陈观鱼给说哑了,郑春也有些吃惊。他收敛起了嚣张气焰,问道:“秀才,你说陈先生不会选井位,可有证据?”

  苏昊道:“向斜找水,背斜找油,这是起码的常识了。你看看他选的这几个井位,全是背斜构造,在这大旱时节,能打出水来才是怪事。”

  不带这样欺负我们古人的!陈观鱼如果知道苏昊在说什么,他肯定会委屈得撞墙了。这向斜、背斜之说,是现代地质学里的术语,指的是岩石褶皱的方向。向斜相向于一个盆子,有利于蓄水,背斜相当于一个龟壳,不利于蓄水,但底下可能会有石油。陈观鱼选的井位,恰好就在一个背斜构造上,正如苏昊所说,能打出水来才是怪事了。

  向斜背斜,指的都是地表下岩层的构造,但作为一位有经验的地质专家,苏昊还是能够从周围的地貌大致地确定出地下岩层的走向。搁在现代,他是不敢这样草率下结论的,非要用一些仪器做点什么频谱、电阻分析之类的。但现在没有这些工具,就只有拼自己的眼力了,幸好,这只是打一眼井的问题,苏昊对自己的判断是有足够信心的。

  “陈先生,他说的这个向斜、背斜,有道理吗?”郑春虽然没文化,但混迹官场之中,眼力架还是不错的。他分明看到陈观鱼的脸上阴晴不定,猜出这位神汉肯定是被那秀才给震住了。

  “这个嘛……”陈观鱼支吾道,“他的堪舆术,和我的师传不是一路的,这有没有道理,也不便妄言。我家先师是大门正道,他这个,充其量算旁门左道而已……”

  “什么左道右道。”苏昊道,“能打出水井就是正道,你刚才说这方圆十里之内都不会有水,是这样吗?”

  陈观鱼强撑着道:“正是如此,我刚才已经掐指算过了。”

  “掐指?好吧,如果换个井位能打出水,你是不是打算把你的手指头掰断?”

  “你会找井位?”陈观鱼一惊,他是从外乡被请来的,在这村里也呆了十几天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村里还有这样一个人啊。

  “你们这个秀才会找井位?”郑春小声地向里长苏仲问道。

  苏仲大摇其头:“这个苏昊,完全就是读书读傻了的,没听说有什么本事。他爹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和一个妹妹,种几亩田,一家人过得紧巴巴的。他一个大小伙子,一点田里的活都不干,就想着要金榜题名,我呸,他家的祖坟能出这样的人吗?”

  换成其他的事情,苏仲对于苏昊还是有一些香火之情的,不至于说这么难听。但在涉及到学问方面的事情,苏仲对苏昊可就没好气了,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龙口村目前只有两个人有秀才功名,一个是年仅17岁的苏昊,另一个是嘉靖年间的秀才,现年70岁的苏廷诏,而这位苏廷诏老秀才,就是苏仲的爹。

  那边,陈观鱼已经被苏昊逼到墙角了,他嚷道:“你如果能找出井位来,60尺之内能见水,我……我就把那些水都喝了!”

  “喝一成吧,留九成下来,我们还要种庄稼呢。”苏昊淡淡地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0

  003 井位


  “那秀才,不要夸口,我们已经打了十几个井了,都没有打出水。你难道就能找到一个井位,确定能打出水来?”郑春走上前来,对苏昊说道。

  郑春这样说话,是有目的的。陈观鱼毕竟是职业风水师,自己照着他指点的井位打井,打不出水来也有个交代。苏昊只是一个书生,听苏仲的意思,苏昊根本就是一个书呆子,也许只是为了逃脱殴打官差的罪名才大放狂言的,郑春当然不能低三下四地求他去指点井位。

  但是,苏昊与陈观鱼的一番对话,分明是陈观鱼理屈辞穷了,这说明苏昊多少还是有点本事的。在郑春心里,也希望苏昊也许能够解开他现在的困境,否则,花了这么多钱,一点水都没有打出来,他是无法回去交差的。

  于是,郑春便用了这样一招欲擒故纵的招术,等着苏昊自己说话。

  如今这个苏昊可不是原来的书呆子了,郑春那点小心眼,哪里瞒得过苏昊?不过,苏昊也懒得去和郑春斗什么心眼,县衙的典吏,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干部,值得苏昊去琢磨什么吗?

  苏昊没有回答郑春的提问,而是拨开人群,来到正在打的那口井旁边,探头向里面看了看,问道:“这口井打了多深了?”

  “40尺。”旁边的打井工匠答道。

  “给我火把,我下去看看。”苏昊道。

  工匠看看跟在苏昊身后的郑春,郑春摆摆手,示意工匠可以给苏昊火把。工匠点了一支火把,交给苏昊。苏昊一撩长袍,举着火把踏进了打井的吊篮里去。

  “昊哥!”陆秀儿有些急了,出声喊道。

  苏昊向她笑笑,说道:“怕啥,不过是下井看看而已。”

  “可是……”陆秀儿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制止哥哥的举动,看着周围的人们都带着好奇的神色,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小声道:“你多加小心啊……”

  下这种井,对于后世的地质专家苏昊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几百米的深井他都下去过,他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危险的。他向摇辘轱的两个小工做了个手势,小工转动摇把,一点一点地把吊篮放下去了。

  苏昊坐在吊篮里,举着火把察看着井壁上的岩层和沙土层,一下子看不明白的地方,他就拽拽吊绳,让上面的人先停一下。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他在井下发了个信号,让人们把他拉了上来。井下的情况和他事先估计的差不多少,这个地方的确是一个背斜构造,他下去的目的,在于了解岩层的厚度,以及可能的走向。

  “怎么样,那秀才,你看到什么了?”郑春急不可耐地凑上前问道。

  苏昊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另外那些井在哪,我也要去看看。”

  另外的十几口井,分布在村子的四周围。原本是打算要填上的,以防有人失足掉下去。但这些天大家都忙着打新的井,填井的事情也就暂时搁下了。郑春看苏昊的神气里透着自信,对他又多了几分信任,便交代打井的工匠带着辘轱架子、绳索和吊篮,与苏昊一同去察看另外的那些干井。

  苏昊没有把十几口井都看一遍,从第五口井里钻出来之后,他抬头看着天,喃喃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道:“由此方向,700步。”

  “你说什么?700步就有水?”郑春忍不住有些战栗了,他多想相信苏昊说的是真的,因为这意味着他的政治生命将有救了。

  “打60尺深,出水……每时辰400担吧。”苏昊无可奈何地换算着古代的计量单位,一担是100斤,400担就是4万斤,相当于20吨水。据他的估计,在那个井位打20米的井,一昼夜出水240吨,应当是差不多的,就算有个20%左右的误差,大家也察觉不到。

  “你一派胡言!”陈观鱼终于暴走了。在此前,他看苏昊那副胸有成竹的神态,还真是被吓住了,觉得苏昊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高招。现在听苏昊居然敢这样确切地说出水量,他反而踏实了,认定苏昊绝对是在胡扯。古往今来,再牛的风水师,也没人敢下什么每时辰多少水的断言,能够准确地说出有水没水,就已经是逆天了。这个年轻秀才居然敢断言能够出多少水,这充分说明他压根就不懂得勘看井位,连一点起码的常识都没有。

  苏昊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陈观鱼,说道:“陈神棍,如果我是你,这个时候肯定先去找地方撒尿了。”

  “什么意思?”陈观鱼被苏昊说愣了,不知道撒尿是个什么典故。

  苏昊道:“回头井打出来,一个时辰有400担水,你得管喝掉40担,现在不赶紧去撒尿,到时候能喝得下吗?”

  扑哧一声,一直跟在苏昊身后的陆秀儿忍俊不住笑出声来了,实在是女孩子家不好介入撒尿这样的话题,否则她一定会跟着哥哥一起贬损陈观鱼一番的。

  “大人,你看……”领头的工匠谢长发看着郑春,征求着他的意见。

  “秀才,你说700步就能打出水来,如果打不出来,你待如何?”郑春对苏昊问道。

  苏昊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你就把我送官吧,怎么处罚都行。”

  “哥……”陆秀儿在身后拼命地拉着苏昊的衣襟,她可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根本就没学过什么风水,哪懂找井位啊。官家打了这么多口井都没有出水,他随手一指,就能打出水来?

  苏昊没有理会陆秀儿的提醒,而是笑吟吟地看着郑春,问道:“这位官差,如果照我说的,打出水来了,你待如何说啊?”

  “我会禀明知县,给你记功。”郑春拍着胸脯说道。

  “好吧,那就开始吧。”苏昊摆摆手说道,他也没指望郑春能够给他更多的承诺,依着苏昊的想法,记不记功倒在其次,不如给点奖金更为实惠。

  郑春看看陈观鱼,又看看苏昊,犹豫再三,一跺脚,说道:“好吧,我就信你这个秀才一回。如果打不出水,我再找你算账。”

  这也就是所谓病急乱投医了,陈观鱼指点那么多个井位,都没有打出水来,郑春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到这个装神弄鬼的秀才身上了。

  谢长发见郑春点了头,便走到苏昊面前,问道:“先生,你刚才说从这个方向700步,小的怕领悟不了先生的意思,能否麻烦先生替小的指点一下?”

  这就是谢长发的谨慎之处了,打一口井,可不是一件小事情,万一选错了位置,可就白费劲了。苏昊这么随手一指,要是以后他不认账了,这个差错算谁的?

  “完全可以。”苏昊答道,他这个人一向是傲上不傲下,对官吏,他会板着一副冷面孔,但对普通的工人,他一向是非常尊重的。他沿着自己选定的方向,迈着标准的步距,走出了700步,然后站下来,拣起一块瓦砾,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说道:“就这了,往下打60尺,必能出水。”

  “这是700步……”谢长发挠着头,诧异地看着苏昊。

  “是啊,你刚才没跟着我数吗?”苏昊问道。

  “呃……先生大才,我们乡下人算步子,是按左右脚各走一步算的,你是每一只脚算一步……”谢长发讷讷地说道。

  “咳咳,这是勘井位的方法,这个步子和我们平常说的不一样。”苏昊知道自己摆了乌龙,连忙掩饰着说道。明朝人说的步,正如谢长发说的那样,是指左右各走一步的长度,而苏昊还是按着后世的习惯,一步70公分,这就难怪谢长发要纳闷了。还好,谢长发没有自作主张,按着自己理解的700步的距离去打井,否则,这口井估计又要打到构造的边缘去了,那可就笑话大了。

  看到苏昊已经定好了井位,谢长发招呼一声,几名打井工匠和小工们一齐过来,抄起锹镐,开始挖土。等到表面上的土挖完之后,他们就要架上辘轱,用吊篮吊到井下去作业,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很熟练的了。

  里长苏仲走了过来,他看了看工匠们的工作,然后对郑春说道:“大人,你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能不能出水,到时候让下面的人去给你报个信就行了。今天你也辛苦了,要不先回村里去歇歇吧。”

  “好吧。”郑春点点头,对谢长发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差役们,随着苏仲回村里去了。今晚也不知道轮到谁家负责招待这些官差,总之,肯定是要杀鸡买肉,狠狠地出一点血了。

  “谢师傅,这边就麻烦你了,出水之后,记得让人告诉我一句。”苏昊对谢长发也交代了一句,然后回头对陆秀儿说道:“走吧,秀儿,咱们也回家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0

  004 穷家


  村民们原本是被郑春叫来祭拜龙王的,没想到祭拜过程中,一向蔫蔫的苏昊突然爆发,非但把官差打了,还神神叨叨地把风水师踢开,自己替打井队选了井位。大家跟着苏昊等人在野地里转了一大圈,结结实实地看了一场好戏。如今这场戏还没有落幕,算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也就各回各家了。

  “想不到,苏昊这个呆子,还敢和官差吵架呢?”

  “他是读书读傻了,哪认得谁是官差啊。”

  “你看他跟那个风水先生说话,好像风水先生也说不过他呢。”

  “也难怪了,苏昊也是个秀才呢。”

  “秀才……”

  从井位往村里走的路上,众人意犹未尽,议论纷纷,谈论的焦点,无不是那个大出了一番风头的苏昊。当然,对于这件事的结果如何,大家的观点也不尽一致,有人说苏昊是文曲星下凡,看的井位自然是比那个陈神汉更准的;也有人颇为不屑,说苏昊平日里连庄稼都认不全,哪有看井位的本领,分明就是怕官差责备,所以装神弄鬼。

  对于苏昊的高分低能,村里人是深有体会的,龙口村一直流传着一个脍炙人口的笑话,就是关于苏昊的。

  那还是两三年前的事情,苏昊年方15岁,到县城的龙光书院去读了几个月的书。回村那天,路过一片庄稼地,不由酸劲大发,对着地里一位没出五服的堂叔问道:

  “老农,这田中之物,红梗绿叶开白花,是什么东西啊?”

  那堂叔见这小子读了点书就跑到自己面前拽文,还管自己叫“老农”,气得七窍生烟,抡起锄头作出要打他的架式。

  苏昊吓懵了,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荞麦田里打死人了!”

  堂叔哭笑不得:“你小子还知道这是荞麦田啊!”

  从那之后,苏昊把荞麦叫做“红梗绿叶开白花”的事情,就成了村民们挖苦书呆子时常用的典故。

  苏昊的家境,只能用拮据二字来形容。在苏昊爷爷那一辈的时候,他家里的情况还算是不错的,用后世的成分来算,大概算个富裕中农吧。到了苏昊的父亲这一代,情况开始急转直下。在苏昊只有四五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得了肺痨,折腾了五六年,花了无数的钱,最终也没能救下一命。

  苏昊的父亲死后,家里只剩下苏昊、母亲杨根娣和从小抱养过来准备给苏昊当童养媳的陆秀儿三个人。幸运的是,祖上还留下了十几亩田,这在南方农村也算是有一些安身立命之本了。

  要命的是,作为家里唯一男丁的苏昊,从小就被家里灌输了科举的观念,成天只知念些四书五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田里的活计都扔给了母亲和妹妹。

  在农村,一户人家的生活好坏,取决于有多少田地,以及有多少劳动力。苏昊家田地倒还不少,但劳动力不足,可就是很大的问题了。杨根娣和陆秀儿累死累活地种着那十几亩地,但地里的收成还是比其他家要差出不少,一年下来,勉强能够糊口也就差不多了,根本没什么节余。

  如果苏昊只是光吃饭不干活,也就罢了。关键在于,苏昊非但不能挣钱,还特别能花钱,他要去县城和省城考试,还要经常到县城找书院老师求教,所花费的盘缠和送给老师的束脩都不是什么小数目。从地里获得的收入不够,要支持他读书,就只能动用老本了。

  培养苏昊成为一个读书人,是苏昊死去的父亲的遗愿,寡母杨根娣继承了先夫的遗志,不管苏昊读书要花多少钱,她都咬着牙支持。从苏昊的父亲去世至今,家里已经卖掉了三亩田的祖产,而苏昊也才不过刚刚考下一个秀才。如果照他的想法,要考举人、进士,估计家里这十几亩田全搭进去也不一定够了。

  村里人都说,如果苏昊真的能够金榜题名,也就罢了。万一没有考中,等到田地卖完,苏昊全家就只有当乞丐这一条路了。

  村民们在背后指指点点,苏昊只当作清风拂面,他和陆秀儿一起肩并肩地向家里走去,心里在盘算着如何应对在这明朝的新生活。

  陆秀儿与哥哥走在一起,心里既有些兴奋,又有点担忧。兴奋的地方,在于平时像个窝囊废的哥哥突然变得如此霸气十足了,担忧的,自然是苏昊指点的那个井位到底能不能出水,万一又是一口干井,官差可说了,要抓哥哥去坐牢的。

  “哥,你指的那个地方,真的能挖出水来吗?”陆秀儿第十次这样对苏昊问道。

  苏昊笑道:“当然,你也不看你哥是什么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看风水了?”

  “我早就会啊。”苏昊道,“我每天看那么多书,难道是白看的?”

  “书上还讲风水啊?”陆秀儿问道。

  “当然,你以为书上说什么呢?”

  “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字。”

  “没事,以后我教你认字就是了。”

  “真的?不过,女孩子家学认字也没用……”

  兄妹二人边走边说地回到了家,推门进屋,杨根娣迎了上来,她绕着苏昊转了好几圈,确定苏昊一根汗毛都没有少,这才念叨道:“菩萨保佑,我儿没事就好。”

  “妈,你唠叨什么呢?”苏昊问道,他有原来那个身体遗留下来的记忆,管杨根娣叫妈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他记得,这位年龄还不到40岁的农妇,对于儿子可谓是关怀备至,只差把心掏出来了。家里有一点好吃的东西,杨根娣自己一点都不碰,也不让陆秀儿吃,全部都留给了苏昊。自从丈夫死后,杨根娣没有置办过一件新衣服,但苏昊每次要钱买书或者去县城拜先生的时候,杨根娣却从不吝惜银子。

  刚才,全村的男人都去拜龙王的时候,杨根娣安排陆秀儿在远处看着苏昊,怕不谙世事的苏昊闹出什么事来,自己则到远处的山塘挑水浇地去了。等她回到家,才听邻居说起拜神现场发生的那些事情,把她吓了个魂飞天外。正待出门去找苏昊,却见苏昊和陆秀儿说说笑笑地回来了。

  “昊儿,我听说,你打了官差老爷?”杨根娣在确定苏昊没有受伤之后,急切地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打了。”苏昊直言不讳。

  “那官差老爷拿你怎么样了?”

  “他敢拿我怎么样?”苏昊道,“他自己不会打井,搞封建迷信倒是挺上心。我如果上知县那里告他一状,他吃不了兜着走。”

  “千万别去。”杨根娣道,“儿啊,官差老爷没跟你计较,这就是菩萨保佑了,你可千万不敢再去惹事啊。我听人说,民不与官斗,我们小百姓,哪敢惹官差老爷啊。”

  苏昊笑道:“妈,你也别太把官差当一回事了。我问过了,那个叫郑春的官差,在县衙里也就是一个小虾米,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在知县面前,他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杨根娣毕竟是个农村妇女,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太多的概念,听儿子说得如此笃定的样子,也就略微地放下心来,接着问起了下一件事情:

  “昊儿,我听说,你下到井里去了?是不是官差老爷罚你的?”

  “妈,我哥是自己要下井去的,他下了五个井,然后就指了一个地方,跟官差老爷说,在那里打井,准能出水。”陆秀儿替苏昊回答了。

  “这是真的?”杨根娣瞪大了眼睛,自己的儿子,她还能不了解,他什么时候学会看风水了?

  苏昊只好往自己读的书里推了:“妈,这都是真的。官差请的那个风水先生,就是一个神棍,啥也不懂。我读的书里面,关于怎么找水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我指的那个地方,可不是随便指的,那都是暗合五行八卦,是有讲究的。”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真的能够打出水来,咱们全村的人就有救了。”杨根娣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情商不怎么样,但人品还算端正,不是会编瞎话的人。既然他说得那么确定,这个井位的事情,估计就有谱了。

  “妈,饭做好没有,跑了这一大圈,我还真饿了。”苏昊说道。

  “我马上就做。”杨根娣说着就往厨房里跑。

  看到杨根娣去做饭,陆秀儿转到柴房,背了一个背篓出来,对着厨房的方向喊道:“妈,我去拣柴了。”

  “你拣什么柴?”苏昊纳闷地问道。

  “当然是烧火的柴。”陆秀儿白了他一眼,自己天天都出门去拣柴,这个书呆子哥哥居然一无所知,实在是让人恼火。对于苏昊热心科举一事,陆秀儿是非常不屑的,只是无法抗拒杨根娣的意志而已。其他人家里有17岁的大小伙子,都是能够在田里独当一面的,谁像他们家里,还要靠女人来种田。

  “烧火?”苏昊还是有点不明白,先前那个书呆子从来都没有关注过这事,所以苏昊也没有这方面的任何信息。他走进厨房,看到杨根娣正在忙着点火煮粥,便问道:“妈,咱们家这烧的不是稻草吗,怎么秀儿还说她要去拣柴呢?”

  杨根娣无奈地说道:“昊儿,这不是你管的事情。跑了半天,你累了吧,回房歇着吧,饭一会就好了。”

  唉,看到自己的前任真是一个吃货啊,苏昊在心里暗暗叹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1

  005 省柴灶


  搞地质勘探的人,走南闯北,经常是要寄住在老乡家里的,所以苏昊对于农家的事情并不陌生。在他印象中,南方农村早些年都是烧田里的秸杆作为燃料的,后来经济发展了,越来越多的人家买得起煤,甚至能够买得起液化气,烧秸杆的情况就逐渐减少了。

  在现在这个家,他分明看到杨根娣烧火的时候用的也是稻草,为什么陆秀儿还要去拣柴呢?

  杨根娣见儿子一脸迷糊的样子,只好无奈地解释道:“做饭当然是烧草,但草哪够烧啊。田里收回来的稻草,也就够烧半年的,不去拣柴来烧怎么够?这村里哪户人家都是这样的。去年秀儿为了拣柴,还被蛇咬过,你不记得了?”

  “嗯,好像有这么回事。”苏昊点了点头。从前那个秀才苏昊成天都是生活在自己的经书里的,妹妹兼未婚妻被蛇咬的这件事情,他虽然知道,却没有什么反应。还是几个邻居帮忙,把陆秀儿送到附近的石滩镇上去请大夫看,这才救下一命。

  “你怎么不去温书了?”杨根娣看到儿子东张四望、问长问短的样子,颇为诧异。以往儿子对于家里的事情是从来都不关心的,除非要找吃的东西,否则绝对不会踏进厨房一步。今天他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苏昊向母亲笑了笑,也没解释什么,只是说道:“妈,我帮你烧火吧。”

  “你会烧火?”杨根娣眼睛瞪得老大,在她的记忆中,儿子似乎一次都没有烧过火,任凭她和陆秀儿忙得四脚朝天,苏昊从来不会主动说一句帮忙的。

  苏昊走到灶前,坐在烧火的小板凳上,抄起一把干稻草,用手掰了掰,让稻草散开一些,然后塞进了炉膛。

  杨根娣站在一旁,惊奇地问道:“昊儿,你什么时候学会烧火的?”

  “烧火……也需要学吗?”苏昊反问道。

  其实,烧农村的土灶,也还是需要一些技巧的。首先,稻草不能握成一束地塞进炉膛去烧,因为这样不容易烧透。其次,往炉膛里塞稻草的时候,要先塞进去一点,等前面烧完了再把后面的塞进去。如果不懂这些技巧,直接把稻草很生硬地塞进去,炉膛里的火就会被搅散,甚至有可能会把火弄灭了。

  苏昊的这套技巧,是他前世在农家帮人家烧了无数次火才练出来的,他怎么能向杨根娣解释清楚呢?

  “我儿就是聪明,什么事一看就会。秀儿最早帮我烧火的时候,都没有你烧得好呢。”杨根娣看着儿子娴熟的动作,欣慰地说道。

  “妈,我明白了,咱们家这个灶不行,这是咱们家稻草不够烧的原因。”苏昊坐下来烧火,可不仅仅是想帮杨根娣干点活。他刚才站在那的时候,就已经端详过家里的灶了,他发现这个灶设计得非常不合理,试着烧了几把稻草之后,他对于自己的判断更加确信了,他知道,这就是家里稻草不够烧的主要原因。

  杨根娣却很不以为然,她说道:“昊儿,你说什么呢?这个灶,还是你爷爷在世的时候,专门请石滩镇上的泥博士来打的呢,全村的灶,除了里长家,就数咱们家的好。”

  博士这个词,在当地是用来指代木匠的。但其他的匠人,如果技术比较过硬,人们也会把他叫作博士,只是前面要加上一个代表职业的前缀。杨根娣说的泥博士,就是镇上比较著名的泥瓦匠,打灶这种事情,也是有不少门道的,专业的泥瓦匠打出来的灶,比自家随便垒的,的确要好出不少。

  但就是这眼被杨根娣评价为全村排名第二的灶,在苏昊的眼里,却破绽百出。

  首先,这眼灶的炉壁太薄,起不到保温的作用。炉膛燃料燃烧所产生的热量,只有一小部分被架在上面的锅吸收,大部分都通过炉壁辐射出去了,这就导致了能量的极大浪费。

  其次,炉膛设计得太小,烟道的位置也有问题,导致炉膛内空气流通不畅。这样一来,柴草在炉膛里的燃料就不充分,炉子容易冒黑烟,这其实都是没有充分燃烧的碳颗粒。

  还有,灶口过大,也会导致热量流失;屋顶上的烟囱高度肯定不够,起不到吸气的效果,这也是炉膛里空气不流通的原因之一。

  苏昊能够看出这些问题,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在他的前生,曾经接触过一种叫做“省柴灶”的设计,上述这些都是其中的要点。

  说起省柴灶,这其实是共和国农业部的一项很大的政绩。在20世纪80年代,农业部启动了一个推广省柴灶的项目,在长达10年的时间里,每年资助100个县,在农村推广省柴灶,10年间这个项目一共覆盖到了全国的1000个县。

  中国农村千百年来使用的炉灶,大多具有苏昊家的炉灶这样的缺陷,导致炉灶的热效率极低,平均只有不足10%,这也是中国农村许多地方燃料不够烧的主要原因。农业部推广的这种省柴灶,是由一系列专家共同开发的,结构简单,而且几乎不需要什么额外的投入,但却可以使炉灶的热效率提高到25%以上。

  农户使用省柴灶,能够节省60%以上的秸杆,基本上不用再去砍伐薪柴,这对于农村的水土保持是有很大好处的。

  不但如此,由于热效率提高,温室气体的排放也就大幅度减少了。在后世,联合国曾经专门研究过中国推广省柴灶的经验,将其视为一项非常伟大的事业。

  苏昊前世就是一个喜欢学习新鲜事物的人,在农村的时候,他曾经专门向推广省柴灶的技术人员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如今一看自家的灶,自然就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了。

  有关这些知识,苏昊自然无法向杨根娣解释,以他对杨根娣的了解,他知道,如果自己提出要给家里打一眼新灶,杨根娣肯定是会坚决反对的。这其中既有对他的技术的不信任,也有心疼他、不乐意让他干活的成分。

  想明白了这些,苏昊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他一边烧火,一边和杨根娣聊着一些闲天,母子俩有说有笑,倒也开心。

  陆秀儿拣柴回来,杨根娣也已经把饭做好了,用三个大海碗盛出来,搁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家三口,一人一碗。至于下饭的菜,则是一小碟豆鼔和两块霉豆腐。

  “快吃饭吧,你不是说饿了吗?”杨根娣看着苏昊说道。

  “你们的粥怎么是这样?”苏昊看看自己的碗,又看看杨根娣和陆秀儿的碗,眼睛有些涩涩的感觉。

  晚上吃的是青菜煮稀饭,苏昊的碗里,是稠稠的米饭粒,而杨根娣和陆秀儿的碗里,则大多是菜叶,零星地能够看到几粒米而已。其实,以往家里吃饭都是如此,在那个秀才苏昊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根本就不足挂齿。但现在这个苏昊却完全不能接受这种对自己的照顾,自己一个大男人吃稠的,母亲和妹妹吃稀的,这还能叫人吗?

  “昊儿,你要念书,费脑子,要吃饱一点,我和秀儿少吃点没事。”杨根娣解释道。

  “你就吃吧,哪天不是这样的?”陆秀儿也酸溜溜地说道。

  苏昊端起碗,不容分说,把自己碗里的饭粒拨了三分之一到杨根娣的碗里,又拨了三分之一到陆秀儿的碗里。杨根娣和陆秀儿都被他的举动给惊呆了,好半天,杨根娣才说道:“昊儿,你……”

  “妈,你和秀儿在田里做事,消耗大,更应该吃饱。以后,咱们一家人吃饭,要饱就一起饱,要饿就一起饿。”苏昊说道。

  “傻孩子。”杨根娣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伤心,她有心把苏昊刚刚拨给自己的饭粒再拨回去,但苏昊眼睛里那坚定的神色,让她迟疑了。

  “妈,儿子过去不懂事,好吃懒做,让你和秀儿受苦了。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脱胎换骨的,我发誓,一个月之内,我一定让你们能够吃香的、喝辣的,绝对不会再让你们挨一天饿!”苏昊对着母亲郑重地承诺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1

  006 修灶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杨根娣和陆秀儿挑着桶出门去了,她们要到离村子几里地以外的一口已经快要干涸的山塘去挑水回来浇地。苏昊有心和她们一起去,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骨,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心愿而已,要想付诸实施,还差得挺远。可怜他一个17岁的大小伙子,力气还不如陆秀儿大,挑一担水别说走几里地了,就是从村口走回家,都得洒掉一大半。

  田里的活干不了,苏昊便开始琢磨家里的那口灶了。关于如何打造一口省柴灶的技巧都在他脑子里装着呢,当年农业部设计的这种灶,本来也是为了向农村进行推广的,所以技术上并不复杂,只要掌握几个要领就能够做出来了。

  苏昊首先来到了打井的现场,他看到井位旁边有几堆烧过火的痕迹,知道工匠们是挑灯夜战,干了一个通宵。他来到谢长发的面前,问道:“谢师傅,井下的情况怎么样?”

  谢长发满面倦色,但情绪却十分高昂。见到苏昊,他连忙作揖行礼,答道:“秀才郎,你指的井位真的很准。现在我们已经挖了30尺,已经见到湿土了。以我的经验,这口井肯定能成。”

  “呵呵,那就好。”苏昊放下心了,地质勘探这种事情,各种变数都是有可能出现的,更何况他手头没有什么仪器,只能靠经验目测,其实还是有些风险。现在听谢长发说已经见到了湿泥,他心里踏实了,这个位置要是不出水,那地质学教材就该重写了。

  “谢师傅,我找你借几样工具可以吗?”苏昊问道。

  “秀才郎想要什么,尽管拿走就是。”谢长发答道,对于有本事的人,谢长发一向是非常崇拜的。昨天苏昊露的这一手,实在是太让人服气了。作为一个打井工匠,他没准什么时候还要借重苏昊的技术呢,借点工具这样的小事,他哪会拒绝。

  “秀才郎可是要做什么泥瓦活吗?要不要我叫几个伙计去给你帮忙?”谢长发问道。

  “不必了,多谢谢师傅了。”苏昊道。

  苏昊向谢长发借了凿子、泥刀之类的工具,又借了个土箕,然后走到村子边上的一处小土坡去取土。这处土坡是他昨天走过的,他记得那里有非常不错的粘土,正适合用来改造炉灶。

  “秀才,你在干什么呢?”

  有路过的村民发现了苏昊在挖土,便笑着向他打起了招呼。村民们早起干活的时候,无不先到井位那里去转悠了一圈,所以都已经知道井下发现湿土的事情了。这个消息一传开,众人对苏昊的印象大变。

  “四叔,我挖点土回去修下灶。”苏昊凭着过去的记忆,称呼着对方。

  “咦,秀才会叫人了?”被称为四叔的那位村民喜滋滋地对自己的同伴小声嘀咕道,要知道,苏昊这些年读多了圣贤书,已经很少会和村民们打招呼了,偶尔说句什么话,也极少有称呼对方叔叔婶婶之类的时候。

  “秀才,我听说你昨天指的井位已经有水了,你这个秀才,还真是蛮有学问的咧。”另一个村民说道。

  苏昊微微一笑:“旺财哥笑话我了,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如果找个井位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那不成了废物。”

  “哈哈,秀才弟说笑话了,你这么大的学问,将来是要官府去做官的,哪能跟我们这些人样的做点力气活啊。”对方被一句旺财哥叫得心花怒放,连忙奉承起苏昊来了。

  苏昊挖了半土箕的粘土,用两只手拎着往家走。走不了几步,他就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回想起自己前世健康的体魄,苏昊真是欲哭无泪。没办法,下一步肯定是得开始体育锻炼了,没个好身体,干什么都不行。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苏昊把粘土拎进厨房,挽起袖子就开始改造炉灶。他把炉膛凿大,重新设计了烟道的开口位置,又加厚了炉壁,把灶口改小。屋里的活干完之后,他又到院子里,找到一架破旧不堪的木梯子,冒着摔下来骨断筋折的危险,爬到屋顶上,把烟囱加高了一截。

  这一趟活干下来,苏昊累得满眼直冒金星。他稍稍喘了口气,便强撑着去舀水淘米,洗菜做饭。看到瓦罐里存着四五个鸡蛋,他心念一动,拿了两个出来,打到碗里,倒上水,搅匀,搁到煮菜粥的锅里,蒸了个蛋羹。

  等到杨根娣和陆秀儿疲惫不堪地从田里回来时,一桌子饭菜已经做好了,两个女人嘴张得老大,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昊儿,是你姑姑过来了?”杨根娣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认为苏昊做了这一桌子饭菜,而是嫁到邻村去的小姑子回来帮忙了。

  “不是啊,这是我做的。”苏昊得意地说道。

  常年在野外工作的人,如果不会做饭,那就纯粹是虐待自己了。苏昊在前世可算是一个不错的厨师,也就是这个家里能找到的材料有限,否则,苏昊有把握给母亲和妹妹整出一桌大餐来。

  “我儿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杨根娣惊呼起来。

  陆秀儿顾不上洗手,先冲到桌边,提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嘴嚼了嚼,惊讶地说道:“妈,我哥做的菜,还真挺好吃的。”

  “切,敢怀疑我的本事!”苏昊对于陆秀儿这种举动大为不屑,“还不快去洗手。我知道你们干活辛苦了,特地给你们蒸了豆腐蛋,快趁热吃吧。”

  杨根娣和陆秀儿洗了手,坐在桌前。苏昊知道,以杨根娣的一贯作风,那碗他特地蒸的蛋羹她是绝对不会去碰的,都会留给他一个人吃。他先下手为强,照着昨天的方法,直接把蛋羹各拨了三分之一到杨根娣和陆秀儿的碗里,余下的才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昊儿……”杨根娣感动了,没有一个母亲对于儿子的这种孝顺举动会无动于衷的,不过,她还是说道:“家里就剩这几个鸡蛋了,我是留着给你补身体的,我和秀儿命贱,不用吃这些好东西。”

  “妈,你说什么呢。”苏昊不悦地说道,“你岁数大了,这个年龄正是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秀儿还小,正在长身体,不吃好一点怎么行?你不用担心,鸡蛋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面包是什么?”陆秀儿眨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道。吃着美味的蛋羹,体会着那久违的滋味,她的心里也是暖洋洋,这才是她想要的哥哥,过几年,他还会是自己的丈夫,如果他能一直这样体贴人,该有多好。

  “面包……就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过些天我做给你吃。”苏昊许着诺言。在他的眼里看来,15岁的陆秀儿也就是一个小萝莉罢了,摆在后世,她应当是一个成天和同学们腻在麦当劳餐厅里,熟练地点着什么新地、什么墨西哥鸡肉卷之类的小太妹?可怜生不逢时,小小年龄就得下地去干重体力活了。

  “还有,我宣布,秀儿以后不用去拣柴火了。”苏昊继续说道,“我已经把咱们家的灶给改造过了,经本人试用,至少省柴六成以上。”

  “什么什么,你真的把灶拆了?”杨根娣现在的感觉,可是惊恐多于惊喜了。儿子会做饭,她固然不信,但做好做坏,最多也不过就是硬着头皮吃下去而已。这修炉灶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如果把灶给修坏了,要请泥瓦匠来重新打一个灶,起码得花上一两钱银子,这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啊。

  陆秀儿的想法和杨根娣颇有些相同,两个女人一齐扔下碗,冲进厨房。苏昊无奈地摇着头,跟在她们身后,也走进了厨房。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2

  007 农村妇女参观团


  “这个灶,好用吗?”

  看着苏昊修过的灶,杨根娣半信半疑地问道。从直观来看,苏昊修的这个灶比从前大了一些,这主要是炉壁加厚的原因。四下里抹的泥倒是挺整齐的,与原来那个用了好几十年的灶相比,的确好看了许多,这让杨根娣多少对苏昊有了一点信心。但灶的好坏,毕竟不是靠外观来决定的。

  “你烧一烧就知道了。”苏昊倚在厨房的门边,笑嘻嘻地说道。

  “妈,我来煮猪食。”陆秀儿想到了一个试验炉灶的方法。家里养了一头猪,这是预备着过年的时候杀掉换点零花钱用的,煮猪食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正好用来试试灶的好坏。

  杨根娣点点头同意了,陆秀儿到柴房抱来一捆稻草,拆出一小把,拿火镰点着了塞进炉膛,开始烧火。杨根娣往锅里舀了几瓢水,盖上锅,没几分钟的时间,就见锅里呼呼地冒出了热气。

  “这么快?”杨根娣真的震惊了。

  “妈,这个灶真的很好烧,火特别旺,还没有烟。”

  “你是不是拼命放稻草了?”

  “没有,才放了几把草,火就烧起来了,真的很省柴!”陆秀儿欢喜地喊叫起来。

  “呵呵,本秀才做的事情,你们还不相信?”苏昊得意洋洋地说道。

  杨根娣看着苏昊,问道:“昊儿,这真是你打的灶?”

  “不是我还能是谁?”苏昊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颇为恼火。

  “不是你请灶博士来修的?”

  “什么灶博士?我就是灶博士好不好?”苏昊道。

  “我哥比灶博士还强!”陆秀儿断言道,“里长家里的灶就是请石滩镇上最好的灶博士打的,上次里长家里办喜事,我去帮忙烧火,用过他家的灶,连咱们家这个灶一半都不如。”

  “你怎么会打灶了?”杨根娣奇怪道。

  苏昊只能把这些无法解释的现象都往书里推了,他说道:“妈,你看我成天念书,难道都念到猪身上去了?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所有这些打井啊、修灶啊,都是知识,书里都写着呢。”

  “可是,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杨根娣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突然有了这么多本事,此前一些端倪都没有,这让她怎么能够相信?

  苏昊道:“从前嘛,我不是忙着考秀才吗?这个考秀才,主要是考四书五经,会背书就行了。我现在已经有秀才功名了,以后是要考举人的,这考举人和考秀才可就不一样了,举人是考做事的本事的,所以我就开始学这些东西了。”

  杨根娣还是不信:“你是说,考举人还要考修灶?那廷诏公怎么不会呢?”

  廷诏公就是村里的上一个秀才,也是里长苏仲的老爹。在苏昊考上秀才之前,这个苏廷诏可就是全村最有学问的人了,但从来也没有听人说起过他会修灶的。相反,他倒是说什么君子远庖厨之类的话,就是说读书人是不能去厨房的。

  这种脑子急转弯的问题,可难不住苏昊,他笑道:“廷诏公不是没考上举人吗,这就是因为他不会修灶啊。”

  “你骗人。”陆秀儿毕竟年轻,脑子要活络得多,一下子就听出苏昊在胡扯了,“你从前说过,考举人也是要考写文章的,你从来也没有说过要考修灶。”

  “这就是你不懂了。”苏昊张嘴就来,“读书人考试,当然不会直接拿着瓦刀去比试,而是要把修灶的过程写出来,考官看了,就知道你会不会了。这叫理论指导实践,很深奥的。”

  “哦……原来是这样?”陆秀儿真的不懂了,开始反省自己的智商。

  胜之不武啊……苏昊暗中谴责自己,拿些后世的名词来糊弄一个明朝的小萝莉,太不武了。

  累了一个上午,苏昊吃过饭就睡觉去了。他虽然知道母亲和妹妹都下地干活去了,自己在家睡觉实在是很罪恶的事情,但无奈身体条件太差,想帮忙也帮不上,还是先养足精神,回头想想有什么靠智力挣钱的办法,弄点钱来贴补家用吧。

  睡了才个把小时,他就被门外传来的喧闹声吵醒了,侧耳一听,好像是母亲和村里的其他几个中年妇女一块往家走来了,人数虽然不多,但架不住这些乡下女人的嗓门大,听起来也是十分壮观的。

  “妈,你怎么回来了?”苏昊从床上爬起来,来到门边迎候母亲杨根娣。

  女人们一见苏昊,便吱吱喳喳地评论起来了:

  “哎呀,看我们肯定吵着秀才郎读书了吧?”

  “根娣啊,你看你家昊儿长得一表人才啊,我早就说了,昊儿肯定是会做大官的。”

  “那是肯定的,听我家死鬼说,昨天昊儿跟那个风水先生说话,那个风水先生都说不过他的。”

  “秀才郎肯定会中状元的,根娣,你肯定会享福的。”

  ……

  杨根娣被一群女人们说得既兴奋又不好意思,连连地说道:

  “我家昊儿就会死读书,什么事都不会做,要是以后能中个举人我就要笑死了,哪敢想什么中状元的事情。”

  苏昊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带着一群中年妇女回家来,莫非是自己头一天人品爆发,这些女人想来给自己牵线做媒了?印象中,这几个女人家里都是有闺女的哦。可是,自己好像有个童养媳的好不好?好吧,你们家的闺女如果漂亮的话,介绍过来也不是不行,但得说好,进门只能做妾……

  苏昊正在意淫之间,却见杨根娣有些怯怯地凑上前来,小声地对苏昊说道:“昊儿,都怪妈多嘴,跟你这些婶婶说了你修灶的事情,她们都想来看看,你看这事……”

  呃……苏昊无语了,赶情人家来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修的灶。他不用想也能够猜出来了,肯定是自己修了一眼好灶,母亲得意之下,就满处宣传去了,于是这些农村妇女就组织了一个参观团,前来观摩。

  “没事,看吧。”苏昊大大方方地说道。

  一干女人在杨根娣的带领下,进了苏昊家的厨房,还没等开始烧火,大家就大呼小叫起来,所说的也不外乎是这个灶如何如何漂亮、精致之类,反正夸人也不用上税,谁也不吝惜几句好话。

  杨根娣抱来一捆稻草,又往锅里舀了点水,各个女人便开始轮流试着烧火。火一点着,大家就静下来了,这些女人都是成天烧火做饭的人,一眼灶的好坏,她们一上手就能够感觉到。在来苏昊家之前,她们对于这眼灶能够好到什么程度,还是抱着一些怀疑的态度,觉得杨根娣的话多少有些吹牛的成分。等到她们自己来烧这个灶的时候,她们感觉到的完全是震撼:原来一眼灶是能够如此好用的!

  “根娣,你看你家秀才郎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家也打一眼这样的灶啊。”

  有人开始向杨根娣提出请求了,她们到苏昊家来参观这眼灶,目的当然不只是开开眼界,更重要的是要考察一下这眼灶是否真的这样神奇,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么就要央求苏昊去帮她们也打一眼这种灶了。

  全村人家都和苏昊家一样,存在着田里收回来的秸杆不够烧的问题,每天出去拣柴也是不小的一项工作,如果能够拥有一眼省柴灶,能够节省下来的劳力也颇为可观,而据杨根娣向她们说,打一眼灶,不过就是苏昊一个上午的劳动而已。

  这也就是杨根娣在苏昊面前颇有一些歉意的原因,她当然知道这些姐妹们的想法,但她又无法拒绝。打灶这种事情,是要请苏昊动手的,这会不会耽误儿子念书呢?还有,一向清高的儿子,会不会愿意去做这件事情呢?

  杨根娣用胆怯的眼神看着儿子,等着他发话。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2

  008 人情世故


  苏昊此前也已经猜出了这些妇女们的想法,看到母亲向他投来一束带着歉意和期盼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把杨根娣拉到一旁,小声地说道:“妈,这事你看着办就行,你说给谁家打灶,我就给谁家打。”

  杨根娣道:“昊儿,我知道你要温书,这种事情,本不该叫你去做的。不过,都是邻舍,而且你爸过世以后,村里这些人家对咱们家都挺照顾的,这个事情,我不好推掉。”

  “为什么要推掉呢?”苏昊道,“既然他们帮过我们,那我正好也帮他们一次,把欠人家的人情还了,不是挺好吗?”

  “唉,都怪你妈多嘴。”杨根娣得到儿子的承诺,满心欢喜,不过还是狠狠地自责了一番,然后才又凑回到那堆妇女里去,和她们又嘁嘁喳喳地说了几句,然后回来对苏昊说道:“我跟她们说好了,你先帮你金旺叔家里打一眼灶,然后是天贵家,然后是……”

  “我记不住这么多,妈,你就负责记着顺序吧,我差不多是半天能打一眼灶,一天两个,你来安排好不好?”苏昊把权力全部交给了母亲,既然是要还人情,那就由母亲统一做主好了,未来大家自然也是更多地念母亲的好处。

  “那今天下午来得及吗?”金旺媳妇在一旁听到苏昊已经答应了,忙不迭地凑上前来问道。

  “来得及。”苏昊道,“金旺婶,你先回家,把厨房无关的东西移开,我去村东头那个土坡提点粘土来,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工。”

  “提土的事情,叫你金旺叔去做就可以了。”金旺媳妇喜滋滋地说道,“我现在就去叫他回来帮忙。”

  苏昊回房间换了件干活用的短衣服,又拿上了工具,由杨根娣领着,向苏金旺家走,一进门,就受到了苏金旺全家三代人的列队欢迎。

  “哎呀,秀才郎来了,真麻烦你。我说秀才郎的工夫忙得很,这点小事不能麻烦秀才郎,长根他娘非要说请你来帮忙。没办法,我家里人多,柴火回回都不够烧,听说秀才郎改过的灶特别省柴,你看……”长得敦厚老实的苏金旺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对苏昊说道。

  “金旺叔,你看你这话说的。平时你帮我家也很多,我碰巧学了点修灶的手艺,帮你修下灶有什么要紧的。”苏昊客气地说道。

  “你看看,秀才郎就是会说话。”苏金旺笑道,“秀才郎,你也不用动手,你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我来动手。刚才听长根他娘说,她在你家看了半天,就是没看出你家的灶和我家有什么不一样,我就说了,秀才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做的灶,肯定是跟别人不一样的,她一个女人要是能看懂,就怪事了。”

  苏昊笑道:“金旺叔你就别夸我了,修灶的事情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有几个地方有点讲究,可能要我亲手来做,金旺叔如果有空,能帮我一把也好。”

  “哦……我知道,我知道。能让我动手的地方,你就说。不能让我动手的地方,我保证不动。”苏金旺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说道。

  苏昊被苏金旺的话给说愣了,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金旺叔,我可不是说要瞒着你什么的意思……”

  苏金旺道:“不是的,不是的,打灶是个讲究的事情,我肯定学不会的,就给秀才郎打下手,出点力气就好了。”

  苏昊有心告诉苏金旺说,其实这种省柴灶并不复杂,只是有几个关键的诀窍要掌握而已,他尽可倾囊相授。但转念一想,突然觉得似乎把这个技术适当地保密,更有价值。改造省柴灶这种事情,费力不多,效果却很好,用来做人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如果别人也会了,自己不就做不成人情了吗?

  前世里,农业部在全国推广省柴灶,是希望农民都能够自己掌握这个技术的,所以在有关技术规范方面,设计得非常简单易懂,苏昊仅仅是在某地的农村跟着农技员学了几天,就完全领会了。苏昊相信,如果他把这些规范讲给村里的村民听,他们也能很快掌握。

  一开始,苏昊的确有推广这个技术的想法,但刚才苏金旺一席话,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在那个年代里,有手艺的人,从来都是把自己的手艺捂得严严实实,甚至在传授给后代的时候,都是“传儿不传女”的。自己手上有关于改造省柴灶的手艺,不传授给其他无关的人,这也是大家都能够理解的。

  人生于天地之间,总得有一些独有的能力,这样才能有安身立命之本。现在这个苏昊,只会读几本死书,手无缚鸡之力,自己到底能够靠什么来生存,还是一个悬念。在这种情况下,偶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一项别人能够看中的技术,自然应当想办法让它发挥最大的效益的。

  省柴灶的道理,说破了很简单,但如果没有人去解释,旁人也是很难看出其中的奥妙的。有关热效率、热辐射、充分燃烧、流体动力学等概念,在明朝根本无人了解,更不用说这里还是明朝的农村。没有这些理论分析的工具,单凭着肉眼去看,那就是外行看热闹,无法领会其真正的门道。

  事实上,刚才那些去苏昊家参观省柴灶的女人们,也多多少少琢磨了一番,但愣是看不出苏昊家的灶与自家正在用的灶有什么不同,这也就是她们需要请苏昊去帮忙改造的原因所在了。

  有苏金旺在旁边帮忙,苏昊的工作量的确少了许多,诸如采土、和泥之类的事情,他都交给苏金旺去做了。苏金旺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苏昊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除此之外,不该看的东西绝对不看,以免让人误解他想剽窃苏昊的手艺。

  苏昊把苏金旺家的锅从灶眼上端下来,用凿子把炉膛里原有的粘土凿掉一些,又把排烟口的位置也进行了调整。这是做省柴灶的一个重要技术环节,必须保证从灶口进来的新鲜空气能够在炉膛内充分流动,以保证燃料所需的氧气供应充足。其他人如果拆开这个改造后的灶,可以看到里面改动的情况,但很难理解改动的目的。所以,如果没有人进行解释,其他人照着这个样子做出来的灶,效率也会低出不少。

  改完了炉膛,接着就是把炉壁加厚、灶口改小,这些事情都是苏金旺就能做的。最后一个步骤是要加高烟囱,苏昊说了一个尺寸,由苏金旺爬到屋顶上去实现了。

  全部工作做完,苏昊让苏金旺的闺女拿些稻草到炉膛里去烧,以便让粘土迅速干结,自己则坐在苏金旺家的堂屋里等着。

  在苏昊快忙完的时候,金旺媳妇就已经忙不迭地跑到邻居家里去借火煮了两碗冰糖鸡蛋,此时正好端过来,苏昊一碗,杨根娣一碗。

  “他婶,都是邻舍,你还煮汤干什么?”杨根娣看着冰糖鸡蛋,眉开眼笑,但嘴里却还要假意地责怪一番。冰糖煮鸡蛋在农村里叫做煮汤,这是接待贵客的礼节。

  那个年月,家家户户的粮食并不富裕,一般只能养一两只鸡,鸡蛋可是一个稀罕物。苏昊虽然在家里享受掌上明珠的待遇,要想吃个鸡蛋也是不容易的。上午他拿两个鸡蛋做了蛋羹,给全家人吃,还让杨根娣很是心疼了一番。

  金旺媳妇道:“昊崽是秀才郎,这样给我家出力做事情,我都不好意思了。他叔又帮不上什么忙,我煮碗汤肯定是要的。”

  杨根娣其实也巴不得儿子能够吃到这碗鸡蛋,听到这话,便就坡下驴,说道:“昊崽出了这么汗,给他煮碗汤就好了,我又没出力,这碗汤就给孩子们分了吧。”

  杨根娣这样推辞,金旺媳妇自然是要再三坚持的。最后,苏昊把自己碗里的三个蛋吃了两个,留下一个。这也是规矩,留下一个就意味着说自己已经吃不下了,这说明主人做的东西太多。如果你把三个蛋都吃了,岂不是说主人不够热情,做的东西太少?

  杨根娣客气再三,最后拿了个碗,从自己面前的碗里挑了一个鸡蛋出来吃掉,留下两个。金旺媳妇吆喝一声,家里的几个孩子便欢叫着冲出来,把苏昊母子留出来的三个鸡蛋给分着吃掉了。

  这样折腾了一会之后,灶里的粘土都已经干结了。苏昊过去又修整了一番,宣告大功告成。金旺媳妇亲自去点火煮了一锅猪食,发现这个新灶果然火力更猛、极其省柴,而且还没有什么烟雾,于是一家人又结结实实地把苏昊恭维了一番,连带着杨根娣也收获了一些“将来肯定能享福”之类的恭维话。

  拥有一个能够省下一半柴草的炉灶,对于农家来说,可是解决了很大的问题。苏金旺也知道,仅仅煮三个鸡蛋来表示谢意是完全不够的。苏金旺家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在把苏昊母子送出家门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对杨根娣说道,改天他会替苏昊家挑20担水,先把苏昊家的田浇完,再浇自家的田。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2

  009 出水


  “昊儿,你现在顶过一个壮劳力了。”往自家走的路上,杨根娣按捺不住喜悦,对儿子说道。儿子用一个下午帮苏金旺家改了一个灶,换来的是苏金旺答应替他家挑20担水,这可不就抵上了一个壮劳力吗?

  “妈,看你说的,我一个17岁的小伙子,本来也是壮劳力嘛。”苏昊笑道,他在心里还憋着一句话,可没敢说给杨根娣听,那是后世的一位贤人所言: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金旺说要帮我们挑20担水,其实他可不亏。”杨根娣津津乐道地说道,“用了你这个新灶,他家一年起码能够省下来上千斤柴火,这些柴火也值三四钱银子呢。”

  “这柴火的价钱是怎么算的?”苏昊问道,原来那个秀才从来不关心这种柴米油盐的事情,所以苏昊对于这些东西的价格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杨根娣非常乐意向儿子传授这方面的知识,她说道:“这柴火的价钱,也分时候。热天贱一些,冷天贵一点。贱的时候,20文一担也卖过;贵的时候,一担能卖到40文呢。”

  “嗯,一担平均是30文,如果能够省下1000斤柴火,就相当于10担,就是300文,算下来差不多就是3钱银子了。”苏昊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算完,不禁有些郁闷。如果一个省柴灶一年只能帮农户省下3钱银子,好像也没太大的价值啊。

  “才值3钱银子啊……”苏昊把他自己的困惑说出来了。

  “3钱银子还少啊?”杨根娣的想法与儿子完全不同,她说道:“3钱银子,能买到七八十个鸡蛋呢。”

  “呃……”说到鸡蛋,苏昊开始有感觉了,想着陆秀儿才吃几口蛋羹就高兴成那个样子,他不由得有些不平:“那咱们亏了,这金旺叔家里,才给我们煮了6个蛋,而且我们还没吃完,他怎么也该送我们几十个鸡蛋才合适吧?”

  “唉,乡里乡亲的,也不能算这么精。”杨根娣叹道,她也觉得要是能够挣几个鸡蛋回家,可能更好一些,“金旺不是说了,要帮咱们家挑水吗?再说,过去他家也帮过咱们不少的。”

  “我一个下午做一个灶,能值3钱银子,一个月9两,一年108两,好像也挺不错哦?”苏昊乐滋滋地说道,“妈,干脆我就专门给别人修灶吧,修一个收1钱银子就行,一年也有……”

  “梆!”没等苏昊把话说完,脑袋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只见杨根娣怒目圆翻,斥道:“你说什么混账话,让你帮人家修几个灶,是因为我们欠了人家的情。你是个读书人,哪能成天干这种事情?你把几个跟我们走动多得的人家家里的灶做完,以后就不许再帮别人做了,听见没有?”

  苏昊摸着脑袋,正待争辩一番,突然听到村外人声鼎沸。母子俩侧耳一听,所有的人喊的都是同一句话:“出水了!出水了!”

  “妈,我指的井位出水了!”苏昊心里一动,虽然这也是他早有预料的事情,但真的听到出水的消息,他还是颇有一些兴奋的。

  “快去看看!”杨根娣也激动起来,要说她不担心,那是假的,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她无时不在惦记着那口由儿子定位的水井。要知道,如果这口井真的能够出水,那儿子就是全村的大功臣,从此之后,谁还敢说她的儿子是个高分低能的窝囊废!

  母子俩向着村外飞跑,一路上,还有无数的村民也在飞跑。那些人看到苏昊,全都大声地喊道:“秀才郎,你指的井位出水了!好大的水啊!”

  苏昊母子跑到井位那里,现场已经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了,老远地就听到郑春那破锣嗓子里传出来的压抑不住的狂笑:“哈哈哈哈,井龙王保佑,终于出水了!”

  “劳驾,让让,让我进去看看。”苏昊用手拨拉着人群,往中间挤去。

  “快让开,让秀才郎进去。”众人见苏昊过来,连忙让出通道,同时用崇拜的目光跟随着他。至于杨根娣,则已被一帮女人围住恭维起来,杨根娣嘴里说着客气的话,脸上早已是泪水纵横。

  “谢师傅,情况怎么样?”苏昊挤到井口边,对工匠首领谢长发问道。

  “秀才郎大才,正好打到60尺的地方,就出水了,一分不差。”谢长发向苏昊恭敬地拱手作揖,这是手艺人对知识的崇敬。

  “水量如何?”苏昊继续问道。

  “出水极快,秀才郎说的一个时辰400担,只多不少。”谢长发说道。

  只多不少……这不是夸我好不好?苏昊在心里说道,以我堂堂地质专家的眼光,估计的出水量应当是不偏不倚,这才叫牛气,如果水量估低了,结果是只多不少,那反而说明我学艺不精了。

  不过,他也知道,其实谢长发也看不出现在的出水量是多少,每时辰400担这种算法,只能是用水桶去实测才能判断出来。谢长发这样说,目的还是在夸奖他,因为大旱时节,大家都希望井里出水越多越好的。

  “秀才大才,救了我一命,请受郑春一拜。”

  郑春走上前来,敛襟向苏昊行了一个大礼,昨天苏昊把他踢翻在地的事情,他已经完全不计较了。县衙里的吏员,在老百姓眼里威风八面,但对于读书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了。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笼络住这个秀才,让他再给自己指几个井位。如果苏昊指的井位每一处都能像这口井一样,那他在知县面前可就能够大出风头了。

  “郑典吏客气了,你来打井,也是替我村父老造福,苏某岂敢受你大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郑春已经低头了,苏昊也就不会在意什么,回过头也向郑春施了一礼。

  “郑春斗胆想请秀才再帮忙指几个井位,不知秀才可愿援手?”郑春恭恭敬敬地问道。

  “苏某义不容辞。”苏昊唱着高调道。

  里长苏仲也凑上前来,用极其煽情的语言盛赞了苏昊一番,但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在于说明苏昊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这个村领导关心照顾的结果。苏昊对于苏仲的这种表扬与自我表扬,自然不会介意,他前世得过的荣誉数不胜数,谁有闲心去计较一个村干部说了些什么。

  “仲叔,现在这口井已经出水了,麻烦仲叔分配一下各家各户提水的顺序吧。我家劳力少,能否请仲叔照顾一二呢?”苏昊对苏仲说道。

  “那还用说?你说这话,是打你仲叔的脸呢?”苏仲一脸佯嗔的样子,“没有贤侄你指的井位,我们哪能得此甘泉?你家用水,自然是要优先的。全村人都在这里,你问问,谁敢说个不字?”

  里长发了话,村民们自然是要来凑凑趣的,于是众人纷纷表态:

  “秀才郎,你不用说了,你家田里用的水,我们包了!”

  “根娣嫂子,你就歇着吧,我们一人一担水也够你家用了。”

  “婶子,有我苏昊兄弟,你就坐在家里享福吧,以后不用做事了。”

  杨根娣一会向这个点头,一会向那个道谢,忙得不亦乐乎。她知道,这是大家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儿子的敬意,在这大旱时节,能够指点着打出一眼水井的人,是足以得到全村人尊重的。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3

  010 报喜


  “知县大人,大喜啊,大喜啊!”

  衙役李兴跌跌撞撞地闯进县衙,气喘吁吁地对坐在公堂上愁眉莫展的知县韩文大声地报告道。

  李兴是郑春的手下,在苏昊又指点完几个井位,并保证这几口井都能够出水之后,郑春大喜过望,马上派李兴跑回县城去报信。从折桂乡到县城,足有十几里路,李兴在郑春的严令之下,愣是一路跑了回来,直累得口吐白沫。

  “李兴?怎么,郑春这边终于打出水井了?”韩文抬眼看了看跪在下面的李兴,慢条斯理地问道。

  “打出水井了,一个时辰出水400担,是口好井啊!”李兴嘶哑着嗓子喊道。

  “这是郑春打的第几口井了?”韩文继续问道。

  “这是……”李兴一愕,“第16口井了。”

  “打了16口井,才打出一口水井来,他郑春还有脸回来报喜!”韩文怒道。

  “知县大人恕罪。”李兴磕头不迭,“郑典吏说了,此前打不出水井,是因为当地的百姓触犯了龙王。昨天,他带着龙口村的全村男丁祭拜龙王,然后第一口井就出了水。”

  “荒唐!”韩文斥道,鬼神之说,骗一骗百姓也就罢了,他好歹也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哪里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巧合罢了。

  “是真的,郑典吏派我回来的时候,正在带人打第二口井,他说了,这第二口井,他保证还能够出水。下一步他还有三个井位,他敢保证,三个井都是好井。”李兴照着郑春教他的话,向韩文保证道。

  韩文来了点兴趣:“郑春所言属实吗?”

  “郑典吏说了,如果下面三口井不出水,他甘受处罚。”李兴道。

  “好,那我就等着了。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能够一口气打出三口好井,本县重重有赏。”韩文说道,说罢,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李兴面前,说道:“你报信辛苦了,这是赏给你的,下去歇着吧。”

  “谢知县大人!”李兴拣起那块碎银子,掂量了一下,大约有七八分重,不由大喜。他这一路跑回来,能够捞着一份赏钱,也不算冤了。

  李兴退下去之后,韩文转过头,对着坐在一旁的师爷方孟缙问道:“师爷,你看这郑春所言,可信否?”

  方孟缙皱着眉头道:“这个郑春,办事能力一般,偶尔还有骚扰乡民之举,我对他做事情,一向不太放心。这一次他在折桂乡打井,一连打了15口废井,我正打算提议把他撤了。如今他能打出一口好井来,已是不易,至于说夸下海口,扬言未来几口井每口都是好井,这未免太过于离奇了。”

  韩文点点头道:“我也正是觉得此事蹊跷。各乡打井,差不多都要打出三口废井,才能碰到一口好井,谁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每口井都是好井。这个郑春既然已经打出了一口好井,以后他哪怕是按三口废井换一口好井,也已足够交差了。可他却没有这样说,反而声称后面几口井都不会打废,这不是自己给自己设了套吗?”

  “事有反常必为妖。”方孟缙道,“莫非他带着村民祭拜龙王,真的感动神灵了?”

  韩文道:“鬼神之事,岂可轻信?我觉得可能是郑春怕我责罚于他,所以轻许一个诺言,也有些赌赌自己的运气的意思吧?”

  “且看看再说吧?”方孟缙答道。

  韩文和方孟缙并没有等待太长的时间,第二天中午刚过,韩文还在内宅休息的时候,便有衙役进来报告,说李兴又来了,在大堂求见。

  “知县大人,大喜啊!”

  看到韩文走进大堂,李兴依然是这样一句,与头一天相比,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那是一种发自于内心的兴奋。

  昨天打出一口好井,大家心里还有些忐忑的感觉,今天这口井一出水,大家都踏实了,知道那个名叫苏昊的秀才的确有通天彻地之能。即便是李兴这样的小衙役,对此也非常兴奋,因为自己这一队打井的成绩越好,未来就能够得到越多的奖赏,这可是和个人的利益直接相关的。

  “怎么,又打出一口好井了?”韩文问道。

  “正是如此。”李兴答道。

  韩文道:“郑春不会是在昨天那口井旁边又开了个口子,就说是两口井吧?”

  这种作假的方式,过去韩文也是遇上过的。打出过一口好井的地方,如果再打一个井,一般也是能够出水的。但这样多打一口井并没有什么价值,因为同一个范围内的地下水是有限的,多打了一个井,其结果就是两个井的出水量相当于从前一个井。

  李兴大摇其头:“不是不是,郑典吏岂敢这样欺骗知县大人。今天打的这口井,距昨天那口井有3里路远,一个时辰出水250担。”

  “还真让郑春说准了?”韩文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他突然一拍桌案,大声喝道:“大胆李兴,你竟敢花言巧语,哄骗本县!”

  李兴被韩文这一嗓子给吓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知县如此恼火。他连连磕头道:“知县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实啊!”

  韩文道:“你从实说来,郑春是如何找到这些井位的?”

  “这个……”李兴语塞了。以郑春的意思,是不想过多地提及苏昊这个人在打井中的作用,这样郑春的功劳就显得突出了。反之,如果苏昊的事情被韩文知道了,那么郑春的成绩就体现不出来了。

  然而,韩文哪里是那样好骗的,郑春此前一口气打了15口废井,突然之间就人品爆发,能够接连打出好井,这背后肯定有其他的原因。郑春在打井之前就敢声称打出来的必然是好井,这说明郑春找到了一个有本事的风水师,对于这样的事情,韩文岂能不问个水落石出。

  “知县大人恕罪,我们的确是找到了一个人,这两口井,都是他给选的井位,果然是一打就出水。”李兴一害怕,赶紧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嗯,这还差不多,你们从哪找的风水师,竟有如此才能,本县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韩文的脸色和缓了一些,问道。

  李兴道:“回知县大人问,这个人不是个风水师,他是龙口村的一个秀才。”

  “秀才?”韩文有些意外,“秀才怎么还懂得打井的事情?”

  “知县大人,你可不知道,这个秀才能耐大得很呢。”既然已经把秘密说开了,李兴也就不再遮掩了,他眉飞色舞地对韩文说道:“这个秀才,年方17岁,看着瘦瘦弱弱,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说我们选的井位不对,肯定打不出水。我们郑典吏对他说:那么秀才,你能指一个能打出水的井位吗?你猜怎么?”

  “怎么?”韩文也被李兴的叙述吸引了,情不自禁地问道。

  李兴道:“这秀才摇了摇羽毛扇,掐指一算,然后指着东南方向,说道:由此方向,700步打一井,60尺深,每时辰可出水400担!结果,打井的匠人堪堪打到60尺处,就出水了,而且正好是每时辰400担。”

  “竟有这样的事情!”韩文这回是真的震惊了,“这秀才姓字名谁?你说他才17岁,那应当就是这一两年参加童子试考中的秀才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秀才名叫苏昊,是去年才中的秀才。”李兴答道。

  “苏昊?”韩文拼命地回忆着,但死活也想不起来有这样一个人。每年在县里参加考试的学生不少,不过,如果真是有点水平的学生,韩文应当是有些印象的。

  闻讯而来的方孟缙站在一旁悠悠地说道:“大人,这个苏昊我有点印象,他的文章倒是写得四平八稳,但其中毫无灵气,并不像是有大才干之人。”

  “可是,就这样一个人,不但能够选到合适的井位,居然还能估出水量。方先生,你可曾听说过有谁有这样的能力?”韩文问道。

  “闻所未闻。”方孟缙摇头道,“这地下之事,变化多端,谁能洞察?我想,这秀才可能也只是放出豪言,哗众取宠而已。”

  “知县大人,师爷,这苏昊可绝对不是瞎说啊!”李兴跪在下面争辩道:“昨天那口井,他说一个时辰出水400担,村里的百姓拿桶提水试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出的水也就是400担左右。今天这口井,他事先就说了,每时辰出水是200担至300担,结果打出来之后,果真是250担。我们那个风水先生陈观鱼都打算拜他为师了。”

  “告诉郑春,把你们那个陈神棍赶走,折桂乡明明有水,他指了15个井位都打不出一滴水,这样的骗子,还留他作甚!”韩文随口说道。

  “是!”李兴赶紧答应。

  “这事竟然是真的?”方孟缙看着韩文,“如果真有这样的奇人,光放到折桂乡使用,实在是可惜了。现在全县都在打井抗旱,打出废井甚多,浪费钱粮不说,耽误了农时,关碍可就大了。如果能得他指点一二,不说每口井都选对,哪怕两口井之中能有一口好井,也比现在要强得多了。”

  “李兴,你马上赶回折桂乡,传那秀才苏昊到县衙回话。”韩文说着,便提起笔,准备写传唤人的信牌。所谓信牌,其实就是古代的介绍信,是在一张纸上写明具体事项,再用朱笔签押,盖上官印,这就具有法律效力了。

  “大人不可。”方孟缙连忙制止韩文,说道:“这苏昊如果确有如此才能,则属圣贤之士,不可轻慢待之。”

  “也对。”韩文也反应过来了,像这种有本事的人,是应当笼络过来的,如果发个信牌像抓罪犯一样拘传过来,未免太煞风景了。

  “李兴,你去传我的话,就说本县请那秀才苏昊到县衙一叙,你说话的时候要客气一点,不可惊扰了那秀才,你可明白?”韩文说道。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请那苏昊。”李兴大声地应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3

  011 知县召见


  “知县召我去县衙?”

  苏昊两只手沾满了粘土和草木灰,脑门顶上沁着细细的汗珠,回过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郑春和李兴,平静地问道。

  这两天时间,苏昊除了带郑春去勘定了几个新的井位之外,剩下的时间就在忙着帮村里其他的人家改造省柴灶。杨根娣心里想着不能耽误苏昊的学业,但乡邻们求到她的头上,她又实在是无法推辞,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骗自己说:这是最后一家了,下一家自己绝对不能答应。

  在苏昊帮几家平时走动最多的邻居改造完省柴灶之后,里长苏仲亲自拎着一条腊肉上门来了。他先是海阔天空地和苏昊大谈了一通国际国内形势,探讨了一下古圣先贤的语录,然后才话归正题,原来他也是来求苏昊帮着家里改灶的。

  以苏仲家的家境,倒也不会在乎一年多用多少柴草,但苏昊改造的省柴灶在村里已经逐渐被神化了,有些人没有去找苏昊帮忙,而是自己看着邻居家改好的灶,学着去改自家的灶,结果有其形而无其神,改过的灶虽然比传统的灶要好一点,但与苏昊亲手改的灶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于是,众人纷纷传说,苏昊改的灶所以好用,是因为经他手摸过的灶,沾了文曲星的福气,这福气不但能够让家里烧火的时候省柴,还能驱邪避晦,家里有发蒙的孩子的,能够受这福气保佑,未来中举人、中进士……

  随着苏昊指点的几个井位先后出水,原来看不上苏昊的那些村民也完全服气了。老神棍陈观鱼此前与苏昊打赌,说能打出水就要全部喝下去,现在自然无法兑现这个赌约,不过他也有弥补自己过错的方法,那就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苏昊直接包装成了一个更邪乎的神棍。

  苏仲原本是村子里最看不起苏昊的人,原因在于他的父亲苏廷诏就是村里的上一个秀才,苏昊中秀才之后,抢了苏廷诏的风头,这让苏仲很是不忿。不过,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小看苏昊了,为了第一时间与苏昊和好,他便加入了求苏昊改造炉灶的村民的行列。

  郑春和李兴找到苏昊的时候,苏昊正在苏仲家里改造炉灶,老秀才苏廷诏拄着拐杖站在一边,絮絮叨叨地与苏昊大谈当年自己中秀才的辉煌历史,说如果不是因为先皇驾崩,他早就已经考中举人了。

  苏昊自然不会和一个70岁的老爷子争什么面子,他微笑着告诉苏廷诏,自己从小就特别崇拜秀才公,一直以秀才公为楷模,发誓一定要成为秀才公一样的好青年——呃,好吧,是成为像秀才公年轻时候一样的好青年。正是在秀才公的事迹感召下,他才得以考中秀才。苏廷诏听到这些,乐得满脸的老人斑都变得红扑扑的,承诺说未来苏昊如果要借什么书,尽管来找他,决无二话。

  就在这个时候,郑春带着李兴进来了。一进门,郑春就满脸堆笑地说道:“秀才郎,恭喜啊。”

  “喜从何来啊?”苏昊淡淡地问道。

  “知县大人听闻你的奇才,下令要召见你了。”郑春说道。

  “召见我?”苏昊停下手,问道,“他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郑春被苏昊这句话给雷住了,有没有搞错,知县召你去,你还问他是怎么说的。

  “是啊,好端端的,他召见我干什么?”苏昊道。

  郑春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勘的井位,接连出水,我派李兴去向知县大人举荐了你的功劳,知县大人这是要奖赏你了。”

  “贤侄啊,知县大人召见,这可是很荣耀的事情啊,你快收拾收拾,赶紧赶到县城去吧,万万不可让知县大人久候啊。”苏仲在一旁催促道。他虽然身为里长,但也从未得到过知县的召见,听说知县指名道姓要见苏昊,苏仲的心里充满着羡慕嫉妒恨。

  “仲叔,不急吧,这个灶还差一点就好了,我怎么也得把活干完再去。”苏昊说道。

  “嗞……”郑春汗如雨下,却又不敢对苏昊动怒。没办法,李兴回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知县说的是要“请”苏昊去县衙,而且特别叮嘱不能惊扰了秀才。这个秀才也真是够牛气的,知县召见,他居然还敢说先把活干完再去。

  苏昊自己不着急,郑春和李兴也没办法了,只好站在一旁等着。苏昊把几个关键的地方做好,然后交代在一旁帮忙的一个农民完成其他的工作,这才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向苏仲告辞,出门回家。既然要去县城,他总得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苏昊这番做作,并非是出于什么书生意气,而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试探一下郑春的反应,借以了解知县对于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如果郑春不愿意等待,对他恶语相向,就说明知县对这件事并没有特别重视,不过是召自己去,走个形式表示一下领导关怀而已。反过来,如果郑春乖乖地等着,这就说明自己在知县心目中已经有了很高的地位,以至于像郑春这样的差吏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苏昊在心里计算过,从折桂乡到县城足足有十几里路,寻常人怎么也得走上一两个小时。李兴是一早从县城赶回来传达知县指示的,这一进一出的时间,也就不少了,知县哪能知道苏昊是否怠慢了他?

  试探的结果,应验了苏昊的后一种估计。他心里有数了,开始盘算着见到知县之后,如何利用知县的这种心理,为自己谋一些利益。

  郑春和李兴跟在苏昊身后,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苏昊的狂妄,但脸上却只能装出一副谦恭的样子。走到苏昊家门口,两个人停住了脚步,郑春笑着说道:“秀才,你去换衣服,我们就在外面等你吧。不过,知县大人急着要见你,还请秀才稍稍快一些才好。”

  “没问题,我一会就好。二位官差辛苦了,就麻烦二位先在外头等我一会了。”苏昊也不客气,向郑春二人拱了拱手,便进屋了。

  “这个秀才太无礼了,竟然让我们在外面等他。”李兴恼火地对郑春说道。

  郑春没好气地瞪了李兴一眼,道:“你懂什么,这个秀才勘井位的能耐鬼神莫测,如今正是大旱时节,知县肯定要重用他。到时候咱们想拍他马屁还不一定能拍上呢,现在在外头等他一会又算得了什么?”

  “唉,还是读书人好啊,咱们在县衙这么多年,还不如他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知县的小秀才。”李兴嘀咕道。

  郑春道:“你看这个秀才是寻常的秀才吗?县城那么多秀才,你也见过了,哪个不是读书读傻了的?这个秀才,既会勘井位,还会打什么灶,能耐大着呢。”

  苏昊没兴趣去理会郑春和李兴的这些怨言,他进了家门,看到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都呆在家里,聊着闲天,便奇怪地问道:“怎么,你们今天没去田里做事?”

  陆秀儿笑道:“有你这个壮劳力做事就够了,我和妈都可以歇着享福了。”

  “哈哈,是有人帮咱们家挑水了是吧?”苏昊明白陆秀儿所指,笑着说道。

  “村里的人都说你打的井,救了全村人的命,所以大家都帮着咱们家挑水。如果不是我拦着,咱们家田里的苗都会被淹死了。”杨根娣感慨道。

  “这也是他们应该做的。”苏昊道,他心念一动,对二人说道:“既然没事干,那你们就跟我一块进城去吧。”

  杨根娣一愣,问道:“你要进城去?”

  “是啊,知县找我。”苏昊轻描淡写地说道。

  “知县!”杨根娣原本是坐着的,听到知县二字,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她焦急地问道:“儿啊,知县找你干什么?你犯什么事了?”

  苏昊走上前,按着母亲的肩膀,让她坐下来,笑着说道:“妈,你别一惊一乍的,知县找我,当然是好事了,怎么会是犯什么事呢?是知县听说我会勘井位,要召我去奖赏我的。”

  “知县要奖赏你啊?”杨根娣转忧为喜,脸上绽出了笑容:“我就说我儿是有出息的嘛,这不,连知县都知道我儿的名字了。儿啊,知县叫你什么时候去啊?”

  “现在就去。”苏昊道,“两个差役正在门外等着我呢。”

  “啊!你怎么能让差役老爷在门外等你呢?还不快请他们进来。”杨根娣忙不迭地就要出门去请人。

  苏昊把杨根娣拦住,说道:“不用管他们。妈,你和秀儿也有好几年没有进城了吧?要不,咱们一家人一起进城去吧。”

  “我不去。”杨根娣道,“我一个乡下女人,要进城干什么?”

  “进城去看看热闹啊,吃点好东西啊。”苏昊道。

  “那不得花钱的?”杨根娣道,“儿啊,既然是知县叫你去,你就快去吧。我去给你拿衣服和盘缠。”

  “那你呢,秀儿?”苏昊见杨根娣不为所动,也就懒得再劝她了,他把目光转向陆秀儿,问道。

  “我什么嘛?”陆秀儿红着脸,明知故问。其实苏昊一开始建议说全家人一起进城的时候,她就有些心动了,只是怕杨根娣骂她,所以不敢接话。现在听苏昊问到头上,她也只能装傻了。

  “当然是说跟我一起进城的事情了。”苏昊道。

  “我……”陆秀儿垂下头,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杨根娣。

  杨根娣对苏昊说道:“知县是叫你去,又没有叫我们去,你自己去就好了,去县城吃饭贵着呢。”

  “妈,要不,就让秀儿跟我一起去吧。”苏昊看出了陆秀儿的心思,替她央求道,“你看,我也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万一在知县面前说错了话,就不太合适了。让秀儿跟着我,也好给我提个醒啥的。”

  “这样?”杨根娣有些动摇了,“秀儿自己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她能提醒你什么?”

  “旁观者清嘛。”苏昊道,“好吧,就这么定了,秀儿,去收拾收拾,换件漂亮点的衣裳,哥带你进城玩去。”

  “好咧!”陆秀儿见杨根娣终于点了头,乐得一下子蹦起来,像只小鸟一样飞进自己房间换装去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4

  012 丰城县城


  女孩子出门之前的梳洗打扮,从来都是没有任何效率可言的。陆秀儿虽然既没有什么化妆品,也没有整衣橱的漂亮衣服,仅仅是换了一件看起来略微新一点的花衣,也足足耗了一刻钟的时间。

  等到兄妹俩终于拎着一个小包袱走出家门的时候,郑春和李兴早已等得精神快要崩溃了。

  “哎呀,苏秀才,你总算是出来了。”郑春苦着脸说道。

  “二位官差,实在不好意思,既然是知县大人召见,我总得沐浴更衣,显得郑重一些,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见谅,见谅。”苏昊满嘴跑火车,其实他刚才只是洗了一个脸而已,余下的时间,就坐在那边喝茶边等陆秀儿打扮了。

  沐浴更衣,你就扯吧!李兴在心里骂道,你连头发都没湿,莫非是干洗?

  “秀才,令妹这是……”郑春看着喜气洋洋的陆秀儿,诧异地问道。前几天祭龙王的时候,郑春和陆秀儿发生过冲突,所以他认得陆秀儿是苏昊的妹妹。看陆秀儿这个样子,似乎是要和苏昊一起出门的意思,这就由不得他不多问一句了。

  “我妹妹,我带她一块进城去。”苏昊说道。

  “可是……,好吧,那咱们就快走吧。”郑春无语了,面对如此牛气的秀才,他只能妥协。

  从折桂乡到县城,有十几里路,以苏昊的体质,走到县城估计就得到天黑了。里长苏仲专门给安排了一辆牛车,让苏昊等人坐着车进城去。被苏仲派来赶车的,是苏昊家的邻居苏小虎,他比苏昊小一岁,长得五大三粗,平日里与苏昊一家的关系是非常不错的。

  牛车顺着乡间的土路迤逦而行,苏小虎坐在前排赶车,苏昊和陆秀儿肩并着肩,坐在牛车的中间。在他们身后,郑春和李兴背对着他们,脸向后坐在车尾。

  一车人中,最兴奋的,莫过于陆秀儿了。在她15岁的生涯中,到县城去的次数用一个巴掌就能够数得过来,如今能够坐着牛车去县城,在她看来,这简直比过年还让人高兴。

  “哥,你刚才跟妈说,让我提醒你什么,你是要我怎么提醒你啊?”陆秀儿小声地对苏昊问道。

  前后都是人,陆秀儿不好意思让别人听到她说的话,只能把嘴凑到苏昊的耳朵,小声嘀咕。牛车颠簸间,陆秀儿的嘴唇时不时碰到苏昊的耳朵上,她自己倒是毫无感觉,苏昊只觉得心旌摇荡。

  陆秀儿在名份上是苏家的养女,用江西方言来说,是从小“拨”到苏家去养的女孩子。在江南农村,很流行这种领养女孩子的做法,这些女孩子长大之后,往往是直接许配给养父母家里的哥哥,所以实际上就是童养媳了。

  养一个童养媳,对于男女双方家庭都是有好处的。对于女孩子的娘家来说,可以减轻家里的人口负担,尤其是那种家里女孩子特别多的人家,更是愿意把女孩送给别人家去养。对于领养女孩的人家来说,可以提前为儿子定下一个媳妇,省下一笔不菲的聘礼,也是十分合算的。而且从小在身边养大的女孩子,未来与婆婆的关系也会更加融洽一些,至少不会三天两头把婆家的东西偷偷拿回自己娘家去了。

  陆秀儿被“拨”到苏昊家来的时候,只是刚满周岁,那时候苏昊也只有3岁,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颇有些两小无猜的意思。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玩耍,睡觉也是在同一个床上,这种肌肤相亲的事情,根本就算不上啥。这几年两个人都长大了,自然是分开睡了,但在陆秀儿心里,还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

  苏昊的情况就不同了,从前那个书呆子也许察觉不到什么,但如今这个苏昊可是拥有着一个后世的灵魂的。想想看,一个15岁、青春勃发的女孩子偎依在你身旁,凑在你耳边窃窃私语,柔软的嘴唇时不时轻轻地碰碰你的脸颊,这是何其香艳的感觉啊。

  “我不这样说,妈能让你去吗?”苏昊忍住了伸手去揽陆秀儿的纤腰的念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道。

  “哈,原来你是骗妈的?”陆秀儿心里有种释然的感觉,她最担心的,就是此去县城还要承担什么重大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又是她完全无法完成的。现在看来,哥哥根本就没指望她做什么。

  苏昊道:“我只是想带你去见见世面罢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知县啊?”

  “你见过?”陆秀儿不服气地问道。

  苏昊道:“我当然见过,童子试的时候,知县是考官呢。”

  “知县是不是很凶啊?”陆秀儿问道。

  苏昊使劲地想了想,脑子里对于知县的印象,除了两根帽翅之外,似乎什么也没剩下。当年那个秀才苏昊根本就是一个宅男,在知县面前战战兢兢、汗不敢出,哪里敢盯着知县仔细端详。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说给陆秀儿听的,他只是笑笑,说道:“知县也是人,肯定有时候凶,有时候也挺和善的。”

  “哥,我也要去见知县吗?”陆秀儿胆怯地问道。

  “当然,要不你跟我去干什么?”苏昊反问道。

  “我不敢。”陆秀儿用几乎微弱得听不清的声音说道,“哥,知县又没说要见我,我和小虎在外面等你就好了。”

  “到时候再说吧。”苏昊摆摆手道,其实他也没打算带陆秀儿去见知县,他让陆秀儿跟着一起去县城,只是想带这个可怜的乡下丫头去放松一下而已。

  一路说说笑笑,半上午时分,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县城。苏昊的记忆里只有一些县城的影子,来到县城,才逐渐让这些影子清晰起来了。

  丰城县城位于赣江南岸,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大城门,以及折桂门、广丰门、登仙门、高升门、望仙门和小东门等6个小门。从东门至西门,是一条宽阔的主街,一路上有方岳坊、傅胪坊、进士坊、忠义坊等十几座牌坊。与主街垂直的,是若干条小巷,依据巷子里住的人家以及相关的典故,分别叫作蓝家巷、曹家巷、智林巷、太平巷、城堭巷等等。

  县城里水网密布,水面稍稍展开的地方,便被称为一个小湖泊,有诸如鄢家湖、曾家湖、南禅湖、沙湖、连湖等等。沿着湖边,是一座座青砖绿瓦的民宅。丰城在江西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裕地方,素有金丰城、银鄱阳之称,县城里的百姓家境殷实,住的房子也格外讲究。

  丰城县衙位于县城正北,县衙前面有一个小湖,中间架着一座小石桥,把小湖分成两半,称为两个蟹眼,不知有什么掌故。过了石桥,是一片空地,然后便是县衙的大门了。几个衙役拄着水火无情棍,站在门口,颇有些威风的样子。

  “这就是知县衙门啊!”陆秀儿看着威武霸气的县衙大门,吃惊地捂着嘴,对苏昊问道。

  “你不是来过县城吗?”苏昊问道。

  陆秀儿道:“我还是前几年跟村里的大人来的,他们不让我乱跑,我就记得在一个叫南头巷的地方吃过一碗炒粉,可好吃了。”

  “呵呵,一会我再带你去吃,让你找回童年的回忆。”苏昊乐呵呵地说道。

  “妈只给了我们50文钱……”陆秀儿小声地提醒道。

  “放心吧,跟着哥,有肉吃。”苏昊牛哄哄地拍着胸脯许诺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4

  013 见到县领导


  “哟,老郑,回来了?”

  在苏昊和陆秀儿嘀咕的时候,郑春带着李兴已经跳下牛车,径奔县衙大门而去。在门口把守的衙役见了郑春,大大咧咧地打了个招呼。

  郑春问道:“老姚,知县老爷在堂上吗?”

  “在呢,正在和方师爷议事。”那个叫老姚的衙役答道,他看了看送郑春他们来的牛车,问道:“怎么,这车上就是老爷要请的秀才?”

  “正是,我现在带他进去合适吗?”郑春问道。

  姚衙役道:“我先去通报一下吧,万一知县老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带个酸秀才闯进去也不合适。”

  郑春向姚衙役道了谢,回来对苏昊说道:“苏秀才,知县老爷正在堂上议事,我让人通报去了。如果知县老爷方便,我再带你进去,还烦你在此等待一会。”

  “唔,没事。”苏昊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郑春指挥苏小虎把牛车赶到一旁的树下呆着,苏昊则陪着陆秀儿站在空场上左顾右盼。陆秀儿是第一次到县衙门口来,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苏昊作为一个穿越者,看着这原汁原味的古代县城,也是饶有兴趣。

  等了不多的一点时间,就见那姚衙役飞跑着出来了。郑春连忙迎上去问道:“老姚,怎么样,知县有空吗?”

  “有空,有空,方师爷亲自出来迎那秀才了。”姚衙役气喘吁吁地说道。

  郑春抬头一看,只见师爷方孟缙迈着小碎步从县衙里走了出来,他赶紧跑去招呼苏昊,抢在方孟缙走出县衙之前,就把苏昊连拉带扯地拽到了县衙门口。

  “师爷,怎么敢动你的大驾出来?”郑春满脸陪笑地对方孟缙说道。

  “这位就是苏昊小哥吧?”方孟缙没有搭理郑春,而是笑呵呵地对苏昊拱拱手,说道:“老朽方孟缙。”

  “方师爷,学生正是苏昊。劳方师爷亲自出来相迎,学生感动莫名。”苏昊向方孟缙行着晚辈的礼节,客气地说道。

  “听郑典吏言,苏小哥勘井位的功夫神鬼莫测,接连勘出几口上等水井,造福百姓,方某未能亲赴折桂乡相邀,已是有违敬贤之道了。”方孟缙向苏昊的头上抛洒着不要钱的高帽子,这叫有错杀无错过,先把苏昊捧起来再说。

  “师爷辅佐知县大人,日理万机,学生不过是做了点小小的事情,岂敢劳师爷远行?听闻知县大人召见,学生匆匆赶来,无奈路途甚远,耽误了时间,不知知县大人是否会怪罪。”苏昊也说起漂亮话来了。

  郑春在一旁,嘴撇得像吃了苦瓜一般。狗屁,你现在开始说什么怕知县大人怪罪了,你怎么不说你还是改完一个炉灶,还回家喝了半天茶才来的。

  连方孟缙都对苏昊客客气气的,郑春自然也没法说什么了,他对方孟缙说道:“师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是不是可以请苏秀才到里面去,不知知县老爷打算在哪见苏秀才。”

  “哦,是老朽糊涂了。”方孟缙假意拍拍脑袋说道,“苏小哥如此大才,岂能站在外面说话,失礼,失礼了。苏小哥,咱们进去了,知县大人在二堂等着你呢。”

  “好吧。”苏昊点点头道,他回过头,对着站在十几步开外的陆秀儿喊道:“秀儿,你和小虎在外面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那位姑娘是……”方孟缙顺着苏昊的目光看到陆秀儿,随口问道。

  “哦,那是舍妹。”苏昊道,“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我带她来县城开开眼界的。”

  “好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方孟缙赞道,“既然是带她来开眼界,不如就让她一起进去看看吧。知县大人的千金与令妹年龄相仿,相信知县大人也会喜爱令妹的。”

  “好啊。”苏昊听到方孟缙的邀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在他看来,知县也不过就是一个处级干部而已,在前世,苏昊和这个级别的干部都是称兄道弟的。

  “秀儿,过来。”苏昊向陆秀儿招招手,喊道。

  陆秀儿看着苏昊身边的几个官吏,迟疑着不敢上前。苏昊对方孟缙笑了笑,说道:“让方师爷见笑了,乡下丫头没见过官,胆小着呢。”

  说罢,他走到陆秀儿面前,不容分说,拉着她的手把她拽了过来。

  “秀儿,这是方师爷。”苏昊向陆秀儿介绍道。

  “我该怎么说啊?”陆秀儿窘得满脸通红,小声地向苏昊问道。

  “哈哈,不必拘礼,老夫痴长几岁,苏姑娘叫老夫一句方伯伯即可。”方孟缙扮成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爷爷,对陆秀儿说道。他听苏昊称陆秀儿为“舍妹”,便以为陆秀儿也是姓苏了。

  “秀儿,你就叫方伯伯吧。”苏昊也没跟方孟缙客气,直接这样吩咐陆秀儿道。

  陆秀儿红着脸,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喊了句“方伯伯”,方孟缙哈哈大笑,向苏昊一伸手道:“苏小哥,请。”

  “方师爷先请。”苏昊答道。

  一行人向着县衙里走去,陆秀儿身不由己地被苏昊拉着,也进了县衙。等到走进县衙里面,苏昊就不需要再拉着陆秀儿的手了,因为陆秀儿已经吓得两只手紧紧地抓住苏昊的衣襟,眼睛看着地,大气都不敢出了。

  丰城县衙规模很大,从大门进去,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前面是仪门、牌坊、月台,然后才是县衙大堂。在甬道的两侧,分布着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还有典史衙、快班房、吏舍、监狱、神祠等等。

  所有这些,还只是县衙的前半部分,大堂后面还有县丞衙、主薄衙、架阁库、二堂、三堂、账房等建筑。再往后就是内衙,也就是知县的住处了。

  方孟缙带着苏昊兄妹俩穿过大堂,来到了二堂,这是知县接待客人的地方。郑春和李兴已经没有资格跟着了,他们回到自己的吏舍里去,随时等着被传唤。

  “大人,苏昊已经请到了。”

  来到二堂外,方孟缙让苏昊兄妹先等着,自己进门去通报。

  “快请。”屋里传来知县的声音。

  方孟缙挑帘出来,对苏昊说道:“二位,知县有请。”

  “我……”陆秀儿看着苏昊,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里面的人可是知县老爷啊,她一个乡下丫头,怎么敢进去呢。

  “走吧,没事。”苏昊一拽陆秀儿,把她拖进了二堂。

  县衙二堂里的陈设,与普通地主老财家的客厅没什么区别。正对大门的墙上,有一幅山水画,画的前面摆着两张太师椅,中间有茶几,那是主人和贵宾坐的位置。两旁各有一排座椅,每两个座椅之间也有一个小茶几,这就是下属拜见主人的时候坐的地方了。

  苏昊和陆秀儿走进二堂的时候,知县韩文正端坐在主座上,看到苏昊他们进来,他才笑着站起身,象征性地向前走了两步,以示迎接。苏昊当然不能在知县面前摆谱,他紧走两步,来到知县前面,行礼道:“学生苏昊,参见知县大人。”

  “免礼,免礼。”韩文向苏昊拱了拱手,还礼道。

  “大人,这位是苏昊的妹妹,苏秀儿姑娘。”方孟缙向韩文介绍着陆秀儿。

  苏昊连忙纠正道:“哦,我刚才忘了说了,舍妹是我家的养女,与学生不同姓,她姓陆。”

  说罢,他对陆秀儿说道:“秀儿,快过来参见知县大人。”

  “民……民女陆秀儿参见知县老爷。”

  陆秀儿总算是听过几场戏,多少还记得一点戏文。她跪在地上给韩文磕了个头,磕磕巴巴地算是把话给说全了。

  “哈哈,不必多礼。”韩文笑道,他向方孟缙说道:“师爷,我看这陆姑娘的岁数,和倩儿也差不多少吧?乡下女孩子,倒是比倩儿显得壮硕一些。”

  方孟缙笑道:“大人,适才苏小哥说,他这个妹妹没怎么经过世面,他想带她出来见见世面,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叫她一起进来了。”

  “来得好,来得好。”韩文说道,他对着门外拍了两下巴掌,一个丫环模样的人应声而入,韩文对她交代道:“红莲,你带陆姑娘到内衙去见夫人和小姐吧,让小姐陪陆姑娘在后花园玩一玩,省得陆姑娘在这里拘谨。”

  “是。”那名叫红莲的丫环走过来,向陆秀儿福了一下,说道:“陆姑娘,请。”

  “我去吗?”陆秀儿紧张得不敢喘粗气,小声地向苏昊问道。

  苏昊在她肩上推了一掌,说道:“去吧,去开开眼界,回去也好向女伴们吹嘘一下。”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4

  014 招揽


  陆秀儿跟着红莲,一步一回头地出了二堂,向内衙走去。她倒是想一直呆在苏昊身边,但知县老爷发了话,她哪怕违抗,再说,苏昊也没有一点替她说话的意思,她只能任人摆布了。

  看着陆秀儿走开,苏昊笑着对韩文说道:“大人,舍妹一直呆在乡下,没见过什么世面,倒让大人和师爷见笑了。”

  “哪里哪里,令妹天真烂漫,本县一看就喜欢上了。”韩文呵呵笑着说道,他也是有女儿的人,这样说话倒也不至于让苏昊联想到不合适的方面去。

  “苏小哥,请坐吧。”方孟缙在一旁招呼道。

  “对对,坐下谈。”韩文也说道。

  尽管韩文和方孟缙表现出一副理贤下仕的模样,但苏昊毕竟只是一个秀才而已,当然没有资格与知县平起平坐,只能坐在两旁的位置上。韩文回到主位,方孟缙喊来衙役给众人倒上了茶,然后自己坐在苏昊的对面,开始会谈。

  谈话开始,自然是先寒暄一番。韩文问了苏昊的年龄、家境,又关心了几句他读书的情况,然后感慨道:“这真是寒门出才子啊,苏昊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却能成此大才,堪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啊。”

  “大人过奖了。”苏昊说道,“学生的这些微弱才学,岂敢受大人如此谬赞。”

  “苏昊,听郑春说,你给他指了四个井位,每个井位都打出了水,而且水量与你估计分毫不差,此事可当真?”方孟缙终于转入了正题。

  苏昊点点头道:“郑春说的,倒是实情。学生心忧旱情,斗胆选了几个井位,倒是侥幸全部选对了。”

  “这种事,可不是侥幸就能够做到的。”方孟缙微微一笑,说道,“苏昊,你知道本县打井至今,平均要打出多少口废井,才能找到一口好井吗?”

  “学生不知。”苏昊答道。

  方孟缙道:“差不多是每三口废井,才能出一口好井。在你们折桂乡,情况就更糟,在你之前,郑春一共打了15口井,每口都是废井。而你所指的几个井位,每口都是好井,这其中的差别,恐怕不只是用侥幸二字就能够解释吧?”

  苏昊也笑了,他说自己是侥幸,当然没指望这个说辞能够糊弄过去,这不过只是一个谦虚的说法罢了。他既然答应来见韩文,自然就是打算展现自己在找水方面的才能,不过,他可不打算学雷锋做好事,要让他帮县衙找水,不给他一些报酬,他是绝对不干的。

  “不蒙知县大人和方师爷,学生的确学过一些勘井方面的皮毛。虽然不敢说万无一失,但比那个陈神棍看得更准一些,学生还是有把握的。”苏昊说道。

  “哦?请教苏秀才是向什么人学的勘井之术啊?”韩文好奇地问道。

  苏昊道:“学生学的勘井之术,不是我中华学问,而是番邦的格物之道,我是向一位佛郎机传教士学的。”

  格物这个词,出自于礼记,到清末的时候,被用来指代西方的物理学。苏昊学的地质学,其基础也是物理学,所以自称是格物之道也没什么错。

  在那个年代里,欧洲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来到中国了。到中国来的欧洲人不外乎两种身份,一种是商人,另一种则是传教士。其中,欧洲商人只是在一些沿海港口活动,而传教士则不受地域的限制,在全国各地云游传教。

  前两年,曾经有一个欧洲不知哪个国家的传教士从丰城路过,苏昊那时恰好在县城找书院的先生求教经书,在街头也见过那个传教士。当然,当时的苏昊根本不可能去向传教士请教什么东西,就算人家真的要教他点物理、化学之类的学问,想必他也会当成“奇巧淫技”予以拒绝的。

  当时不经意看过一眼的人,现在正好被苏昊借来作为挡箭牌。他知道,日后自己如果要帮官府做事,自己那些后世的科技知识是肯定要露出来的。这些知识无法归于什么上古残本,也无法说是什么梦中大仙所赐,推到西方传教士那里去,是最为妥当的。有本事,你们就到欧洲去考证去吧。

  “苏小哥的学问,竟然是向夷人所学,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啊。”方孟缙好生惊讶,“这夷人勘井的方法,与我大明的风水师有何不同,苏小哥可否解释一二?”

  苏昊点点头道:“这个道理,说起来也挺简单的。西方人认为,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叫做地球。地球是由一层一层的岩石包裹起来的。在多年的演进中,这些岩石发生了褶曲,所以地球上就出现了高山和深谷。”

  “我们住的地方是个球?真是荒唐可笑。”方孟缙轻声地评论道。

  “这地球之说,确实离奇。不过,苏秀才所言的岩石发生褶曲,这种情形本县倒是曾经见过。”韩文点点头说道。

  苏昊也懒得去向两位古人解释什么地球的问题,这个话题要说起来,可不是一两天能够扯清楚的。其实,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早在70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只是那时的中国拒绝接受西方的学说,因此地球的概念即便在韩文等读书人心目中仍然是歪理邪说。

  苏昊想说的事情,是岩石的褶曲问题,因为浅层地下水的分布,就是与这个问题相关的。他征得韩文的同意,拿过来一张纸,用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示意图,向韩文和方孟缙解释着什么样的构造属于储水构造,再结合自己在折桂乡勘测井位的实践,把勘测方法说了个大概。

  “原来如此。”

  这个问题,本来也不算太复杂,韩文和方孟缙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智商颇高,加上苏昊本身解释得也非常到位,两个人一下子就全听明白了。

  “看起来,这夷人之法,倒也有些巧妙。不过,要看出苏秀才所说的向斜、背斜,也远非常人之所能吧?苏秀才向那夷人只学了几日,便有如此心得,实在是才气过人啊。”方孟缙赞叹道。

  韩文道:“苏昊,你可愿将此法教与我县衙中人,如此一来,便可使我县打井之事事半功倍,这也是事关全县黎民生计的大事啊。”

  苏昊点点头道:“知县大人有令,学生岂敢不从?不过,我向那夷人也只学了个皮毛,如果再教与他人,恐怕学习之人所得,又有折扣。再说,这勘测地形的方法,在于不断领悟,仓促之间,要想让其他人掌握这门技巧,恐有些难度。”

  “大人,我觉得苏昊所言有理。我刚才听苏昊讲解这岩层结构,道理自是懂了,但扪心自问,要我仅凭几处沟谷就揣测出岩层走向,恐怕也是无法做到。时下打井之事刻不容缓,这让苏昊将技艺传授他人之事,还是待旱情解除之后再议不迟。”方孟缙替苏昊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在他想来,苏昊有这样一门技术,也是能够用来安身立命的,让他轻易地把这门技术教给别人,恐怕他还有些不情愿。

  韩文也明白了方孟缙的意思,他笑笑说道:“师爷所言极是,我倒是太过于着急了。苏昊,既然你觉得其他人一时无法学到你的技能,那么你可愿意受本县所聘,前往各乡去指点打井呢?”

  “这……”苏昊故意沉了一下,说道:“打井之事,关系全县父老,学生本不该推辞。奈何学生家中只有寡母和小妹,田间农事一日都不可荒废,我如不在家,恐怕……”

  “哎,区区小事,知县大人岂会让你为难?”方孟缙接过了苏昊的话头,说道:“既然是县衙聘你办事,酬劳方面自然是不会亏待于你的。有了这些酬劳,你尽可雇佃户替你家耕种,岂能让老夫人和令妹操劳?”

  韩文道:“苏昊,你是一个有才学之人,去做那些田里的粗活实在是浪费了。我欲聘你到县衙当差,专事打井一事,薪俸虽然微薄,也足够你养活母亲和妹妹了,你意如何?”

  “此事过于重大,恕学生不敢马上答应。”苏昊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5

  015 工房师爷


  苏昊的犹豫,丝毫也没有出乎韩文和方孟缙的预料,在他们看来,如果苏昊十分爽快地答应了,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要说清楚这件事情,要先从明朝的官吏制度和科举制度说起。

  明朝县衙里的官吏,一共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官,一般的县里只有4个能够称为官的人,也就是知县、县丞、主簿和典史,这都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用后世的标准来说,就是所谓公务员了。

  第二个层次是吏,包括县衙下属各个部门里的负责人和技术人才。吏的数量根据各县的事务多少以及财力多寡而不同,少的有二三十人,多的可以达到上百人。吏的来源是从民间招募,最早甚至是以徭役的方式征用来的。

  根据明朝的制度,愿意充吏役者要自己先提出申请,称为“告纳”,然后由里老乡绅具保,上报至州县。州县的长官觉得合适后,会报给上一级的府,府再报布政司核准,这样申请人就成为一名正式的吏员了。

  在一个县里,官员人数很少,主要是负责一些大政方针的把握。县里的具体事务都是由吏员负责操办的,所以有“官治之实皆吏治之耳”的说法,意思是说国家名义上是由官治理的,但实际上却是由吏治理的。

  一个县有几万至几十万人口,各种事务也是非常繁多的。所以,在县衙里,设置了许多个部门,其中主要的是与中央的六部相对应的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别管辖一个方面的事务,六房的负责人,就称为六房书吏。除了六房之外,县衙下面还会有马科、粮科、架阁库、册房等其他部门,也都分别有负责具体事务的吏员。

  在县衙里,书吏属于技术干部,此外还有负责出力干活的吏员,称为典吏。在书吏和典吏之上,则有管人事的吏员,称为司吏。

  吏员与官员相比,地位稍低一些,用后世的标准来看,官员属于县领导,而吏员就属于县里各个委、办、局的负责人了。

  在后世,县领导与委办局负责人之间,不过是一个级别差异而已,但在明朝,二者之间却是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明朝的官,是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出来的,随着政绩的积累,官员可以逐渐升迁,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升到六部尚书甚至内阁大学士,也都有可能。

  而吏员则不同,他们是通过向社会招聘的方式招收进来的,基本没有什么升迁的机会。在明朝初年,为了给吏员们一些希望,曾规定吏员经过三次考核,也就是服役满九年之后,可以获得出任官职的资格,称为“出身”。但事实上,规定仅仅是规定,由于吏员人数众多,而官缺极少,所以真正能够获得升迁的吏员数量很少,而且多数只能补充到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所不愿意从事的岗位上去。

  如果仅仅是在自己的岗位上无法升迁,也就罢了。真正有才学的吏员,至少还可以考虑通过科举的方法步入仕途吧?但更悲摧还在后面。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曾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即便是当上了皇帝之后,他对于官僚体系仍然是充满了怨念。他认为,官场是一个大染缸,好人进去混几年,就变成坏蛋了。出于这样的认识,朱元璋出台了一个政策,规定曾担任过吏胥者,终生不得参加科举考试。也就是说,如果你曾经过当吏员,那么不但在吏员的位置上无法升迁成为官员,甚至你想跳槽去参加科举考试,也已经没有资格了。

  朱元璋制定的这个政策,代代相传,一直延续到了明代灭亡。可想而知,有这样一个政策在那卡着,年轻的秀才们怎么敢往官衙里凑呢?

  韩文和方孟缙都是读书出来的人,自然也懂得读书人的心态。在他们看来,苏昊拒绝接受韩文的聘用,正是担心自己一旦当上了吏员,未来就没法再参加科举了。为了一点眼前的利益而丢掉前途,这是任何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秀才都不愿意的。

  “苏昊,你的担心我也知道。本县爱惜你是个人才,自然不会耽误你的前程。我欲聘你到县衙当差,你可以不入胥吏名册,有其实而无其名,这样一来,也就不会影响到你未来参加考试了。”韩文给苏昊吃着定心丸。

  “呃……”苏昊无语了,其实他装出为难的样子,还真不是因为朱元璋的那条脑残规定。

  随着时间推移,到了明代后期,很多早年的规定也慢慢不再受到重视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秀才当过胥吏之后再去参加科举的情况也不再少见,考官们对于这样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意因为当过胥吏这样一个“污点”而阻断一个有才气的年轻人的前途。

  苏昊是有着后世灵魂的人,对于科举一事本来就没有多热衷,更不可能因为担心失去科举资格而拒绝一个当官的机会。

  苏昊从穿越过来那一刻起,就在想着如何生存的问题。人生于世,要么有钱,有么有权,总得占着一样,才能舒舒服服地生活下去。放在明朝这样一个官本位的封建朝代,恐怕有权比有钱还要更重要一些,所以,遇到能够与官场沾上边的机会,苏昊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苏昊此前做矜持之态,其实是想和韩文讨价还价。自己身上有勘测井位的技术,在此大旱时节,正可以待价而沽。如果韩文一张嘴,他就忙不迭地接受了,岂不是自跌了身价?

  没曾想,他这一犹豫,倒让韩文往科举方面去猜测了。苏昊听韩文这样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作为一个秀才,如果欢天喜地地接受一个胥吏的差使,反而会被别人看轻了。

  想到此,他便顺着韩文的话头说道:“大人明察,学生正是担心此事。如果能够不担这个名义,倒是更好。”

  “你放心,本县不会害你的。”韩文说道,“这样吧,本县也聘你当个师爷,主管工房,就称为工房师爷吧。”

  “学生惶恐,岂敢与方师爷齐名?”苏昊说道。

  韩文看看方孟缙,说道:“方师爷是替本县总揽各项政事的,你这个师爷自然不能与方师爷相比。你这个师爷只负责工房事务,有权支使工房书吏及下属衙役。涉及到本次打井抗旱的事务,你尽可干预。”

  “据学生所知,大人派往各乡打井的差役,都是县衙的典吏,不知学生这个工房师爷可否指挥他们?”苏昊开始了解自己的权限了。

  “那是当然。”韩文说道,“你是本官的师爷,县衙里所有的吏员都算你的属下,除了县丞大人之外,主薄和典史那边,你也尽可不必理会。”

  我知道自己是谁了,苏昊在心里偷笑。韩文许给他的职务,差不多相当于县领导秘书这样一个位置,除了比领导的贴身大秘方师爷小一点之外,下面那些局长、主任之类的,都得看他的脸色。有了这样一个职位,只要他不得罪韩文,那么以后在丰城县的范围内,基本上就可以横向走路了。

  “谢大人垂青,学生一定不负大人的重望。”苏昊站起身来,向韩文施了一个大礼,这就算是接受韩文的任命了。

  “苏昊,你既然答应了替本县办事,那么日后就要住在县城了。你在县城可有合适的住处?”韩文问道,这倒是一位不错的领导,除了会给下属安排工作,还惦记着下属的生活问题。

  苏昊道:“目前我还没有合适的住处,不过,一会我会去找找房子,想必租一处房舍先住下倒也不难。”

  “嗯,县城里闲置的房舍不少,你应当能够租到不错的住处的。”韩文说道,说罢,他向方孟缙说道:“方师爷,你替我去取20两银子赏给苏昊,他要在县城住下,总得有些花费的。”

  “大人,学生不敢无功受禄。”苏昊连忙站起身来推辞,虽然他的心里想的与说的完全相反,但必要的客套总还是要做一做的。

  韩文呵呵笑道:“这不是无功受禄,你在折桂乡助郑春打出了几口好井,这就值得本县奖赏了。适才你说过,你家中生活拮据,本县既然聘你做事,总不能让你有后顾之忧吧。”

  “那学生就谢过知县大人的赏赐了。”苏昊这才做出半推半就的样子,接受了韩文的银子。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5

  016 点拨


  定下了职位,又赏了银两,韩文和苏昊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苏昊未来如何开展工作,是由方孟缙来安排的,韩文自然不会去管这些具体的事情。

  又扯了几句没油没盐的话之后,苏昊识趣地起身告辞了,韩文向他拱了拱手,然后交代方孟缙把苏昊送出去。

  方孟缙陪着苏昊从二堂出来,向外走去。在走廊里,方孟缙问道:“苏昊,你可知知县大人为何给你赏赐?”

  “学生愚钝,还请师爷点拨。”苏昊道。

  方孟缙道:“大人聘你担任师爷,一个月给你的束脩是2石米,一年下来就是24石。这样的薪俸,在县城里勉强算个中等之家,糊口自然无忧,但也仅是糊口而已。以你的才干,这点薪俸就有些寒酸了。”

  苏昊道:“学生不敢有太多奢望。”

  方孟缙摆摆手道:“君子爱财,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有母亲和妹妹要养,也需要多挣一些钱才是。我跟你说,工房负责工程事务,每年经手的钱粮众多,如果经营得当,一年节余几十两银子,也算合情合理……”

  苏昊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方孟缙的意思,赶紧说道:“师爷,学生受知县大人的垂青,岂敢再贪污钱粮?”

  “这个也不算贪污。”方孟缙摆摆手道,“掌管工房的,一年如果只落下几十两银子,就算是非常清廉了,知县大人是不会在意的。不过,如果心思再大一些,欲壑难填,那就不好说了。知县大人赏你20两银子,是希望你好自为之,只要你踏踏实实为大人办事,大人是不会亏待你的。”

  “谢师爷提点。”苏昊如醍醐灌顶,连忙向方孟缙施礼称谢。

  方孟缙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是一种淡淡的口吻,既不是傲慢的说教,也没显出施恩拉拢的姿态。苏昊知道,方孟缙的意思是点到为止,至于如何领悟,或者是否愿意领悟,那就看苏昊自己了。方孟缙的话已经说得很直白了:让你去管工房,你捞点钱,知县不反对,但别贪得无厌。(百度搜索:随梦小说网,看小说最快更新)只要你好好干活,老板是不会亏待你的。

  方孟缙把苏昊送到仪门外,就转身回去了。苏昊沿着甬道向大门外走去,看着两旁的衙役们,他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韩文已经说过了,他的身份是高于所有的吏员的,至于曾经衙役,那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送走苏昊,方孟缙回到了二堂,韩文还坐在那里等着他呢。

  看到方孟缙回来,韩文问道:“该说的,跟他说过了吗?”

  方孟缙道:“已经说过了。”

  “他如何表现?”

  “我看他应当是明白大人你的意思了。”

  韩文点点头道:“那就好,打井的事情,耗费极多,如果他下去之后,与那些差吏们沆瀣一气,少打井,多报消耗,倒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方孟缙道:“我观此人志向不俗,想来不会被这些黄白之物迷了心窍。你看他刚才在大人你面前,举止有度,丝毫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秀才的样子,我觉得,此子定非池中之物啊。”

  “如此一个人才,在从前怎么我就从来没有听闻过呢?”韩文诧异地说道。

  方孟缙笑道:“大人着相了,所谓时势造英雄,如果不是如此大旱,他这勘井的能耐,也没有什么施展的机会。大人,如果这苏昊接管打井一事之后,能够提高打井的功效。且不说每口井都打好,只要能够把废井和好井的比例提高到一对一,我们也可以节省下上千两的费用,这可是不小的一笔钱啊。”

  韩文道:“省下银两还只是一个方面,能够加快打井的速度,旱情带来的损失就能够大大减轻,这样在知府和布政使面前,我们丰城县也就脸上有光了。”

  “以我对这苏昊的观感,我觉得他定不会有负大人的重望。”方孟缙说道。

  不提韩文和方孟缙在背后议论苏昊,苏昊自己一个人出了县衙,看到苏小虎正守着牛车,坐在树荫下打着瞌睡呢。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苏小虎的肩膀,喊道:“嗨,小虎,醒醒了!”

  苏小虎猛然惊醒,看到苏昊,笑着问道:“昊哥,你出来了,知县大人赏你了吗?”

  “当然赏了。”苏昊得意地说道。

  “哎,秀儿呢?”苏小虎这才发现苏昊是一个人出来的,连忙问道。

  “糟了,我把秀儿忘了。”苏昊一拍脑袋,就想往县衙里跑,一回头,却见陆秀儿正从县衙的大门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向里面的人挥手。苏昊没有看到送陆秀儿出来的人是谁,只见到大门里似乎有一角绿裙一闪,然后就看不到了。

  “哥,你出来也不喊我!”陆秀儿向着苏昊跑过来,用抱怨的口吻说道。她的脸上红扑扑的,挂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Sorry,Sorry,我忘了。”苏昊连声道歉,“秀儿,是谁送你出来的。”

  “是知县家的小姐。”陆秀儿道。

  “没人欺负你吧?”苏昊关心地问道。

  陆秀儿一撇嘴:“当然没有!知县的夫人,还有知县家的小姐,可好了,她们非要拿东西给我吃,还带我去后花园玩,我还去了小姐的绣楼,小姐的绣楼可漂亮了,比小红的那个绣楼漂亮100倍都不止。”

  陆秀儿说的“小红”,是里长苏仲家的姑娘。苏仲家算是个地主,颇有一些家财,所以也学着大户人家的样子,给女儿弄了个绣楼,其实根本就不是楼。苏小红其人压根没有一点当大家闺秀的天份,成天比陆秀儿还疯,她的绣楼会是什么样子,苏昊基本也能猜得出来了,估计比后世大学里的男生宿舍还恐怖吧。

  陆秀儿先前被丫环红莲带往韩文的内宅,吓得路都不会走了。到了内宅之后,见着韩文的夫人宋氏和女儿韩倩,聊了几句家常,就逐渐放松下来了。韩文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他的家眷素质也很高。陆秀儿毕竟只是一个15岁的女孩子,没有太多的心计,看到别人对她和善,她迅速地就把拘谨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韩文的女儿韩倩比陆秀儿大一岁,自幼在父亲的指导下认字读书,才情极高。她看到陆秀儿淳朴天真的样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两个人聊了没几句,就开始姐妹相称了。韩倩此前已经听父亲说起苏昊的事迹,对于这个能够预知井位出水量的年轻秀才颇有几分好奇,现在见到秀才的妹妹,她自然不会放过,三言两语,就从陆秀儿的嘴里套出苏昊的种种八卦,而陆秀儿自己,对此还浑然不觉。

  两个人玩得正开心的时候,韩文派人进来通知说,苏昊已经出门去了,让陆秀儿也跟着出去。韩倩没有让丫环去送陆秀儿,而是自己亲自把陆秀儿送到了县衙的门口。明朝晚期的社会风气已经非常开放了,像韩倩这样的大小姐也并非成天呆在深闺大院里,而是可以到处走动,抛头露面。县衙就是韩倩的家,她在县衙里走来走去,更是不需要顾忌什么的。

  把陆秀儿送到大门边,韩倩探头看了一眼门外,正赶上苏昊转过身来。她连忙闪身避开,低着头匆匆地往内宅走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念道:这个秀才,真的好年轻啊……

  苏昊拦住了正在喋喋不休诉说知县内宅见闻的陆秀儿,说道:“快到晌午了,走,咱们吃饭去吧。”

  “不了,昊哥,我出门的时候带着干粮呢,咱们抓紧回去吧。里长说了,让我办完事就赶紧把牛车赶回去,他还有别的用场呢。”苏小虎说道。

  苏昊点点头道:“也罢,既然如此,那小虎,你就先回去吧,我和秀儿留下来。”

  “啊?”陆秀儿惊讶道,“哥,你的事还没办完呢?”

  “知县这边的事办完了,不过,还有别的事没办呢。”苏昊笑道。

  “你来县城,不就是见知县老爷吗?现在知县老爷已经见过了,还有什么事啊?”陆秀儿纳闷地问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6

  017 安顿


  苏昊没有回答陆秀儿的问题,他转头对苏小虎说道:“小虎,你先回去吧,告诉我妈,就说我接了知县大人交代的差使,要在县城里呆几天。具体的事情,等闲下来,我再回去跟她说。”

  “秀儿也跟你留在县城吗?”苏小虎问道。

  苏昊道:“是的,知县大人交代的事情,我一个人办不了,需要秀儿帮我一块办,所以她也不回去。”

  “啊?我哪会办什么事情啊!”陆秀儿听说居然还有自己的事情,先着急了。

  苏昊瞪了她一眼,说道:“一会我再跟你说,你吵什么吵。”

  “哼,就知道欺负人!”陆秀儿小声地嘀咕着,却也真的不敢多嘴了。

  在以往,苏昊与陆秀儿之间很少有什么交集,自然也不会发生什么争执。苏昊是个书呆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陆秀儿看不惯的时候,便会刺他几句,而苏昊往往也就闷声认了,因为他根本就吵不过这个妹妹。

  但现在这个苏昊穿越过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陆秀儿发现,从前唯唯诺诺的哥哥,突然变得霸气侧漏了。他非但敢于与官差吵架乃至动手,甚至在知县面前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让陆秀儿感觉需要仰视才行了。

  正因为此,当苏昊瞪起眼睛的时候,陆秀儿本能地害怕了。她当然不是怕这个哥哥会打骂自己,而是折服于他的威严,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怒自威的感觉。

  “小虎,这是10两银子,你替我带给我妈,就说是知县大人赏我的。还有,你告诉她,田里的活计请几个短工来帮忙就好了,我现在已经有了差事,她不用再去种田挣钱了。”苏昊说道。

  “昊哥,你有差事了?”苏小虎欣喜地问道,在村民们眼中,能够在县衙拥有一个差事,是非常风光的事情,这就意味着苏昊从此成为官差了。

  苏昊点点头道:“知县大人委任我负责打井的事情,这个事我回头再细说吧。”

  “我知道,我知道。”苏小虎连声称道,“昊哥,你放心吧,银两和你这些话,我都会给你带到。”

  苏昊又掏出一块七八钱重的银子,递到苏小虎手里,说道:“小虎,这点银子是给你的,首先是感谢你赶车送我进城,其次就是拜托你,这些天替我照顾一下我妈。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回村之后,再重重地谢你。”

  “这我可不能要。”苏小虎像是觉得银子烫手一样,涨红了脸推辞道,“你妈也是我婶子,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哪敢拿你昊哥这么多银子。”

  “给你你就拿着吧。”苏昊硬是把银子塞到了苏小虎的手里,“你如果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当是我赏给你的。我现在是官差了,赏块银子给你,也是可以的吧?”

  苏小虎从前就比较佩服苏昊,一直是把自己放在苏昊的小弟这个位置上的。苏昊说这些银子是赏给他的,他不但没有一丝受到侮辱的感觉,反而还有一些激动。他推辞再三,最后终于怯生生地收下了银子,拍着胸脯说道:“昊哥,你放心,婶子那边有什么事,我全都包下来了。你在县城如果要用人,托人捎个信,我马上就来帮你。”

  苏昊呵呵笑着,拍了拍苏小虎的肩膀,说道:“会的,小虎,等我混出点名堂,一定把你从乡下带出来,也当个城里人。”

  交代完这些,苏昊又到旁边的熟食店买了些熟肉、馒头之类,交给苏小虎,说明其中一些是给苏小虎在路上吃的,另外一些是让苏小虎带回去给杨根娣吃的。苏昊现在兜里有钱了,自然不能再让母亲天天只喝点稀粥。他琢磨着,眼下先暂时这样安顿一下,未来等自己在县城站住脚了,一定要把母亲和陆秀儿都迁到城里来住,至于乡下那几亩田,就租出去,一年收几石租子就行了。

  送走苏小虎,苏昊才笑嘻嘻地回过头和陆秀儿说话。陆秀儿刚才被苏昊瞪了一眼,吓得不敢吭声,这会见苏昊来找自己说话,有意要还苏昊一个脸色。不过,她的这些小心眼在苏昊面前完全没有作用,苏昊掏出几块银子在手上抛了抛,陆秀儿的眼睛就瞪圆了,迫不及待地向苏昊询问银子的来历,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和苏昊赌气呢。

  “哥,你怎么还有银子啊!”

  “这都是知县大人赏的啊。”苏昊笑着说道。

  “知县大人赏的银子,你不是让小虎带回去给妈了吗?”陆秀儿问道。

  苏昊道:“知县大人赏了我20两,我拿了10两让小虎带回去给妈,又给了小虎不到1两,还剩下9两,你看,都在这呢。”

  “这么多银子啊!”陆秀儿拿着几块碎银子,颇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家里从来也没有存过5两以上的银子,而且这些银子一向都是被杨根娣藏得严严实实的,只在苏昊要进城求学的时候,杨根娣才会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点碎银子来,给苏昊作为盘缠。至于陆秀儿,经手的钱最多也就是几十文,哪有一下子看到9两银子的时候。

  “走,哥带你吃好吃的去。”苏昊兜里装着银子,底气也就足了。有人拿后世的物价对比过,认为明朝时候的一两银子,相当于后世的1000块钱左右。也就是说,现在苏昊兜里装着整整9000块钱,在这样一个小县城里,有这样一笔钱可足够挥霍一阵子了。尤其是,此前的苏昊几乎是个穷光蛋,穷人乍富的感觉,从来都是十分美好的。

  “哥,你刚才说要我留下来帮你做事,是做什么事啊?”陆秀儿关心起刚才的问题来了。

  苏昊道:“你不是说想吃南头巷的炒粉吗?我们现在就去吃。”

  “你说的,不会就是这件事吧?”陆秀儿愕然了。

  苏昊笑道:“不是这件事,还能是什么事?除了吃东西,你还能帮我什么?”

  “你坏死了!坏死了!”陆秀儿抡起小粉拳,捶打着苏昊,在她的心里,可是一点恼火的意思都没有,相反,她是在用这种方法,发泄内心的那种幸福感觉。

  兄妹俩亲亲热热地沿着东门大街向前走,正午的阳光热辣辣地照着,但两个人都没有感觉到酷热,他们全都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之中。

  苏昊把刚才与韩文的交谈,简单地向陆秀儿做了一个介绍。陆秀儿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至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哥哥已经成为一名官差了,而且是官很大的那种官差,连在村里打井的那个郑典吏,以后都要服哥哥的管了。

  除了升官之外,哥哥还能够挣钱了。知县赏的20两银子只是一部分,哥哥未来每个月还有2石米的薪俸,按照市价,2石米相当于1两多银子,一年下来就有十几两,和他们全家一年种田的收入也差不多少了。

  照哥哥的说法,在县衙当差,就得住在县城里,所以,今天他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要租一套房子。租房子,以及租下房子之后的收拾,都不是苏昊擅长的事情,这就需要陆秀儿来参谋和操作了,苏昊说留下陆秀儿有事要做,其实指的正是这件事。

  “哥,你租了房子,是不是我和妈平时也可以过来住了?”陆秀儿憧憬地问道。

  苏昊道:“不是平时过来住,而是你们要彻底从乡下搬出来,住到城里来。所以,我们要租的房子一定要大,最好是带院子。”

  “啊?还要租带院子的房子啊?”陆秀儿吃惊道,“那不是和里长家里的房子一样了吗?”

  在龙口村,只有里长苏仲住的是带院子的房子,院子里有正房、厢房之分。其他村民都只有一座独立的房子,充其量就是在房子前面拿树枝或者竹子圈一小块地,这肯定不能算是院子的。

  听说自己家也能住上带院子的房子,陆秀儿快乐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我们租一个有三间房的院子,你一间,我一间,妈一间,你看行吗?”陆秀儿提议道,她小时候是和苏昊住一个房子,长大之后,不方便和苏昊住一块了,便搬去和杨根娣住一个房间。她的梦想之一,就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想把房间布置得像知县家小姐的绣楼那样——只需要有绣楼的一成那么好就足够了。

  “看看再说吧。”苏昊说道,“也许不止三间房,我们得有客厅,有书房,还要有客房,万一你爸妈想来城里住两天怎么办?”

  “那会不会要花很多钱啊?”陆秀儿被苏昊描述的美好前景打动了,她情不自禁地挽住了苏昊的胳膊,怯怯地问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6

  018 韩倩的心思


  “父亲,你今天见了那个叫苏昊的秀才吗?”

  在知县家的内宅,韩倩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向父亲韩文问道。

  “见到了,难道你们没有见到他的妹妹陆秀儿吗?”韩文一边把官服脱掉,换上便服,一边回答着女儿的问话。

  韩倩道:“我见着那个陆秀儿了。父亲,你和那个苏昊谈过之后,觉得这个人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韩文平常喜欢与妻子和女儿谈论一些县衙里的事情,昨天,在得到李兴报告的消息后,韩文回到内宅,便与家人说起了苏昊其人其事。在谈话中,韩文对于苏昊的神奇技能颇有一些不相信的意思,因此韩倩才有现在的一问。

  听到女儿的问话,韩文点点头道:“我和方师父一起考校了他一番,看起来,此人的才能倒真不是吹嘘出来的,还是有几分真本领的。”

  “莫非他学过卜卦之术,擅长观星望气?”韩倩问道。

  “非也,非也。”韩文道,“苏昊所学,是夷人的格物之道,倒是与我大明学问颇有一些不同。听他说来,这夷人的格物之道也是很有道理的,起码在勘井这方面,比那些风水先生要更靠得住一些。”

  韩倩惊诧道:“这个苏昊,怎么懂夷人的格物之道的?我听陆秀儿说,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书生而已,连县城都只到过几次,他向何人学会的格物之道呢?”

  韩文把苏昊的说辞向韩倩又转述了一遍,结合陆秀儿说的情况,两人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苏昊在某一次进城求学的时候,偶遇了一位佛郎机的传教士,他向传教士学习了几天,此后自己又不断领悟,于是悟出一些道理。如果这个猜测能够成立的话,那么苏昊的智商和学习能力,都是够逆天的了。

  “父亲,像这样一个人才,你有没有把他招到手下来啊?”韩倩问道。

  韩文道:“那是当然。我本来打算委任他当工房书吏,后来一想,太祖曾有成命,为胥吏者,终生不得参加科举。我不想耽误了他的前程,所以给了他一个师爷的名份,还赏了他20两银子呢。”

  韩倩抿着嘴笑道:“父亲,据我所知,这可是你赏赐手下最慷慨的一次哦。”

  韩文道:“锦上添花,莫如雪中送炭。我看出来了,这苏昊绝非池中之物,未来的前程,必远胜于我,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要仰仗他提携呢。趁他现在还是贫寒之时,我助他一臂之力,以后大家见面就好说话了。”

  韩倩不悦道:“父亲,你这样说,未免太功利了。”

  韩文笑道:“哈哈,不说得那么功利也可,我看这苏昊人才难得,愿意助他早日金榜题名,为国效力,这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这还差不多。”韩倩娇嗔地说道,说完,她沉默了一小会,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父亲,以后这苏昊到县衙当差了,我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找他请教一二啊?”

  “这怎么行?”韩文本来是斜靠在椅子上的,听到女儿的话,一下子就坐直了,他看着韩倩的眼睛,问道:“你要请教他何事?”

  韩倩不敢正视父亲的目光,低着头说道:“我……我是觉得他说的格物一道颇为有趣,这些东西又是书上没有的,所以想向他请教一些。”

  韩文大摇其头:“你是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抛头露面已经是不合礼法了。苏昊毕竟是个年轻男子,你和他交往过多,恐惹人闲话。”

  “有什么好说闲话的!”韩倩撅着嘴道,“如果你们这些老夫子也懂格物之道,我自然不会去向他请教。我只是好奇夷人的学问而已,偏偏你们就要胡思乱想。”

  韩倩一翻脸,韩文的态度就软下来了。没办法,这个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从小就被他娇宠惯了,要让他真的拉下脸来呵斥韩倩,还真是做不到。明末与宋元时代相比,社会风气已经开发得多了,已婚或者未嫁的女子都可以出门逛街,甚至有些妇人红杏出墙都不稀罕了。韩文是个浙江人,从小受到的文化熏陶更是崇尚自由的,所以对于女儿的这个想法,倒也不觉得过于离经叛道。

  “呃,你如果对格物一道感兴趣,想向苏昊学习一二,倒也可以。这样吧,我找时间安排苏昊给众人讲讲,你也跟在人群中一起旁听,这样也省却了尴尬。”韩文妥协道。

  “谢谢父亲。”韩倩喜道。

  “倩儿,你今年也16岁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不谙世事。我托人给你张罗的几门亲事,你都不愿意,这可如何是好?你对于自己以后的郎君有何想法,可否与为父说一说啊?”韩文看到女儿情绪颇高,趁机提起了她的婚事。

  在明朝,16岁的女孩子已经到了该出嫁的时候,无奈韩倩对于父母给她安排的几个公子哥都不屑一顾,这已经成了韩文夫妇的一块心病了。

  听到父亲说起自己的婚事,韩倩的脸沉了下来,不过还好,这一次她没有暴走,而是郑重地回答道:“父亲,你和母亲给我介绍的几个人,要么是知府的少爷,要么是同知的侄子。我听人说,这些人个个喜爱着女衣,抹脂粉,比我还会打扮,你说成亲之后,我是喊他们夫君,还是喊他们姐妹啊?”

  “荒唐!”韩文被韩倩给气笑了,不过,他细细回想了一下,好像韩倩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在万历年间,江南一些城市中出现了一种被人称为“服妖”的现象,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出现了一些“非主流”的穿戴打扮方式。曾有一位叫李乐的闲居官员,某天进城去,吓了一大跳,只见满街的生员,全是红丝束发,嘴唇上涂着红色的脂膏,脸上抹着白色的粉,还点着腮红。至于服装,则是大红大紫,内衣外穿,比妇人还要艳丽。

  据说这位李官员回家之后,感慨万千,改古诗一首曰: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

  看来,脑残这个毛病,也不是今天才有的,早在明朝就已经是流行病了。坊间称李时珍曾断言脑残之症无药可治,估计就是指这件事了。

  韩文给女儿介绍的那些纨绔子弟,自然都是最擅长于追求时尚的,学着别人的样子化女妆、着女服,也并不奇怪。但这样的装束落到韩倩的眼睛里,可就觉得恶心无比,哪里还有什么交往下去的愿望。

  “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韩文叹道,“好吧,我去了解一下谁家的公子恪守圣人之道的,再给你介绍吧。不过,你已经16岁了,此事可万万不能拖延了。”

  “父亲——”韩倩红着脸拖着腔说道:“女儿哪里不够孝顺了,你就这样急着把女儿踢出去。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就嫁为人妇。”

  韩文大摇其头:“女大不中留,16岁的女子,如果再不嫁出去,再拖几年,就难觅佳偶了。我们呆在这个小小的丰城县,也难得见到什么名仕才子,前面那几位,还是我托同僚到南昌去找来的呢。”

  “谁说丰城就没有名仕才子了,我觉得……”韩倩脱口而出,话没说完,自己先羞得无脸见人,连忙站起身来跑开了。

  韩文见女儿话没说完就跑了,还有些莫名其妙,愣了一小会,他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坏了,这丫头定是看中那苏昊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6

  019 下馆子


  苏昊可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知县千金的春闺梦中人,好吧,就算前面还有一句“可怜无定河边骨”。他毕竟是一个穿越者,在后世,17岁的男孩子谈个恋爱都算是早恋,更别说谈婚论嫁了。他对于千金小姐没什么奢望,倒是觉得带着陆秀儿这个小萝莉逛街,是难得的享受。

  “哥,你看啊,那个人做的糖人好漂亮……”

  陆秀儿牵着苏昊的衣襟一角,走在繁华的县城街道上,眼睛都不够用了。这个可怜的乡下丫头,平生到县城来的机会都没到五次,偶尔去邻近的石滩、小港等集镇上逛一圈都像是过年一般开心。此时,能够悠闲自得地跟着哥哥兼未婚夫在县城里闲逛,而且哥哥的兜里还有8两多银子,她看中什么,哥哥就立马给她买下,这种感觉,让她幸福得都想哭出来了。

  明朝社会,承平日久,尤其是在江南一带,物产丰饶,总体来说,百姓的生活是颇为殷实的。丰城县城里,沿街都是平整的青石板,间或有石桥跨河而过。街两旁店铺林立、酒肆高耸,每一家店面都有长长的屋檐伸出来,在下雨天,行人不用撑伞,只需走在这些屋檐下就可以悠然地逛遍全城。

  在路边稍微开阔的地方,便有各种打把势卖艺的场子,表演着诸如飞叉、中幡、耍花坛、双石、杠子、幻术、口技等百戏杂技。在场子周边,则有不少沿街叫卖的小贩,推着车、挑着担,兜售各种吃食。

  “来,给你这个糖人,才5文钱,真TMD便宜。”苏昊闻声而动,少顷就举着一个猪八戒模样的糖人回来了。

  “要5文钱啊!这么贵!”陆秀儿咂舌道,她可不比苏昊这个不食五谷杂粮的酸秀才,她是知道5文钱的珍贵的。

  “洒洒水啦。”苏昊卖弄着从港片里学来的粤语,“哥现在当官了,有钱了,你想吃啥都行。”

  “哥,你吃一口吧。”陆秀儿把糖人递到苏昊的面前,她虽然喜欢这个糖人的模样,但这么热的天,糖人一会就会化掉,不吃是不行的。她自己先尝了一口,觉得甜到心底里去了,便递给苏昊,让他也尝上一口。

  苏昊也没有扭捏作态,就着陆秀儿的手,伸出舌头在糖人上舔了一口,陆秀儿收回糖人,自己又舔了一口,却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舔的地方,正是苏昊刚刚舔过的……

  “秀儿,别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了,快到中午了,咱们吃饭去吧。”苏昊闻到了饭馆里飘出的菜香,肚子里馋虫涌动起来。穿越过来这几天,呆在乡下地方,连吃一个鸡蛋都堪称奢侈,实在是把他给馋坏了。看到一家挂着“天外天”字样的大酒楼时,苏昊再也迈不开步子了,扭头向陆秀儿说道。

  陆秀儿的眼睛盯上了一个卖扁食的小摊子,她咽着口水道:“好啊,哥,咱们去吃扁食好不好?”

  扁食也就是馄饨了,一块薄面皮,里面夹一点点肉。南方不产小麦,面食对于农村人来说就算是奢侈品了,更何况里面还有肉,在陆秀儿看来,这简直就是极品美味了。她记得自己唯一一次吃扁食,还是若干年前,苏昊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带她和苏昊到石滩镇上去吃的,一家人要了一份扁食,她吃了三个,那种美味的感觉,一直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谁知,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却苏昊用鄙夷的口吻给断然否决了:“路边摊?哥好不容易穿越一回,穿过来还是第一次请客,你让哥带你去吃路边摊?”

  陆秀儿听不懂苏昊说的穿越是啥意思,也没兴趣去深究,她只是嘟嚷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吃好吃的吗?一碗扁食才10文钱,我们就要一碗好不好?”

  苏昊知道陆秀儿误会了,他笑着拍拍陆秀儿的肩膀道:“哥不是舍不得花钱,哥是想带你去吃更好吃的东西。走,咱们下馆子去。”

  陆秀儿晕晕乎乎地被苏昊带进了天外天大酒楼,看着门上那块比家里的门板还大的招牌,陆秀儿腿都软了:“哥,你疯了,这里面的东西很贵的。”

  “切,哥好歹也是个公务员了,你什么时候听说公务员会嫌饭店贵的?”苏昊嘻嘻哈哈地说着疯话,这些后世的调侃,他也只能在陆秀儿面前说说了,换个其他人,肯定会追着他问长问短,他可招架不住。

  店小二看着苏昊二人身上的打扮明显是乡下人的样子,尤其是陆秀儿脸上那怯怯的表情,简直就是“没钱”二字的象形文字版,于是用手一指楼下的大堂,大声吆喝道:“来咧,二位客官,这边请!”

  苏昊看了看小二,又抬眼看了看楼上,问道:“小二,楼上没位子了?”

  “这位客官,楼上都是雅座,你看……”店小二笑嘻嘻地提醒着。开店的人,轻易不会对客人粗言恶语,即便认定对方是穷人,也会好言相待的。

  苏昊笑道:“怎么,你们的雅座还有最低消费吗?”

  “……客官,小的听不懂客官的意思。”小二道。

  苏昊道:“我是说,是不是在雅座吃饭,必须要吃够多少钱才行?”

  小二陪着笑脸说道:“这倒不是,不过,在雅座吃饭的,都是富贵客人,吃的起码都是三五钱银子的酒菜,咱们也犯不着看着人家吃香喝辣,心里不痛快不是?”

  “呵呵,小二职业素质不错嘛。”苏昊真心佩服这个店小二的口才,他不说苏昊二人太穷,不能去雅座,而是从替他们着想的角度来进行劝阻。可不是吗,人家桌上是鸡鸭鱼肉,你点个土豆炒马铃薯下饭,自己也觉得难受不是?还不如呆在楼下大堂,和其他穷人一起吃饭,求个心理平衡。

  “这是三钱银子,你先拿着,你们家的拿手菜,给我照两人的份多上几个。”苏昊扔出一块碎银子,店小二以一个标准的抢篮板动作把银子接住,在手上捏了捏,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甜腻腻的,声音又高了几个分贝:

  “来咧,二位客官,楼上雅座请,有靠窗的桌子,正合适您二位!”

  “哥,你给了他三钱银子!”在楼上靠窗的雅座面对面坐下来之后,陆秀儿瞪大了眼睛看着苏昊,低声地喝问道。

  “你不是看到了吗?”苏昊扭头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市,嘻嘻笑着答道。

  “你有钱也不能乱花啊!咱们两个人哪吃得了300文钱!”陆秀儿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要滴血,足足300文钱啊,够家里生活多少天了。

  “放心吧,会花钱才能挣钱,等咱们在县城安定下来,哥去造肥皂、酿酒、造玻璃,一年时间成个百万富翁,那时候3钱银子掉地上你都不会拣了。”苏昊向陆秀儿诉说着自己的美好理想。

  从前在地质队里,有几个小年轻没事就捧着手机看网络小说的,苏昊也跟着看过几章,在那些网络小说里,哪个穿越者不是王八之气一放,几万两银子就滚滚而来了,有谁会为3钱银子操心的?

  陆秀儿正待好好地教育教育这个不知生活艰难的哥哥,店小二已经流水一般地把菜给送上来了,什么三杯鸡、小炒鱼、黄丫头烧豆腐、瓦罐汤,陆秀儿张开的嘴再也合不上了,看着那些香喷喷的菜肴不知所措。

  “快吃吧,嘿,嘿,口水都流下来了!”苏昊看着陆秀儿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又有些心酸。唉,可怜的妹纸,长这么大,估计也没吃过这么多的好东西吧。

  “哪有流口水嘛!”陆秀儿回过神来,红着脸否认道,“哥,这些都是咱们的菜?”

  “没错,趁热吃吧。”苏昊道。

  “这么多菜……”陆秀儿嘀咕着,看到苏昊举起了筷子,她也跟着开始挟菜了。盘子里堆得高高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很快,桌上就只剩下一批空盘子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7

  020 又见神棍


  “吃饱了?”

  “饱了。”

  “饱了还舔盘子干什么?”

  “谁舔了!……这么多油,可惜了。”

  “没吃饱就再来几个菜。”

  “不用,哪能还要菜。”

  “要不,我让小二去楼下叫份扁食?”

  “扁食……好像也不是特别好吃。”

  “……”

  在风卷残云般地消灭了六个菜一个汤之后,兄妹俩都吃不动了,坐在窗边,懒洋洋地聊着天消食。苏昊回忆了一下,好像整桌子菜自己只吃了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都进了陆秀儿的肚子。这也是苏昊有意让着陆秀儿了,他毕竟在上一世是吃过无数好东西的,犯不着在这里和一个可怜的小妹抢食。

  “哥,如果妈也能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就好了。”陆秀儿开始想起杨根娣了,她一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有点好东西都会想着与家人甚至朋友分享。刚才光顾着吃,也没想太多,吃过之后,她有些负疚感,觉得这样的好菜,应当等养母来城里的时候再吃的。

  苏昊道:“咱们先安顿下来,等收拾好了,我的差事也稳定了,就把妈接到城里来住,到那时候,咱们吃更好的东西。”

  “哪能老是这样吃啊,这一顿饭,也不知道3钱银子够不够。”陆秀儿小声地说道。

  这时,店小二笑吟吟地过来了,没等说话先作揖,作完揖才问道:“二位客官,吃好了吗?”

  “吃好了。”

  “可要沏壶茶水来?”

  “嗯,有什么不要钱的茶,给沏一壶来。对了,再让柜上结下账。”

  “账已经算好了,您二位的酒菜一共是2钱7分银子,还剩下30文钱。”店小二答道。

  “你辛苦了,这30文,就赏你了。”苏昊大方地说道。在明朝,中国还有给服务人员付小费的优良传统,看着这个店小二又敬业又聪明,苏昊觉得不给点小费实在说不过去。

  “小的谢客官赏。”店小二喜出望外,寻常也有客人打赏小费的,但一下子赏30文钱的可不多见,他深深地为自己此前轻视苏昊而感到惭愧了。

  店小二沏茶去了,陆秀儿有心就小费的事情和苏昊讨论一下,想了想,又懒得张嘴了。她知道,自己一说,哥哥肯定又是那一套说辞,什么挣多少多少钱之类的,自己哪说得过他。既然改变不了什么,她索性也就学着苏昊的样子,扭头去看街景了。

  “二位有缘人,可要贫道为你们卜上一卦?”

  一个声音在他们身边响起来,兄妹俩回头一看,不禁都乐了。站在他们桌边一脸庄严之色,正在装神弄鬼的道人,居然是个熟人,那就是此前在折桂乡勘井位的风水师陈观鱼。

  “咦,这不是陈先生吗?你怎么改行当老道了?”苏昊笑着问道。

  “呃,是苏秀才和陆姑娘……”陈观鱼见对方是熟人,而且是曾经让自己吃过瘪的熟人,也不禁有些尴尬,他支吾道:“贫道没有改行,贫道一向都是道人。”

  “你不是风水师吗?怎么不去勘风水,跑到酒楼来帮人算卦了。”苏昊问道。

  提起此事,陈观鱼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长叹一声,说道:“贫道落到这般田地,全托公子你所赐啊。”

  “嘿嘿,你别讹我好不好?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怎么怨到我头上了?”苏昊没好气地回答道。

  陈观鱼点点头道:“的确,所以贫道并不怨恨公子。不过,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总是真的吧?”

  苏昊笑道:“你还不至于到死的地步吧?”

  陈观鱼道:“虽尚未死,也离死不远了。贫道这半天时间也没挣到10文钱,再这样下去,想得好死都不易啊。”

  “怎么回事?”苏昊见陈观鱼不像说笑的样子,连忙说道:“你坐下说吧,出什么事了?对了,你吃饭没有?”

  陈观鱼在一侧拉个凳子坐下,摇摇头道:“贫道从早上起就粒米未进。”

  “小二!”苏昊扬起手,向店小二招呼道:“给这位道长来碗面条,多放点肉末。”

  小二应声过来,先给苏昊和陆秀儿倒上茶水,然后面有难色地问道:“这位道长的面钱……”

  “算我账上。”苏昊说道,他发现自己说完之后,小二的脸色更难看了,转念一想,才明白小二担心的是什么。他笑道:“放心,先前赏你的钱就是你的了,道长的面钱我另结就是了。”

  “呵呵,客官哪里话,我只是问问这位道长要的面是大碗还是小碗罢了。”店小二被苏昊说中了心事,颇为难堪,连忙掩饰道。

  不一会,面就端上来了,不过是10文钱的事,苏昊让陆秀儿付了账。

  陈观鱼道了一声谢,拿起筷子便呼噜呼噜地开始吃面。一碗面不到一分钟时间就下了肚,陈观鱼的脸上开始有了神采,又有点前些天在龙口村时那副神棍劲头了。

  “苏公子,陆姑娘,你们有所不知……”陈观鱼开始讲述他的苦难经历。

  原来,自从苏昊指点的井位打出水之后,郑春对于陈观鱼的态度就变得恶劣起来了。郑春知道,虽然在苏昊的帮助下,他能够打出几口好井,但此前打出那么多废井,未来在知县面前肯定是要挨骂的,而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陈观鱼的无能。

  李兴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带来了韩文的口谕,说陈观鱼是个骗子,让郑春把他赶走。有了韩文的这句话,郑春便有底气了,他当即把陈观鱼找来,先是痛斥一番,然后让衙役们把陈观鱼身上的钱财全部抢走,光给他留了一身道袍。郑春还说,由于陈观鱼不懂勘舆之术,却故意欺骗官府,造成了官府打井费用的严重浪费,责令陈观鱼赔偿。

  陈观鱼本来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风水师,平日里也就是帮人看看风水、跳跳大神,挣点糊口的钱,哪有什么积蓄可以赔偿打井费用。郑春不管这套,令人把陈观鱼赶走,并且扬言日后要继续找他索赔。这赔偿的说法,只是郑春自己编出来的理由,有了这个理由,未来郑春随时都可以敲诈陈观鱼,陈观鱼就变成郑春的提款机了。

  陈观鱼一大早就被郑春赶出龙口村了,饿着肚子来到县城。他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饿极了,只好跑到饭馆来帮人算命,其实饭馆里也没什么人会要找他算命,他只是以这个为借口,借机找点客人们剩下的残羹冷炙来充充饥罢了。

  苏昊是个与人为善的人,他与陈观鱼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虽然在一开始陈观鱼试图把打不出水井的责任推到陆秀儿身上,但事后苏昊也用自己的技术打了陈观鱼的脸,双方算是扯平了。如今看到陈观鱼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落得到饭馆里来拣剩饭吃的境地,苏昊心里颇有些不忍,这也是他会请陈观鱼吃一碗面条的原因。

  “陈先生,那下一步,你打算做些什么呢?”苏昊问道。

  陈观鱼道:“我身上的钱,都被郑典吏收走了,我现在只能先琢磨着糊口的事情。龙口村的事情一传开,以后请我勘舆风水的人估计也少了,我真是自作自受啊。对了,苏公子,你怎么有闲到县城来了,而且还……”

  他没有说下去,不过脸上的表情已经暗示出他的疑惑了。他在龙口村呆了这些天,这两天也没少关注苏昊,自然知道苏昊家的家境。现在看苏昊带着陆秀儿坐在这么高档的一座酒楼里吃饭,而且坐的还是楼上的雅座,这其中当然是有奥妙的。陈观鱼靠算命、跳大神为业,察言观色是他的看家本事。他见苏昊是个热心肠的人,便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厄运没准能够靠苏昊来扭转。

  “不瞒陈先生,我到县城来,也是因为打井的事情。知县大人听说我有些勘井位的技能,便聘我到县衙当差,负责全县的打井事宜。”苏昊答道。

  “负责全县的打井!”陈观鱼当然能够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他吃惊地问道:“那小道斗胆打听一下,知县大人给了苏公子什么名份呢?”

  “工房师爷。”苏昊道,这本来也不是需要保密的事情,说出来又有何妨。

  “师爷?”陈观鱼心中翻腾起来,各种羡慕嫉妒恨交织在一起。尼玛,我被弄得倾家荡产,你却摇身一变就成了师爷。虽然说师爷这个名份也是可大可小,但毕竟算是知县的身边人,面子、银子都不会少的。

  一个念头猛然闯进陈观鱼的脑袋,他站起身来,面向苏昊,扑通一声跪倒,口中念道:“小道陈观鱼,求苏师爷收留,愿为苏师爷鞍前马后效力!”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7

  021 收了个小弟


  陈观鱼打的是一手好算盘,他想到,自己现在的困境都是因苏昊而起,至少在全县打井的这段时间内,苏昊会是知县的红人,如果苏昊对自己有些什么怨念,自己的命运就会惨不堪言。此外,就算苏昊不与自己计较,郑春可是已经给他戴了一个套子,随时随地都可以来勒索他。他如果不赶紧找个靠山,那么起码丰城这个地方他就别想再呆下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躲避并不是什么好办法,最好的办法是以进为退,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自己放下面皮投奔苏昊,愿意给苏昊当狗腿子,那么,以苏昊宽厚的为人,必定不会跟自己为难。而且,有苏昊罩着,郑春也无法再找他的麻烦了。陈观鱼对于官场的规则是非常了解的,他知道师爷这个位子表面看来不是什么职务,但在县衙里的地位却是高于普通差吏的。

  再说,看苏昊能够带着妹妹下馆子,而且一点磕绊都没打,就请自己吃了一碗10文钱的面条,可以想见苏昊的收入是非常可观的。投奔到苏昊的名下,至少混个温饱是不成问题的。至于说苏昊会不会收留自己,陈观鱼非常有把握,他相信自己身上有苏昊需要的东西,他是一定能够说服苏昊的。

  陈观鱼这个动作,把苏昊和陆秀儿都吓了一大跳。看着陈观鱼满脸虔诚的样子,苏昊抬抬手道:“陈先生,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陈观鱼呼噜一下就重新坐回凳子上去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松懈。他说道:“小道岂敢得苏师爷如此尊称,苏师爷称小道一句小鱼就罢了。”

  扑哧一声,陆秀儿在旁边捂着嘴笑开了。陈观鱼好歹也是奔四的岁数了,一脸的褶子和麻子,用苏昊的话说,像喀斯特地形似的,他在苏昊面前自称是“小鱼”,这实在是太恶搞了。

  “好吧,我就称你一声观鱼兄吧,不过,你也别一口一个师爷地称我,你叫我的名字即可。”苏昊说道,前世里他在单位上也是管过一帮人的,对于当领导并没有什么陌生感。陈观鱼既然愿意投奔,收不收留他且是两说,但至少苏昊不会觉得不自在。

  “叫我观鱼就好。”陈观鱼顺竿子往下爬,“至于苏公子这边,初晋师爷之位,如果下人口口声声称呼公子为师爷,也的确显得公子有些张狂。更何况,县衙里的正牌师爷是方师爷,公子自己用些谦称也是韬光养晦之道。”

  陈观鱼真不愧是个神棍,一下子就把称谓的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了。苏昊点点头,认同了陈观鱼的分析,然后问道:“观鱼……唉,算了,我还是称你老陈吧。老陈啊,你说愿意为我鞍前马后,那么你有什么能耐呢?”

  “我什么都会啊!”陈观鱼拍着胸脯说道,看到苏昊眼睛里透出的揶揄之色,他又连忙改口道:“呃……除了勘井位这事,有点拿不准之外。”

  “你以往都是干什么的?”苏昊换了个问法。

  陈观鱼急于要请苏昊收留,自然不会隐瞒什么,他掰着手指头向苏昊介绍道:“我会看风水,会算卦,懂得做法事,会炼丹,会画符,会做法事……”

  苏昊笑了:“观鱼老道,你会的这些,都是瞎忽悠。我下一步的差事是替知县去打井,你说你会的这些东西,与打井有关吗?”

  “当然有关!”陈观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转头看了一圈,然后用手指着旁边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对苏昊说道:“苏公子请看,若使这图上有此两处均可打井出水,公子会选哪一处呢?”

  苏昊不解陈观鱼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说道:“两处都可以吧?”

  陈观鱼得意地笑道:“公子差矣,这两处对于公子而言,并无二致。但对于讲究风水的人来说,差别可就大了。前一处事关地脉,若使公子选择此处打井,必致村民抗拒。而这后一处,则是无关之处,在此打井并无妨碍。”

  “哦,原来如此。”苏昊听明白陈观鱼的意思了,心里不由得对陈观鱼生出了几分欣赏。

  在古代,人们是很讲究风水的,如果在别人的风水宝地上动土,往往会引发争议,甚至产生械斗都有可能。陈观鱼的意思,就是提醒苏昊,打井不光是要看地下有没有水,还要看看这个井位会不会触犯村民的风水。而看风水的这种事情,那就是陈观鱼所擅长的了。

  苏昊前世倒也学过一些风水术,不过是作为对古代文化的研究而学的,并不像陈观鱼所学这样实用。如此说来,陈观鱼对于苏昊来说,还真是有点用处的。

  看到苏昊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陈观鱼信心倍增,继续说道:“再问苏公子,如果你勘出的井位,都在地脉之上,打井必然招来村民的反对,你待如何应对?”

  苏昊干脆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请观鱼兄指教。”

  “岂敢岂敢。”陈观鱼得意并不忘形,他说道:“依小道的愚见,打井是当今第一大事,断不可因为一些小事而荒废。如果合适的井位与村民心目中的风水宝地相冲撞,那就要有人去告诉村民们,其实这打井恰恰是有助于风水。”

  “哈哈,你的意思是说,编一套说辞去让村民们接受,是这个意思吗?”苏昊笑道,他是个智商极高的人,陈观鱼稍稍提点一下,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陈观鱼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反正风水之说,全在乎风水先生的两张嘴皮,只要能够说出点道理,村民们自然也就相信了。比如在风水宝地上打井,传统的观点是认为这会破坏风水,但你如果说有助于风水,别人没准还哭着喊着求你打井呢。

  像这种信口雌黄的事情,苏昊即便会做,也没兴趣去做,有那工夫,他还不如去研究一下地壳结构呢。如果陈观鱼老神棍能够干这样的事情,那么把他带在身边,倒是可以省下不少口舌之苦。下乡去工作,各种事情都可能遇到,有一个神棍在旁边帮着忽悠忽悠,对自己应当是非常有利的。

  “好,老陈,那咱们就这样定了,你就跟着我干吧。”苏昊大手一挥,便把陈观鱼收到麾下了。他这个新晋的工房师爷虽然只是一个临时工,但也需要有自己的班底,没有几个踏实帮自己干活的小弟,一个光杆司令到下面去是会被人踩死的。

  “谢公子收留。”陈观鱼喜形于色。

  苏昊道:“老陈,这样吧,你的事情,我明天去向知县说一声,在折桂乡的事情,充其量算是无心之过,就不必追究了。郑春那边,我也会打个招呼,他不敢动你的。”

  “多谢公子。”陈观鱼一块石头落了地,顿觉自己的决策是无比英明。

  “未来一段时间,你就跟着我到各乡去办差。勘测井位的事情,我自会去办,乡里涉及到百姓的事情,你多多留意,把各种苗头扑灭在萌芽状态,明白吗?”

  “小道明白。”

  “这有2钱银子,你先拿着用,以后给你的薪水多少,看你的能耐而定,你看如何。”

  “小道不敢和公子谈价钱,只要有口饭吃就足够了。”

  “嗯,这些事就以后再说吧。对了,老陈,你在县城可有住处?”

  “有,小道平常住在西门的清都观,那里的观主是先师的朋友,所以在观里给小道留了一个房间。”

  “嗯,好吧。我要等明天到县衙和方师爷以及工房的吏役们谈过之后,才能定下下一步的安排。事情定下来之后,我会叫人到清都观去找你。”

  “明白。”陈观鱼点头称唯,听苏昊说完了,他才反过来问道:“公子在县城里,可安排好了住处?”

  苏昊道:“还没有呢,我打算吃完饭以后,和我妹妹一起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出租宅院的。”

  “哈哈,公子这又用得着小道了,要论在这丰城县城里的事情,小道可是全都清楚。公子要租房,小道尽可帮你找到,保证又干净、又阔气,价钱还便宜。”陈观鱼夸下了海口。

  苏昊哑然失笑,他和陆秀儿都是乡下人,对这城里的事情还真是搞不清楚,如果贸然去租房子,没准就被人坑了。有了陈观鱼这样一个成天在市面上混生活的神棍,这事还真的简单了许多。

  “那就拜托老陈了。”苏昊向陈观鱼拱了拱手,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8

  022 安居


  作为投靠苏昊之后办的第一件事,陈观鱼自然是百倍用心。他让苏昊和陆秀儿找个茶馆先喝着茶,自己则飞跑着去打听谁家有合适的房子出租。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陈观鱼就乐呵呵地跑回来了,对苏昊说道:“苏公子真是有福之人,如有神助。我刚找人打听谁家有房出租,就听说一个在丰城做了好几年生意的徽商打算回家养老,想把房子卖掉,或者租出去。他那处房子是在南门边,临着东阁湖,风景极好,正合适公子这样的雅人。那房子我刚刚去看过了,三间两进的楼房,后面还有一个半亩大小的花园,公子可有意否?”

  “听起来挺不错的样子啊。”苏昊微笑道,“来,老陈,你辛苦了,先坐下喝口茶,说说这房子什么价钱。”

  陈观鱼对于苏昊的这种领导风范颇为受用,他点头称谢,喝了口茶,然后说道:“他这处房子,想卖500两,如果租的话,一年是10两。我跟他说了半天,他答应落2成的价钱,如果买的话,是400两,如果租,一年是8两。”

  “400两?”苏昊一时有些心动,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心里也是充满着买房的欲-望的。用后世的话来说,租来的房,能算是家吗?400两银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但他不过是见了知县一眼,就得了20两的赏银,未来如果把他的能耐充分施展出来,挣400两银子应当也不算是太难的事情吧?

  不过,明朝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这么贵的房子,还没法做按揭。苏昊既然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钱,那么就只能考虑租房这一条路了。

  “老陈,400两这个价钱倒不算贵,不过,我现在手头钱不太凑手,所以只能先考虑租下来吧。一年8两银子的租金,是一次付呢,还是按月付呢?”苏昊问道。

  陈观鱼道:“这个我倒是和那房主商量了一下,他说至少得半年一付。他打算回家养老了,还有几个子侄在周围几个县做生意,他们可以过来收租钱。”

  苏昊点了点头,看来,这个陈观鱼办这种事情还的确是挺称职的,他能够找到房源,还能和房主侃价,甚至于连支付方式这样的问题都考虑到了。未来再观察观察,如果此人的人品可靠的话,留在手边当个管家倒是挺不错的。

  “走,秀儿,看看咱们的新家去。”苏昊站起身来,往桌上扔了几个铜板,作为茶钱,然后便带上陆秀儿,跟着陈观鱼向着南门方向走去。

  丰城县城也不算太大,三个人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时间就来到了陈观鱼说的那处房子前。

  这是一处典型的江南民居,房子共有两层,砖木结构,墙刷得雪白,窗户是雕花的格子,屋檐高挑,看起来颇为壮观,苏昊一眼就看上这处房子了。

  房主是个富态的安徽老头,穿着宝蓝色的绸布衫裤,头上戴着逍遥巾,见到苏昊,他拱拱手施了个礼,说道:“可是这位公子要租老朽的房子?”

  没等苏昊说什么,陈观鱼先上前说道:“老黄,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苏公子,知县老爷已经聘他当工房师爷了,他也是有官身的人呢。”

  “哦,小民拜见官爷。”那黄老头假惺惺地做势要拜。苏昊赶紧把他拦住了,自己这个师爷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官爷,让一个半大老头拜自己,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黄老客气了,学生不过是临时帮知县大人做点事罢了,岂敢自称官家。”苏昊说道。

  大家虚情假意地客气了一番,黄老头便领着苏昊等人进屋看房子了。这处房子正如陈观鱼所说,是三间两进的格局,楼下前面一进的明间是正间,两旁是卧室;后进的明间是客厅,两边也是卧室。在前后进之间,有一个天井。通往楼上的木楼梯很巧妙地布置在走廊边,大家倒也没有上楼去看,黄老头介绍说,楼上还有五间房子,可以安排给女眷们居住。

  从客厅再往后走,绕过一个影壁,有一个半亩多大的花园,花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池,岸边有假山石,四处种着花草树木。在这盛夏时节,花儿开得很艳,还有一股栉子花的甜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花园的围墙上有一个小门,走出去就到了湖边,景色也是非常不错的。

  “怎么样?”全部看完之后,苏昊对陆秀儿问道。

  陆秀儿把嘴凑到苏昊耳边,小声说道:“这房子真好……就是太贵了。”

  “呵呵,一年8两银子,真不算贵了。”苏昊也低声地向陆秀儿说道,他不太了解城里租房的一般行情,但以后世的经验来说,租一套五六百平米、带私家花园的房子,一年七八千块钱的租金,实在是便宜得很了。

  “怎么样,苏公子,这房子你还算满意吧?”陈观鱼笑呵呵地问道。

  苏昊点点头:“不错,老陈,多谢你了。”

  “只要苏公子满意就好。”陈观鱼高兴地说道。

  接下来,就是办各种手续,双方写下租房协议,各自签名画押,还要请牙行的人来做保、这些事情陈观鱼都熟门熟路,不用苏昊操心。黄老头收下苏昊付出的4两银子之后,便把钥匙之类的东西都交给了苏昊,这幢房子从此就归苏昊使用了。

  黄老头在丰城还有其他的住处,这处房子因为要出租,所以屋子里的生活用品早已搬走了,只留了一些光溜溜的家具。黄老头离开后,陈观鱼便张罗着要去帮苏昊买日常用品,被苏昊婉言谢绝了,这些事情,他是打算让陆秀儿去办的。

  “这房子真的就归咱们用了?太好了!”

  打发走陈观鱼之后,陆秀儿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察看着这套房子。她自己看不够,还非要拉着苏昊一起不可,于是苏昊只好陪着她楼上楼下来回遛了七八圈,只到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方才作罢。

  “我说秀儿,你能先去烧点水来喝吗?”苏昊坐在正屋的太师椅上,像个当家的大老爷一样对陆秀儿发号施令。

  “没有锅,怎么烧?”陆秀儿答道。

  “买去啊。”苏昊把兜里剩下的四两多银子和一些找零的铜钱都掏出来,搁在桌上,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负责管这个家了,这些钱起码要管咱们俩两个月的生活。”

  “我不会管钱。”陆秀儿把两只手背在身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哥,咱们什么时候让妈过来呀?”

  苏昊道:“怎么也得个把两个月吧,等这边稳定下来再说。家里那些田,起码也得收了这季才能佃出去,我估计妈要进城来住,还得过些日子。明天我托个人给她带个口信回去,她如果想来,随时也就来了。”

  “妈一个人在家里,种得了这么多田吗?”陆秀儿道,“要不,我也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边就好了。”

  苏昊道:“家里的田肯定是要请别人种的,我跟小虎已经说好了,让他帮忙找些短工,妈在家就负责盯着那些短工就行了,累不着的。至于你,这段时间得在这帮我,最起码,家里得有人给我做饭吧?”

  “嗯……”陆秀儿想了想,似乎也的确是这么回事,这么大一套房子,总不能让苏昊一个人住在里面吧。

  讨论完毕之后,兄妹二人便出门采购各种生活用品去了,草席、夹被、锅碗瓢盆、喝水的杯子、扫地的苕帚,此外,还有柴米油盐等等。依着陆秀儿的想法,有些东西是家里有的,改天让苏小虎帮忙运过来即可。但苏昊觉得,反正也没多少钱的东西,也该换新的了。家里的被褥之类,都是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如今既然要建一个新家,当然就一并更换过来了。

  二人在街上转了一个下午,最后雇了小推车把买到的东西送回家,苏昊一算账,又花出去一两多银子。看着迅速瘪下去的钱袋子,苏昊长吁短叹:钱到用时方恨少啊,看来,自己确实得想办法去弄钱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8

  023 下马威


  在县城的第一个夜晚,苏昊和陆秀儿都睡得非常踏实,主要是白天太过于劳累了。(百度搜索:随梦小说网,看小说最快更新)尽管一幢大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住,但苏昊也没想过要去做点儿童不宜的事情,毕竟他们两个人的确都还算儿童。

  次日清晨,陆秀儿早早地起来,做好了早饭,然后叫醒苏昊起来洗漱用餐。吃过早饭之后,苏昊便前往县衙去点卯,陆秀儿则在家里擦擦洗洗。这么大的房子,光打扫卫生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了。

  苏昊来到县衙门口,看门的衙役早已经听说他的事情了,问清他的名字之后,便纷纷向他施礼问安:“苏师爷,早啊。”

  “兄弟们早!”苏昊挥挥手,颇有一些领导范儿。

  “师爷一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来传小人们。”衙役的班头似乎随便地说了一句。

  “有什么事?”苏昊诧异地看着班头,班头却只是神秘地笑笑,不吭声了。

  苏昊搞不清县衙里会有什么猫腻,存着一份以不变应万变之心,走进了县衙。他先来到大堂看了一眼,看到知县还没有升堂,只有几个衙役在那擦拭桌椅。苏昊问清了工房的所在,便径直往工房去了。作为分管工房的师爷,那里才是他正经的办公场所。

  “你找谁啊?”

  苏昊走进工房廨舍时,看到里面坐了七八名吏役,正在聊着什么。见苏昊进来,为首的一名吏员没好气地盘问了一声。

  “我不找谁。”苏昊淡淡一笑,答道。

  “不找人你到工房来干什么?”那名吏员继续问道。

  苏昊道:“本人苏昊,蒙知县大人垂青,聘为工房师爷,分管工房事务,请问哪位是工房书吏戴奇?”

  其实苏昊不用问也知道,刚才盘问他的那名吏员便是戴奇了,因为工房只有一名书吏,其他的都是打杂的衙役。苏昊头一天已经和方孟缙说好,定于今天早上在工房商议打井的事情,戴奇就算昨天没有见过苏昊,今天见了,多少也应当能够猜出来。他装出一副浑然无知的样子,对苏昊加以盘问,其中流露出来的敌意,苏昊如果感觉不到,那就真的是读书读傻了。

  “我就是戴奇。”那吏员应道,不过,他并没有站起来向苏昊行礼的意思,而是皱着眉头道:“你就是苏昊苏师爷?我看着怎么不像啊。师爷有长成你这个样子的吗?”

  看到戴奇开始发难,其他的衙役们也跟着起哄了:

  “没错,小秀才,你不是听人说新来了个苏师爷,就跑来假冒吧?”

  “秀才,你胡子都没长齐呢,就敢冒充师爷?”

  “对啊,这工房的事情,哪能轮到一个孩子来做主。”

  “……”

  众人一起说着,一边挤眉弄眼,同时把桌椅弄出各种声音,这分明就是想看苏昊的笑话了。

  戴奇在昨天听方孟缙通知说新来了一个分管工房的师爷,当时就急眼了。他当然不敢向方孟缙发飚,当着方孟缙的面,他连声地表示一定会服从新师爷的领导,好好做好当下打井的这件大事。然而,回到工房之后,他越想越恼火,心里把这个素未谋面的苏昊骂了个天昏地暗。

  正如方孟缙此前向苏昊说过了,工房是分管全县大小工程的部门,经手的钱粮很多,随便哪个地方做点手脚,一年弄上几十两银子都是很容易的,甚至可以说这就算是非常廉洁了。戴奇作为工房书吏,每年从工程中能够弄到百十两银子,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工房的事务具有一些专业特性,韩文和方孟缙对此都不是太熟悉,所以对工房的事情也不敢管得太严,对戴奇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样一来,工房就成了戴奇的个人小天地。这样一个既能挣钱、又没人管的独立王国,突然空降下来一个师爷,这种事情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了,戴奇哪能容忍。

  于是,他便纠集手下的衙役们,准备给苏昊一个下马威了。以戴奇的想法,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够把苏昊气哭或者吓哭,让他跑去向知县辞职,这样戴奇在工房的既得利益就不会受到损害了。即便这个结果达不到,他至少也要让苏昊明白工房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不要试图对工房的事务插手太多。

  戴奇敢于这样做的一个原因,在于方孟缙曾告诉他,苏昊的年龄只有17岁,而且是一个乡下来的秀才,家境也颇为一般。在戴奇看来,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秀才,阅历是绝对无法与他这样的官场老手相比的,面对着所有人联合起来的抵制,苏昊唯有举手投降这一种选择。

  可惜,戴奇的如意算盘打断了地方,在他面前的这个苏昊,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穷秀才了,而是一个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穿越者。看着戴奇等人的表演,苏昊把手交叉在胸前,微微地笑了。

  “秀才,你笑什么?”

  一个名叫吴达的衙役终于忍不住了,对苏昊问道。戴奇和其他衙役也被苏昊的平静表情给弄懵了,起哄声音渐渐小了,大家一齐看着苏昊,想知道他如何应答。

  “你们累不累?”苏昊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道,“七八个大老爷们,敢做不敢当,装傻充楞,就为了对付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你们不觉得丢人?”

  “秀才,你说什么呢,什么叫装傻,谁装傻了。”戴奇狡辩道。这种起哄架秧子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对手不在乎,他们闹得这样凶,在苏昊眼里只不过当成耍猴一般,大家的脸上还真有点挂不住了。

  “别闹腾了!”苏昊干脆利索地打断了戴奇的话,他走到戴奇面前,指了指戴奇屁股底下的位子,说道:“起来,这是我的位子。”

  戴奇尽管对苏昊心存蔑视,但对于师爷这样一个职位,还是有些顾忌的,否则也不至于找齐自己手下的衙役来一起发难。如今见苏昊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戴奇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种压力,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等到感觉出自己的失态,再想坐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苏昊一屁股坐在工房的正座上,看着戴奇和各位衙役,淡淡地说道:“一群糊涂虫,死到临头了还玩这种心眼。我是来救你们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苏师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先前说话的那个吴达怯生生地发问了,他是所有衙役里最沉不住气的一个,苏昊如此拿腔作势,就是为了瓦解像吴达这样的胆小衙役的斗志。

  苏昊问道:“作为工房的书吏和衙役,你们知道当前全省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打井!”好几个衙役同时答道,戴奇在一旁想制止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场面被苏昊引导过去了。

  “没错,就是打井。”苏昊赞道,“打井抗旱,不止是知县大人的旨意,更是知府、布政使、巡抚大人的旨意,这是全省的基本大计。全省上下,均以能打出水井为荣,以打出废井为耻;以所作所为有利于打井为荣,以妨碍打井事业为耻;以争当打井先进个人为荣,以成为打井失败分子为耻。所有这些,你们都听说过吗?”

  这一番三荣三耻的论调一扔出来,所有的人都拼命摇头,慢说他们没听说过,就是知县韩文都不曾听过这样的说法。

  苏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告诉别人一些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政策层面的事情,就能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有来头的人,从而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感。现在工房里的情况就是如此,一帮吏役已经完全被苏昊的大话给震住了,还以为苏昊头一天晚上是和巡抚在一起称兄道弟的。

  “到目前为止,本县打井的成绩是平均每四口井能够有一口出水,成功率是25%。这个成绩在全省来看,是处于中下游水平的。也许大家会觉得,中下游毕竟还不是最末……”说到这,苏昊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但是!”

  所有的人眼睛都瞪得滚圆,等着听苏昊的下文。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8

  024 迸发王八之气


  “但是,大家想过没有,我们是什么县?丰城!丰城县在整个江西省,是排名最靠前的大县,无论是上缴的钱粮,还是地方上的治安,在全省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想想,如果在打井这件事情上,我们落在全省的中下游,知县大人的脸面何在?”

  苏昊挥舞着手臂,开始激情演讲,包括戴奇在内的所有吏役都被他给套进去了,神情贯注,大气都不敢出。

  “如果知县大人丢了面子,大家觉得,他会把这口气发到谁的头上?这件事和吏房有关吗?”

  众人摇头。

  “和户房有关吗?”

  众人继续摇头。

  “有礼房、兵房、刑房有关吗?”

  众人还是摇头。

  “和工房有关吗?”

  众人下意识地再次摇头,摇了两下,才觉得不对,又纷纷转为点头。这一摇一点之间,大家的脑袋都有点晕,更想不清楚苏昊的话里是不是有什么破绽了。

  “对了,大家有这种危机意识就好!”苏昊及时对大家的正确反应给予了肯定,这是忽悠人的基本技巧,“大家想想,知县大人如果要找咱们的麻烦,会很困难吗?戴奇,你组织工程的时候虚报支出,中饱私囊,你以为知县大人不知道吗?”

  “我没有!”戴奇下意识地予以申辩。

  苏昊才懒得跟他纠缠,他其实并没有戴奇贪污的证据,只是从方孟缙此前的提点以及自己的经验出发,认定戴奇绝对不会那么干净的。他本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所以必须是一剑封喉,绝不补刀。他不去看戴奇涨得通红的老脸,而是转向那帮衙役,说道:“你们买材料的时候找商家要回扣的事情,你们以为知县大人没接到过举报吗?”

  “小的不敢……”衙役们也都慌乱起来了,这种事谁没干过?再说,这回扣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人家商家非要塞给自己,自己不收也显得不够亲民不是?

  “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知县大人早就知道大家搞的这些名堂,但他老人家体贴大家生活困难,没有予以追究,这是大人对大家的关怀,也是为了鼓励大家努力工作。但是!”苏昊又来了一个神转折,“如果大家得了好处而不能为知县大人分忧,反而让大人在同僚面前蒙羞,你们以为县衙的监房只是给百姓住的吗?”

  “求师爷救我等一命。”吴达的膝盖是最软的,被苏昊这样一吓唬,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师爷,小人被稀饭迷了心窍,还请师爷恕罪。”

  一个小团体的崩溃,总是由最脆弱的环节开始的。但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他的人就挺不住了。看到吴达给苏昊下跪,其他的衙役们一个接一个地也都跪下了。戴奇见自己成了孤家寡人,心中暗叹一声,也跟在衙役们后面跪了下来。

  “大家起来吧。”苏昊稳稳地坐在主座上,向众人抬了抬手。这个时候架子一定要端住,如果得意洋洋地赶紧去扶众人起来,那么刚刚装出来的威风就会荡然无存了,大家脑子一清醒,没准就会回过味来,知道苏昊是在吓唬人。

  “各位能够在县衙得个差使,都不容易,一家人都指着大家的这些薪俸过日子,如果因为办不好差,丢了差使,全家人都得去喝风,是不是这样?”苏昊苦口婆心地说道。

  “师爷说得对。”众人答道。

  “但是呢,打井这种事情,过去你们都没有做过,所以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做好却找不着门道,所以大家也都着急,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师爷说得太对了。”

  “所以!知县大人委托本人来工房指导工作,就是要帮助大家,提高打井的成功率。大家有没有听说过,我在折桂乡指点了5个井位,每个井位都打出了好水井。”

  “戴书吏,是这样吗?”衙役们有些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纷纷向戴奇求证。

  在事实面前,戴奇自然是不能否认的,他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苏昊说的是实情。这一来,衙役们看苏昊的眼神可就完全不同了,五口井,每口都能出水,这简直就是逆天的事情啊。工房的这些衙役都是到下面去指挥过打井的,深知寻找井位的难度,如果苏昊有这样的能耐,那么当一个分管工房的师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了。

  面对着众人崇拜的目光,苏昊微微一笑,说道:“这都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我既然当了这个工房师爷,那么各位就都是我的同僚,我自然会帮大家做出成绩,让大家得到知县大人的褒奖。打井是眼前最大的事情,我希望大家在这些天里,同心同德,一起把这件差使办好。至于日后,等空闲下来,我还会给咱们工房另找一些挣钱的营生,我保证让大家挣到的钱,比以往偷鸡摸狗弄到的钱要多出10倍。”

  “10倍!”众人都被苏昊的大话给震惊了。工房是个有油水的地方,即便是普通的衙役,一年上下其手,也能弄个十几两银子的外快。如果像苏昊说的,能够有多出10倍的收入,而且还不违法,那可真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情啊。

  但是,众人更多的还是一份怀疑。打井这事,是苏昊已经干成功的,大家也无话可说了。但要说一个秀才居然能够找到一些挣钱的营生,让每个人都挣到10倍的银子,整个工房十几号人,差不多一年能够弄到上千两的银子,这实在有些吹得过大了。如果苏昊真有这个本事,他至于穿一件带补丁的襕衫来县衙上班吗?

  苏昊看出了大家的怀疑,他问道:“咱们工房里,谁是当过泥匠的?”

  工房相当于县里的工业局和城乡建设局,在明朝,政府主导的工业不多,倒是各种建筑工程比较多,所以工房里的吏役有好几个都是泥瓦匠、石匠、木匠出身。听到苏昊的问话,有两名衙役举起了手,说道:“小人过去当过泥匠。”

  苏昊看到举手的人中有一个正是刚才最先向自己下跪的,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吴达。”吴达回答道。

  “哦,吴达,你会打灶吗?”

  “回师爷,我过去就是灶博士,在这县城里,数我的手艺最好。”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苏昊心中暗喜,他继续问道:“那好,吴达,我问你,你打的灶,一个四口之家,一年要用多少柴草?”

  这个问题可难不住吴达,他答道:“如果是烧稻草的话,一个四口之家,一年差不多要用3000斤。”

  “3000斤稻草,就是30担,差不多是9钱银子,是不是?”

  “差不多吧,有时候柴草的价钱还要更贵一些。”

  “如果一口灶,一年能够省柴一半,只烧1500斤稻草,你觉得这口灶能值多少钱?”

  “这不可能!”吴达断然道,“四口之家,1500斤稻草根本不够用,什么样的灶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我家在折桂乡龙口村,前两天我就在村里打了几口灶,每口灶都能比过去省柴一半以上,四口之家,1500斤稻草完全够用。”

  “师爷此话当真?”吴达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当衙役不够称职,但作为一名曾经的灶博士,他对于技术有着狂热的兴趣。

  “等有空的时候,我亲手打一眼灶给你看,你就相信了。”苏昊说道,“吴达,我问你,如果我们以工房的名义在全县推广这种灶,一口灶收2钱银子,你觉得百姓愿意接受吗?”

  “如果省柴的效果真如师爷所言,我想百姓会接受的。”吴达说道。

  这笔账,过去苏昊曾经和母亲杨根娣在一起算过,得出的结论是省柴灶一年能够替农家省下3钱以上银子的柴草。最关键的是,一个省柴灶至少能够用上十几二十年,这样省下来的柴草价值可就非常可观了。花2钱银子打一口能够持续省钱的灶,对于精明的人家来说,绝对是一个合算的事情。而那些一时目光短浅的人家,在其他人家的示范作用下,也会跟着学样的。

  苏昊在村子里帮人打灶,只能是还还人情,不敢收大家的钱。但如果把这个技术拿到工房来,以政府的名义推广省柴灶,一口灶收2钱银子,百姓估计还会觉得是惠民工程呢。

  “师爷的意思是说,你愿意向小人传授这门手艺?”吴达半信半疑地问道。

  苏昊笑道:“有钱大家一起挣嘛,本师爷博览群书,像这样的手艺数不胜数,拿几样出来帮着大家一起发财,有何不可?再说,我有秀才功名,现在又还年轻,难道会一辈子在这丰城县衙里混吗?”

  “当然不会,师爷这样的大才,必定是能中进士的人,岂能呆在我们这座小庙里。”众人一齐恭维道。

  苏昊站起身,走到戴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戴,我如果想抢你这个书吏的位置,早就抢走了。你放心,我只是来镀镀金的,这个工房,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天地。我能帮你跨过眼前这个坎,你难道还敌友不分吗?”

  被苏昊的王八之气一熏,戴奇也挺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向着眼前这位年轻秀才跪倒,称道:“戴奇眼拙,感谢师爷大人大量,不和小人计较,戴奇愿为师爷效犬马之劳。”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8

  025 知县的胡萝卜


  “苏昊,好手段啊,不错,不错。”方孟缙一边用茶杯盖拨着茶杯里飘浮的茶叶,一边笑呵呵地对苏昊说道。

  他们此时正在县衙的二堂里议事,韩文和方孟缙分别坐在上首的两个位置上,苏昊一个人坐在下首。在头一天,苏昊来面试的时候,方孟缙是陪着他坐在下首的,把韩文的位置凸显出来。现在苏昊也成了体制中人,方孟缙也就不再假装低调了,而是与韩文并排坐着。

  他在用这样的方式,向苏昊传达一种信息,那就是他方孟缙才是县衙里的大师爷,是韩文所倚重的人。苏昊虽然也是师爷,但属于小师爷,地位是远低于方孟缙的。

  早上苏昊在工房收服戴奇等人,这个消息迅速地由工房里的某衙役报告给了方孟缙,方孟缙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韩文。等苏昊安排完工房的工作,前来向韩文和方孟缙报告的时候,两个人都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让他好生觉得不自在。

  “韩大人,方师爷,学生只是为了便于做事,才不得不向工房的差役们许下了种种诺言,二位请放心,学生断不会拿原则去做交易的。”苏昊连忙向两位领导表明自己的态度。

  韩文摆摆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县既然委派你主管工房事务,就是相信你,你觉得怎么做有利,就放手去做吧。”

  方孟缙也笑道:“苏昊,我和大人原来还担心你太年轻,对付不了戴奇那帮老油子,现在看来,倒是我们看走眼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大人和师爷谬赞了,学生感谢大人和师爷的信任。”苏昊说道。他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嘴上说的,不过是个态度而已,如果真的对自己完全信任,何至于专门派人监督自己的动向,而且还根本不避讳自己。他一进来,方孟缙就把他在工房做的事情给点出来了,这其实就是一种警示,这是告诉苏昊,在这个县衙里,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他方孟缙的。

  不过,对于这样的警示,苏昊也谈不上有什么反感,他反正没打算搞歪门邪道,自然也就不在乎别人监视自己了。他还没有想好在明朝如何发展,但至少有一点他是想明白了的,那就是没必要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里通过不法手段去发财致富。

  “大人,师爷,我刚才已经在工房给众人开过会了。下一步,我打算留两个人在工房值守,负责调拨材料,协调人员。余下的衙役都随我下乡去,协助打井。”苏昊直入主题。

  方孟缙道:“这个安排不错,马上就是田地里大量用水的时节,打井一事刻不容缓。不过,这勘井位之法,只有你一人能够做好,让这些衙役们跟你下去,能做什么呢?”

  苏昊苦笑道:“这也就是聊胜于无的意思吧。勘井位需要对周边的地形地貌进行勘测,全面分析地质构造,才能保证井位选择无误。我一个人要想跑遍所有的地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的想法是,让衙役们按我说的办法去记录各乡村的地貌,我依据大家报上来的材料先进行一次粗选,然后再到最有可能储水的地方去实地勘测,这样就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了。”

  “你说聊胜于无,是指什么呢?”韩文问道。

  苏昊道:“我刚才和衙役们聊了一下,我原本以为,工房的衙役怎么也得懂点工程技术,谁知,他们只是有点手艺,一多半的人都不识字。其中文化最高的要数戴奇,但说到算学一道,他也是只有记记账的本事。我刚才尝试着教他们画现场的地图,很多人连拿笔的姿势都不对,要培养到勉强能用的程度,估计我也得吐血三升才够。”

  “衙役们当然是不识字的。”韩文对于这一点并不惊讶,“平日里他们能够连猜带蒙看懂个牌票,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你学的夷人的格物之道,精妙无比,又岂是这些蠢人能够领会的?”

  “这就是学生的无奈之处了。”苏昊叹道。

  方孟缙想了想,问道:“苏昊,你有没有想过到书院里去找几个学生来帮你呢?”

  “书院?”苏昊眼前一亮,对啊,民间的文盲率高,但书院里的学生还是有文化的啊。尽管当年的学生并不学自然科学,但有文化底子,现学现卖也来得及。苏昊需要自己的助手们做的事情,其实在后世都是由地质队里的普通工人来完成的,对数理化的要求并不高。

  “师爷,这书院里的学生,我能支使得动吗?”苏昊高兴之后,又有些疑虑了。

  他没有在书院读过书,不过倒是曾经多次进城来向书院的教谕和训导讨教过学问上的事情,因此也和书院的学生们打过交道。据他的印象,书院的学生眼高过顶,对于像他这样的乡下穷秀才一向是不太看得起的。在明朝读书人的眼里,打井这种事情,属于匠人的事情,现在他要动员一批读书人去帮忙,这些人愿意吗?

  方孟缙道:“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点道理,我想书院里的生员们还是懂的。再说,这些生员也都是本县子弟,家里同样受干旱之苦,打井一事也是为他们自家谋福利,他们不至于拒绝。如果真有那不在乎父老乡亲死活的腐儒,知县大人在此,先记下他们的姓名,待到分配乡试名额之时,哼哼……”

  苏昊先寒了一个,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话真是一点不错啊。县衙要征用书院里的学生,从理论上说,学生是可以拒绝的,但县衙要对付这些不给面子的学生,办法实在是太多了。方孟缙说的,是指把这样的学生挂上黑名单,不给他们乡试的名额,这可是对于生员们来说最可怕的威胁了。

  明朝的科举制度中,乡试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是有名额限制的,一般是按本省所取举人数的30倍计算,再分配到各个府县。丰城县的县学中有三四百名生员,每次参加乡试的名额只有三四十个,相当于10个人中间才能有一个人能够获得名额。方孟缙声称要把参加打井的事情与名额分配挂起钩来,这一招可是够狠的。

  方孟缙刚说完,韩文又补充了一句:“对于帮助县衙打井有功的,苏昊,你也可以造一个名册报上来,以后分配名额之时,这些人可以优先,这也算是本县对他们的一点点奖励吧。”

  高,真是高,参加的有奖,不参加的受罚,而且都是拿生员们的命根子来作为筹码,胡萝卜加上大棒,不怕这帮秀才不低头。苏昊在心里暗暗佩服,他想起一事,便笑着问道:“韩大人,那如果学生此番打井,果能奏效,这个奖励是不是也可以算上学生一个名字呢?”

  “那还用说?”韩文咧嘴笑道:“如果你果真能够像在折桂乡那样,每勘必中,我必将把你列为丰城打井的第一功臣。今年来不及了,明年我会把你补为县学的廪生,待到你学业有成,能够参加乡试之时,你的名额是完全能够保证的。”

  “学生谢过大人。”苏昊连忙给韩文施礼道谢,韩文给他的这个承诺,可实在是太有用了。他虽然对于科举制度颇为不屑,但要想在明朝混出点名堂,估计最终还是得走走这个过场的。他考秀才的时候,只是勉强过关,未能得到秀才中最高的廪生待遇,只是一个附生而已。像他这样的附生,要想获得乡试资格是很难的,但现在韩文替他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方孟缙接着韩文的话说道:“苏昊,虽然有大人的这个承诺,但你自己的文章功底也还是很重要的。否则,就算知县大人给了你机会,你的文章过不去,也是无用,是不是?你在县试时候的文章,老夫昨天找出来看过了,恕老夫直言,文章中颇有一些值得商榷之处啊。”

  苏昊窘了,自己的前身水平的确不怎么样,书是读得挺多的,但没什么灵气,方孟缙说他写的文章颇有值得商榷之处,说白了就是指他的文章狗屁不通。如果以这样的文章去参加乡试,那基本上就是白白浪费一个名额了。

  “学生明白,待此间事了,学生定会好好攻书。”苏昊说道。

  方孟缙抚着下颏的几根胡子说道:“老夫虽然倦于功名,但对于科举文章一道,倒也有些心得。未来苏昊你如果在文章方面有些什么疑惑,可以来找老夫,老夫或许能够与你指点一二。”

  “多谢师爷。”苏昊又忙着向方孟缙施礼。

  “好吧,此事来日再议。当下,打井之事更为重要,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龙光书院。书院新来的教谕吴之诚是个老夫子,可是不太好说话的。”方孟缙站起身来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9

  026 龙光书院


  丰城的县学名叫龙光书院,位于县衙以东,靠近东门的地方。

  书院早在宋代就已经颇具规模了,据考证,书院中的文庙建于南宋绍兴12年,也就是公元1142年。这座文庙一直保存到21世纪仍然矗立不倒,不过,在某个特殊年代里,它曾被改造成丰城中学的学生宿舍,庙顶的琉璃瓦也被揭走盖了丰城中学的厕所,这就是后话了。

  书院得名龙光,这两个字也是很有来历的。初唐才子王勃撰的《滕王阁序》中,有“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一句,其中的龙光,便是指代丰城。

  相传在西晋年间,重臣张华夜观天象,注意到斗牛之间常有紫气闪现,豫章人雷焕告诉他说,这是地下的宝剑所散发出来的龙光,来自于一个名叫丰城的地方。张华遂补雷焕为丰城县令,雷焕上任后,果然在县衙的监室下掘出一个石函,内藏双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这便是龙光射牛斗这一典故的来历。

  岁月荏苒,昔日的传说已经无从考证,但在龙光书院里,有一小亭,名唤剑匣亭。亭中供着一块四五尺长、上有凹槽的大麻石,据说那就是当年雷焕挖出来的石函,两把宝剑就是藏在那凹槽之中的。

  龙光书院占地近百亩,一进门就是前面说的那座宋代文庙,文庙两旁有左庑、右庑、设衣亭、规戒堂等,再往后是六经楼,也就是当年的图书馆了。讲堂位于文庙的东边,再往里,还有读书室和会膳堂等建筑,与后世的一座小规模学院也差不多少了。

  书院内绿树成荫、百花飘香,倒的确是一个修心养性的好去处,就是不知道有多少才子能够有闲情逸致来体验这美好的环境了。

  苏昊到龙光书院来过的次数不少,从前书院的教谕叫顾可耕,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夫子。苏昊每次过来向他请教,他总能给苏昊一些指点,不过,鉴于苏昊的天资平平,这种指点能够起到的作用也是非常有限的。

  顾可耕在年初的时候离开了,那之后苏昊也没再来过书院,所以并不认识方孟缙所说的新任教谕吴之诚。据方孟缙对苏昊介绍说,这个吴之诚是个非常博学的大儒,只是学问大了,脾气也大,据说对于他看不上的人,是从来都不客气的,书院里有不少脑子跟不上的学生屡屡被他训得狗血淋头。

  方孟缙、苏昊二人离开县衙,步行十分钟来到了书院。方孟缙是书院的常客,守门的杂役见到他,连忙行礼,告诉方孟缙说吴之诚此时正在讲堂给学生们讲课,让方孟缙和苏昊二人先到左庑去休息一下。

  “不必了,吴先生的课,一向是精妙绝伦的,有此机会,我岂能不去旁听。”

  方孟缙说着,便带领苏昊往讲堂而去。来到讲堂门外,便听见屋里有人在铿锵有力地讲解着文章之道。方孟缙不敢打扰,便拉着苏昊站在窗外听课,一边听,一边还小声地称赞着。

  苏昊也侧着耳朵听吴之诚讲课,从一个明朝秀才的角度来看,吴之诚的课的确讲得挺精彩的,旁征博引,一段段圣贤文章信手拈来,毫无生硬的感觉。但如今这个苏昊对于这样的东西已经没有太多兴趣了,在他看来,一个道理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并不取决于古圣先贤如何说,那种连放个屁都要去论证一下“子曰”的事情,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价值。

  “窗外可有雅客?”吴之诚在屋里讲得正来劲,忽然见到窗外人影晃动,便高喊了一声。

  方孟缙呵呵笑着,走到门边,向吴之诚施礼道:“是方某闻得日谦先生高论,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搅扰了先生讲课,恕罪,恕罪。”

  “哈哈,是吾辉兄大驾光临,真是令鄙书院蓬荜生辉啊,快请进来吧。”吴之诚热情地邀请着方孟缙。吴之诚的字叫日谦,方孟缙的字叫吾辉,这二人都是读书人,为了体现相互之间的亲密关系,便互相以对方的表字相称了。

  当年的课堂,也没什么教学纪律一说,老师高兴了,就多给大家讲几句,不高兴了,就让大家自己背书,没准还揪几个倒霉蛋起来打打板子,总之,一切都是老师说了算。吴之诚是个有才学也有脾气的人,对于他看不上的人,他根本就不会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课堂,而方孟缙属于有些才学,让吴之诚觉得比较投缘的一个,所以吴之诚也不管正在上着课,就把他请进教室里来了。

  方孟缙本来就是要跟学生谈话的,所以也没有拒绝,拉着苏昊便走进了教室。。

  吴之诚招呼方孟缙二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旁若无人地对方孟缙问道:“吾辉兄,今天怎么得空到书院来看看了?”

  苏昊觉得挺好笑,这好端端正上着课的时候,吴之诚居然就能够在教室里接待客人,而且还高谈阔论,也不知道学生们是什么想法。他偷眼看了看下面的学生,发现学生们面色如常,一个个拿着书坐在座位上默读,估计像这样的情形已经出现过不止一次了。

  方孟缙用手指了指下面的学生,对吴之诚说道:“方某这次到书院来,是想向日谦先生借些弟子帮忙的。”

  “哦?县衙有紧急的文书要制作吗?”吴之诚问道。

  方孟缙摇摇头道:“不是文书的事情,而是当下全县最紧要的事情,打井。”

  吴之诚道:“打井?吾辉兄,你不是来消遣吴某的吧?你让我的学生去打井?”

  方孟缙道:“方某岂敢消遣日谦先生,我向你借学生,并非去挖井,而是帮着我们这位苏昊小哥勘测井位。日谦先生,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昊,是知县韩大人新聘的工房师爷,是专门负责打井一事的。”

  “工房师爷?”吴之诚上下打量着苏昊,“我只听说过钱谷师爷、刑名师爷,什么时候出来个工房师爷了?还有,这位苏小师爷好像是秀才出身吧,不知是哪里的秀才啊?”

  “回吴先生,学生家住折桂乡龙口村,是本县去年考取的秀才。”苏昊站起身来向吴之诚行弟子礼。

  吴之诚用傲慢的口吻继续问道:“去年的秀才,为什么没进书院攻读啊?”

  “回先生,学生是本县秀才的最末一名,没资格进书院。”苏昊依然是客客气气地答道,说到最末一名时,他没有丝毫惭愧的神色,因为在他心里,觉得这种考试的名次,实在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听到苏昊与吴之诚的对话,尤其是听到苏昊说自己是最末一名,下面的不少学生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有些学生甚至还很夸张地发出“哈哈”的声音,以示对苏昊的蔑视。

  “最末一名的秀才,也算不错了。”吴之诚说道,话虽这样说,但当他回头对方孟缙说话时,味道就完全不同了:“吾辉兄,韩大人就算着急打井一事,也不可病重乱投医吧?本县也不乏博学之士,为何让一末流秀才来担此重任啊?”

  “日谦先生慎言。”方孟缙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这是当着苏昊的面打脸啊,就算你吴之诚有本事,好歹也要有点风度好不好?当着一个17岁的孩子,你跟人家较什么劲?

  “日谦先生,苏昊虽然年幼,诗书方面也还有些欠缺,但在打井一事上,却还是有些独特造诣的。他曾得一佛郎机传教士指导,粗通夷人的格物之道。前日在折桂乡曾勘测五个井位,皆打出好井,韩大人正是因为这个,才聘他当了工房师爷。”方孟缙连忙把苏昊的光荣事迹向吴之诚说了一遍。

  吴之诚闻听此言,看了看苏昊,见对方脸上波澜不惊,当下有些恼火,他对方孟缙说道:“这打井一事,我大明学问也未必就弱于佛郎机学问,想那佛郎机不过是蕞尔小国,饮毛茹血之辈,能有什么格物之道?说不定,是某些人碰巧猜中了几个井位,然后归于什么夷人学说。吾辉兄,你是饱学之士,断不可被妄言所惑啊。”

  如果不是知道吴之诚的脾气,方孟缙当即就想暴走了。自己和韩文是考校过苏昊的能耐的,你吴之诚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他扭头看看苏昊,见苏昊脸上带着微笑,似乎有些讥讽之色,心念一动,说道:“苏昊,对吴先生所言,你作何辩解啊?”

  方孟缙见识过苏昊收拾工房那些吏役的手段,此时见苏昊对吴之诚的挑衅并不着急,认定苏昊必定有反击的手段,索性把苏昊推了出来。苏昊如果能够折服吴之诚,当然是最爽快的事情。万一苏昊与吴之诚争执不下,自己再做调解也不迟。

  苏昊明白方孟缙的意思,他再次站起身来,对吴之诚行了个礼,说道:“吴先生所言甚是,学生本来也只是一个末流的秀才,岂敢在大儒面前张狂?学生欠闻吴先生博古通今,才高八斗,这次随方师爷到书院来,其实是想向吴先生讨教一些问题的。”

  吴之诚冷冷地说道:“要向我讨教问题,起码你要拿出一些才学,证明你值得我指点吧?苏昊,你觉得你有能让我愿意教你的才学吗?”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29

  027 线性规划


  苏昊平静地答道:“学生只是久闻吴先生的才学,但对于吴先生精通何等学问并不知情,所以也无法说出自己是否有能够让吴先生看得上的学识。学生想向吴先生请教一个问题,吴先生只需说你会或者不会即可,不耽误你的时间,你看如何?”

  坐在下面的学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苏昊和吴之诚,苏昊这话,听起来客客气气,但其中却深藏着锐利的锋芒。苏昊的要求很简单:我出一道题给你做,你只需要说会或者不会就行。作为一名考秀才仅考了最后一名的小年轻,对博学的大儒说这种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如果我会,你当如何。如果我不会,你又当如何?”吴之诚忍着气问道。人家一个年轻人能够在自己的贬损之下从容淡定,自己如果被人家一句话就激得跳起来,岂不是先栽了?念及此处,他决定先不爆发。

  苏昊道:“如果先生会,那学生立即掩面而走,因为这是学生唯一觉得能够拿出来请先生过目的才学。如果先生不会……”

  “那我马上辞去教谕之职,回家闭门读书,不再误人子弟。”吴之诚被苏昊逼到墙角了,不得不放出狠话。他心想,苏昊的问题如果是有关堂堂正正的学问,那么他没理由不懂。如果苏昊非要找个冷门偏门的题来考他,想必方孟缙也痛斥苏昊无耻的,所以他不必有这方面的担心。

  苏昊道:“这倒不必,术业有专攻,吴先生偶遇不懂的东西,也是正常的。学生只是希望能得到一个向吴先生请教的机会而已。”

  “不必多嘴,你说你的问题吧。”吴之诚道。

  苏昊道:“这个问题是我们工房在工程中遇到的问题。今欲造150件竹器,每件需4尺、2尺6寸和1尺7尺竹竿各一。现有1丈长竹若干,问如何下料,可使长竹用量最少,最少有几何?”

  “这……”

  苏昊的问题一说完,满屋子的人脸色都变了,这个问题听起来非常清楚,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题,是他们根本解决不了的。

  1丈的长竹,可以裁成2根4尺的,余下的部分裁成1根1尺7寸的,这样会余3寸的竹头;换种裁法,可以裁成1根4尺的,1根2尺6寸的,2根1尺7寸的,这样正好不浪费。问题在于,需要的数量是三种尺寸各150根,这就要使各种裁法相互组合。至于如何组合才是最优的,在众人心目中,除了一根一根去试验之外,并无更好的办法。

  很显然,苏昊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并不是让吴之诚去用试验方法来解的,偏偏吴之诚还不知道如何求解。你要说这个问题属于冷门偏门吧,好像也说不过去,类似于这样的问题,在日常生活中是完全可能碰上的。

  农历四月中旬的天气,别人都热得冒汗,吴之诚却觉得背心上全是冷汗。作为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儒,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被别人在学问上问倒了。吴之诚这辈子倒不是没有过被别人问倒的时候,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明明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但自己连一点门道都摸不着。

  “苏昊,这是一个算学的问题,我却记不起哪本书上有口诀可用。你出了这个题,莫非你能够解出来?”方孟缙从身边吴之诚的喘气声中,能够听出他正处于尴尬之中,便打破沉默,向苏昊发问了。方孟缙没有与苏昊赌什么东西,他来发问,是非常合适的。

  苏昊在出题的时候,就没指望吴之诚能够做出来,要知道,这可是一个线性规划的问题,超前于这个时代好几百年了。即便是在西方,线性规划问题的提出,也是在200年之后,即在19世纪初的时候。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是著名的法国数学家傅利叶,但以傳利叶的水平,竟然也找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而是要等到又过了100多年,到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才有了相应的算法。

  苏昊拿这样的题来考吴之诚,说穿了就是拿金手指来欺负古人。话又说回来,穿越众不用金手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吗?

  看到吴之诚老脸涨得通红的样子,苏昊微微一笑,对方孟缙说道:“方师爷,我大明学问中并无解此题之法,然夷人有矩阵之术,可解此题。”

  “苏小哥可会此术?”方孟缙问道。

  “略通一二。”苏昊毫不客气地说道。

  方孟缙道:“那就请苏小哥给我等演示一下,如何?”

  “遵命。”苏昊敛襟拱手,然后对学生们问道:“哪位兄台可借小弟几张白纸。”

  “我这有!”

  “用我的!”

  几个学生争着把纸递了过去,苏昊称了声谢,把纸接过来。又有学生取出笔墨,欲递给苏昊,苏昊摆摆手,从袖筒里掏出几截炭头,笑道:“惭愧,小弟做算学的时候,习惯用此物为笔。”

  这不是废话吗,谁也不可能拿着毛笔去解矩阵题。苏昊拿着简易的炭笔,开始在纸上写起式子来了,众人一齐围过来观看。吴之诚虽然抹不开面子,但也想知道苏昊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来解这种问题的,所以也站在一旁看着。

  “苏小哥,你写的这个,是夷人的计数法吧?”方孟缙看苏昊写出来的一串阿拉伯数字,忍不住问道。

  “正是。”苏昊道,“这种计数法,叫作阿拉伯数字,其实是天竺人发明的,经天方人传到佛郎机。我们说的天方,在佛郎机语里就叫阿拉伯。其实阿拉伯数字在南宋的时候就已经传入中国了,只是没有人使用而已。”

  “这也是你从佛郎机人那里学来的?”方孟缙问道。

  “是的,我见过的那个佛郎机传教士,见识颇为广博,跟我讲了不少。”

  苏昊嘴里说着话,手上还在不断地写着式子。他用的是单纯形法解线性规划问题,这个方法步骤挺麻烦,但只涉及简单的加减乘除,算起来倒也挺快。不一会,苏昊就把最终的式子列出来了,他指着结果对众人说道:

  “大家来看,这就是演算的结果。我们设4尺的竹竿为甲,2尺6寸的为乙,1尺7寸的为丙。

  取长竹21根,截为2甲1丙,可得42甲,21丙;取长竹45根,截为1甲2乙,可得45甲,90乙;取长竹60根,截为1甲1乙2丙,可得60甲,60乙,120丙;取长竹3根,截1甲3丙,可得3甲,9丙。

  上述合计需费长竹129根,可得甲、乙、丙各150根,是为最省方法。”

  众人面面相觑,作为书院的学生,他们平时也要学一些算术的,这在书院里被称为数艺,包括方田、栗布、差分、少广、商功、均输、盈朒、方程、勾股等内容。有自觉数艺学得不错的学生马上开始对苏昊算出来的数字进行验算了,其结果当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至于说129根长竹是不是最优的结果,大家无法验证,但当他们自己尝试着用其他组合方法来裁切的时候,得出来的值都大于129。

  “日谦兄,你看苏昊的这个结果……”方孟缙扭头看着吴之诚,征询着他的意见。

  吴之诚作为一个大儒,在数艺方面也是颇有一些造诣的。苏昊用单纯形法解决这个规划问题,他站在一旁细细观看,隐隐悟出了一些道道,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觉得震惊。要知道,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的全新领域,在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奇妙的算法,能够把一个如此困难的问题,用简单的加加减减就解决出来了。

  “苏公子,老夫坐井观天,忘了学无止境的古训,实在是惭愧莫名。先前老夫对苏公子颇有不敬之辞,还请公子见谅。苏公子,请受老夫一拜。”

  吴之诚心高气傲,但同时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一旦悟到了自己的过错,他马上就能承认,而且不忌讳当着全体学生的面,向苏昊这样的年轻人道歉。

  苏昊见吴之诚如此谦恭,哪里敢受他的大礼,连忙躬身还礼,说道:“吴先生折煞学生了,学生不过是学了一些夷人的奇巧淫技,岂能与先生的大才学相比。”

  “苏公子,老夫对你这夷人的数艺之法很是羡慕,不知苏公子可愿将其法授予老夫?”吴之诚道完歉,立马就厚着脸皮要向苏昊学艺了。这也就是他这种老知识分子的性格了,朝闻道,夕死可也,看到自己不懂的东西,他连等待几天的耐心都没有了。

  苏昊道:“先生有问,学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吴先生,当下不是讲授这数艺之法的时候,打井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学生斗胆想请先生借一些弟子给我,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吴之诚点头不迭,他走上讲台,看着整个讲堂里的学生,大声说道:“各位生员,今有苏昊公子受知县韩大人委派,负责全县打井事务。苏公子欲在我书院之中聘生员若干,助其勘测井位。诸位有谁愿意参加的?”

  话音未落,只见满屋子的学生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如同一片森林一般。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30

  028 改之


  知识的魅力是无穷的,看到苏昊亮出来的数学知识,书院里的学生们都折服了。http://www.8535.org听说苏昊要找助手,大家自然是争先恐后地报名,都希望能够从苏昊手里学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学生中自然也有那种一心只想着科举的人,但他们看到吴之诚向苏昊行大礼,知道要想得到吴之诚的青睐,就必须支持苏昊的事情,哪怕是象征xìng地表示一下支持也行。

  就这样,整个书院的学生无一例外,都举手报名了。

  “呃……方师爷,这人好像有点多了。”苏昊先前还担心没人报名,现在看到报名的人这么多,又开始犯愁了。

  方孟缙道:“无妨,人多了才有筛选的余地,你要选人当助手,总得有些条件吧?”

  “嗯,的确。”苏昊点点头道:“首先一点,参加的人身体要好,在野外工作,如果体质太差,肯定是坚持不下去的。第二,数艺方面多少要有些功底,彻底没有数艺天赋的人,最好提前退出。第三嘛……那就只能等培训之后再来进行筛选了。”

  吴之诚叫来书院的训导梁梦雷和蒋炼,让他们按着苏昊提出的标准对生员们先进行一次筛选。这些生员中,体质虚弱的占了一半左右,这些人慢说去野外打井,就是在城里多走几步都会脚疼,这样的人自然是要被淘汰掉的。

  接下来,就是考数艺,把那些两位数乘法都会算错的人剔除出去,结果又划掉了一大批。等到梁梦雷和蒋炼二人把余下的生员名单交过来时,苏昊看到上面只剩下不到20个人了。

  “就这些?”苏昊苦着脸问道,这真是喜忧两重天,刚才他还嫌人数太多,谁知随便一筛,就剩下这么几个了。

  “这都是按苏师爷的要求筛出来的,还有几个倒是符合条件,不过他们说家里有老人孩子生病之类的事情,分身无术,所以我们也给剔除了。”梁梦雷解释道。

  这种咒家人生病的遁法,苏昊在前世就很熟悉了。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是不想参加打井的事情,但又不敢公开拒绝,所以才编出了这样的瞎话。不过,把他们剔除掉也好,不情不愿的人,如果勉强拉进来,未来只会成为团队的不稳定因素。

  “这样吧,请这十几位生员下午开始,就到县衙去报道,我要给他们和工房的衙役们一起上课,讲授地质勘测的基本原理。阿甘小说网培训完之后,我还要进行考试,如果考试不合格的,也不能参加这个工程。”苏昊交代道。

  当天中午的午饭是在书院的膳堂吃的,吴之诚请的客。不过这位老夫子很是抠门,桌上只有一荤两素的三个菜,也没有酒水啥的,老夫子还美其名曰:寒夜客来茶当酒,据说这是很雅的事情。

  饭桌上,大家谈论得最多的,当然就是苏昊所说的佛郎机学问,其实也就是西方科学了。吴之诚、方孟缙、梁梦雷、蒋炼等人,都是很有些学问的人,虽然因为科举制度的指挥棒使他们的聪明才智主要用在了诗书上面,但在接受新鲜事物方面,他们还是有足够的敏感。

  苏昊也不避讳什么,把西方的科学理论体系完整地向几位学者介绍了一遍,他前世是一个地质学家,搞地质的人,物理、化学、数学、地理、天文等等学科都要涉猎,所以他在介绍这些领域的知识时,能够侃侃而谈,有条有理,让几位学者听得如醉如痴。

  “苏小哥,你说你只是跟那佛郎机传教士学了几天,如何能够学得如此多的学问?依老朽看来,光是你说的这矩阵一道,没有几个月的苦功,是断然无法理会的。”方孟缙终于抛出了他一直在疑惑的一个问题。

  苏昊道:“其实那传教士只是把一些知识填鸭式地教给了我,我呢,也就是囫囵吞枣地学了。在那之后,我自己又花了很长时间进行琢磨推演,这才领悟了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方孟缙点了点头,“那说明苏小哥也是聪明过人,否则何以能够自己领会得如此透彻。”

  吴之诚沉默了一会,说道:“听苏公子这一席话,老夫感慨万千啊。老夫自七岁开蒙,至今已经有四十余载,自以为已经博览群书,可以为他人传道授业。听过苏公子的这些话,老夫才知道自己所学,不过是沧海一粟,此前种种狂妄,实在是可笑之极。方师爷,烦你向韩知县告会一声,老夫打算辞去教职,归隐田园了。”

  “rì谦先生何出此言?”方孟缙一惊,“适才苏昊与你赌赛,不过是年轻人不懂事,你何苦放在心上。苏昊,你还不快向rì谦先生道歉?”

  从吴之诚当面向苏昊道歉开始,苏昊就已经对这位老先生有另外的看法了。有才学之人,定然是恃才放旷的,吴之诚此前对苏昊不屑,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牛人的牛脾气而已,实在不能说有什么恶意。如今听到吴之诚又提起归隐的事情,他连忙站起身来,对吴之诚行礼道:“吴先生,学生刚才放肆了,赌赛一事,还请吴先生不要计较为好。”

  “非也,非也。”吴之诚淡淡一笑道,“我岂会为了几句气话而辞职归隐,我只是觉得,苏公子所说的夷人学说,值得我辈深入钻研。老夫是想归隐之后,潜心研究这些学说,希望能够一窥门径。”

  “仅仅为了这个,也不必非要归隐吧?”苏昊道,“吴先生对西学感兴趣,等学生忙完此间的事情,常来书院与吴先生深入切磋就是了。吴先生有如此大才学,如果归隐田园,岂不是我丰城学子的损失?”

  “苏公子此话当真?”吴之诚的眼睛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苏昊,逼他表态。

  坏了,被这老狐狸给诓了,苏昊心中暗自叫苦。没准这个吴老夫子根本就没打算归什么隐,不过是用这种方法来秀秀悲情,让自己心甘情愿把所学的西方科学理论教给他而已。心里虽然明白这个,但苏昊也并不拒绝与吴之诚交流西方学说,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睁开眼睛去看世界的。

  时下正是西方科技开始发力的时候,如果中国的学者能够在这个时候正视西方科技的价值,参与进去,中国的科技水平定然不会被西方远远甩下,后世那些被列强欺凌的遭遇也就不会发生了。

  “吴先生有如此的成就,尚能不耻下问,与学生探讨这西学,学生岂敢藏私?吴先生,学生这几天会写一个初步的读本出来,其中包括一些西学的基础理论,请吴先生指正。”苏昊说道。

  “那可太好了,老夫就静候佳音了。”吴之诚欢喜地说道。

  吃过饭,方孟缙与苏昊起身向吴之诚道谢和告辞,吴之诚笑道:“区区一餐便宴,何足挂齿。二位且留步,待我更衣之后,与二位同去县衙。”

  “你去县衙作甚?”方孟缙问道。

  吴之诚道:“苏昊公子下午要给选拔出来的生员授课,如此大好的机会,我岂能不去旁听?”

  苏昊道:“学生岂敢劳吴先生亲往,吴先生对什么有兴趣,改rì学生专程来讲给吴先生听就是了。”

  吴之诚道:“改rì是改rì的事情,既然你今天就讲,我又何苦等到改rì呢?今rì饭桌上听苏公子讲到的这些,让老夫心痒难耐,哪怕是再听一遍也是好的。”

  “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昊只好答应了,这位老先生还真有点老小孩的味道,听到自己不懂的东西,就非要去弄个水落石出不可。他想听,就让他去听吧,苏昊对于自己讲课的能力,还是颇有一些信心的。

  “哎,苏公子不嫌老夫碍眼就行。”吴之诚道。

  苏昊道:“吴先生,你要去听课倒也无妨,不过,你可别一口一个苏公子地称我,你就叫我名字好了。在先生面前,我岂敢自称公子?”

  “对了,说起这事,我还一直没顾上问你,你可有表字否?”吴之诚问道。

  “我……”苏昊不过是个小秀才,还没到给自己起字的时候,他正有待说自己没有表字,却看到了吴之诚的眼睛里闪着期盼的光芒,分明是憋着想替自己起一个表字。古代的大官、大儒都有这样的恶习,看到值得培养的年轻人,就想替人家起个名字,这样一来,对方的身上就打下自己的烙印了,以后想赖账都赖不掉。

  苏昊可不想让别人去给自己的起名字,他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个挺不错的字可以拿过来用的,于是点点头道:“学生倒是有一个表字,不过因为年少,不好意思用。”

  吴之诚分明有些失望,他问道:“不知苏公子表字为何啊?”

  苏昊笑道:“学生表字改之。”

  “改之?这二字可有何寓意啊?”方孟缙奇怪地问道。

  这是郭大侠给杨过起的字好不好,不是你们逼得狠,我能拿人家杨过的字来给自己用吗?苏昊在心里说道。不过,他给自己起一个“改之”的字,却并不全是因为崇拜杨过小侠,而是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学生觉得,这世间尚有诸多不尽人意之事,吾辈既来到这世上,定当竭力改之。”苏昊郑重地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30

  029 培训


  自从穿越过来,苏昊就在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挣点钱,照顾好自己和家人,这肯定是第一步要考虑,现在看来,要做到这些并不困难。他身上有技术,随便拿点技术出来,也足够混一个不错的位置了。哪朝哪代,都需要有干活的人,他就算玩不转明朝的宫廷政治,安心当个技术官员也没什么问题吧?

  自己丰衣足食之后,下一步该琢磨些什么呢?

  锦衣玉食的生活,苏昊前世也享受过,在明朝混得再好,能有名车吗?能有爱疯五吗?能坐着飞机去马尔代夫晒太阳吗?

  位极人臣,这更不是苏昊追求的事情,其实在他穿越之前,也已经能够享受副局级的待遇了,如果他想当官,到部里去当个副厅长是毫无障碍的事情。然后,按部就班地升迁下去,退休前混个副部也不算太难,但这又有何意义呢?

  从选择学地质的那天起,苏昊的兴趣就集中在自己的专业上。在他看来,从厚厚的岩层下唤醒沉睡亿万年的矿藏,或者在亘古荒原上勘测出一条铁路线路,那种成就感才是最值得人去追求的。他还记得第一次野外实习时,一位老地质队员教给他的歌:

  是那山谷的风

  吹动了我们的队旗

  是那狂暴的雨

  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

  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我们的行装

  踏上了层层的山峰……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一群精壮的汉子们扛着三角架,背着地质包,唱着这首歌走向莽莽群山时,那种骄傲、那种自豪、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感觉。

  阴差阳错,他这样一个21世纪的地质学家来到了400多年前的明朝,回想起后世中国因为国力衰败而遭受的凌辱,回想起一代代人为了振兴国家而付出的汗水甚至生命,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改变这一切!

  趁着大明还没有衰落,趁着西方列强还刚刚崛起,他要让历史的车轮走上另一条轨道。

  我能够改变的也许只是一点点,但它终将撬动整个历史!苏昊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想道。

  方孟缙和吴之诚他们想的事情远没有苏昊那样复杂。在他们的心目中,大明仍然是一个泱泱大国,所谓佛郎机,好吧,就像苏昊介绍过的,还有什么英吉利、法兰西、尼德兰之类,不过是一些小国而已,人口不过百万,国土不过相当于大明的一府一州,它们能翻腾起什么浪花来?

  “改之,嗯,这个表字不错。”吴之诚点头称道,“改之,以后老夫就以此字称你,你不会怨老夫冒昧吧?”

  “岂敢岂敢,老师称学生的名字,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苏昊答道。

  有个字,苏昊倒是省了与这些老家伙打交道时的尴尬了。方孟缙一口一个“苏小哥”地称他,吴之诚则叫他“苏公子”,都显得太过生份。但要让他们直接称自己的名字,好像又不太客气。现在有了一个字,对方就可以称自己的字了,这更符合长辈称呼晚辈的规矩。

  按照古制,男子要到20岁行冠礼之后,才能取字。字是用来表德的,一般讲究名成乎礼,字依乎名,名是字之本,字是名之末。不过,苏昊作为一个穿越者,也不懂这么多规矩,再说,到了晚明时期,许多古制都已经被抛弃了,十几岁的人起一个字,也是常见的事情。

  书院里那些被挑选出来去参加打井的生员们早已经准备好了,正在院子里等着呢。见苏昊等人从膳堂出来,生员们纷纷聚拢过来,先向吴之诚、方孟缙行礼,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对苏昊问道:

  “苏兄,不知这勘井之事,需要哪些学问?”

  “苏师爷,听闻这西学颇多诡异之处,与我大明学说可有冲突?”

  “师爷,你看以我等之才学,随师爷你学习数日,可能独立做事否?”

  “……”

  大家鸡一嘴鸭一嘴,闹闹哄哄。吴之诚有待喝斥一声,苏昊摆摆手,把他拦住了,自己微笑着对众生员说道:

  “各位兄台,西方学说的确独树一帜,但以我中华学子之智慧,要精通西学并超越之,并非难事。各位如果有兴趣,改日我们可以互相切磋。今日先请各位随小弟到县衙去做一个初步的培训,随后咱们再到实地去进行操演,边干边学。对了,小弟姓苏名昊,字改之,诸位以后称我的表字即可。”

  “哈哈,苏师爷果然平易近人,虚怀若谷,难怪年未弱冠就有如此才学。也罢,我等就冒昧称师爷一声改之兄吧。”众生员们嘻嘻哈哈地应道,他们中间绝大多数年龄都比苏昊要大,而且自视有几分才学,早就不乐意一口一个师爷地称呼苏昊了,现在听苏昊自己客气,大家自然也就是顺台阶下去,改口以兄弟相称了。

  定下了各自的称谓,众人说说笑笑地出了书院,步行来到县衙。因为参加培训的人比较多,工房的廨舍容不下,方孟缙便把大家安排到了一个叫东阁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县衙的一间比较大的会客室,能够装得下30多号人。

  生员们各自找到地方坐下,像平常在书院上课一样,坐成几排。方孟缙和吴之诚坐在第一排,前面有茶几,还摆着水果、茶水之类,这就是领导待遇了。

  戴奇带着工房的衙役们也都来了,苏昊说了,不管他们能不能听懂,都得参加培训。因为苏昊对衙役们的安排是给这些生员做助手,他们即便是不能掌握培训的内容,但听过一遍之后,至少也能知道如何与生员们配合了。

  衙役们平时在百姓面前颇有威风,看到一屋子读书人,情不自禁地就有些发憷,更何况方孟缙还一本正经地坐在前排,大家哪还敢造次。他们一个个搬了板凳坐在生员们的后面,别说像往日一样骂骂咧咧了,就连喘口粗气都要四下张望一番。

  “小人戴奇给方师爷、吴教谕请安。”戴奇跑到前排,对方孟缙和吴之诚行了个礼,然后才对苏昊说道:“苏师爷,照你的吩咐,我把工房的人都带来了,其他几房也有一些兄弟想听听苏师爷讲课,我也让他们来了,你看……”

  “无妨,这课不保密。”苏昊道。

  众人都坐下后,苏昊开始讲课了。他在前面支起一块板子,板子上挂了一张大纸,他就拿着自己的炭笔在那大纸上写讲课的内容。没办法,时间仓促,他也来不及去发明粉笔,只好这样代替了。

  “各位,请大家到这里来的目的,大家想必都已经知道了,那就是为了打井的事情。本人不才,学了一些勘测井位的方法,蒙知县大人错爱,命本人负责全县的井位勘测。丰城县范围甚广,要勘测的井位众多,以本人一人之力,是难以完成这项工作的,所以请各位前来协助。”

  苏昊不指望能够在一次课的时间里教会这一屋子人如何去判断地下的水文状况,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些能够替自己做些常规勘测作业的帮手而已。即便是这样,他也必须先给大家介绍什么地壳的构成、山川湖泊的形成机理、地下水的分布规律等等。这些内容,苏昊在前世也曾讲解过无数次了,现在面对着一群古人,重新再讲一遍,倒也没什么难度。

  苏昊尽量地采用在这个年代里大家能够理解的方式进行讲解,即使如此,全场的听众大多数人还是只能听个半通不懂。前排的那十几名生员的情况要好一些,他们一个个提着笔快速地在纸上记录着苏昊讲的内容,哪怕是囫囵吞枣,也要先吃到肚子里去,再等着慢慢地消化。

  坐在最前面的吴之诚和方孟缙倒是没有做笔记,但从他们闪闪发亮的眼神来看,他们已经被苏昊的讲解给吸引住了,而且也领悟出了不少道理,脸上不时露出初闻大道时的欣喜之色。

  后排的那些衙役们可就没这么好的悟性了,他们本来也不识字,连笔记都没法做,只能是听到多少算多少,有点印象即可。

  苏昊一边讲课,一边观察着众人,判断哪些人未来可以继续培养,哪些人在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就得遣散了。看了一圈,忽然有一个人引起了苏昊的注意。

  此人坐在后排的墙角边,身上穿着一件小吏的衣服,却如前排的生员一样在飞快地用笔做着记录。与其他吏役相比,他的身材略显瘦小,表现也与吏役们有所不同。

  县衙的吏役们平时乍乍乎乎惯了,坐在这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听课,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所以即便他们带上了万分的谨慎,但其坐姿却仍然是东倒西歪,而且还要时不时地扭动几下,似乎凳子上满是荆棘一般。

  而那名身材瘦小的小吏,坐在那里却是十分稳当,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感觉,一举一动都显得那样文静、典雅。他大多数时候是低着头的,只顾在纸上写字,偶尔抬起头来向前看时,那眸子里波光点点,风情万端……

  等等!苏昊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我为什么会觉得此人的眼神里带着风情呢?我的性取向明明是正常的啊!

  再细看那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手腕、脖颈处露出白皙的皮肤,虽然穿着皂袍,但仍能看出双肩浑圆,这哪像一个男性的体貌特征。。

  看到此处,苏昊不禁在心里哑然失笑了,姑娘,你真是条汉子啊!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4 22:30

  030 借根头发用用


  这位苏昊心目中的女衙役,正是知县韩文家的千金小姐韩倩。

  韩倩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当知县的父亲,允许她换上一身男装跑来听苏昊的课。她这番乔装改扮,主要是为了避免在苏昊和那些生员们面前露出真容,至于衙役们,其实都是见过这位知县千金的。毕竟韩文一家就住在县衙的后衙,女眷们平时要出门,或者有事要来找韩文,都会遇到县衙的衙役们。明朝社会还是非常开放的,像韩倩这样的千金小姐在县衙里抛头露面,算不上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

  韩倩混在衙役们中间,进了作为教室的东阁,然后找了个墙角坐下。她的本意只是想听听苏昊讲的西方学说,而不想引起苏昊的注意。谁曾想,苏昊开始讲授之后,韩倩不知不觉地便被他讲的东西给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不时抬起头来,与苏昊进行眼神上的交流。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饶是一个人在穿着打扮上再加掩饰,眼睛里的神情却是无法隐藏起来的。与苏昊几次目光碰撞之后,韩倩看到苏昊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猛然醒悟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苏昊识破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你看出什么来了!

  韩倩慌乱地低下头去,心抨抨直跳。她觉得苏昊的目光像是带着高温一般,看得她浑身燥热难耐。如果她是穿着女装的,那么苏昊这样盯着她看,她尽可跳起来指责苏昊无礼。但现在她是换了男装,却又被人看破了,这真是想抗议都找不着理由。

  苏昊不知道这位女扮男装的学生是谁,他只是觉得,一个女孩子的存在,让整个教室里顿时多了几分生气。他面含微笑,讲课的劲头又高了几分:

  “我们刚才讲到了岩石,根据成因的不同,可以把岩石分为三类。第一类叫做岩浆岩,主要玄武岩和花岗岩,它们之间的区别在形成机制的不同,玄武岩是喷出岩,花岗岩是侵入岩……”

  苏昊的学识很渊博,讲课深入浅出,而且不失幽默,教室里的学生们不时被他逗得哄堂大笑,连韩倩也时时忍俊不住,捂着嘴窃笑不已。这样一来,苏昊就更有情绪了,一堂课讲得高氵朝迭起,让他自己都好生佩服自己。

  讲完一个段落之后,苏昊示意众人休息一会,自己则来到方孟缙和吴之诚面前,客气地问道:“方师爷,吴先生,学生讲得还算清楚吗?”

  “改之所讲的西学,如黄钟大吕,令人耳目一新啊,老夫佩服,佩服。”吴之诚赞道。

  苏昊道:“吴先生过奖了,学生只是初窥门径,岂敢妄言什么黄钟大吕。”

  方孟缙摆摆手道:“改之,不必谦虚,你讲得的确很好。我感觉,你讲的这些,恐不只是那传教士所传,其中还有你自己的心得吧?”

  苏昊笑道:“果然瞒不过方师爷,我今日所讲的内容,其中确有一些是我自己领悟出来的,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这些道理还是从西学中推演出来的。”

  方孟缙道:“这西学的确有些门道,我听过之后,开始明白为何改之勘井位之术鬼神莫测了,原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这世上本来也没有鬼神之说,万物皆有其机理。”苏昊道。

  在他们三个人聊天的时候,后排的衙役们自觉自己没有资格去旁听,便都纷纷离开东阁,到外面晒太阳去了。秀才们则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学习的机会,都围在他们的身边,听着苏昊与两位大儒探讨西学。

  韩倩本来不好意思往前凑,但实在是好奇他们所谈的内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凑到了旁听的人群中。她与方孟缙最为熟悉,便站在方孟缙的身后,低头不敢直视苏昊。

  韩倩不敢招惹苏昊,苏昊却不会放过这个班上唯一的女学生,他向韩倩拱了拱手,问道:

  “这位兄台,刚才小弟所讲的内容,你可听懂否?”

  “你问我?”韩倩措不及防,抬起头一看,众人都在看着她,不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是啊。”苏昊装傻充楞,“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我……我叫……”韩倩张口结舌。

  方孟缙回过头,见身后站着的是韩倩,不禁笑了笑,对苏昊说道:“改之,这是老朽的内侄,名叫……韩青。”

  “哦,原来是韩兄。”苏昊向韩倩行了个礼,说道:“小弟苏昊,字改之。”

  这就是苏昊的恶趣味了,明明已经知道对方是个女孩,但他就要装出一副没看出来的样子,还一口一个兄台地称呼对方。其实,在方孟缙说出韩倩的名字叫“韩青”时,苏昊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了,在这个县衙里,能够让方孟缙替她打马虎眼,而且还姓韩的,除了知县韩文的女儿,还能是谁?

  韩倩哪里看不出苏昊是在逗自己,他在说什么兄台、小弟之类的时候,哪有一点客气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但对方不愿意把话说破,她也不便直接揭穿,只能学着苏昊的样子,也拱拱手,粗着嗓子说道:“苏兄大才,小弟仰慕已久。不知苏兄除了这勘井一道之外,还精通哪些学问,能否说几样出来,让小弟开开眼界?”

  “韩兄过誉了,小弟哪有什么大才,不过是学了点勘探、测绘、冶金、水文之类,什么微积分、线性代数、泛函分析、力学、光学、电学、有机、无机之类,加起来也就七八十样吧,让韩兄见笑了。”苏昊乐呵呵地说道。

  在方孟缙、吴之诚这些老夫子面前,苏昊还是尽量保持低调。但对于韩倩,他就没什么心理压力了,在女孩子面前显摆自己的才学,这是任何一个心理健康的男性都具备的本能,更何况苏昊现在这个身体才17岁,正是青春萌动的年龄。

  “吹牛!”韩倩用两个字回答了苏昊的吹嘘,“我怎么听说,苏兄只是向那佛郎机的传教士学了几天,这几天时间,你就能学到这么多东西?”

  苏昊装出一副郁闷的样子,说道:“没办法,韩兄,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韩倩果然被蒙住了。

  苏昊道:“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优秀了,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这让我常常陷入痛苦的自责之中。”

  “你……”韩倩脑子有些乱,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脸上现出薄怒,跺着脚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油嘴滑舌啊!”

  “哈哈,青儿,改之是在逗你玩呢?”方孟缙呵呵笑着,打着圆场,他扭头对苏昊说道:“改之,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有机、无机,也都是西学里的说法吗?”

  “正是。”苏昊也回过味来了,这可是明朝,和一个女孩子这样口花花,是不够和谐的。听到方孟缙把话头岔开了,他连忙答道:“方师爷,这些的确都是西学里的说法,我也是听那传教士说的。”

  “我刚才听你说起有什么电学,说的可是天上的闪电之学?”方孟缙问道。

  “是的,闪电就是一种电现象。”苏昊硬着头皮答道。

  方孟缙问道:“这闪电也有学说?”

  苏昊想了想,说道:“太复杂的理论,一时也说不清楚,我们只说一点简单的吧。电能够通过金属传导,如果有一根铁丝插到云里,闪电就会通过铁丝传到地下。在西方,人们知道在盖高楼的时候,需要在楼顶上支一根铁丝,然后一直通到地上,这样高楼就不会受到雷击,这叫避雷针。”

  “改之兄所言,莫非是指那鸱鱼之法?《汉纪》载:柏梁殿灾,后越巫言,海中有鱼,虬尾似鸱,激浪即降雨,遂作其象于屋,以厌火祥。这与改之兄所说的避雷针似有相合之处哦。”一位站在吴之诚身后的秀才对苏昊说道。

  苏昊抬眼看去,认得那名秀才名叫马玉,字独文,据说是与自己同一年考中的秀才。不过,苏昊是秀才中的最后一名,而马玉却是第一名。上午苏昊在书院表演线性规划的时候,这个马玉是看得最认真的一个。如今听他脱口就能背出一段生僻的古文来,苏昊不禁有些自惭:“呃呃,独文兄所言甚是,这鸱鱼其实就是中国古代的避雷针了,不过,鸱鱼之法托言于神灵之说,与西人所言的避雷针的原理还是有些不同的。”

  苏昊没读过马玉说的那段文章,但他多少知道马玉说的这件事。这是汉朝的事情,当时,汉宫里的未央宫和柏梁台遭到了雷击,发生火灾。有一名叫做勇之的方士向汉武帝献计,说一种叫鸱鱼的动物能够防火,只要在屋顶上安装鸱鱼形状的东西,就可以避免此类灾害,这就是中国最早的避雷针了。

  其实,鸱鱼能够防雷击,与其形状无关,主要是因为这种屋顶上的装饰物都是金属制成的,而且有尖状物指向天空,能够吸引空中的电流。与现代的避雷针相比,鸱鱼的不足之处在于没有金属导线通到地面上,但在雨天,建筑物被淋湿之后具有了一定的导电能力,所以也能够起到避雷的效果了。

  到了明朝,工匠们总结前人的经验,开始尝试着在鸱鱼上连接埋在地上的金属线,这与现代的避雷针已经没有太大的区别。而此时,发明现代避雷针的富兰克林还是单细胞状态呢。

  方孟缙笑道,“如此说来,我大明百姓建房时在屋顶或置鸱鱼,或置龙吻,竟是暗合了那西学中的避雷针之法了?”

  苏昊道:“科学的作用,在于能够解释人们日常生活中已经掌握的那些知识,并且将其推而广之。像这鸱鱼的设置,其作用就是为了把雷电引到地上,使其不至于毁坏房屋。所以,其形状并不一定要做成鸱鱼的样子,做成鱼骨的形状,效果反而更好。”

  “原来如此。”众人皆点头称道。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韩倩撇着嘴在人群中嘀咕道。在她心里,对于苏昊说的话其实是有几分相信的,但嘴上却不肯承认,谁让苏昊故意装傻捉弄她的。

  苏昊笑了笑,说道:“这雷电之事,也没法检验,我倒有一个很简单的实验,可以向大家演示一下电是怎么回事。韩兄,你衣袖上那根头发,可以借给小弟用用否?”

  “我的头发?”韩倩低头一看,衣袖上果然沾了一根自己的秀发,她的脸,再次腾地一下涨红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0

  031 电学实验


  “可恶!登徒子!坏蛋!”

  韩倩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小声咒骂着苏昊,一边低着头向内宅走去。如果细细观察,可以发现这姑娘嘴里虽然在骂人,脸上却带着一些喜悦和羞涩交织的神色。

  “倩儿,你在念叨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韩倩耳边响起,把正在专心想事的韩倩吓了一跳。她抬起头来,看到父亲韩文正站在自己面前,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自己的脸,生怕被父亲看出心事。

  “父亲,你退堂了?”

  “嗯,倩儿,你刚才是去听那苏昊讲课了吗?

  “是……啊。”韩倩拖着长腔答道。

  “怎么,他讲得不好吗?”韩文敏感地听出了女儿的回答有些不情愿的意思。

  韩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摇头道:“不是啊,苏昊讲的西学,确有一些门道,连方师爷和书院的吴先生都说他讲得好呢。”

  “哦,方师爷和吴先生也去听了?”韩文随口应道。

  “可不是嘛,还有书院里的十几个生员,再有就是工房的那些吏役了。”

  韩倩陪着父亲进了屋,帮韩文换下官服,然后说道:“父亲,我今天听那苏昊讲课,学了一个戏法呢,你想看看吗?”

  “戏法?”韩文有些诧异,“他不是讲勘井之法吗,怎么又讲开戏法了?”

  “不是啦……是他跟方师爷讲什么叫电学,然后就变了一个戏法给我们看的。”

  “哦?那为父倒想看看。”

  韩倩急于要向父亲卖弄自己学到的东西,也不顾上去换掉自己身上穿的衙役的皂袍。她走到书桌边,先从自己的头上扯了一根头发下来,放在桌上,然后取了一支韩文的毛笔,对韩文说道:

  “父亲,你看,我能用这支毛笔,把桌子上的头发吸起来。”

  “把头发吸起来,什么意思?”

  “你看嘛。”韩倩娇怯怯地说道。

  韩文对于什么戏法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难得女儿如此有兴致,他自然不会让女儿扫兴。他在桌边坐下来,笑呵呵地绺着颏下的几根长须,看着韩倩表演。

  韩倩把手里的毛笔掉过头来,用一块丝帛在笔杆上顺着摩擦了几下,然后缓缓地凑近搁在桌上的那根头发。说来也怪,那头发像是有灵性一般,毛笔杆还没有接触到它,它就自动地跃了起来,粘在毛笔杆上,任凭韩倩把毛笔提到半空,而头发却不会掉下来。

  这就是苏昊在课堂上做给韩倩和方孟缙等人看的实验了。苏昊向韩倩借头发,倒不是有意轻薄,实在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做法。在后世的课堂上,物理老师做这种实验时,都是让女生拔一根头发下来用的,这主要是因为后世的男生不留长发,所以只能让女生贡献头发。

  苏昊在当时也是瞅见了韩倩袖子上有一根脱落的头发,才想到了这样一个电学实验。他倒忘记了在这样一个时代,向一个女孩子讨要头发,是暧昧之极的一件事情。

  “这戏法是苏昊教的?”韩文问道。

  “可不是他吗?”韩倩答道,想到自己的头发曾被苏昊拿在手上,她的心里就忍不住一阵狂跳。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男人摸过她的头发呢,虽然这只是一根掉下来的头发,但由此引申出来的含义,让韩倩连想一想都会羞得脸红耳赤。

  呸!这个登徒子,到底是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呢?

  韩文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窘态,如果让他知道苏昊曾有这样轻薄他女儿的举动,恐怕立马就要跳起来,派衙役去把苏昊抓来打板子了。他没有想到要去追究一下苏昊变这个戏法的时候是用了谁的头发,只是问道:“你说苏昊是用这个戏法来讲什么电学?”

  “没错,这就是西学里的电学。”韩倩认真地答道,接下来,她便学着苏昊的样子,绘声绘色地给父亲解释了什么叫正负电荷,什么叫异性相吸,连带着把避雷针之类的知识也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了。

  “原来鸱鱼之法,还有这样的道理,看来,倒是为父见识浅薄了。”韩文顺着女儿的话说道。他表面上装出一副专心的样子,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一件事情。

  韩文知道,女儿自幼聪颖,悟性很强,很多东西都是看一眼就能够学会,所以心气也就比较孤傲,很少会发自内心地佩服一个人。以往他给女儿请过不少老师,不管这些人有多大的学问,女儿都只是在面上表现出一些尊重,很难做到心服口服。像现在这样把老师讲过的东西津津有味地复述给父母听的情况,在以往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是这丫头春心萌动了,还是苏昊讲的课真的如何吸引人呢?韩文在心里暗暗地问着自己。苏昊其人,不过是个乡下的秀才而已,文章也不算出众,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吗?他精通夷人的格物之道,可是这毕竟不是科举要考的内容。以苏昊的才学,他到底能够有多大的前途呢?

  “倩儿,既然这苏昊的课讲得如此有趣,那为父明天也去听听吧。”韩文说道。

  韩倩撅着嘴道:“他明天不讲了。”

  “为什么?”

  “他说时间不等人,今天给大家讲一些基础,从明天开始,就要带着大家到野外去进行实践,边干边学。”

  “这个法子好。”韩文道,“我还担心他讲课花费太多时间,耽误了打井的大事呢。”

  韩倩凑到韩文身边,用手挽着韩文的手,怯怯地说道:“父亲,明天苏昊他们去野外勘井,我也想跟着一起去,好不好?”

  “什么?”韩文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女儿乔装改扮混到一群男人中间去听课,就已经算是非常出格的事情了。再如果和一群男人一起跑到野外去勘井,那还了得?就算韩文是个思想开通的人,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这怎么行,简直是胡闹!”韩文板起脸来训道。

  “为什么不行嘛?”韩倩的眼睛里闪起了泪花,“我是去学东西,又不是去玩,为什么不行?苏昊说了,这些学问必须到实践中去学才能学会,坐在书斋里是学不会这些东西的。”

  “倩儿,你别急啊……”韩文最怕女儿哭了,听到女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赶紧哄着,“倩儿,你父亲好歹也是堂堂知县,你也算是个大家闺秀,哪有跟着一群男人去荒山野地里乱跑的道理?这事如果传出去,有损你的清誉啊。”

  “我不在乎。”韩倩说道。

  “这女孩子家,声誉可是事关重大,如何能不在乎呢?”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愿意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情。我就是想去学点东西,碍着谁什么事了?再说,父亲你一直都在操心勘井之事,女儿随那苏昊一起去勘井,也能看看他是否真的用心,这也算是女儿替你分忧,这是尽孝道的事情,谁会说什么?”韩倩来回地拉扯着韩文的胳膊,那阵势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可是……要不……咳咳,倩儿,你也饿了吧,快去换衣服,准备去用膳。你母亲应该已经等急了吧……”韩文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女儿的,只能虚晃一枪,赶紧开溜了。

  “我就要去!”韩倩看着父亲的背景,跺了跺脚,恨恨地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1

  032 技术痴吴达

  因为一个苏昊的出现,让韩文父女俩都陷入了各自的郁闷。但此时,始作俑者苏昊却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正在衙役吴达的家里,指导他如何改造一口现代意义上的省柴灶。

  吴达此人,当衙役当得非常失败,缺乏机心,胆小怕事,在衙役里算是混得非常差的一个。但在涉及到他自己专业的问题上,吴达却显得非常积极。

  今天上午,苏昊放言说自己打的灶比吴达的灶要好得多,这让吴达既兴奋,又有些怀疑。趁苏昊随方孟缙一起去龙光书院的时候,吴达向戴奇请了假,径直赶往龙口村,他要去亲眼看看苏昊说的那几口省柴灶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

  吴达的到来,在龙口村再一次掀起了一轮震动。在头一天,苏小虎从县城回来,说苏昊已经被知县老爷聘到县衙去做事了,村民们仅仅是觉得苏昊得了个好运,并没有更多的想法。但吴达此次过来却大不相同,他告诉村民们,苏昊现在是知县聘的师爷,位子远在郑春这样的普通典吏之上,这可让村民们吃惊不小。

  想那郑春在村里打井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知县派来的,那份气势何等骄狂。如今,苏昊居然能够到了一个比郑春还高的位置上,这岂不是龙口村这么多年来出过的最大的官?

  吴达向人打听苏昊的家,想去参观一下苏昊家的省柴灶。结果话刚说出口,就有十几个村民自告奋勇地表示愿意给他带路。等到一行人闹闹哄哄来到苏昊家时,闻讯而来的村民已经把苏昊家挤了个水泄不通。

  “请问,您就是苏老太太吧?”吴达向杨根娣深施一礼,问道。

  师爷的夫人可以叫太太,师爷的母亲自然就是老太太了。一般情况下,师爷的岁数都比较大,其母亲被称一声老太太也并不为过。但苏昊这个师爷才17岁,他母亲还不到40岁,吴达也是30好几的人了,腆着脸叫杨根娣为“苏老太太”,可把杨根娣给叫懵了。

  “这位差爷,可不敢这样说,我是苏昊的娘,我家昊儿可是和差爷在一起当差吗?”杨根娣问道。

  吴达大摇其头:“老夫人,苏师爷是我上司的上司,那就是顶头上司了。老夫人叫我一声吴达就好了,千万别叫我差爷。”

  “哦哦,原来是吴差爷,快请进屋吧。”杨根娣笑得满脸开花,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把吴达请进了家门。

  在堂屋里坐下之后,杨根娣便迫不及待地向吴达打听起苏昊的情况来了,周围的村民也满怀八卦之心,等着吴达介绍情况。吴达有心说自己只是来看看那口灶的,但此时哪好开口。他其实也不了解苏昊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生活如何,只得瞎胡诌,把苏昊在县城里的生活夸得像一朵花似的,这样一来,倒是把杨根娣的担忧给消除了,昨天一个晚上杨根娣都没有睡着觉,生怕儿子和养女在县城里受人欺负了。

  聊了好一会,吴达才逮着机会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杨根娣马上把他带进厨房,众人也跟着进了厨房,异口同声地夸奖苏昊在村里做的“秀才灶”如何如何神奇。其实苏昊在村里也只是来得及帮几户人家改了灶,但这几天,所有的人都去那几户人家参观过了,都在盼着哪天苏昊回村来,要请苏昊替自己家也打一口这样的灶。

  吴达试过了苏昊家的灶,又到另外几户人家家里也去转了一圈,不由得也对苏昊的技术产生了由衷的佩服。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龙口村的那些村民只知道苏昊打的灶省柴、好烧,却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吴达就不同了,他把这几眼灶从里到外看了好几遍,又拿稻草试着烧了烧,他发现,这几眼灶的确如苏昊所说,比平常的灶省柴一半以上。吴达对于自己打灶的技术一向是颇为自负的,但用过这些灶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灶省柴的效果,远远高于自己打出来的灶。

  告别龙口村的村民们,吴达不顾辛苦,马不停蹄地从乡下赶回县城,正好碰上苏昊给学生们讲完课,要准备回家。吴达跑到苏昊面前,二话不说便跪下磕了个头,倒把苏昊给吓了一跳。

  “老吴,你这是何故啊?”苏昊问道。

  “小的斗胆,想请苏师爷授我造那秀才灶之法。”吴达说道。

  “什么什么,秀才灶,这是谁起的名字?”苏昊奇怪地问道。

  吴达道:“师爷有所不知,小人今天专程去了一趟师爷的故里龙口村,观摩师爷造的灶。龙口村的百姓告诉小人,这灶乃师爷所创,在村里称为秀才灶。”

  “这个名字……实在不怎么样。”苏昊不屑地说道,“对了,吴达,既然你已经去看过那几口灶了,那么你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信了,信了,小人对师爷的手艺五体投地。”

  “五体投地倒是不必。吴达,你看了那些灶,可看出其中省柴的奥妙了?”

  “回师爷,小人看出了一些,其中的道理和小人的父亲当年教小人的时候说的方法有些暗合之意。不过,师爷做得更巧妙,有些地方小人只知妙处,却说不出为什么要这样做。”吴达说道。

  “这个涉及到一些热力学的问题,改天我给你好好讲讲。”苏昊说道。他中午是在龙光书院吃的饭,吴之诚待客的态度很热情,但饭菜却令人齿冷,苏昊根本没有吃饱。下午讲了一个下午的课,苏昊已经饿得不行了,急着要回去吃饭去。

  吴达不依不饶地说道:“师爷,择日不如撞日,小人得见师爷打的好灶,心痒难耐,如果不能问个究竟,今天晚上怕是睡觉都睡不着了。小人斗胆想请师爷移步到小人家里,指点小人打一口这样的秀才灶如何?”

  “现在?”苏昊挠了挠头皮,“可是我还没吃饭呢。”

  “小人既然请师爷教小人打灶,师爷就是小人的授业恩师,这一顿拜师酒,小人肯定是要准备的。不如师爷现在就到小人家去,我让孩子他娘去准备酒菜,师爷就趁这个工夫教我打灶,如何?”吴达坚持道。

  苏昊被吴达打败了,技术痴实在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动物,自己被他缠上了,要想轻松脱身是不可能的。苏昊转念一想,也罢,自己既然已经答应了要教吴达做省柴灶,那么早教晚教都是一样的。明天他就要带人下乡去打井,这一折腾又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了,还不如趁现在先把这事了结掉。

  “我还有个妹妹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吃饭呢,要不我先回去跟她说一声吧。”苏昊道。

  “传句话的事情,哪用师爷辛劳,师爷先随我去我家,待会我叫我家小子跑一趟腿就行了,把大小姐一块请到我家来吃饭。”吴达热情地说道。

  苏昊点了点头,随着吴达一块到他家去了。吴达的家在一个叫洪家巷的地方,离苏昊住的东阁湖畔倒是不远。吴达把自家的大儿子吴大牛喊过来,苏昊刚跟他说了几句,那孩子便大声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卖夏布的黄掌柜的宅子。”

  “呃……”苏昊挠挠头:“这位兄弟,你对这个县城,是不是比你爹还熟啊?”

  “这几个孩子,成天就是在县城里疯玩,哪有他们不熟的地方。”吴达说道。

  “那你就赶紧去吧,就说找秀儿姐姐。”苏昊对吴大牛说道。

  吴达眼一横,道:“岂敢乱了辈分,大牛,你得叫苏姑姑,知道吗?”

  苏昊笑了,这吴大牛也有十二三岁了,陆秀儿也就比他大个两三岁,让他管陆秀儿叫姑姑,实在是太乱了。不过,吴达这样说了,他也懒得去纠正,只是说道:“你要叫姑姑的话,也得叫陆姑姑,她不跟我同姓,是姓陆的。”

  “知道了!”吴大牛答应着,人早已经跑出老远去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1

  033 吴家便宴

  陆秀儿将信将疑地被吴大牛带到吴家时,看到苏昊正在和吴达热火朝天地改造省柴灶。她走进厨房,向苏昊打了个招呼,满手泥水的吴达见陆秀儿到来,连忙站起身来施礼:

  “小人吴达见过陆小姐。”

  “哎呀,大叔,可不敢当。”陆秀儿见一个满脸胡子茬的怪叔叔向自己行礼,还自称小人,不禁吓了一跳,满面绯红地应道。

  吴达道:“大小姐可别叫我大叔,你叫我吴达就好了。”

  苏昊在一旁笑道:“秀儿,老吴是我在县衙里的同事,你……就叫他一声吴大哥吧。”

  “岂敢岂敢。”吴达诚惶诚恐地说道。

  陆秀儿自然是听苏昊的,她向吴达行了个礼,甜甜地叫道:“吴大哥。”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吴达有些忸怩,在他看来,陆秀儿是苏师爷的妹妹,肯定是千金大小姐了,管自己叫一声大哥,真是太给自己面子了。他连声地招呼道:“陆小姐,厨房脏,你到堂屋去歇息吧。大牛,还不带你陆姑姑去堂屋,给陆姑姑倒茶!”

  吴大牛一脸委屈地带着陆秀儿到堂屋去了,正如苏昊估计的那样,他一见陆秀儿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便老大不情愿喊陆秀儿为姑姑。可是,现在自己的父亲已经被人家称为大哥了,自己也只能降一辈,管人家叫姑了。吴达在家里颇有权威,吴大牛是不敢和父亲拗着来的。

  打发走了陆秀儿,苏昊继续和吴达一起改造省柴灶,确切地说,是苏昊在一旁做理论指导,吴达动手操作。

  吴达的手艺的确是没说的,他与苏昊的差距,仅仅在于缺乏后世的热力学知识而已。省柴灶的道理并不复杂,苏昊对吴达如此这般地一说,吴达就恍然大悟了。他甚至等不及老婆做完饭,立马就把自家的灶给拆了,手脚麻利地照着苏昊的指点开始垒灶。吴达媳妇没办法,只好拿着锅跑到邻居家借灶做饭去了。

  对于垒灶,苏昊的实践经验与吴达差出一条街都不止了。听完苏昊说的那些省柴灶的原则之后,吴达触类旁通,又提出了若干改进意见。等到实际开始操作的时候,苏昊就更没有用武之地了,吴达砌砖抹泥的动作之娴熟,让前天还在龙口村冒充“灶博士”的苏昊惭愧得无地自容。苏昊改造一个灶要花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吴达不过是一刻钟就把这些活给干完了,垒出来的新灶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老吴,凭你这手艺,当衙役实在是浪费人才了。”苏昊感慨地说道。看人家干活,手脚快还不说,关键是身上连个泥点都不会溅上,哪像自己,砌一个灶下来,用掉的粘土有一半都是沾在自己身上的。

  新灶垒好,要稍放一段时间,等着粘土变干。苏昊在村里给村民垒灶的时候,是直接在灶里烧火来烘烤的,吴达告诉苏昊说,这样烤干的灶不耐用,还是等着粘土自己慢慢阴干,效果更好。

  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去干,苏昊对此已经深有体会了。自己不过是占了点穿越的优势,真要垒一口好灶,还是吴达这种工匠更为靠谱。

  两个人洗净了手,来到堂屋,吴达的媳妇冯氏已经借邻居家的灶把饭菜做好了,满满地摆了一桌子,还沽了一大壶酒,也放在桌上。吴达向苏昊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苏师爷,酒席已经摆好,请师爷和陆小姐上座吧。”

  “老吴真是太客气了,来来来,大家一起坐吧。”苏昊说道。

  吴达摆这桌酒的名义,叫做拜师酒,用于感谢苏昊教了他如何做省柴灶,所以苏昊当之无愧是该坐在上座的。寻常人家的饭桌,都是正方形的八仙桌,每边可以坐两个人。一般来说,对门为上,两边为偏座,左为尊,右为次。苏昊坐了上首的左边位置,右边空了个座,他向吴达说道:“老吴,这个位子该你坐吧。”

  “不敢不敢,这位位子还是陆小姐坐吧。”吴达说道。

  “她哪能坐在上座。”苏昊说着,便把吴达拉到了自己身边,让他坐下,同时向吴达的家人招呼道:“嫂子,各位贤侄,都请入座吧。”

  “他们哪能和师爷坐一桌吃饭。”吴达道,“让他们的娘带他们到厨房去吃饭就好了。”

  “瞎扯!”苏昊道,“老吴,你不会说这一桌子菜就是咱们两个人吃吧?”

  “还有陆小姐。”吴达指着站在一旁的陆秀儿说道。

  苏昊站起身,吴达不知他想干什么,也跟着站起来。苏昊双手按在吴达的肩膀上,让他重新坐下,然后自己走到冯氏面前,躬身行礼道:“嫂子,你做饭辛苦了,快请上桌了,别听老吴瞎指挥。”

  “师爷,妾身哪能和师爷同桌吃饭。”冯氏低着头说道,眼睛却在偷偷瞟着吴达。

  按着当年的礼节来说,女人是没资格上桌吃饭的,尤其是有客人在场的情况下。但实际上,对于普通百姓人家来说,并没有这样严格的规矩,在南方愈加如此。以往家里来个把客人的时候,冯氏都是可以带着孩子一起上桌吃饭的,这一回,因为听说来的人是吴达的顶头上司,所以冯氏才会这样惶恐。

  苏昊也知道现在的社会风气,早已不是什么讲究男女大防的时候了。陆秀儿可以到吴家来吃饭,冯氏自然也可以上桌。其实冯氏的岁数和苏昊的老娘也差不了多少,说什么回避之类的,实在是很可笑了。

  “老吴,该你说话了。”苏昊回头对吴达说道,“你发句话,让嫂子和孩子们都坐下,要不,我立马带着秀儿回家去。”

  “这……”吴达看看苏昊,觉得他的态度是认真的,便向冯氏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苏师爷发了话,你和孩子们就坐在桌上一起吃吧,不过,你们都给我守点规矩,别给老子丢人。”

  “谢过苏师爷。”冯氏向苏昊行礼道谢,然后便带着三个孩子分坐了八仙桌的右侧和下首座位,陆秀儿坐在左边的偏座,挨着苏昊。

  一干人等都坐好之后,吴达站起身来,给苏昊和陆秀儿都斟上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点,然后开始致辞敬酒。苏昊自然要客气一番,冯氏和陆秀儿也各有所表示。吴达的三个孩子坐在一旁,看着满桌子菜,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盼着大人们赶紧把这些程序走完,好让他们大快朵颐。

  还好,吴达毕竟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不会说什么太复杂的致酒辞。苏昊作为一个现代人,更是不擅长酒桌上的客套。大家互相敬了一杯酒之后,宴席就开始了。

  “老吴,我觉得,你这么好的手艺,真不该去当什么劳什子衙役,凭手艺吃饭不是更好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昊重新提起了饭前他对吴达说过的话。

  听到苏昊的话,吴达苦笑着说道:“苏师爷,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我们这些手艺人之苦啊。手艺再好,也不过是一个匠人,哪有当衙役那么威风?不说别的,就是孩子在外面跟人打架,人家听说他爹是在县衙当差的,下手的时候都会留几分情的。”

  “我觉得不是。”陆秀儿插话道,她本来就是个乡下女孩子,不懂得什么寢不言、食不语之类的规矩,听到别人说话,她就忍不住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吴大哥,你说手艺人不好,可是我觉得读书才没什么用呢。你看我哥,过去虽然是个秀才,可是在村里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窝囊废,连荞麦都分不清。可是,后来他帮村里打了井,又给里长家里修了灶,大家就把他当个人物了。”

  “秀儿,咱不带在外人面前这样揭你哥的短处的。”苏昊呵呵笑着对陆秀儿说道,他真担心陆秀儿一高兴,把什么“红梗绿叶开白花”的典故都给他抖落出来了。

  “我说的本来就是嘛。”陆秀儿不满地道,“吴大哥又不是外人。”

  “呵呵,陆小姐心直口快,倒是个爽快人。师爷放心,酒桌上的这些话,我是不会出去乱讲的。”吴达连忙保证道。

  苏昊倒没有真的生陆秀儿的气,他对吴达说道:“老吴,其实秀儿说的也对,从百姓的角度来说,谁写了什么锦绣文章,与他们没有任何相干。倒是谁能够帮他们打一眼好用的灶,他们更是感激涕零。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倒宁可我自己有老吴你这样的手艺呢。”

  “苏师爷折煞小人了。”吴达道,“苏师爷是做大事的人,将来是要入阁当宰相的,哪能做这种手艺人的事。对了,苏师爷,小人有一件事,还想和苏师爷商量一下,不知道苏师爷能否允许。”

  “老吴,我也没把你当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苏昊道。

  吴达道:“苏师爷,你把这秀才灶的机巧,全都传授给小人了。小人以后给人垒灶,一口灶起码能够多要五分银子,小人想和师爷五五分成,师爷看还合意吗?”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2

  034 行政垄断

  吴达是个手艺人,他虽然当着衙役,但平时也会利用业余时间接一些泥瓦活,挣点外快,垒灶是他做得最多的业务。以往,他给别人垒一眼灶,能够挣到一钱多银子,学了苏昊的省柴灶技术之后,他坚信一个灶收二钱银子应当是没问题的。对于这些多出来的钱,他不肯自己全部拿走,因为这个技术是苏昊传授给他的,所以他表示要和苏昊平分。

  听到吴达这样说,苏昊摇头不迭:“老吴,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我这份手艺,也是从书上学来的,没花什么本钱。咱们兄弟投缘,我把这个技巧告诉了你,哪能凭空就分一份钱呢?”

  吴达道:“苏师爷,手艺人讲究艺不轻传,你和我今天才认识,而且早上我还跟着戴奇给师爷你难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非但没有责罚小人,还传授了小人手艺,小人孝敬你一半的收入,也是理所应当的。”

  苏昊道:“老吴,咱先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你平常一个月能给别人垒几个灶?”

  吴达道:“这个不太好说,有时候多点,有时候少点。多的时候,一个月能垒六七个吧,少的时候,一个月不开张也有过。”

  “差不多平均一个月是三四个灶,是吗?”苏昊确认道。

  “差不多吧。”吴达道。

  “我们按一个灶二钱银子来算,你一个月靠给人垒灶,平均能够挣到一两银子,是不是这样?”苏昊继续问道。

  吴达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多,我一个灶也就是收一钱半银子,一个月也就能够挣到五钱银子的样子,赶上生意好,才能挣到一两银子,那就是财神爷开恩了。”

  苏昊道:“我看,以你的手艺,一天垒10个灶也没问题。垒灶这种事情,基本上没什么成本,如果你把价钱降到一钱银子,然后一天垒10个灶,你愿意吗?”

  吴达不解其意,回答道:“苏师爷,这垒灶的价钱,本来也是商量着来的,碰上熟人,一钱或者五分银子,我也会给他们垒,反正都是自己的手艺,不值什么钱。不过,你说一天垒10个灶,这可就难了,这县城里哪有这么多活计?”

  苏昊笑道:“老吴,有没有这么多的活计,你且不用操心,我只问,如果我能给你找到这些活计,你愿不愿意做?”

  “可是,我白天得去衙门当差,哪有工夫垒10个灶?”吴达还是在纠结着,他是一个老实人,脑子完全跟不上苏昊的思维。

  苏昊道:“老吴,我有一个想法。咱们不是工房吗?工房就是做这些工程一类的事情的。我们这个省柴灶,能够节省一半的柴草,这不但能够让百姓少花钱,而且各家各户省下来的稻草还可以还田沤肥,拿来养牛也成。这样的大好事,我们完全可以以工房的名义来在全县推广。你算算看,全县有多少人家,你一天垒10个灶,得垒多少年才能垒完?”

  “全县都用这样的灶?”吴达的眼睛瞪得滚圆,“这怎么可能呢?”

  “当然可能了。”苏昊道,“我算过这笔账,一个四口之家,如果用我们的灶,一年省下来的柴草,起码值三钱银子,我们只收一钱,他们其实是赚了大便宜的。要知道,一个灶能够用很多年,每年省下的银子,都是落进他们腰包的。”

  “可是……可是……”吴达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就算我们的灶更好,人家怎么知道呢?还有,人家干嘛非要找我们来做呢?”

  “这太容易了。”苏昊道,“明天我就给知县大人写一个条陈,向他说明推广省柴灶的好处。有了知县大人的支持,我们就可以在全县贴告示,宣传我们的省柴灶的省柴效果,并且告诉大家,县衙为了减轻大家的负担,垒灶的价钱打五折优惠。你想想看,如果是县衙出的告示,大家会不会相信?”

  “那肯定会相信啊!”吴达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如果有知县大人支持,那谁还敢怀疑?再说,这灶好不好,一用就知道了。我老吴的手艺,绝对不会给师爷你丢人的。”

  “师爷,这全县好几万户人家的灶,都让我家孩子他爸去垒,他忙得过来吗?”冯氏在一旁听着他们说的事情,开始有些替丈夫担心了。一天垒10个灶,可是一桩很重的体力活,如果日复一日地这样干,吴达非累垮了不可。

  吴达瞪了妻子一眼,斥道:“苏师爷说话,你个婆娘插什么嘴?”

  苏昊摆摆手道:“老吴,嫂子说得挺对的,咱们丰城全县有六万多户,就算一半的人家要改省柴灶,也有三万多个灶,你一天做10个,要做10年才能做完,这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这活还得找其他泥瓦匠一块来做才行。”

  吴达脸色微微一变,问道:“苏师爷,你的意思是说,这省柴灶之法,你还要传给其他人?”

  苏昊明白吴达的担心,他笑道:“老吴,手艺这东西,没必要全都捂在自己手里发霉,要把它拿出来变成钱,才是最好的。我的想法是这样的,这省柴灶的法子,我教给了你,你再想办法完善一下,形成一个规范,然后由工房组织一个培训班,在全县招募20个泥瓦匠来学习,由你当教习,教会他们这个法子。”

  “可是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吴达问道,在他的心里,是一百二十分的不愿意。好不容易学了一样技术,一转身就要教给别人,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没有这个技术呢。

  苏昊道:“我们规定,全县百姓都要改造省柴灶,而且只能找经过了工房培训的泥水匠来做。每个灶收费一钱,其中泥水匠得五分,工房得五分。工房的这五分之中,我可以做主,拿出一分给你,作为你的技术专利费,你看如何。”

  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每个人的脑子都是非常清楚的。吴达并不是一个数学家,但苏昊的这个分配方案,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而且迅速地算出了自己能够得到的收益。

  如果每个灶他可以提一分银子,每个工匠一天能够打10个灶,他就能够从中提到一钱银子。如果他一共培养了20名工匠,那么他每天光是收这个所谓的专利费,就有2两银子了。要知道,这可是每天的收入啊!一年下来,就是700多两,天啊,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笔财富啊。

  不过,吴达马上又想到了其他的问题,他问道:“师爷,你说这些泥水匠打的灶,必须交五分银子给工房,万一他们不交,怎么办?”

  苏昊道:“你说反了,不是他们把钱交给工房,而是工房把钱发给他们。修灶的钱,是由工房统一收的,然后再派泥水匠去垒灶,每垒一个,我们发五分银子给工匠。”

  “那,万一他们学了技术,自己去揽活计呢?”吴达继续问道。

  苏昊阴恻恻地一笑,说道:“推广省柴灶,可是知县大人的命令,如果其他人敢偷窃官府的技术,从中谋利,难道我们的捕快是养着当摆设的吗?”

  “嗞……”吴达轻轻地吸了一口凉气,他算是明白苏昊的算计了。这样做,相当于把垒灶这件事,变成了县衙专营的业务,其他人想干,只能从县衙接活。苏昊这样做,也有他的道理,其一,这个灶是他发明的,别人学去了就属于偷师学艺;第二,推广省柴灶这件事情,是由县衙发告示来做的,别人没权利插手。

  这种借行政垄断来敛财的手法,苏昊在后世见得多了。政府向百姓推广一个什么东西,然后交给某个公司去专营,其他人想插手都插不上。至于说这家垄断了这项业务的公司,要么直接就是政府办的,要么则是与某些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苏昊现在也算是县里的小干部了,有权不用,过期可就作废了。

  当然,与那些黑心的官员相比,苏昊此举还是光明正大得多了。毕竟他推广的是一项利国利民的技术,自己能够从中挣钱,百姓也能从中获益,算是双赢的一个方案了。

  “苏师爷,如果你真能说服知县大人,那小人愿意一切都听苏师爷你的安排。每个灶里提的一分银子,你一半,我一半,咱们平分就好了。”吴达乖巧地说道。

  苏昊道:“老吴,该你拿的钱,你就拿着。每个灶,工房可以收五分银子,你拿走一分,还剩下四分,难道还没有我一份吗?我初步的打算是这样的,这四分银子里,交二分给知县大人,留下二分,作为工房所有吏役的福利。”

  “我明白了,苏师爷你早上说能够让大家的收入翻上10倍,原来就是这样想的啊。”吴达说道。

  “这只是一部分而已。”苏昊道,“等打井的事情结束了,我还会找出其他的法子来给工房挣钱,大家的收入涨上10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老吴,你现在就着手准备这件事情,我打算在工房里成立一个班子,来管推广省柴灶这件事,就叫做:推广省柴灶工作领导小组,你来当组长好了。”

  “谢苏师爷提携!小人敬师爷一杯。”吴达激动地站起身来,高高地举起了一杯酒。

  苏昊也端起酒杯,与吴达碰了一下,然后两个人一起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互相亮了一下杯底,便哈哈大笑起来。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2

  035 韩氏省柴灶

  这顿晚饭,宾主都吃得非常尽兴。吴达频频举杯,向苏昊敬酒。苏昊酒桌上的经验不足,架不住吴达的热情,最后终于悲壮地被灌倒了,由吴大牛和陆秀儿两个人架着送回了家。

  第二天,苏昊一直睡到半上午时分,才晕晕乎乎地醒来。他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大声地喊道:“秀儿,秀儿!”

  “哥,你醒了?”陆秀儿应声而到,她头一天没有喝酒,一大早就起床了,正在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呢。

  “现在什么时辰了?”苏昊问道。

  陆秀儿道:“已经过了巳时了。”

  “巳时!”苏昊愣了一下,猛地一拍脑袋,跳下床来,“哇靠,9点多钟了,我还让书院的生员们一大早去县衙等着我一起下乡去呢!秀儿,你怎么不叫我?”

  陆秀儿一脸无辜:“你没让我叫你啊。再说,你昨天晚上喝了那么多酒,到早上屋里还一股酒味,我还以为你起不来了呢。”

  “坏了坏了,领导干部的形象完了。”苏昊忙不迭地穿着衣服。

  陆秀儿凑上前去,一边替苏昊梳着头发,一边问道:“昊哥,你过去不是每天都要睡到午时才起床的吗,现在才到巳时啊,你急什么?”

  苏昊苦笑道:“妹子啊,那是在乡下好不好,现在哥好歹也是公务员了,是要早起点卯的。以后记住了,一大早就要叫我起床,天天迟到,知县非把我开除了不可。”

  匆匆忙忙地梳洗之后,苏昊冲到厨房,抓了两块陆秀儿煎好的年糕,便往外跑,跑到门外了,才想起来回头对陆秀儿喊道:“秀儿,我今天要带生员们下乡去,晚上不一定能回来。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到吴达家去住吧。”

  “好咧。”陆秀儿脆生生地应道。

  苏昊一路小跑地向县衙奔去,刚过了县衙门前的小石桥,就见昨天培训过的那十几名生员正在那片空地上等着他呢。

  因为前一天苏昊已经通知了大家要下乡去做事,所以众人都没有穿襕衫,而是换了如寻常庶民一般的青布衫裤,脚下蹬的是厚底的蓝布鞋,看起来反而比此前更加精神了。每个人都带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有换洗的衣服,还有笔墨纸砚等物。有几个家境不错的生员,还带上了仆人。

  “抱歉抱歉,各位兄台,小弟初次当差,没早起的习惯,累各位兄台久候了。”苏昊向众人拱着手道歉道。

  “改之兄客气了,适才吴衙役已经来跟大家说过了,说你昨天下午从县衙离开之后,又到吴衙役家里与他探讨一省柴灶的技法,直至三更天才回家。改之兄这种求真精神,值得我辈学习啊。”秀才马玉走上前来,对苏昊客气地说道。

  “咳咳,这个嘛,都是应该的,应该的。”饶是苏昊有两世为人的经验,此时也不禁老脸绯红了。还好,早上出门之前,他猛嚼了几口茶叶,算是把嘴里残余的酒味给盖掉了,否则,让马玉等人闻到他嘴里的酒气,再结合他迟到的事情,他这个领导干部的形象就真的轰然倒地了。

  “各位兄台,大家还要在这里稍等片刻,我还有些事要去工房交代一下,另外,还要向知县大人报告一些事情,烦大家耐心等待一会。”苏昊说道。

  “改之兄且去,我等在此,正好再切磋一下昨日所学的格物之道。”众人一齐对苏昊说道。

  苏昊急匆匆地进了县衙,他先来到工房,戴奇带着众衙役也正在等着他,看到他进来,众人一齐向他施礼。

  苏昊向大家拱了拱手,算是回礼,然后对戴奇说道:“老戴,我昨晚与吴达讨论省柴灶一事,弄得太晚,以至于忘了一件大事。现在我马上就要带人到乡下去打井,这件事还要拜托你操办一下。”

  “苏师爷请讲。”戴奇恭敬地说道。

  苏昊走到桌案前,拿过来几张纸,又拣起一截头一天留下的炭条,开始在纸上画图,一边画一边对戴奇交代道:“老戴,有这样几件东西,是我们下乡要用到的,麻烦你找人给制作一下。一个是三角架,样子是这样的……”

  作为一个常年搞勘测的人,苏昊的制图能力是没说的,他拿着根炭条随手画一画,就几乎有正规机械制图的效果了。工房里本来就有木匠和铁匠出身的衙役,站在旁边一看图纸,就知道苏昊想做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了,只是这些东西大家都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都是测绘仪器,你先按15套准备吧,你估计要多长时间能够做好?”苏昊对戴奇问道。

  戴奇回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衙役,一名叫作谢思志的衙役连忙替他向苏昊答道:“苏师爷,小的是做木匠出身的,这里面的木工活,小的负责安排人去做,两三个时辰就能够做好。”

  另一名叫作江友保的衙役是铁匠出身,他粗略估计了一下,表示其中的铁器也只需要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做完了。

  “好,那就麻烦二位速去操办,制成之后,派人送到登仙乡去,我们今天在那里勘井。”苏昊道。

  “苏师爷放心。”两个衙役拿着图,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交代完制作测绘仪器的事情,苏昊叫上戴奇和吴达,一起来到了县衙的大堂,去见知县韩文。

  今天大堂上没有人告状,韩文正和方孟缙坐在一旁喝茶闲聊,看到苏昊等人进来,韩文呵呵笑道:“改之来了,听倩……呃,听师爷说,你昨天讲授格物学说,很是精彩啊。”

  “韩大人过奖了。”苏昊道,“韩大人,方师爷,学生和书院的生员们约好,今天就下乡去勘井,现在是特地来向韩大人和方师爷辞行的。”

  “改之辛苦了,等你们从乡下回来,本县再给你们摆酒洗尘吧。”韩文说道。

  苏昊道:“韩大人,学生下乡之前,有一事想向大人报告一下,同时也要请大人支持。”

  “何事?”韩文问道。

  苏昊道:“昨日学生与戴书吏、吴衙役一起,结合西人的热力学原理,研讨出一种省柴灶。经过我等测试,确信可省柴一半以上,一个四口之家,一年可省柴十五担。学生特来向大人和师爷报告此事。”

  韩文皱了皱眉头,但没有表示什么不满,只是说道:“哦,此事本县知道了。”

  方孟缙听出了韩文的意思,他对苏昊说道:“改之,时下全县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井,这省柴灶一事,只是雕虫小技,你不必放太多心思于这样的事情上。”

  苏昊道:“韩大人,方师爷,请容学生把话说完。”

  “你说吧。”韩文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对于苏昊跟他汇报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很是不悦,但想到苏昊马上要下乡去打井,这是关系重大的事情,他也不便于在这个时候去驳苏昊的面子。

  苏昊说道:“韩大人,方师爷,学生以为,这省柴灶是一项很重要的发明。据学生了解,目前全县农家用的都是传统土灶,耗柴草极多,田间出产的秸杆尚不够用,许多农家还要去砍伐树枝以充薪柴。学生考虑,如果我们能够在全县推广这种省柴灶,那么家家户户非但不用花费气力去搜集额外的薪柴,而且秸杆还能节省下来,无论是用于沤肥还田,还是用于养牛,对于普通农家来说,都是大有禆益的。”

  “在全县推广?”方孟缙心念一动,他隐隐地有些理解苏昊的意思了。作为师爷,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他能够想象得出,如果这种灶真的能够省柴一半,而且还在全县进行推广,这个影响倒的确是很大的。

  南方农村自古以来就知道秸杆沤肥还田的道理,只是苦于秸杆不够烧,所以很少有人家能够做到。如果推广省柴灶之后,农家能够有多余的秸杆用于还田,对于农业生产将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这种惠而不费的政绩,哪有人不喜欢的。

  “你们如何能够做到向全县推广呢?”方孟缙追问道。

  苏昊道:“我现在想向韩大人汇报的,就是我们工房关于推广省柴灶的一个思路。我们测算过,按省柴灶能够省柴一半计算,一个四口之家,一年能够省下来的柴草,不下五钱银子。我们打算按每口灶一钱银子向百姓收费,相信任何一户人家都会非常愿意采纳的。我们打算培训一批泥水匠,用一年时间,在全县普及省柴灶。”

  “每口灶一钱银子,的确不贵。”韩文也听明白了,他点点头说道,“你们打算以什么样的名义去推广呢?”

  苏昊道:“很简单,我们以县衙的名义来进行推广,这种灶能够帮百姓省钱,而且垒灶的价格又非常优惠,这绝对是一件泽被百姓的大好事。我们商量过了,每推广一口灶,我们可以向县衙上交二分银子的管理费。如果全县有3万户人家改造省柴灶,那么我们将可以向县衙上缴600两银子的管理费。”

  “呵呵,这倒不必了,这些银子,就留在工房好了。”韩文听明白了苏昊的意思,脸上那些不悦的表情顿时荡然无存了。他嘿嘿笑着,大手一挥,就把管理费给苏昊抹掉了。推广省柴灶,对于韩文来说,更重要的是能够产生政绩,这点银子,反而不在他的眼光之内。

  “改之啊,你们设计的这个灶,可有名字没有?”方孟缙似乎有意无意地问道。

  “这个灶……”

  苏昊正想说这个灶就叫做省柴灶,旁边戴奇打断了他的话,上前对韩文说道:“启禀韩大人,苏师爷和小的们一起商量过了,我们想给这个灶取名叫韩氏省柴灶,还请韩大人应允。”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2

  036 分配方案

  戴奇此言一出,韩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假意地连连摆手道:“这如何使得,这是你们工房搞出来的灶,改之居功甚伟,还是用他的名字为好。”

  苏昊再笨,也知道不能和领导抢荣誉。对于戴奇的急智,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明太祖坚定地认为官场是一个染缸,这戴奇对于官场规则的把握程度,可是远远在苏昊之上的。

  “韩大人,将这个灶取名为韩氏灶,是我们工房全体差役共同的心愿。没有韩大人的英明领导,我们哪能设计出这样的灶。再说,这个灶设计出来仅仅是一个产品而已,只有以韩大人的名义推广下去,才能真正成为造福百姓的利器。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灶以韩大人的姓氏命名,是实至名归的。”苏昊侃侃而谈。

  “师爷,你看……”韩文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看着方孟缙,等他表态。

  方孟缙故作深沉地说道:“韩大人,以老朽之愚见,这省柴灶若能在全县推广,确能泽被百姓。不过,要推广这省柴灶,既要让百姓放心,又不能让奸佞之徒从中渔利,必须要有一德高望重之人出来坐镇。将这灶取名为韩氏灶,能够借大人的威名,震慑小人,的确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这样一来,大人难免会被清流说成是沽名钓誉,于大人的清誉有损,大人还当三思。”

  “如果此事确能对百姓有益,韩某区区虚名,何须挂怀?”韩文大义凛然地说道。

  苏昊看着这帮人把马屁术玩得出神入化,心里真是充满了佩服。他忍着笑,说道:“韩大人,既然您已经同意我们借用您的名义,能否再麻烦您亲自书写‘韩氏灶’三字,以作我们工房的镇房之宝?”

  “这个简单。”韩文心情极好,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提起湖笔,饱蘸浓墨,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韩氏灶”三个大字,周围的众人自然又是大惊小怪地称赞这几个字如何如何力透纸背、惊天地骇鬼神,就差说贴门上避邪、贴床头避那啥了……

  定下了大政方针之后,韩文下令戴奇负责具体操办此事,苏昊则专注于勘井找水。苏昊等人向韩文和方孟缙鞠躬告辞,退出大堂。

  来到大堂外,戴奇打发吴达先回工房,自己把苏昊拉到一个僻静处,向苏昊深鞠一躬,说道:“苏师爷,这省柴灶之事,戴某些须功劳都不曾有,而苏师爷却在韩大人面前称这是小人与师爷一同研讨出来的,戴某感激不尽。”

  苏昊笑道:“老戴客气了,我早就说过,工房的差使,终归是你老戴的,这件事既然着落到工房来做,怎么能不挂你老戴的名字呢?”

  “师爷,我刚才算过了,如果这推广韩氏灶一事能够如我们所愿,在全县起码推广3万户,工房扣掉付给工匠的薪水,至少能够落下1500两银子。对于这些银子的分配,师爷可有何想法?”戴奇问道。

  行政垄断这种事情,能够带来的收益是非常可观的。戴奇作为工房书吏,对于这样的名堂可谓心知肚明,只是以往找不出这么好的项目来做而已。这个推广省柴灶的项目,能够为知县带来政绩,也能够让百姓得到实惠,在这个基础上还能给工房带来丰厚的收益,实在是一个三方得利的大好事。这件事的根本着落在苏昊身上,戴奇自然要先与苏昊谈一谈利益分配的问题。

  苏昊道:“老戴,我原来的想法,是每个灶要交两分的银子给县衙,现在听韩大人说起来,这两分也不必交了……”

  戴奇不等苏昊说完,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嘿嘿笑道:“师爷,这两分的银子,虽然不必交给县衙,但我们工房也不能扣下,你该明白这个意思吧?”

  “哦!”苏昊轻轻哦了一声,随后便自嘲地笑了。韩文说这些银子不必交给县衙了,但并没有说不必交给他自己。交给县衙的银子,是要入账的,而交给知县本人的银子,就不必入账了。明朝的官员薪俸低得令人发指,谁不得想办法弄点灰色收入?连戴奇这样的书吏都能够贪到钱,韩文哪有不从中拿回扣的道理?

  联想到此前韩文的笑容那样灿烂,估计是已经想到自己能够拿到这些银两了,倒是苏昊还蒙在鼓里,实在是迂腐之极。

  “老戴,此事我不擅长,就交给你办好了。”苏昊从善如流,马上把权力下放给了戴奇。

  戴奇道:“师爷,你还年轻,而且到县衙当差的时间短,这县衙里的规矩,你一时也不了解,所以此事还是我来办更为合适。不过,师爷放心,你待戴某一片真心,戴某也必定对师爷忠心不二。”

  “老戴,咱们是同僚,忠心不二这样的说法,就不必了。我只是希望,留在工房的那些钱,能够让大家都拿到。这个省柴灶的技术里,有吴达一份,我答应了每个灶给他分红一分,老戴你觉得合适否?”苏昊问道。

  “嗯……”戴奇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师爷既然已经答应过了,戴某自然会照办。给吴达一分的分红,倒也应该,我只是担心其他衙役眼红,说师爷偏怛,这就反而对师爷的声誉不利了。”

  “你提醒得对。”苏昊说道,他头一天向吴达许诺每个灶可以提一分银子的红利,的确有些鲁莽了,他只想着如何收服吴达,却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想想看,每个灶工房总共拿到五分银子,两分交给韩文,一分给了吴达,其他人总共才拿两分,难免会有人心里不痛快的。

  不过,苏昊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能够给工房带来的,绝对不止是一个省柴灶的技术。对于其他的衙役,他还有更多的技术可以和他们分享,届时大家都能够从中获利。

  “老戴,这件事就先这样安排。等我勘井回来,自会给大家再找其他的挣钱机会,多的不敢说,一年给每个衙役弄百十两银子的外快,应当是轻轻松松的。而且,这些银子来路都是光明正大,韩大人知道了不但不会责怪,还会夸奖我们呢。”苏昊道。

  戴奇道:“戴某现在才知道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苏师爷略施小技,就比我们这些粗人成天歪门邪道弄的钱多出数倍,戴某实在是佩服。师爷,这余下来的银子,我想一分为二,工房的衙役们分一半,师爷和小人分余下一半。这一半里,师爷拿六成,小的拿四成,师爷看合适否?”

  “咱们俩也五五分吧。”苏昊呵呵笑道,他花这么大的精神想出这样一个挣钱的办法,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自己落下一些银子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目的。照戴奇的这个分配方案,如果两人五五分成,每人能够拿到150两银子,这也算是一笔巨款了。他脑子里还有其他的一些挣钱方法,如果每个方法都能给他带来150两的收入,不出多长时间,他也能够一名光荣的“千两户”了。

  戴奇又假意地再三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与苏昊五五分成的方案,脸上溢满了笑意。对于推广省柴灶一事,他已是胸有成竹,韩文已经点了头,他便可以用县衙的名义来进行推广。戴奇已经想好了,全县百姓必须更换省柴灶,而且此事只能由工房来做,民间的泥水匠如果敢染指,他便会直接拿着县衙的信牌去抓人。

  至于这个项目的收益,戴奇算出来的结果,比苏昊要高出不少。他才不会像苏昊设想的那样,每个灶给工匠分五分银子的手工费,能够给到两分半的银子,就已经算是照顾苏昊的情绪了。照一个工匠一天垒10个灶计算,每个灶两分半的银子,一天也能挣到两钱半,一个月就是七八两银子,这样的活计,还愁没人愿意干?

  至于从用户那里收费,也有诸多猫腻可玩,比如说,要求材料必须由对方准备,对方如果准备不齐,则需要花一两分银子来从工房购买,这样一算,又能增加一些收入了。

  这些事情,戴奇并不打算对苏昊隐瞒,但也没打算现在就对苏昊讲。他准备等把钱挣来之后,再送到苏昊手里去,以示自己的忠心。他已经看出来了,苏昊是一个有能耐而且很大度的人,这样的人,戴奇是决心要依附的。

  “老戴,韩氏灶一事,就拜托你费心去操办了。此事宜早不宜迟,具体该如何办,你比我更有经验,我就不罗索了。我现在就带人下乡去打井,有什么事,我们及时联络。”苏昊道。

  戴奇道:“师爷请放心,戴某必定把此事办好。师爷在乡下打井,千万保重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办,尽管差人回来告诉戴某,戴某一定一刻也不会耽搁。”

  “那就多谢老戴了。”

  “师爷多多保重。”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3

  037 小意思

  苏昊办完这些事情,又耽搁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不过,当他带着一伙随他一同下乡去的工房衙役走出县衙大门时,看到那些在外面等待的生员们脸上并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似乎苏昊自己睡懒觉,让他们站在太阳底下等待,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明朝的读书人地位很是奇特,表面上看,获得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就算是上等人了,见了知县都可以不下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受制于官府,所以轻易不敢与官府里的差人呲牙。

  这一次下乡打井,韩文让方孟缙向生员们放了话,说荣获打井先进分子的生员,能够优先获得来年参加秋试的名额,反之,在打井活动中表现不好的,则会被列入黑名单,至少几年内别想拿到考试名额了。至于说谁是先进,谁是后进,由苏昊一个人说了算。这一手实在是太狠了,相当于把一干生员的脖子都洗干净了交到苏昊的手边,苏昊想掐谁就掐谁。

  韩文把乡试名额和打井挂钩,生员们想告状都找不着地方。打井是关系百姓生计的大事,布政使司和南昌府都高度重视,身为生员,如果在这样的事情上不努力,被挂了黑名单,谁会替你喊冤?

  “各位久等了!”苏昊向众生员拱手说道。

  生员们纷纷应道:

  “无妨无妨,我等在此正好切磋学问,机会难得。”

  “苏师爷日理万机,所办的都是大事,我等在此等候片刻又有何妨?”

  “改之兄为全县百姓如此操劳,当为我辈楷模。”

  “……”

  苏昊听着大家鸡一嘴鸭一嘴地恭维自己,不禁心中好笑。这些秀才里,年轻的不到20岁,年龄大的看上去起码是30多岁了,一个个都是深谙人情世故的样子。头一天自己去书院的时候,遇到吴之诚为难自己,也正是这些生员,在下面起哄,嘲笑他不过是个最末一名的秀才。如今,听说自己掌握了大家的考试名额,便一个个狗脸变成人脸,恨不得和自己称兄道弟,没准还打算把妹妹、女儿啥的送上门来呢。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恭维苏昊的人都是趋炎附势,像马玉这样的人,就是因为听了苏昊的课,所以发自内心地尊重苏昊的才学。这些人也会对苏昊说几句客气话,但这些话起码不至于让人浑身起冷痱子。

  “好吧,大家准备起身吧。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县城以西的登仙乡。”苏昊吩咐道。

  因为下乡的是一群生员,为了照顾他们,戴奇专门交代人雇了几辆马车,让生员们坐着。依戴奇的意思,本来要给苏昊单独雇一辆好一点的车,但被苏昊拒绝了。苏昊爬上第一辆车,与六七名生员挤在一起。这也是苏昊以往的一贯做法了,他在地质队里地位颇高,但每次去野外的时候,都是和普通技术员们一起挤车的。

  登仙乡是距县城最近的一个乡。苏昊的打算,是由近及远,先到登仙乡,然后再去县城南边的奉化乡,再折向东,去会昌乡、广丰乡。这几个乡与折桂乡一样,是丰城主要的产粮区,人口密集,受灾情的影响最大。至于再往南边去,就进入山区了,人口和土地都很少,而且有山塘可供取水,受灾并不严重。

  苏昊今天要去的打井点,是登仙乡的蔡家村,离县城15里路,马车要走半个时辰的样子。众人在马车上说说笑笑,时间过得也快,一转眼,蔡家村已经到了。先期赶来报信的衙役带着在现场负责打井的典吏汪天贵站在路边迎接,看到苏昊从车上下来,汪天贵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作揖问候道:“苏师爷远来辛苦,小的汪天贵,是户房的典吏,奉韩大人之命在登仙、剑池两个乡打井,请苏师爷指教。”

  苏昊向汪天贵点点头道:“汪典吏辛苦了,这边打井的情况怎么样?”

  汪天贵道:“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共打了18口井,其中每时辰出水300担以上的2口,出水100担以上的4口,余下的井或是干井,或是出水量甚少,都算是废井了。”

  “唔,三口井能够有一口出水,也算不错了。”苏昊表扬道,那个年代没有什么科学仪器,也不懂得地质原理,凭着一些经验来选井位,三口井能够有一口出水,的确算是不错的成绩。

  汪天贵道:“谢师爷夸奖,不过,我们前面几口井是在别村打的,出水情况还不错。自来到这蔡家村之后,连打了五口井,皆为废井。闻得师爷勘井之法出神入化,小的才奏请韩大人,请求派苏师爷先到我处来指点一二。”

  “没问题。”苏昊也不客气,直接就把勘井的工作给揽到自己身上了。他回过头,对着刚刚下车的生员和衙役们喊道:“大家都过来吧,我们来安排一下勘测的事情。”

  汪天贵道:“苏师爷,大家一路远来,都辛苦了,现在也正赶上吃饭的时候了,村里的里长安排了几桌便饭,不如大家一起吃了饭再去勘井,如何?”

  汪天贵刚说完,便有一个长相猥琐的汉子凑上前来,向苏昊行礼道:“苏师爷,草民就是蔡家村的里长,叫蔡有寿。听闻师爷亲自来为本村勘井,我代全村700口人向师爷表示感谢。村里现在已经安排好了酒菜,请师爷和各位差爷们先去用饭吧。”

  走了一路,大家也的确都饿了,所以苏昊也没有拒绝蔡有寿的好意,他点了点头,便有村民过来领着生员和衙役们往村里走。汪天贵向苏昊诡异地笑了一下,也自顾自地先走了,把蔡有寿和苏昊二人留在最后。苏昊正在纳闷汪天贵为什么会如此失礼,却见蔡有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递过来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苏昊下意识地接过小纸包,入手觉得份量挺沉,捏一捏,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这分明就是一块四五两重的银子。过去曾听说县衙的差役下乡去能够收到红包,现在算是见识了。想必汪天贵已经向蔡有寿介绍过苏昊的身份,所以蔡有寿出手颇为大方,四五两银子的红包,抵得上苏昊好几个月的薪水了。

  “蔡里长,你这是何意?”苏昊问道。

  蔡有寿讪笑道:“苏师爷来替我们造福,这是村里百姓的一点小意思。”

  “这个……不太好吧。”苏昊开始有些犹豫不决了。如果是在前世,苏昊是绝对不会收这种钱的,毕竟那时候他有职有权,收入也颇丰,不需要靠这种灰色收入来补贴家用。而现在则不然,他所有的家产不过就是韩文赏给他的20两银子,在交了10两给母亲,又租了房、买了些生活用品之后,20两银子只剩下不到3两了,靠这点钱要在城里生活下去,恐怕是很拮据的。

  他弄出一个推广省柴灶的敛财方法,但要真正收上钱来,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这个时候有人雪中送炭地递上五两银子,由不得他不动心。

  唉,收,还是不收呢?苏昊在心里激烈地斗争着。

  “蔡里长,苏师爷是读书人,你怎能用这种黄白之物污苏师爷的眼呢?”

  正在苏昊与天人作战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大义凛然的声音,苏昊扭头一看,却是跟着自己一起来的神棍陈观鱼。只见陈观鱼身着道袍,头戴道冠,几根胡子似乎也打了蜡,油光水滑,站在那里,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呃呃……是啊是啊,我奉知县之命前来打井,岂能再收此百姓的血汗钱?蔡里长,你还是把银子拿回去吧。”苏昊被陈观鱼的话给说得羞愧难当,虽然不理解陈观鱼的意思是什么,但他还是不得不做出一个廉洁的样子,难舍难割地把钱塞回了蔡有寿的手里。

  “这……”蔡有寿一时也懵了,搞不清眼前这个拆台子的道士何许人也。

  “苏师爷,你前面先走,我好好地给蔡里长说说你的清正为人。”陈观鱼向苏昊使了个眼色,苏昊心念一动,向蔡有寿拱拱手,径直先走了。

  蔡有寿有待去追苏昊,陈观鱼一把把他拉住了:“蔡里长留步,贫道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

  “你是哪里的老道,跑这来多什么嘴?”蔡有寿没好气地对陈观鱼说道。

  陈观鱼呵呵一笑,道:“蔡里长,贫道刚才忘了说了,贫道现在是苏师爷聘的幕僚,是替苏师爷办差的,你……明白吗?”

  “哦……”蔡有寿心领神会,他把苏昊刚刚递还给他的纸包又递到陈观鱼的手上,说道:“道长,这点小意思……”

  陈观鱼两个指头一勾,纸包就不见了,他笑着对蔡有寿说道:“贫道擅长勘测风水,苏师爷勘井之时,也免不了要与贫道探讨一二的。这勘风水的香火钱,贫道就先收下了,蔡里长的慷慨,贫道自会向苏师爷禀报的。”

  “好说,好说,道长请。”

  “里长请。”

  两只老狐狸心照不宣,亲亲热热地肩并着肩,向村里走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8 23:23

  038 两个井位

  村里的宴席,不外乎鸡鸭鱼肉四大件,用一个个直径一尺多的木盆装着,放在桌上。苏昊带来的生员和衙役有20多号人,加上原来在村里打井的汪天贵等人,加起来凑了满满四桌,就摆在蔡有寿家门外的空场上

  苏昊以下午还要做事为理由,谢绝了众人的敬酒,也禁止生员和衙役们喝酒。这样一来,整个场面倒是斯文了许多。

  吃过饭,苏昊带上众人开始勘测蔡家村周边的地形,如在龙口村的时候那样,他不但观察丘陵的走向,还要下到那些打废的井里去看井下的截面情况。随他而来的生员们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竹筐里,让人用辘轱把他们放到井下去看土层和岩层。

  这些生员倒没有苏昊想的那样娇气,下到井下去,对于他们来说,与其说是工作,还不如说是一种刺激的经历。这些人从井下回到地面时,一个个面色潮红,兴奋难当,不断地向那些还没有轮到下井的同学们吹嘘着井下的见闻。

  蔡家村这一站的工作,苏昊是当成练兵来做的。他让所有的人都到井下去转了一圈,然后结合地表的地貌给大家讲解岩层构造,分析哪些地方更容易成为储水构造,而哪些地方则不太容易形成浅层地下水。

  “大家来看,这是我草草绘制的蔡家村周边地形图,我们猜测,在这一带有这样两条构造,其走势是这样的……”苏昊用炭笔在纸上画着图,对生员们指指点点地解说着,“大家结合我们昨天讲过的内容分析一下,在哪个地方打井,出水的可能性最大。”

  “这……”站在苏昊身边的马玉第一个说话了,同时用手指指了一下地图中的某处。不愧是县试的案首,他的理解能力的确是众人中间最强的。

  “唔,这个地方的确是个理想的地方,我们姑且把它定为甲点吧。”苏昊用炭笔在马玉指的地方画了个记号,写上一个“甲”字。如果放到后世,他肯定是用ABCD字母来标注的。

  “大家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井位呢?”苏昊继续向生员们问道。

  生员们一会盯着地图,一会抬眼看看周围的地势,都在回忆着苏昊讲过的内容,这时候,在苏昊的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我觉得,此处也有可能有水。”

  随着这声音,有一只纤手伸过来,在地图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苏昊是蹲在地上的,听到声音来自于自己的身后,他扭转头来,向上看去,入眼处是一张俏丽的脸庞。四目相对之时,身后那人连忙别开脸,满脸绯红,不敢再与苏昊对视。

  “原来是韩……韩兄。”苏昊当然认得,对方正是昨天在教室里蹭课听的韩倩。虽然此前方孟缙替她掩饰说她的名字是韩青,但苏昊昨天已经问过陆秀儿了,知道知县老爷家的千金小姐名叫韩倩,识文断字,而且“长得非常漂亮”。

  对于陆秀儿的审美观,苏昊还是比较相信的,头一天韩倩去听课时,刻意把自己打扮得不那么惹眼,但苏昊还是能够感觉到她的天生丽质。这一会,两个人脸对着脸,相距不过尺把远,苏昊把韩倩的脸庞看得一清二楚。他虽不是什么文学家,却也听说过“肤若凝脂”这样的词汇。他觉得,这个词用在韩倩身上,的确是太恰当不过了。

  韩倩是向韩文软磨硬泡了半天,只差以泪洗面,这才得到了允许到乡下来观摩苏昊勘井。作为千金小姐,韩倩自然不能和生员们挤同一辆车下乡,韩文安排心腹雇了一辆有篷子的马车,让韩倩和丫环红莲都换上男装,坐马车前往蔡家村。

  这一次,韩倩是做生员打扮,红莲则扮成了一个书僮。当然,这番打扮要想瞒过众人的眼,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掩耳盗铃,求得点心理安慰罢了。

  适才苏昊给大家讲解地质构造的时候,韩倩也来到了人群中,站在苏昊的身后旁听。她本来也是极其聪颖的一个人,领悟能力并不亚于生员中最强的马玉。听马玉说完第一个可以选择的井位之后,她忍不住出手,指出了第二个井位。

  众人一开始没太注意到韩倩的存在,听到她说话,这才发现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听韩倩的声音,再看她的相貌、身材,生员们哪里会猜不出此人其实是个女孩子。大家一时弄不清韩倩的身份,碍于礼教,倒也不敢起哄,只是下意识地都退后了半步,不敢和她挨得太近。

  韩倩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不过她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了。作为一名官二代,她没把秀才们放在眼里,所以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成为众人围观的对象。她向苏昊点了点头,说道:“苏兄,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韩兄所言,非常正确。”苏昊呵呵笑道,随手在韩倩指的地方也做了个记号,标上一个“乙”字。

  “改之兄,这是不是说,在此两处打井,便定能出水?”马玉问道。

  苏昊道:“从常理来说,应当是这样的。但是,我们也需要知道,地质构造是非常复杂的,尤其是丰城这个地方,处于扬子板块和华南板块的拼接地带,存在着多个韧性剪切带……呃,这个大家随便听听就好了,不必深究。总的来说,就是说咱们丰城的地质构造比较复杂,很可能会在某个地方出现岩层断裂的情况,使得我们推演出来的构造发生变化。”

  “那怎么办呢?”马玉追问道,他刚才已经眼明手快地把苏昊说的那些话都记录下来了,打算回头再细细琢磨,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从苏昊嘴里榨出更多的知识。

  苏昊道:“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用试错的方法。汪典吏他们此前打的几口井,就为我们提供了试错的材料,通过分析井下的岩层断面情况,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错误,从而避免浪费。”

  “苏兄,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先在这两处打井,如果出水则已,如果不出水,也可以通过打出来的井的情况,来推测新的井位,是这样吗?”韩倩问道。

  “韩兄所言极是。”苏昊答道。

  “好,咱们现在就去定井位。”马玉兴奋地说道,虽然有关地质构造的推演是由苏昊完成的,但这毕竟是他能够理解的一些知识。平生第一次运用科学技术来做成一件事情,这对于马玉来说,简直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师爷,能否借一步说话?”一直站在旁边听众人讨论的陈观鱼走上前来,向苏昊递了一个眼色。

  苏昊带上陈观鱼的目的,正是为了让他处理一些技术之外的事情,看到陈观鱼一脸神秘的样子,苏昊向众生员打了个招呼,然后便随陈观鱼走到了一边。

  “老陈,你有何话说?”苏昊向陈观鱼问道。

  “师爷,小道刚才听师爷讲解这地下水之事,感到茅塞顿开。在龙口村里,小道于勘井一道败于师爷之手,真是心服口服啊。”陈观鱼说道。

  苏昊诧异道:“老陈,你叫我单独说话,就为了夸我一通?”

  “不是不是。”陈观鱼连忙道,“小道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而已。请师爷借一步说话,是想建议师爷,刚才选的这两个井位,最好先选乙处,万一乙处无水,再选甲处,师爷以为如何?”

  “为什么?”苏昊问道,“从这两处的对比来看,甲处的储水构造特征更为明显,乙处的构造反而有些不明朗的地方。在甲处打井,是更为稳妥的。”

  陈观鱼小声道:“小道也知道这一点,其实,中午吃饭的时候,小道已经问过在此处勘井的风水师了,他先前也曾选过这个甲处,不过,后来又放弃了。”

  “为什么?”苏昊再次问道。

  “这甲处,恰好挨着蔡里长家的祖坟……”陈观鱼意味深长地说道。

  “靠!”苏昊发出一个21世纪的感叹词,“老陈,咱们这算不算拿人手短啊?”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陈观鱼说道,“再说,蔡里长也是有点势力的人,他跟我说了,他有个亲戚是在京里做官的。我想,既然咱们有两个点可选,何必非要先选甲点呢?”

  “也罢。”苏昊屈服了,反正两个地方都可能有水,倒的确不必去得罪蔡有寿。人家事先就给了自己五两银子,估计也是料到了这个结果的。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苏昊回到生员们之中,对众人说道:

  “各位,咱们现在就去看看井位。刚才陈先生算了一下,说独文兄看中的甲处事关蔡家村的地脉风水,小弟的意思是,对于风水之事,我们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反正有甲、乙两处井位,我们就先在乙处打井试试好了。”

  “走吧,大家一起看看去。”生员们倒没什么意见,一齐闹闹哄哄地说道。他们看陈观鱼的确是一身道士打扮,所以对于苏昊给出的解释,也就信以为真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0

  039 此间的少年

  苏昊图上的乙处是蔡家村南边的一处小山坡下,众人步行了不一会就走到了。汪天贵和蔡有寿已经闻讯赶来,苏昊用手指了指面前的一片田地,说道:“就在这一片吧,打井80尺左右,应当能够出水。如果我所料不错,每时辰出水大概是200担左右。”

  蔡有寿问道:“师爷,你是说,这几块田选哪块都行?”

  “正是。”苏昊答道。

  蔡有寿点点头,然后回过头对身边的一个跟班说道:“你去把程家娘子叫来,这个井就在她家田里打吧。”

  跟班应声而去,蔡有寿领着苏昊等人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处长着稀稀疏疏的水稻的田里,对苏昊说道:“师爷,你看,就在这块田里打井,合适吗?”

  苏昊道:“位置倒是合适,不过,这一打井,这块田就算是废了。县衙有要求,打井的时候如果征用了田地,是要按市价补偿的,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蔡有寿道,“这不,我已经让人去叫田主去了,就是要和她说说补偿的事情。”

  正说着,被蔡有寿派去喊人的那名跟班从村里出来了,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农家女子。只见此人头上梳着小三髻,扎着头巾,分明是未嫁女子的打扮。但看她的身材,却已经是长得比较丰满了,像是20出头的模样。在当年,20来岁而尚未嫁人,还是非常少见的。

  蔡有寿的跟班走得飞快,那名女子也一步不落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起来似乎是非常着急的样子。两个人来到蔡有寿和苏昊的面前,那名女子向蔡有寿拜倒,说道:“程仪拜见里长,不知里长召小女子来,有何吩咐。”

  “程家娘子请起。”蔡有寿慢条斯理地说道,“程家娘子啊,知县大人派了差爷来咱们村帮着打井,这事情你可知道?”

  “程仪知道。”

  “打井这事,关系咱们全村的生计,无论是谁,都必须出力。现在县衙里的苏师爷已经勘定了井位,这个井位恰好就在你家的田里,你看……”

  “啊!”程仪吃惊地抬起头来,她看了看周围的人,意识到蔡有寿说的并非假话,便猛地跪倒在地,向蔡有寿连连磕头道:“里长,这两亩田是小女子和弟弟唯一的立身之本,求里长开恩,换一个地方打井吧!”

  “程家娘子,你这是什么话?”蔡有寿板起脸说道,“这地下的水脉是有定数的,换一个地方,就打不出井来了。再说,村里在你家的田里打井,又不是不给你补偿,这踏坏的青苗,都是可以折算成银两的。”

  程仪跪在地上说道:“里长老爷,小女子虽然见识浅,却也知道打井毁田。小女子姐弟二人在本乡无依无靠,就指着这两亩薄田度日,这田如果毁了,小女子和弟弟就得饿死了。”

  蔡有寿道:“荒唐,我不是说了吗,占了你家的田,县衙会给你补偿的。你这两亩田,本来就是冷水田,出产甚少,按市价来算,一亩肯定值不了四两银子。村里给你十两银子,买你这两亩田,你有何不愿意的?”

  “里长,银两再多,也是会用完的,可是有这两亩田,就能够供着小女子姐弟两人活下去。里长,求求你看在我姐弟俩可怜的份上,换个地方吧。”程仪把头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道。

  “蔡里长,这是怎么回事?”苏昊见不得这种惨状,他把蔡有寿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

  蔡有寿摇摇头道:“这女子名叫程仪,六七年前从外地逃难来到我们村,还带了一个十岁不到的弟弟,叫程栋。她当时身上还有一些银两,就从本村人手里买了这块地,外加一间草房,在此住下来了。这些年,她一个人耕种这两亩地,闲时还会纺点纱、砍点柴到集上去卖,就这样拉扯着弟弟长大了。

  她来的时候就有十六七岁,现在已经是二十好几了,可是还不嫁人。她说非要把弟弟供养出来,才会考虑自己嫁人的事情。”

  “供养出来,什么意思?”苏昊问道。

  蔡有寿冷笑道:“这程家姐弟,自称在家里落难之前也是个官宦人家。她那弟弟名叫程栋,自幼就有满腹好文章,是惦记着要中举人、中进士的。程仪想的,大概就是要等到她弟弟中了举才会去嫁人吧。”

  “原来是这样。”苏昊点点头道,他觉得,这家人的情况,与他家倒有些类似之处。相比之下,他家好歹还有十几亩田,家境算是过得去的。而程仪、程栋姐弟俩,就靠着这两亩冷水田过日子,其困窘是可想而知的。

  “既然是这样,要不咱们还是换一块地吧。”苏昊建议道,“把井位往旁边挪出几十步,挪到别家的田里去,也是可以的。”

  蔡有寿摇头道:“师爷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不知道我们当里长的艰难。这打井的事情,不管摊到谁家的田地里,都会有这样的麻烦的,如果看着谁家可怜就换一家,那我这里长就没法做事了。”

  什么没法做事,分明就是你选的这块地好不好?苏昊在心里鄙视着蔡有寿。他明白,蔡有寿这样做,是因为程仪姐弟俩属于村上的外来户,是最好欺负的。换成其他人家的田,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里长……”苏昊有待坚持一下,却见陈观鱼站在一旁,拼命地向他使眼色,于是使迟疑着不说话了。

  苏昊的迟疑,倒不是因为收了蔡有寿的五两银子,所以不敢和蔡有寿叫板。前世的他是有实践经验的,他知道,在村子里打井,村干部的配合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与村干部拧着来,他们完全有可能煽动村民前来捣乱,届时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如今的苏昊,仅仅是知县临时任命的一个师爷,说起来威风八面,但如果真的在乡下闹出点什么群体事件来,恐怕知县也不会护着他的。

  “其实这个程家娘子,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前些天在县城里开酱坊的李员外相中了她,想纳她为妾,答应供她弟弟念书考试,她却嫌李员外年龄老,死活不答应。李员外托了县衙的王主簿来说合,都没个结果,王主簿为了这事,还有点怪罪小民呢。”蔡有寿似乎是无意地向苏昊抱怨着。

  原来如此……苏昊在心里暗暗地替程仪觉得委屈了。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他能够干预的。就算他现在坚持要把井位从程仪家的田里移开,蔡有寿未必就不会找一个其他的机会来刁难程仪,说到底,还是因为程仪无依无靠,就像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

  “里长……你能不能行行好,给小女子姐弟俩一条生路?小女子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程仪依然跪在地上,哭着向蔡有寿哀求。

  “这位是县衙派来勘井位的苏师爷,这个井位就是苏师爷定的,有什么话,你就对苏师爷说吧。”蔡有寿直接把球踢给了苏昊。他相信,经过刚才向苏昊透了口风之后,苏昊应当知道如何处理的。他作为里长,不太合适显得过于绝情,这些话让苏昊来说,就顺理成章了。

  程仪闻听此言,立马转过身对着苏昊磕起头来,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苏师爷,这两亩薄田,是小女子姐弟二人活命的根本,能不能请师爷另勘一处井位,给小女子姐弟俩一条生路?”

  “呃……程家娘子是吧?”苏昊为难地说道,“这件事实在不是在下能够做主的,你知道,这个地下水,它是有走势的,这一处正好是地下的水脉所在,换一个井位,恐怕就打不出水了。”

  “这……”程仪一时也哑口无言了,她抬头看看众人,围在旁边观看的生员、衙役们也都默然无语。大家其实也知道这个井位挪出几步应当是没问题的,但这一片都是田地,挪出几步,固然是把程仪家的田绕开了,但又会涉及到其他人家的田,这种事,外人岂能做主?

  正在众人尴尬难当之际,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冲进人群,跑到程仪身边,用手去拉程仪的胳膊,同时在嘴里喊道:“姐,你干什么,快起来!”

  “这就是程仪的弟弟程栋。”蔡有寿小声地对苏昊介绍道。

  “小栋,你替姐求求里长,还有这位师爷,他们要在咱们的田里打井,这两亩田如果毁了,咱们就没有活路了。”程仪挣扎着不愿意起来,反而拉着程栋,想让他也陪自己跪下。

  程栋转过身,恨恨地看了蔡有寿一眼,随后又把目光转向了苏昊,苏昊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愤怒至极的情绪。

  “你就是那个来勘井的县衙师爷?”程栋问道。

  “正是在下。”苏昊心里有些愧疚地应道。

  程栋伸出手,指着苏昊的鼻子,用阴冷的口气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官官相护,就是想用这样的办法逼得我姐弟俩活不下去,好遂你们的愿,让我姐嫁给那个糟老头子。我告诉你们,休想!”

  “小栋,不得无礼。”程仪见弟弟非但没有向蔡有寿和苏昊求情,反而还大骂那位代表着县衙的师爷,不禁大骇,连忙用手去拉程栋,想让他住口。

  程栋道:“姐,我们不怕他们,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们就是欺负人!”

  “呃……程兄误会了,在下只是来勘井的,与你说的什么糟老头子没什么关系。至于说欺负人什么的,在下连二位是谁都不知道,这欺负二字,从何说起啊。”苏昊哭笑不得地解释道,他实在不想让自己背上一个为虎作伥的名声。

  程栋根本不理会苏昊的解释,他回过头,使劲地把程仪拉起来,说道:“姐,咱们不求他们!这里不让咱们活,咱们走,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找不到咱们姐弟俩活命的地方。”

  说到这里,他又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苏昊和蔡有寿,说道:“我记住你们了,只要我程栋不死,定有金榜题名的那天。到那时候,我会回来找你们算账的。我告诉你们,莫欺少年穷!”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0

  040 程家姐弟

  程栋喊完这一嗓子,拉着程仪就往外走。(百度搜索:随梦小说网,看小说最快更新)程仪虽然有万般无奈,但想到弟弟已经跟人家撕破脸了,自己再说什么也白搭,所以只好任凭程栋把自己拉走。在场的生员们听到程栋的这番豪言,一个个都有些黯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姐弟俩跌跌撞撞地往村里走去。

  蔡有寿也被程栋的最后一句话给唬住了,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他这次是把程家姐弟给得罪苦了,万一程栋未来真有咸鱼翻身的时候呢?戏文里不是常有什么贫寒学子中了状元,然后回家来报恩报仇的段子吗,这个程栋,好像还真有几分才学的,万一以后真的中了个状元探花啥的,要捏死自己这个小小的里长,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苏师爷,你看这事……这个程栋,好歹也是村里人把他养大的,怎么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呢?”蔡有寿讪笑着对苏昊说道。

  到了这一步,苏昊只好拍拍蔡有寿的肩膀,说道:“蔡里长,那程栋也就是一句气话,蔡里长不必往心里去。不过,打井毁了这姐弟二人的田,我也觉得心里很是愧疚,我想向里长求个人情,届时多给他二人一些补偿银子,里长觉得如何?”

  “师爷发了话,小人岂敢不从。”蔡有寿说道,“这样吧,一亩地就算6两银子好了,我一共给他家12两银子。”

  “好吧,那我就替程家姐弟多谢里长了。”苏昊假意地说道。

  处理完征地纠纷,苏昊拣根树枝,走到程家的地里,在地上划了个圈,对站在一旁的汪天贵说道:“老汪,你安排一下,就让工匠在这里打井吧,井深80尺左右,应当能够出水,每时辰不会少于200担。”

  “小人明白,这就安排人开始挖井!”汪天贵爽快地答应道,似乎刚才的纠纷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一般。

  定好井位,苏昊又把生员和工房的衙役们叫过来,让他们两个人一组,分头散开,去勘测周围几里地之内的地形。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了四个人,分别是马玉、陈观鱼以及韩倩主仆二人。

  “独文兄,刚才这程家姐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咱们打这个井,虽然说是为百姓造福,但也毁了他家的田,让他姐弟衣食无着了。听蔡里长说,这个程栋虽然年龄小,但却是饱读诗书,我想,你应当能够和他说得来。所以,我想麻烦独文兄去劝劝程栋,不要对我们有什么误会。”苏昊对马玉说道。

  马玉点点头:“我这就去。不过,改之兄,这种事,光劝说几句是没用的,他姐弟二人的生计问题,改之兄可有何想法?”

  苏昊小声道:“独文兄,你刚才也看到了,其实这程家姐弟是村里的小姓,就算我们把他们的田留下,也难保他们未来不会受到欺负。我看那程栋倒是个人才,呆在这村里有些可惜了。我想劝他们到县城去居住,我们一起想办法给程家娘子谋个事情做,再介绍程栋到书院去读书,这样也算是给他们一条出路了,你看如何?”

  “改之兄言之有理,小弟佩服。”马玉说道。

  陈观鱼在一旁皱着眉头道:“师爷,我觉得这种事好像不是我们该管的。师爷刚才已经让蔡里长给他家的田亩补偿金增加到12两,这已经足见师爷的仁厚了。至于他们姐弟以后如何生活,我们哪管得过来?”

  苏昊苦笑道:“老陈,你说的也对。不过,我见到那程栋,就想到了我自己,同样是一个乡下的读书人,这十年寒窗的苦处,谁人能知啊?这件事,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是因我们而起的,我们总不能再袖手旁观吧。”

  “我明白了。”陈观鱼马上就改口了。他把自己定位为苏昊的幕僚,幕僚的作用就是替主人出主意,提醒主人关注那些没有关注到的事情。一旦主人的意思已定,幕僚就要无条件地执行。

  “既然师爷对那程栋有爱才之心,观鱼这就随马秀才一起到他家去看看,也好相机行事。”陈观鱼说道。

  “好吧,你们就一起去吧。”苏昊说道。

  陈观鱼和马玉二人向村里走去,至于说程家姐弟住在什么地方,只要进村一问就知道了。看着二人走远,苏昊来到韩倩的面前,向她拱拱手道:“韩小姐请了,适才学生见韩小姐面有恼怒之色,可是认为学生此事处置不当?”

  听到苏昊直接称自己为韩小姐,一身男装的韩倩脸上微微红了一下,她当然不会徒劳地去否认自己的性别,因为这样只能越抹越黑。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还有点良知,也知道自己处置不当?”

  “呵呵,没办法,为了大家,只能牺牲小家了。”苏昊说道。

  韩倩道:“我们明明可以把井位挪开20步,这样就不必占用程家的田地了。她家总共才这两亩田,为什么不能照顾他们一下?再说,此前我们明明定下了甲、乙两处,既然这乙处会占用农田,我们选择甲处不也可以吗?”

  苏昊道:“韩小姐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不过,在乡下办差,是不能意气行事的。韩小姐想想看,就算我们坚持一下,把程家姐弟的田留出来了,以那蔡有寿对这二人的怨气,哪里又不会寻出一个新的办法来为难他们呢?”

  韩倩倒也不迂,她知道苏昊的说法是有道理的,不过,她还是撅着嘴,恨恨地说道:“哼!反正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人沆瀣一气,欺负弱小。”

  “我不是已经让人去补救了吗?”苏昊道。

  “你是因为良心不安,所以才让马秀才和那个狗屁道士去安抚他们。”韩倩揭发道。

  “呃……好吧,不管怎么说,小生也算是良心未泯,对不对?”苏昊无奈地说道。

  “油嘴滑舌!”韩倩小声地骂道。

  程家姐弟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家里。程栋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咬牙切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意淫着自己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之后,回来狂扁这些贪官污吏的场景。程仪则带着一脸的苦色,一边做着家务,一边无声地叹气。

  正如蔡有寿向苏昊介绍的那样,程家姐弟本是官宦之后,他们的父亲原来是一个府的六品通判。在办一个涉及到当地某富豪的案子时,程父得罪了富豪背后的靠山,最终被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罢了官,只能带着妻儿黯然还乡。

  在回乡的路上,他们一家人遭到了一伙莫名山贼的打劫,程仪的父母均死于山贼之手。程仪带着不满10岁的弟弟程栋跑到附近的州府去报官,却得到州府里一位与他们的父亲有同年之谊的官员的暗示,说这伙山贼很可能正是那富豪安排的,目的正是报复当初程仪父亲查他们的案子。

  程仪闻听此言,再也不敢按原计划回自己的故乡了,只能带着弟弟远遁千里,来到南昌府丰城县,寻了一个小村子落户。她用身上带的银两买了两亩薄田,就在这里靠种田为生,供养弟弟读书。以程仪的想法,如果程栋能够考中进士,有个一官半职,没准还能够为父亲昭雪报仇。

  程栋年龄虽小,但经历了这番变故之后,也是非常懂事。平日里除了帮姐姐一起下地干活之外,余下的时间就是刻苦读书。他小时候曾得父亲的指点,有一定的文章功底,这几年努力下来,造诣已经颇为深厚了。程仪这一段时间一直都在想着如何筹措一笔资金,送程栋去参加县试和府试。

  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来以为藏在这蔡家村就不会有什么是非了。谁知,那天程仪到丰城县城去贩卖自家纺的纱,无意中遇到了那个色迷迷的什么李员外。李员外从程仪的装束中知道她尚未婚配,而从她抛头露面出来卖纱线的行为,又猜出了她家境拮据、家里没有什么能够主事的人。

  就这样,李员外找来了媒婆,尾随程仪到了蔡家村,然后向程仪提出要娶她为自己的妾,还承诺可以帮助她送程栋去参加考试。程仪虽然落魄至此,但毕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哪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程栋听说想娶姐姐的人居然是个糟老头,更是火冒三丈,直接就把那媒婆给打出去了。

  李员外见媒婆哭哭啼啼地回来报信,觉得折了面子。他与县衙的主薄王凤韶有些交情,便托王凤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长蔡有寿打招呼,让蔡有寿向程仪施压,那意思,就是非要把程仪娶进门不可。

  蔡有寿到程家去说了两次,都吃了闭门羹,心里便对程家存下了怨恨。这一次,苏昊选的井位正好在程家的田里,蔡有寿自然要借此发难。以他的想法,如果能够把程家姐弟逼得走投无路,没准程仪就只能接受李员外的安排了。退一步说,即便程仪坚决不松口,只要他们离开蔡家村,李员外和王凤韶那边,也就无法责怪蔡有寿了。

  蔡家村全村的人都姓蔡,只有程仪一家是外来户,蔡有寿就算把他们逼上绝路,他们也没有什么还手之力,这也是蔡有寿敢如此猖狂的原因。

  程仪在听说蔡有寿让县衙的人在自家田里打井时,就猜出了蔡有寿的想法,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跑去向蔡有寿苦苦哀求,希望能够用眼泪来打动对方。谁曾想,年轻气盛的程栋得知此事后,跑过去怒斥了蔡有寿以及县衙里派来的师爷,这样一来,就把回旋的余地都给阻断了。

  看起来,这蔡家村,自己姐弟俩是无法再呆下去了。离开蔡家村之后,他们又能到哪里去找自己的立足之处呢?

  程仪正在忧心忡忡地想着退路,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朗的问话:

  “请问,这是程家娘子和程栋兄弟家吗?”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1

  041 劝说

  程仪闻声来到门口,正坐在屋里生闷气的程栋也听到了声音,起身跟着姐姐一起出来看是何人来访。

  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书生,以及一位装模作样的中年道士。见程家姐弟出来,那书生躬身行礼道:“学生马玉,受苏昊师爷所托,前来探望程家娘子和程栋兄弟。”

  “你们有什么事?”程仪面无表情地问道,同时伸出一只手去,捏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程栋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程仪已经感觉出来了,这个受不得窝囊气的弟弟,似乎又想发飚了。

  马玉微微一笑,说道:“适才之事,苏师爷也有许多为难,请二位谅解。苏师爷托我过来,是想对刚才的事情做一些补救,并非恶意。”

  “田已经给了你们了,还能有什么补救?”程仪淡淡地说道,与刚才那个跪在地上求人的形象不同,此时的她,没有了什么念想,倒是回复到了从前那个矜持、娴雅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程家娘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和这位陈道长进屋说话?”马玉问道。

  程仪是个知情达理的女子,她见马玉客客气气的样子,倒也不忍对他过于冷淡,于是便往旁边让了让,说道:“那就有劳二位辱临敝舍了。”

  马玉和陈观鱼二人走进程家,在堂屋里坐下,程栋没好气地拉了一个凳子也在旁边坐下,等着听这两个人说些什么。程仪是个女子,不能与男人们平起平坐,只能在一旁垂手肃立。

  马玉坐下之后,先抬眼环顾了一番整个屋子,只见屋里陈设极为简单,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毫不过分。不过,地上、墙上却是十分洁净,可以想见家里的女主人是个勤快而且手巧之人。

  看完这些,他转过头来,对坐在一旁的程栋问道:“程兄弟,听闻你熟读诗书,不知最近正在看些什么?”

  程栋一愣,不知道这位苏昊派来的说客为什么会问起自己读书的事情,他略一迟疑,答道:“近日我正在看礼记。”

  “哦,真巧,我近日也正在读礼记,还有几处不太明了之处,不知可否与程兄弟切磋一二?”马玉像是犯了书呆子症一般,居然谈起学问来了。

  程栋皱了皱眉头,没等他反对,马玉先说了几段礼记中的内容,还说了自己的一些困惑,似乎是真的要向程栋请教一般。程栋对于学问的悟性很高,马玉一说什么,他就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忍不住便按自己的理解与马玉讨论起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把程仪和陈观鱼二人似乎都当成了空气。

  “程兄弟才情过人,在下佩服之极。”聊了一小段之后,马玉呵呵笑着向程栋抱了抱拳,停止了讨论,随后,他把头转向程仪,说道:“程家娘子,令弟虽然年幼,但于经书一道,悟性非凡,实为人中龙凤。若能到龙光书院去得名师指点,必能高榜得中,光宗耀祖。”

  听马玉说起此事,程仪不禁愁上心头,轻声叹道:“我也一直想替他找个老师指点一下,可是无奈家中贫寒。如今,仅有的两亩地也被占了,我还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谋生呢。”

  陈观鱼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程家娘子,小道倒以为,你家这两亩田被占,未必就是坏事。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小娘子看似被逼上绝路,也许正合这否极泰来之说。”

  “先生是何意?”程仪奇怪地问道,她实在有点搞不清楚这两个人的用意。像她家这样的情况,如果苏昊真的想害他们,根本用不着费这些周折。现在这个马玉和这个老道这样和他们兜圈子,莫非真的是想帮他们一把?

  陈观鱼道:“程家娘子,你姐弟二人在这蔡家村借住,毕竟只是外姓人家,遇到点什么事情,总是会受人欺负的。这打井占地一事,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我家苏师爷没有替小娘子说话,也是觉得即便小娘子能够躲过这一劫,未来那蔡里长仍能有手段为难你们。与其一直担惊受怕,二位还不如离开这蔡家村,另谋生计。”

  程仪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岂不知这蔡家村已非我姐弟容身之处,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活命之道。我弟弟年龄尚小,而且还要读书,也不便去寻什么活计。离开了蔡家村,我们该当如何呢?”

  陈观鱼道:“如果程娘子信得过我家师爷,不妨迁到丰城县城去住。我家师爷说了,打井一事,他心中有愧,希望能够有个机会弥补一下。我家师爷是知县老爷身边亲近之人,要给你们安排一个活计,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你家那个师爷有这么好心?”程栋没好气地对陈观鱼说道,“我看他和那个蔡里长,就是一丘之貉。”

  “程兄弟,你误会了。”马玉说道,“苏师爷的确是奉知县之命前来打井的,到蔡家村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蔡里长是何人。而今天这个井位定在你家的田里,也纯属偶然。这地下水脉之说,是有道理的,并非编出来为难二位的。”

  接下来,马玉便把苏昊的事迹简略地向程家姐弟说了一遍,其中特别提到苏昊精通西方格物学说,甚至把苏昊头一天在书院里出的那道线性规划题也向姐弟俩说了一遍。程家姐弟都是有一些文化功底的,自然能够听出马玉话中的真伪,苏昊的才能,着实让二人感到惊讶了。

  “可是,我们与苏师爷非亲非故,他又何必帮我们呢?”程仪问道。

  陈观鱼道:“我家师爷宅心仁厚,别说这次在打井的事情上他没有帮上你们,所以心存愧疚。就是小道我,当初还是得罪过苏师爷的,他都能够不计前嫌,给小道一口饭吃。”

  马玉道:“苏师爷听说程兄弟颇有才华,也起了爱才之心。他特地吩咐小弟过来,也有考校一下程兄弟学问的意思。苏师爷说,像程兄弟这样有才之人,窝在蔡家村实在是可惜了。我想,苏师爷也是想帮程兄弟一把,让他不至明珠蒙尘吧。”

  程仪被陈观鱼说得有些心动了,她扭头对程栋问道:“小栋,马相公和陈道长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程栋道:“反正咱们在蔡家村也呆不下去了,先到县城去看看也无妨。我对那位苏师爷的人品不相信。但马兄的为人,我是佩服的,想必马兄也不至于骗我们吧。”

  这也就是程栋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其实,听马玉和陈观鱼这一番解释,他对苏昊的看法已经大为改变了。马玉说苏昊觉得程栋是个有才之人,这个夸奖让程栋觉得很是受用。不过,刚刚骂过了苏昊,要让程栋马上改口说苏昊的好话,却是极难。马玉刚才与他探讨学问,两个人聊得很是投机,所以程栋更愿意把这个面子让给马玉。

  说服了程家姐弟,马玉和陈观鱼都觉得轻松了许多。他们俩告别了程家姐弟,回到打井现场,把程家的事情向苏昊一五一十做了汇报。韩倩站在一旁,听完这些,也点了点头,对苏昊问道:“这程家姐弟,倒的确是让人同情,苏兄,对于如何安顿程家姐弟,你可有打算?”

  苏昊耸耸肩,说道:“我自己都是刚刚在县城站住脚,哪有什么办法安顿他们?我琢磨着,吴老夫子欠我一个人情,让他把程栋收进书院去读书,应当没什么难处吧?至于程家娘子,不知韩兄有没有办法给她安排个差事?”

  韩倩瞪了苏昊一眼,说道:“苏兄,你自己做的孽,还让我来帮你收拾这些首尾,你也好意思?”

  苏昊既然知道韩倩的身份,自然不会放过她。韩文好歹也是一县之长,给程仪安排一份工作应当是很容易的吧?他笑着说道:“韩兄,非是小生不愿意帮那程家娘子,实在是打井一事关系重大,小生不敢擅离职守。韩兄在县城里应当有些关系吧,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韩兄就不要推辞了。”

  韩倩真服了苏昊的无赖劲头,她轻轻跺了一下脚,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苏昊竟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苏昊追问道。

  “你自己知道。”韩倩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苏昊了。

  苏昊在心里得意地暗笑,调戏小丫头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此前已经向陆秀儿打听过了,知道韩倩也就是刚满十六岁的年龄,搁在后世,也就是标准的黄毛丫头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1

  042 看飞碟

  韩倩嘴上说得硬气,但落到行动上,还是忍不住照着苏昊说的那样去做了。她把替自己赶车的衙役喊过来,对他吩咐了一番,衙役不敢怠慢,叫上陈观鱼,两个人又回村找程家姐弟去了。想来应当是韩倩交代了让衙役替程家姐弟在城里做些安排,具体如何做,就不需要韩倩操心了。

  马玉办完了苏昊交代的差事,也不想站在这里发呆,他自己选了一个方向,也出去勘测地形去了。苏昊说过,地质知识必须是要通过实践来学习的,马玉以往也不是没有出门游历过,但他现在眼中看到的山水,与以往见到的山水,已经完全不是一码事了。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已经能够穿透地面,看到地底下缤纷的另一个世界。

  众人都走了,苏昊笑着对韩倩说道:“韩小姐,我也要去周围看看了,你有什么打算?”

  韩倩低着头,眼看着脚尖,支吾道:“我……”

  “怎么,有什么不便之处吗?”苏昊见韩倩的表情,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却又不便说出口的样子。没办法,封建时代的女子,再开放也毕竟还是有几分矜持的,除非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陆秀儿,才会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揪着自己的胳膊说这说那的。

  韩倩微微有些脸红,她说道:“苏昊,你刚才带着生员们去看那些废井,说地下有什么岩层结构的。大家都下去看过了,我还没……”

  “哈哈,刚才你怎么不说呢?”苏昊哈哈笑了起来。他看着韩倩的样子,就像一个馋嘴的女孩子想吃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实在是萌极了。

  “你也知道我是女子,怎能在男子面前不顾体统下到井里去?”韩倩被苏昊笑恼了,俏脸生愠,恨恨地骂道。

  “可是,我也是男子。”苏昊决心把调戏进行到底了,他当然知道韩倩的意思是说刚才人太多,她不好意思,在苏昊一个人面前,就无所谓了。

  “你不算!”韩倩断然道,作为女孩子,对付苏昊这种油嘴滑舌的男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她们的办法,就是三个字:不讲理。

  苏昊无语了,不过就是嘴上占了点便宜,就被妹纸把那啥给咔嚓了,损失太大了。他悻悻地说道:“呃……好吧,我来安排一下。”

  要想下井,必须要有辘轱、吊篮之类的,还得有小工负责摇辘轱。苏昊跑去向汪天贵耳语了几句,汪天贵先是犹豫,随即便连连点头。别人不认识韩倩,汪天贵作为县衙里的典吏,却是认识的。知县家的千金想下井去玩玩,他哪敢拒绝?

  在程仪家地里打的那口井,还只是刚刚开始,没什么可看的。苏昊征得汪天贵的同意之后,从打井工地上叫了两个小工,抬了一副备用的辘轱,来到一处此前打废的井旁边。汪天贵很聪明地没有跟着一起去,他知道,像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韩倩肯定不希望被他看到的。

  “好了,韩兄,此井深80尺,底下只有一些湿泥,没有水,你可以下去看看了。”苏昊看小工们把辘轱支好之后,对韩倩说道。

  “就这样下去吗?”韩倩指了指井口的吊篮,脸色有些发白。

  “是啊,刚才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下面……很黑。”韩倩凑到井口,伸头看着黑漆漆的深井,说话都有些发颤了。

  “有火把呀。”

  苏昊把一支点着的松明递到韩倩的手里,韩倩接过松明,俏脸在火光下阴晴不定。一旁的丫环红莲小声地提醒道:“小姐,要不,咱不下去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咳咳,其实也的确没什么好看的。”苏昊笑着说道。

  “我不!”苏昊的嘲笑终于让韩倩下定了决定。她咬了咬牙,把手里的松明交给红莲,然后扶着井绳,抬起脚就往那吊篮里跨去,红莲连忙上前帮忙,看着韩倩在吊篮里蹲好之后,才把松明递给了她。

  “小姐……啊,不,公子,你可千万小心啊。”红莲提心吊胆地叮嘱道,看着旁边有两个小工,她也不便暴露韩倩的真实身份。

  “韩兄,下井之后,注意抓紧绳索。如果要停下来,就晃一下绳索。要继续往下,也晃一下。如果要上来,就连晃几下,明白吗?”苏昊上前交代着注意事项。

  “知道了,知道了。”韩倩心烦意乱地点着头,她生性自己再多说一句,就把刚刚积蓄起来的勇气都泄光了。

  苏昊向两个小工做了个手势,小工开始摇动辘轱,把吊篮一点一点地放下井去。放到七八尺深的时候,苏昊让小工停下来,然后探头对井下问道:“韩兄,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看到你说的土层了。”韩倩兴奋地回答道。七八尺深的地方,离井口还很近,地面上的光线还能反射进去,韩倩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还往下放吗?”

  “放。”

  “继续放吧。”苏昊对小工说道。

  小工们摇动着辘轱,继续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绳子,韩倩所坐的吊篮,越下越深。一开始她还能和井上的苏昊对话,慢慢地,就很难听清楚上面的话了,苏昊大声地对井下喊话,传到韩倩耳朵里的,只是一些嗡嗡地回声。

  “多深了?”苏昊对小工问道。

  “差不多,50尺了。”小工答道,他们不知道韩倩是何许人也,只知道汪天贵曾经叮嘱过他们,要万分小心,绝对不能出事。此外,就是要绝对地服从苏昊的命令,以及那位韩公子的命令。

  井下的韩倩,此时却正深处于恐惧之中,随着绳索一尺一尺地放下,井口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远,抬头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圆形亮点,而周围则是无尽的黑暗。

  松明在熊熊地燃烧着,把绳索、吊篮以及韩倩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井壁上。吊篮微微晃动,影子摇曳不定,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

  越是害怕的时候,人就越容易想起一些恐怖的事情。韩倩拼命地想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以往看过的一些志异小说中的情节,却情不自禁地闯进她的脑海:在那深深的洞窟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女鬼,头发飘散……

  “啊——”韩倩正想到此处,突然看到井壁上一个什么东西的影子晃过,正如她想象中的女鬼的头发一般。她失声尖叫起来,同时拼命地开始摇晃绳索。

  “快,把吊篮升上来。”一直趴在井口上向下观察的苏昊听到了井下的尖叫声,也看到了绳索的晃动,他连忙对小工下达指令。

  两个小工快速地转动着摇把,绳索一圈圈地绕在辘轱轴上,韩倩所坐的吊篮迅速地升了上来。还没等吊篮完全露出井口,韩倩就把手里的松明扔了出去,同时向着趴在井口迎接她的苏昊伸出双臂,嘴里大声地喊道:“鬼,鬼!苏昊,鬼!”

  苏昊怕韩倩在情绪激动中失足落井,连忙一把接住韩倩的胳膊,把她从吊篮里拎了出来。韩倩吓晕了头,全身颤抖,两只手抓着苏昊的肩膀,死活不肯放开。

  “别怕,别怕。”苏昊只好一只手搂着韩倩的腰,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帮助她把情绪稳定下来。像韩倩这样的表现,苏昊在前世也曾见过的,他带着地质队员到溶洞里去考察时,曾有年轻的女孩子被突然飞出的蝙蝠吓得哇哇大哭,连打了好几天镇静剂才算缓过来。

  “小姐……”红莲站在一旁傻了眼,自家的小姐搂着一个年轻男子不放手,那个年轻男子居然还在小姐的背上拍来拍去地轻薄,这算个什么事?可是,刚才小姐也的确是吓得不轻,这个时候硬要把她从苏昊的怀里拉开,是不是合适呢?

  苏昊看到了红莲的表情,他向红莲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意思是说自己其实并没有非礼你家小姐的意思,只是事有从权。

  “韩倩,韩倩,别怕,没事的,这太阳底下,哪有鬼啊。”苏昊继续温和地说道。

  “就是有鬼,井底下有鬼,我看到她的头发的影子了。”韩倩哭哭啼啼地说道,她光顾着害怕了,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别人搂在怀里呢。

  “不是鬼的头发,是……是你的头巾松了。”苏昊感觉到韩倩的头巾正飘到自己的手上,便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在井下的时候,松明的光照到散开的头巾上,制造出了一个影子,这才把韩倩给吓着了。

  “我的头巾……”韩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巾,这才醒悟到自己的手正搂着苏昊的肩膀。她羞臊难当,一把把苏昊推开,脸早烧得火辣辣地生疼了。

  “呃……那啥,没人看见,他们都在看飞碟呢,你看,飞得多快……”苏昊用手一指天上,对韩倩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1

  043 井下

  韩倩做贼心虚,她向两旁看了看,只见两名小工和红莲都背对着她和苏昊。两名小工站得笔杆条直,像是在遥望远方一般。红莲则垂着头,一只手捂着嘴,肩膀在微微抖动,不用说,一定是在偷偷地笑着呢。这个死丫头,回去一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她!韩倩恶狠狠地想道。

  “你怎么趁火打劫啊!”韩倩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苏昊抱怨道。她当然知道其实是自己扑到人家怀里去寻求安慰的,但丑事已经出了,作为女孩子,当然要把责任推到男孩子身上。男人是啥,不就是在关键时候出来替妹子挡枪子的吗?

  “呃……好吧,回去我就把这双手剁下来红烧,对了,韩兄,你是喜欢吃红烧肘子,还是清炖肘子?”苏昊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我喜欢吃腌的!”韩倩愣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答道。

  阉的……苏昊只觉得有一些蛋疼得厉害,好狠毒的丫头啊。

  “好吧,现在你也下井去看过了,好奇心也满足了,该收工了吧?”苏昊对韩倩说道。

  韩倩摇摇头道:“刚才,上面的那些我都看到了,到下面以后……我就没仔细看。还有,我好像还没有下到底呢。”

  “你不会是还想下去吧。”苏昊问道。

  “我还想下去。”韩倩道。

  “你不怕?”

  “……怕。”

  “那怎么办?”

  “苏昊……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啊?”韩倩怯怯地提出了要求。

  “小姐……”假装在扭头看飞碟的丫环红莲没法再装下去了,她连忙回过头来试图劝阻。刚才互相抱一下,已经够过分了,如果这两个人再坐到同一个筐里下到漆黑的井下去,回头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啊?

  “要不,小姐,我陪你下去吧。”红莲被逼无奈,只好牺牲自己了。她的胆子还没韩倩大呢,但这个时候,身为丫环,怎么能不舍身护主呢?

  “你懂岩石结构吗?”韩倩板着脸对红莲问道。

  “我不懂。”红莲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知道什么叫褶皱吗?”韩倩继续问。

  “是不是脸上的皮松了……”红莲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别胡闹了。”韩倩跺着脚训道,“红莲,你在上面守着,我只是请苏公子陪我一起下井去看看,顺便让他给我讲讲这地底下是怎么回事。”

  “可是……”

  没等红莲找出反对的理由,韩倩已经又一只脚踏进了那个吊篮,同时对苏昊喊道:“苏兄,麻烦你了。”

  苏昊挠挠头皮,人家姑娘都已经发话了,自己还真没法拒绝。话又说回来,人家千金小姐都不在乎名声,他又有什么理由忸怩作态呢?在后世,他与女同事一起钻黑窟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遇到在野外露宿的时候,男男女女挤一个帐篷也是经常的事情,只要心里没有邪念,这些表面上的规矩根本是没什么意义的。

  “好吧,我就陪韩兄下去看看吧。”苏昊说着,也踏进了吊篮。他与韩倩仍以兄弟相称,实在就是掩耳盗铃之举了。就算在此前两个小工没有看出韩倩的性别,刚才她出井口时那声尖叫,还有扑到苏昊怀里去的举动,还能让人误以为她是男性吗?

  打井的吊篮是工人下井作业的时候乘坐的,有打井的时候,为了加快进度,有时候也要两个工人一起下井,所以吊篮的空间是足够大的,能够让苏昊和韩倩两个人站进去,而且相互之间还能隔出一条三八线来。

  小工们转动摇把,吊篮缓缓地降入井中。苏昊举着松明,照着井壁,一段一段地给韩倩讲解着土层和岩层的构造。

  “你来看,这一段是表土层,是有机质积聚层和物质淋浴层,简单地说吧,就是几万年来草木堆积形成的土层。从这里开始,属于心土层,是淋溶物质淀积层。好了,这里到了底土层,又称为母质层,这是地下的母岩层风化的碎屑组成的,基本没有受到生物作用的影响……”

  苏昊像是过去给地质队里的实习生们讲课那样,侃侃而谈,手指不断地指点着那一层一层的土石。韩倩一开始还在拼命地记着他讲的内容,渐渐地,她就被苏昊讲课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儒雅气质给吸引住了,耳朵里再也听不见苏昊在说什么,只是眼睛着迷地盯着苏昊的脸,以及他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在苏昊与蔡有寿争执打井位置的时候,在他吩咐马玉和陈观鱼去看望程家姐弟的时候,韩倩在他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无奈的神色。似乎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根本无法承担这种人情世故的事情,或者根本就是厌烦这一类事情。但在此时,当苏昊下到了深井里,看着这些栩栩如生的土壤剖面,他浑身都迸发出了勃勃的生气。

  他用松明照着那些土层,嘴里如数家珍地说着这些土层的名称,报出这些土层形成的年代。他的脸上满是自信,眼睛里闪动着知识的光芒。看着苏昊身上打着补丁的襕衫,韩倩脑子里不禁想起了一句古诗: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韩倩心中充满了惊异,她绝不相信这些知识都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传教士在几天之内教给苏昊的,看苏昊那个样子,分明已经与这些土壤和岩石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它们简直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一般。

  “苏昊,你怎么会懂这么多?”韩倩忍不住问道,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抓住了苏昊的衣襟。好吧,人家主要是因为有点怕黑好不好……

  苏昊自嘲地一笑,说道:“我如果说自己是圣人附身了,你信吗?”

  “不信。”韩倩说道。

  “那不就得了。”苏昊道,穿越这种事情,跟谁也没法说清楚,就让它成为一个谜好了。

  “对了,苏昊,你刚才为什么叫我韩倩?方师爷明明告诉你说我叫韩青的。”韩倩想起了刚才在地上的那一幕,没话找话地问道。

  苏昊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秀儿是我妹妹,她跟我说知县家的千金叫韩倩,还能有假?我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出来其中的奥妙吧?”

  “你才不傻呢。”韩倩小声说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苏昊道:“在县衙里能够随意出入,方师爷替你掩饰,而且还姓韩,如果你不是韩知县的千金,那就是我脑子进水了。”

  “我明明是穿着男装的,你凭什么说我是千金?”韩倩强词夺理地反驳道。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苏昊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妹子啊,你没有喉结,你脸上的皮肤很光滑,你的……那啥,这些让人怎么说呢?

  不说这些的时候,苏昊还没什么感觉。提起韩倩身上的女性特征,苏昊突然有些心猿意马了。在这灯火昏暗的井底,与一名妙龄女子同坐在一个吊篮里,鼻子里闻到的是女孩身上那淡淡的幽香,恍惚间,似乎还有一根秀发轻轻地在自己的脸颊前飘过,苏昊几乎要迷醉了。

  “苏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韩倩首先从共同的沉默中清醒过来,她打破了井底下的沉寂,让苏昊的理智又回到了头脑里。

  “呃呃,这吊篮怎么不动了?”苏昊顾左右而言它。

  韩倩探头看了看吊篮外面,笑道:“好像咱们已经到底了。”

  “呃,对对,咱们已经到底了。”苏昊道,“你看我都糊涂了。这个井也就这么深了,你看,咱们是不是该上去了。”

  “嗯,好吧。”韩倩老大不情愿地答应道。以她的想法,哪怕在这井底下过上三年五载,也是好的,只要有一个年轻人不断地在自己的耳边讲着这些岩层、这些水文。

  苏昊使劲摇了摇绳索,井上的小工收到了信号,开始转动摇把,吊篮缓缓上升。韩倩和苏昊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默默地看着两边的井壁,直到刺眼的阳光投进他们的眼睛。

  “韩兄请。”苏昊指了指吊篮外面,向韩倩说道。

  韩倩微微一笑,抬脚跨出了吊篮,红莲连忙上前搀扶。等到韩倩离开吊篮后,苏昊也出了吊篮,他对两个小工说道:“好了,二位,多谢你们,你们可以把辘轱抬回去了。”

  “这是赏你们的。”韩倩从红莲手上拿过来几十个铜板,递给那两个小工,然后轻声地吩咐道:“记住,刚才你们看到的事情,一句都不许说出去,明白吗?”

  “明白,明白,谢谢……公子。”两个小工接过铜板,点头不迭。

  两个小工走后,苏昊对韩倩说道:“韩小姐,蔡家村这个井位,我们就算勘测完了。下一步,我们要转到其他乡去,你还跟我们一起去吗?”

  韩倩低下头,说道:“苏兄,我不能跟你们去了,我答应过父亲,只到登仙乡看看就是。一会,等车夫回来,我和红莲就要回去了,苏兄多多保重。”

  “韩小姐多多保重。”苏昊应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2

  044 工程测量

  韩倩下乡来看了勘井的过程,又亲自下了一趟井,看到了井下的土壤剖面,已经心满意足了。在下井的过程中,发生了不少尴尬事,这让她觉得很难再坦然地与苏昊相处,躲回县城里去,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两个小工抬着辘轱飞快地跑掉了,他们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必须尽快溜走。在他们离开之前,苏昊又对他们小声地叮嘱了几句,或者说是威胁了几句,告诉他们说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那么无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派衙役把他们抓回来。届时,坐牢都已经是奢望了,最大的可能是把他们直接扔废井里去,人间蒸发掉。

  打发走了小工,苏昊陪着韩倩主仆二人,慢慢地往村口走。韩倩不想说话,苏昊也不便厚着脸皮去和她搭讪,于是大家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走着。

  来到村口,韩倩的车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刚才这一会的工夫,他已经把程仪和程栋姐弟送到了县城里,并且给他们找了一处临时的住处安顿下来。下一步,就是等韩倩回了县城之后,再替程仪找一份工作,替程栋联系到书院读书的事情。这些事本是苏昊揽下来的,但都交给韩倩去办了,韩倩居然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委屈。

  “苏兄,我走了,你可多小心。”韩倩临上马车时,依依不舍地对苏昊说道。

  “韩兄,回去后请向知县大人禀报,就说我等定不负大人的厚望。”苏昊一脸严肃地说道。

  “好吧……”韩倩觉得有些失望,不过她自己也说不出苏昊哪里有错。

  车轮辘辘,带走了韩倩和红莲主仆二人。韩倩坐在马车里,心乱如麻。在她的眼前,不时浮现出苏昊那充满自信的脸庞和那修长的手指。与她此前见过的那些娘娘腔的公子少爷们相比,苏昊身上少了一些富贵气,但却多了许多男儿豪情。

  “这才叫伟男子呢……”韩倩忍不住轻声地念叨道。

  “小姐,你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红莲奇怪地问道。

  “我没说什么呀。”韩倩断然否认。

  红莲偏过头来,认真地盯着韩倩的脸,说道:“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死丫头!找打呀!”韩倩抡起小粉拳,轻轻地在红莲身上砸了几下。

  “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了……”红莲小声地喊叫着,逗着韩倩。她自幼就被韩家买来当丫环,名义上是伺候韩倩,实际上是韩倩的玩伴,所以说话也是无遮无拦的。

  韩倩用手掐着红莲胳膊上的一块肉,小声地威胁道:“红莲,我警告你,回去之后,不许向我父亲母亲说起今天的事情,要不的话……”

  “不敢不敢,不过,小姐,你真的想选苏公子当姑爷啊?”红莲问道。

  “谁稀罕他!”韩倩恨恨地说道,但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透着一股言不由衷的味道。

  苏昊把韩倩送走,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戴奇已经差人把他定制的测量仪器送来了,他把生员们召集回来,开始给众人讲解野外工程测量的方法,包括如何测角度,如何测距离,如何标记。

  现代工程测量使用的工具繁多,包括陀螺经纬仪、双频激光干涉仪、电子水准仪等等,再复杂的,还有借助GPS进行测量的。对于这些东西,苏昊是根本不敢想的,他只能是因陋就简,设计出一些最基本的测量工具。幸好他要完成的工作也没有太高的精度要求,用这些工具就足够完成这些工作了。

  现在摆在生员们面前的,就是苏昊设计的一架简易工程经纬仪,一共包括三脚架、平板、照准仪、水平刻度盘四个部分。其中的照准仪本来应当是采用光学装置的,但苏昊上哪找望远镜去?没奈何,只能设计成枪上的标尺和准星那种方式,在不需要测量太远距离的目标时,倒也还是够用的。

  工房的谢思志和江友保两位衙役,的确堪称是良匠,仓促之间做出来的仪器,做工也是十分精美。水平刻度盘上,苏昊要求他们把圆周分成360个刻度,这两个人居然也做到了,苏昊自讨自己如果没有量角器,恐怕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要想在短时间内向生员们说清楚三角测量的原理,是不现实的。苏昊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只是告诉生员们如何使用这些工具,然后按照固定的程序来计算角度、距离等数值。即便是这样,十几名生员中间,也只有马玉等少数几个人听懂了。基本技巧讲授完毕之后,苏昊吩咐生员几个人一组,分头去进行测量实习。熟能生巧,苏昊相信,大家试过一段之后,这些方法也就能够完全掌握了。

  看着生员们笨拙的样子,苏昊暗自叹息。作为一名地质专家,他知道,其实早在宋代的时候,中国的测量技术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例如沈括曾经主持过840里距离内的水准测量,测得开封到泅州的水平高度差是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精确到了厘米级。到元代的时候,郭守敬组织了全国的纬度测量,在南海的测量点,便是后世的黄岩岛。那个时候,某国的居民还处于史前文明状态呢。

  可惜的是,这些大地测量的工作,在读书人眼里,都被认为是匠人做的事情,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这样一来,大多数的读书人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根本就没有概念,如果不是苏昊把他们拽出来搞测量,他们绝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干这样的事。

  要根据测量结果计算实际的角度、距离,除了要用到常规的加减乘除之外,还有一个工具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三角函数表。苏昊不是天才,不具备默写出三角函数表的技能,他只能用实证的办法,找了一片大空场,画出边长七八十尺的各种角度的三角形,然后用皮尺进行实测,再手工计算出三角函数来。他带来的那帮工房衙役照着他的吩咐跑来跑去,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不过,一份明代版的三角函数表,倒真让苏昊给折腾出来了。

  苏昊一行在蔡家村整整呆了两天,他们所选定的井位终于打到了指定的深度。上天没有给苏昊开玩笑,这个井位如苏昊预计的一样,汩汩地冒出了清泉,每个时辰大约也就是200担左右。

  亲眼看到打井成功,生员们对苏昊的膜拜之情,达到了顶峰。尤其是生员马玉,天天跟在苏昊的身后,几乎苏昊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拿笔记下来,然后回去细细琢磨。在此前,不管苏昊讲了多少科学知识,那毕竟都是空中楼阁,无法验证。现如今,他们根据苏昊指点的方法,真的在蔡家村找到了正确的井位,谁还敢怀疑苏昊的才学?

  初战告捷,苏昊带出来的这十几名生员,也都初步掌握了一些勘察地下水走向的技巧。苏昊把手下分成了4个组,每组4-5名生员,加上2名工房的衙役,然后让他们分赴各个乡,去指导井位的选择。

  苏昊要求每个组到了指定位置后,要像在蔡家村这样进行实地勘测,绘制当地的简易地图,并且在图上标注出山水的走向、岩石类型等等。对于那些已经打过井而没有出水的地方,生员们还必须亲自下井去观察土层和岩层的分布,同样要记载下来。

  在完成这些工作后,随行的衙役负责把这些资料以快马送到苏昊手上,让苏昊去判断当地的水文状况,然后再送回原处,作为选择井位的依据。

  这样的安排,就相当于把生员们当成了苏昊的眼睛,苏昊不必亲自去勘测每个乡村,只需要根据生员们提交的地质资料来判断井位就可以了。这种纸上作业的方法,当然不及苏昊亲临现场勘测那样精确,但却能够大幅度地提高效率。在此前,全县打井的平均成绩是每四口井能够有一口井出水,用这样的方法,哪怕能够把废井率降到50%以下,苏昊的功劳也足够大了。

  生员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坐上马车奔赴各个乡。苏昊自己也带上了一队,一路向南,沿途勘测。受设备的限制,他自然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确,但三口井里面,起码也有两口是能够出水的,这与此前的打井成绩相比,已经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接受在蔡家村的教训,苏昊在各乡村勘井之前,都要让陈观鱼先去打听一下村里的人情世故,避免因为打井而伤害了村里的弱势群体,带来遗憾。

  一路上,陈观鱼替苏昊收受各村的里长赠送的“辛苦钱”,不知不觉也收了三四十两之多,苏昊非常大方地让陈观鱼从中提取十分之一作为提成,这让陈观鱼顿觉跟对了人,工作干劲更足了。

  这一日,苏昊带着陈观鱼和几名属下,来到了位于县城东南的广丰乡,这个地方在后世被称为杜市镇。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2

  045 打赌

  “苏师爷,这是我们正在打的井,你看看选的井位怎么样。”

  在广丰乡雷山村,快班的典吏黄二苟把苏昊带到打井现场,客气地对他说道。

  苏昊抬头看看四周的地形,只见两边都是连绵的低山,中间夹一座小孤山,打井的地点正好处于孤山的上游,从常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地下水富集的地方,便点点头赞道:“这个井位选得不错,出水的可能性很大。”

  听到苏昊的赞扬,黄二苟得意道:“苏师爷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个井位的妙处了。苏师爷,不是我老黄吹牛,这全县打井,就数我老黄这一队成绩最好了,这可是韩大人都专门夸奖过的。”

  苏昊此前倒也听其他队的役吏说起过黄二苟这边的成绩,只是不太了解详情,他笑着问道:“你这队的成绩,能好到什么程度?”

  黄二苟道:“我一共打了22口井,出水的有12口,打废的只有10口,就是打废的这些,也不是一点水都没有,只是水量不够大罢了。”

  “这个成绩的确非常不错了。”苏昊道。22口井能够有12口出水,这在苏昊指点各队打井之前,的确算是最好的成绩了,但如果与苏昊勘井的成绩相比,还有一些差距。当然,苏昊知道自己依仗的是领先于时代几百年的科技知识,所以对黄二苟只有赞赏,而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黄典吏,这口井现在打到多深了?离出水还有多远?”苏昊问道。

  “回先生的话,这口井现在打到40尺了,估计再打20尺,就能见水了。”在一旁的打井工头汪乞答道。

  “哦,那我下去看一眼吧。”苏昊说道。

  黄二苟连忙劝阻:“师爷,这井下挺脏的,你就不必辛苦了吧。”

  苏昊道:“我到此处,是奉韩大人之命来指导选井位的,不看看地下的构造,井位就很难选准。黄典吏不必担心,我在前面那些乡村,下过的井也有上百口了。”

  “原来如此,那小人这就给师爷安排。”黄二苟道。

  井下在挖土,随时要用辘轱把挖出来的土吊到地面上来倒掉。黄二苟到井边吩咐了一声,便有小工给苏昊拉过来一个空的吊篮,让苏昊坐进去,然后摇动辘轱,把吊篮放入了正在施工的水井。

  苏昊与在别处一样,坐在吊篮里,举着松明,从上往下地仔细观察着井壁上显露出来的土层和岩层,在纸上做着记录。待到从井下回到地面时,他的脸色显得有些严肃了。

  “老黄,这口井,有点够呛啊。”苏昊对黄二苟说道。

  “够呛?什么意思?”黄二苟吃惊地问道,“师爷,刚才你不是还说这个井位选得不错吗?”

  苏昊指了指前面的山,对黄二苟说道:“刚才我是从地形来看的,这个地形的确是一个储水构造。但刚才我下到井下去,看到井下的岩层结构和地面上表现出来的不太一致,我怀疑,在这前面应该有一个断层,把水给阻住了。如果真是如此,再打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水的。”

  “这怎么可能?”黄二苟有些不信的样子,同时扭过头,向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壮汉看去。

  “兀那书生,你刚才说什么呢?”那壮汉一直都在听着这边的动静,看到黄二苟的目光向他投来,便站起身来,走到苏昊面前,傲漫地问道。

  “敢问兄台怎么称呼?”苏昊不知对方何许人也,倒也不忙着说什么,而是先拱拱手,向对方请教名姓。

  那壮汉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就是本村的,乡下人,没什么称呼不称呼的,倒有个名字,唤叫邓奎。”

  “哦,原来是邓兄。”苏昊客气道,“适才小弟跟黄典吏说,这个井位有可能打不出水,邓兄有何高见?”

  这就是苏昊的做人态度了,他是一个谦和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地位低下的农民、工匠等,态度更为恭敬。这邓奎虽然来势汹汹,颇有敌意,但苏昊还是打算先礼后兵,所以言语之间没有任何不逊的意味。

  邓奎听苏昊说得客气,也不便发作,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书生,我看你也不过十几岁的年龄,莫非你也会看风水?”

  苏昊道:“不好意思,小弟的确学过一些风水学说,所以受知县大人之命,前往各乡协助勘井。以小弟之见,这口井,八成是没水。”

  “如果打出水来,你待如何?”邓奎问道。

  苏昊耸耸肩,说道:“邓兄这就强人所难了,地下的水脉,千差万别,谁也不敢打保票。我只是与邓兄探讨一下,邓兄认为这底下有水,又有何证据呢?”

  邓奎道:“原来你也就是一个卖嘴的,连个赌都不敢打。我觉得这底下有水,是因为我家先生说这里有水。我家先生勘井的时候,你这个书生还在吃奶呢,不对,只怕你娘都还在吃奶呢。我家先生说有水,我就相信它有水。如果没水,我就从这井上跳下去。”

  苏昊皱了皱眉,对方提到他的母亲,这已经有些不敬了,不过,考虑到对方也就是一个粗人,估计这些话也是有口无心,他去斤斤计较,倒反而显得矫情了。他微微一笑,说道:“跳下去,倒也不必了。听你这意思,黄典吏打的22口井,都是你家先生勘的?”

  “正是。”邓奎自豪地说道。

  看来,邓奎口中的那位先生,倒也的确是个高人,苏昊心中暗暗想道。不过,他不会把这话说出来,而是笑着说道:“也就是说,你家先生勘了22口井,其中有10口井是废井。照邓兄所言,你该已经跳过10回了吧?”

  “这……”邓奎没想到苏昊会在这个问题上去抓他的疼脚,一时有些语塞。

  黄二苟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苏师爷,涂先生勘了22个井位,其中能够有12个井位打出好井,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至于说也有10口废井,这实在不算什么。”

  “没错,22口井,能够有12口好井,除了我家先生,还有谁能够做到?”邓奎也缓过劲来了,梗着脖子质问苏昊道。

  “姓邓的,你在我家师爷面前吹牛,可就找错人了。”跟着苏昊一起来的一位名叫许宗的工房衙役看不下去了,上前插嘴道:“如果是我家师爷来勘井,22口井,起码有18口是好井。”

  “18口好井!”黄二苟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呆在广丰乡打井,没有回县衙去,所以对于苏昊的本事了解得不太清楚,光是知道苏昊在勘井方面有一套,已经被韩文任命为工房师爷了。现在听许宗这样一说,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许宗在吹牛,因为22口井里打出18口好井,这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好成绩。

  “哈哈,全县的牛都让你们给吹死了。”邓奎大笑起来,“你们这位师爷,敢断言这口井打不出水,就这本事,还能勘井?”

  苏昊懒得去做这种口舌之争,他对黄二苟说道:“黄典吏,这口井反正已经打到40尺了,索性就打下去吧。到60尺的地方,如果还没有出水的迹象,就不要再往下打了,徒费人力也没必要。我到周围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位子。”

  “好的,师爷你请便。”黄二苟也希望这场争执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那书生,你是怕输吧?”邓奎见苏昊让步,更相信苏昊是在吹牛,于是更加得意地说道:“我倒是闲得鸟淡,想找个人赌赌。怎么样,咱们拿这口井赌上一把,如果到60尺还不出水,我赔你五两银子,如何?”

  苏昊看看邓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扭头对陈观鱼说道:“老陈,拿五两银子出来,咱跟这位兄弟赌了。如果出水了,我输他五两银子。如果不出水,你负责把他那五两银子拿来,咱们请所有的衙役和师傅们好好吃一顿,养养精神,换个位置打。”

  邓奎闻听此言,情绪也起来了,他冲着现场的工匠和衙役们大声喊道:“好,大家都听见了。我邓奎和这书生赌了!等打出水,咱就拿那书生的银子喝酒去!”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3

  046 涂老先生

  “师爷,这邓奎实在是太无礼了。”

  离开打井现场之后,陈观鱼对苏昊愤愤不平地说道。

  苏昊笑道:“没事,他也只是因为过于迷信他说的那个什么先生吧。这个人性格直爽,有啥说啥,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人的。”

  “这个黄典吏也太过分了,邓奎对你出言不逊,他居然也不管。”衙役许宗评论道。

  黄二苟是快班的典吏,以往与工房的关系就不怎么样,许宗与他没什么交情。这一段时间,苏昊在勘井方面表现出卓越的才能,待下属又非常和善,许宗早已经把苏昊当成自己人了。

  苏昊道:“我倒觉得,黄典吏好像有点怕那个邓奎似的,你们有这个感觉吗?”

  “没错,老道我也有这个感觉。”陈观鱼说道,他眯起眼,似乎在回忆邓奎的形象,一边想一边说道:“这个邓奎,第一眼看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可怕的感觉。我觉得……此人必定见过血。”

  “什么,你说邓奎是个凶犯?”许宗惊问道。

  陈观鱼摇摇头道:“不是凶犯,而是……我觉得他像是行伍中人。”

  苏昊细细想了想,也点点头道:“老陈,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了。他不但是个当兵的,而且应当是上过战场的那种人,站在那里就能够散发出一股杀气来。”

  许宗纳闷道:“他不是说自己是个乡下人吗,怎么又成了当兵的?难道他是个开小差的逃兵?”

  苏昊道:“不至于,如果是逃兵,他断然不敢在官差面前这样造次。看黄二苟那个样子,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没有跟我们明说而已。”

  “师爷,你刚才说那口井不会有水,可有成算?”许宗问道,他惦记着苏昊和邓奎的赌赛,五两银子固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最关键的还有苏昊的面子问题。如果苏昊输了,以后黄二苟可就得意了。

  苏昊摇摇头道:“十成的把握,谁都没有,不过,八成的成算,我还是有的。且慢……”

  说到这的时候,他们一行正好走到一个小山包跟前,那里不知道有谁采过石头,留下一小片断面。苏昊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断面上的岩层,过了一小会,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现在起码有九成九的成算,那个邓奎,输定了。”

  在打井工地,工匠们还在奋力地向下挖掘,随着60尺的预定深度越来越近,工匠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工头汪乞自己到井下转了一圈,升井之后,把黄二苟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道:“黄爷,这口井情况不妙啊,没准真让那个什么师爷给说准了。”

  “什么,你说这口井没水?”黄二苟吃惊地问道。

  汪乞道:“现在还有六七尺,不过,往常如果底下有水,在这个地方就应该有些湿气了,可是刚才小人下井去看了,底下都是干石碴,实在不像是有水的样子。”

  “这……”黄二苟倒抽了一口凉气。汪乞说的这种情况,过去也是遇到过的,其最后的结果基本上都是废井。听到苏昊的预言成真,黄二苟不知道是该郁闷好,还是高兴好,心情十分复杂。

  从郁闷来说,自己打出一口废井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关键在于此前苏昊已经断言这是废井,而自己却没听。如果最终证实苏昊是正确的,那自己可就栽了。且不说苏昊是否会记恨他,至少日后提起此事的时候,自己必然要矮上三分。

  从高兴来说,那就话长了。黄二苟在广丰乡打井能够如此顺利,一多半的功劳应归于一位回乡来办事的涂老先生,也就是邓奎口口声声说的“我家先生”了,邓奎正是这位涂老先生的随从之一。与陈观鱼判断的一样,涂老先生是在军中任职的,邓奎则是一员大明的现役军人。

  由于井位都是涂老先生提供的,而且打井的成绩很好,邓奎等一干大兵颇为自矜,对黄二苟等衙役则越来越不屑,黄二苟也没少受他们的气。如果苏昊与邓奎的赌赛胜了,能够狠狠地挫一下涂老先生一行的气焰,那么黄二苟还是非常乐于看到的。毕竟苏昊代表的也是县衙,他的胜利,就是包括黄二苟在内的县衙吏役们的胜利。

  心里想着这些念头,黄二苟却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他走到邓奎的身边,躬身说道:“邓兵爷,情况有点不妙啊。刚才那汪乞跟我说,井下已经挖到50余尺了,可还是一堆干石碴,没有见到湿气。你看,是不是要请涂老先生过来看看。”

  “什么?”邓奎心里一沉,黑黝黝的脸顿时就变得有些白了。其实,刚才与苏昊打过赌之后,邓奎也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他知道,涂老先生的勘井术虽然神奇,但也有一半的失败率。万一这口井真的失败了,难道他真的要输五两银子给那个狂妄自大的书生吗?丢面子事大,输了五两银子……对于一个当兵的人来说,也是大事啊。

  “我这就去请我家先生来看看。”邓奎阴沉着脸,拔腿就往村里跑去。

  不多一会,一位胡须花白、身材矍铄的老先生从村口走出来了,邓奎和几名与他同样装束的壮汉跟在老先生的身边,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向打井工地走来。黄二苟见状,连忙迎上前去,向那老先生施礼道:“小人给涂老先生问安。”

  “黄典吏不必客气。”老先生涂文焕温和地笑道,“听邓奎说,这边打井有点变故,是怎么回事啊?”

  黄二苟道:“是这样的,涂老先生定这口井的时候,告诉小人说井深60尺,可以出水。现在井深已经到55尺了,可是井下还未见湿气。所以小人就跟邓兵爷说,想请老先生来看看,是不是有哪做得不对的。”

  “55尺还没有湿气?”涂文焕也是一愣。他快步走到井边,正好井下有一篮子渣土被吊上来,他伸手到吊篮里捞了一把,感觉到那些碎石碴虽然有一点点潮气,但距离能够出水的标准还差得很远。他皱了皱眉头,对凑上前来的汪乞问道:“汪工头,底下确定已经挖到55尺了吗?”

  “回老爷的话,确实挖到55尺了。”汪乞答道。

  “那就不必再挖了。”涂文焕颓然地摆摆手道,他抬起眼往四周看了看,纳闷地说道:“这就奇怪了,这明明应当有水的啊。”

  “先生,我看还是继续挖下去吧,60尺没有水,没准到70尺就有水了呢。”邓奎在一旁出着馊主意。

  涂文焕道:“打井之事,岂可如此儿戏?再往下挖,就是成片的岩石,耗费极大。老夫看走眼了,哪能让匠人们再却白费气力?”

  “这么说,咱们就输了?”邓奎挠着头皮说道。

  “什么输了?”涂文焕奇怪地问道。

  邓奎犹豫片刻,上前答道:“先生,适才这里来了一位书生,听说是什么县衙里的师爷。他一开始说先生选的这个井位极佳,可是后来下井去看了一眼,又说这里没水。小的不服气,就和他赌了……”

  “老夫一看这吊上来的渣土,就知道下面没水了。他下井去看了,自然更有把握。你和他赌,岂不是输定了?”涂文焕笑着说道。

  “不是的,小的和他赌赛之时,这口井刚打到40尺深,还看不出有水没水呢。”邓奎解释道。

  “刚到40尺深,他就敢断言无水了?”涂文焕吃惊道,“他是如何说的?”

  苏昊说的话,邓奎没有听得太真切,黄二苟上前对涂文焕说道:“涂老先生,我家苏师爷说,井下的岩层结构和地面上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他怀疑,在这前面有一个什么断层,把水给阻住了,所以此处无水。”

  “竟有这样的高人?”涂文焕道,“敢问这位师爷现在何处,快带老夫去拜见他,老夫想向他讨教一下何谓阻水断层。”

  “看,苏师爷他们回来了!”有一名衙役手指前方喊了起来,众人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向这边走过来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3

  047 指教

  与邓奎的咄咄逼人相反,涂文焕是一个温和的老头。听说苏昊早就断言这口井没水,他对于苏昊其人顿时产生了几分兴趣。他此前一直相信自己在勘井方面是出类拔萃的,没想到在这丰城县衙里,居然还有人比他技高一筹。

  看到一行人远远地走过来,涂文焕主动地迎了上去,他不认识谁是黄二苟所说的“苏师爷”,见陈观鱼年龄最大,而且穿着打扮道貌岸然,便认定此人必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敢问来者可是县衙的苏师爷,老朽涂文焕这厢有礼了。”涂文焕走到陈观鱼的面前,向他微微施了一礼,说道。

  陈观鱼一愕,随即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到一旁,指着苏昊对涂文焕说道:“呃……先生认错了,这位才是我们苏师爷。”

  “这位?”涂文焕看着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苏昊,惊诧莫名。

  苏昊脑子极快,听对方自称为涂文焕,又见到跟在他身后的邓奎等人,早已猜出这位老先生就是此前替黄二苟勘井的人,他紧走两步,上前谦恭地答道:“涂老先生,学生苏昊有礼了。”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苏师爷?”涂文焕还有点脑子转不过筋来。

  苏昊道:“蒙知县韩大人错爱,任命学生临时充任工房师爷,主管全县打井事宜,不知涂老有何见教。”

  在晚明,士大夫中流行称“老”字的习惯逐渐传到了民间,万历年间,甚至连黄发孺子都有以称“老”为荣的习俗。涂文焕看上去起码有50来岁的样子,苏昊称其一声“涂老”,并不过分。

  涂文焕将信将疑地问道:“苏师爷,听说你刚才看过这口井,断言此井无水,可有此事?”

  苏昊点点头道:“没错,学生刚才看过这口井,也的确断言此井无水。怎么,现在打出水来了吗?”

  苏昊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他刚才带着人在周围转了一大圈,把此处的地质构造了解得差不多了,已经能够确定这个井位不可能出水。再说,看到跟在涂文焕身后的邓奎那一脸尴尬的样子,他也知道答案已经揭晓了。

  涂文焕道:“老朽年轻时,曾遇名师学过勘看风水,自讨在勘井一术上有所心得。此处井位,以老朽的愚见,应当是肯定能够出水的。苏师爷却一眼能够看出无水,老朽能否请教一下师爷,你是如何看出这一点的呢?”

  苏昊微微一笑,说道:“涂老,其实您勘中的这个井位,的确应该是有水的。古谚云: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此处正合这两山夹一孤山之势,在常理上是一个有水的地方。”

  “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这条古谚,老朽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老朽勘定此处有水,的确是看中了这个地形。”涂文焕说道。

  苏昊也闹不清楚自己说的这个顺口溜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也许在明朝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说法吧。这些找水的谚语,有些也是后世的地质人员编出来的,目的在于帮助更多的人掌握一些初步的找水技巧。每一条谚语的背后,都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古人也许弄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在长期的实践中,也积累下了一些经验,涂文焕选择井位,应当就是从这些经验出发了。

  “学生乍看到这个地形的时候,也是认定此处有水的。不过,学生多占了涂老的一个便宜,那就是涂老勘井的时候,井还没有开始挖,涂老只能看到地上的东西。而学生来的时候,井已经挖了40尺,学生到井下看了一下,发现构造有异,所以才敢断言此处无水。”苏昊解释道。他说的是实话,同时也给足了涂文焕面子,毕竟他比涂文焕多看到了一些东西,能够作出一个比涂文焕更准确的判断,也是正常的。

  涂文焕倒是对自己的面子不太关心,他更想了解的,是苏昊在井下看到了什么。他以往勘井,都是根据地形地貌来判断的,像苏昊这样下到井里去看地下岩层结构的方法,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更谈不上能够领会其意思了。

  “苏师爷,老朽愚钝,不知苏师爷是从哪一点看出此处无水的,可否请苏师爷为老朽指点迷津?”涂文焕问道。

  苏昊道:“涂老客气了。学生是这样看的,所谓两山夹孤山,其实是在两山之间的谷地上出现了一个岩石的断层,这座孤山,就是岩石断裂之后突起的部分。由于岩石在这里突起,就阻断了从上游的地下流来地下水,从而形成一个地下水富集的区域。在此区域打井,十有八九是能够打出水来的。”

  “原来如此。”涂文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老朽从前自知这种地形能够打出水来,却不知从地下的水脉入手来推测。听苏师爷这一解释,老朽可就完全明白了。不过,既然师爷说到这里应当有水脉富集,那么为什么又会打不出水来呢?”

  苏昊道:“这就是我在井下看到的情况了。我下到井下去之后,发现井下的岩层走势与地表上推测出来的有所不同,再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从此处往前两里许的地方,还有一处起伏,由此猜想,本地的岩层其实有两处以上的断裂,前面那一处断层已经提前阻住了来水,所以这一处就打不出水来了。”

  “明白了,明白了。”涂文焕连连点头,“看来,还是老朽学艺不精,不及苏师爷想得透彻。依苏师爷之见,如果在前面那一处起伏之前打井,就应当能够打出水来了吧?”

  苏昊道:“正是如此,学生刚才带着人已经去勘察过那处了,而且已经以白灰做了标记。以学生的推测,在那一处打井,应当能够出水。”

  “佩服,佩服。”涂文焕向苏昊拱了拱手,做出一个钦佩的样子来。

  看到涂文焕都向苏昊低头了,邓奎的脸上更挂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往自己的人群里挤了挤,希望别人看不见他。衙役许宗却没放过他,故意大声地对陈观鱼说道:“道长,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陈观鱼纳闷道:“什么放心?”

  许宗道:“你刚才不是担心咱们师爷打赌输了要赔银子吗?现在看来,师爷果然是天赋奇才,哪能输呢?不过,别人输了银子就不吭声了,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许宗住口。”苏昊不得不出来制止了,他与邓奎打赌,其实是被逼无奈。现在打赌赢了,他自然不会想让邓奎兑现赌约。看这涂文焕一副谦逊的样子,苏昊怎么能跟他的手下过不去呢。

  苏昊打算放过邓奎,邓奎自己却受不了了。他从同伴身后走出来,大声地说道:“你们说什么呢?我邓奎吐一口唾沫当一颗钉,认赌服输。我现在银子没带在身上,回去取了银子就给你们。”

  涂文焕这才知道原来双方还就有水无水的事情赌了银两,他笑着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不知道邓奎与你们的赌约,是多少银两啊?是老夫勘井有误,这赌资,就由老夫来赔,如何?”

  “岂敢岂敢。”苏昊说道,“涂老,适才大家只是开个玩笑,说谁输了,就由谁出钱请工匠师傅和县衙的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犒劳各位打井的功臣。大家本意都是为了打井,岂能为一句玩笑话就伤了和气呢。”

  “苏师爷言之有理。”涂文焕摸着胡子说道,“不过,既然邓奎已经应承下了,我看就这样吧,银两之类,大家就不要提了,今天晚上,就由老夫作东,请各位赏光如何?”

  苏昊道:“不敢叨扰涂老,还是让学生作东吧。涂老是前辈,哪有学生让前辈作东的道理?”

  涂文焕笑道:“客随主便,在这广丰乡,老夫算是半个主人,这邓奎就更是在本地光屁股长大的。苏师爷带着各位兄弟来为我广丰乡父老打井,老夫作东招待各位一餐,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苏昊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坚持了,他向涂文焕行了个礼道:“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4 13:43

  048 夜宴

  涂文焕带的随从有十几人,都是如邓奎一样的大汉。涂文焕一声吩咐下去,便有人麻利地跑着安排去了,从这些人的举止来看,的确像是行伍中出来的,以当前大明的军纪来看,这些人堪称是精兵了。

  涂文焕与苏昊一起,慢慢地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探讨勘察井位的心得。涂文焕的实践经验非常丰富,苏昊更是专业干地质出身的,两个人说起来颇为投机。苏昊的知识背景远比涂文焕要扎实得多,许多涂文焕感到疑惑的事情,一说出来,苏昊就能够一五一十地加以解释,涂文焕越听越是惊奇,两人走到村口的时候,涂文焕对苏昊的钦佩与欣赏之情,已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了。

  涂文焕就是本村人,他家的房子看起来十分壮观。不过,苏昊能够看出,这所房屋的建筑年限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年的样子,估计应当是涂文焕在外面发迹之后才回来盖的房,至于此前涂文焕家是什么状况,就难以判断了。

  当天晚上,涂家摆了七八桌酒席,宴请苏昊以及所有打井有功的匠人和衙役们。村里的老人、里长、甲首等也都被请来作陪,与工匠和衙役们坐在一起,负责向大家劝酒。酒桌上觥筹交错,煞是热闹,黄二苟喝得满脸的粉刺都凸出来了,大着舌头,句句不离苏昊,说自家的苏师爷如何英明神武之类,迎来无数的恭维之声。

  别的衙役到乡下去打井,都是被乡民们当成官差来侍候着的。黄二苟却是极其悲摧,遇到了一个强势的涂文焕。涂文焕连知县都不放在眼里,对于县衙的胥吏,更是满不在乎。他给黄二苟指点了几个井位,又派自己的随从在一旁监督,弄得黄二苟像是被强迫劳动似的,虽然没受什么虐待,但要像今天这样大鱼大肉的接待,也是不敢想象的。

  如今,苏昊不过是预见到了一个井位无水,就让涂文焕低下了高昂着的头,主动提出犒劳大家,这让黄二苟如何能够不激动万分。

  工匠和衙役们都被安排在涂家的大院里吃饭,涂文焕专门摆了一个小桌,在自家的客厅里招待苏昊。能够有资格作陪的,只有涂文焕身边的几个亲随,加上苏昊这边的陈观鱼。其实,就连陈观鱼,涂文焕也是瞧不上的,只是自己这边有几个人了,苏昊那边如果一个随从都不让带,也显得不太和谐。

  酒过三巡,涂文焕向苏昊问起了他学识的来历,苏昊自然还是用那套有关佛郎机传教士的说辞来掩饰。涂文焕感慨地点点头道:“原来苏兄弟是向佛郎机人学的格物之道。这佛郎机人老夫倒也见过几个,却不知道他们有如此的学识。不过,佛郎机人的火器打造倒是有些独到之处。”

  苏昊问道:“涂老,您说您曾经见过几个佛郎机人,是在哪见到的?”

  涂文焕捋着胡子,作沉思状,说道:“说起来,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老夫还在……,呃,当时老夫受命巡视南粤,广东副总兵陈璘陪老夫去澳门,与佛郎机传教士打过交道。那些佛郎机传教士倒也有毅力,刚到我大明几年时间,所学的我中华语言文字已颇为流畅。我曾与几位传教士在一起交谈,倒没有听他们说起过这些格物之道。”

  苏昊道:“这也正常吧,不是每个传教士都懂这些知识的。学生也算是侥幸,遇到这样一位传教士,恰好就是懂这些东西的。”

  “这也算是苏兄弟的一番际遇了。”涂文焕说道,“苏兄弟,你学的这些格物道,除了用于勘井之外,还能做些什么,能否说出来让老夫开开眼界呢?”

  苏昊想了想,说道:“其实,学生所学的这些知识,叫做地质学,它在西方文字中的意思,是关于地球的科学。在地质学中,勘井只是最皮毛的一项应用,除了勘井之外,地质学知识更多地是用于矿山勘探、工程建设、自然灾害防范等方面,用处是非常大的。”

  “原来苏兄弟还懂探矿之道?”涂文焕好奇地说道。

  苏昊谦虚道:“学生只能说是略通一二吧。”

  涂文焕道:“探矿可是一门大学问,掌握了这门学问,进可富国强兵,退可安身立命。据我在工部的经历,纵观我大明天下,能够精通这门学问的,也找不出几个来。国家每年为了采矿,花费甚多,却往往事倍功半,皆是因为缺乏探矿人才啊。”

  苏昊道:“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导向的问题吧。”

  “何谓导向?”涂文焕问道。

  苏昊道:“我大明是以文章取仕的,只要能够做得出锦绣文章,就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像这采矿、勘井之类的技术,往往被斥为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久而久之,还有谁会去研究这样的学问呢?”

  “的确如此。”涂文焕叹道,“现在朝廷里充斥的,都是一些死读书的腐儒,满嘴圣贤之道,却无一点治国之能。”

  苏昊听涂文焕这样说,便问道:“涂老,我刚才听您说,您曾受命巡视南粤,想必也是一位京官吧?这一次回丰城来,是来省亲的吗?”

  此言一出,桌上涂文焕的那些随从们脸色都微微有些变了,似乎苏昊问的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涂文焕向众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微笑着对苏昊说道:“适才向苏兄弟说的,是老夫十年前的事情了。实不相瞒,那时候,老夫曾先后在工部和兵部任职,当时颇受张太岳张大人看重。后面的事情,苏兄弟应当能够想象得到吧?”

  “原来如此。”苏昊微微点了点头。

  涂文焕说的张太岳,就是万历初年至万历十年的首辅张居正了。此人在位时,权力极大,甚至连万历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涂文焕在那个时候受到张居正的看重,想来也是十分风光的。但世事无常,张居正死后一年,万历便抄了他的家,差点灭了他的满门。涂文焕作为与张居正有瓜葛的人,境遇应当是可想而知的。

  张居正其人,在历史上毁誉参半,但有一点是不容否认的,那就是他是一个想做一些实事、而且也的确做了一些实事的人。在张居正之前,嘉靖年间,严嵩父子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把整个国家折腾得奄奄一息。张居正上台后,整饬朝纲,巩固国防,尤其是推行了一条鞭法,使国家的财力得到恢复,这才使明朝又获得了几十年的生机。

  作为一名想做事的领导,自然会对能干的手下格外看重,涂文焕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得到张居正的青睐的。

  “那么,涂老现在在哪高就呢?”苏昊又问道。

  涂文焕道:“老朽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还奢谈什么高就不高就。前些年,朝中清查张氏余党,不少人因此而被罢官,甚至入狱、流放,老夫因为与张太岳并无太多私交,所以幸免于难,不过差使却是无法再做下去了。老夫也比较识趣,便上表乞求致仕,得到了朝廷的恩准。所以,老夫现在就是一个布衣之身了。”

  “可是……”苏昊用眼睛看了看桌上那几位涂文焕的亲随,向涂文焕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作为一名致仕的官员,身边带着这么多明显来自于军方的随从,似乎是有些不太合情理的。

  涂文焕呵呵笑道:“苏兄弟是说这几位兄弟吧?他们其实都是云南副总兵邓武桥将军麾下的亲兵。这邓武桥是此去不远邓家村人氏,与我自幼是好友。我致仕之后,百无聊赖,便到他那里去做了一个幕僚,讨一碗饭吃。这一次,我回乡来省亲,武桥怕我路上不安全,便派了邓奎等十几名亲兵护送,也就是这几位兄弟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5 13:39

  049 老将邓子龙

  见苏昊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涂文焕便详细地向他介绍起了这位邓武桥将军,原来此人竟是在丰城赫赫有名的一位人物,只是苏昊作为一个乡下宅男,对此茫然无知而已。

  邓武桥,名子龙,武桥是他的字,丰城县杜市镇邓家村人,生于明嘉靖十年,即公元1531年,今年已经是58岁了。

  据涂文焕介绍,邓子龙早年因为行侠仗义,得罪了乡里的豪坤,被迫游走四方,生活十分困苦。23岁那年,他在丰城东门白云庵遇到一位老人,因为言语冲突而动起手来,结果年轻力壮的邓子龙竟不是这位老人的对手,败在对方的拳脚之下。

  邓子龙细一打听,原来这位老人不是别人,而是嘉靖八年的状元、吉水人罗洪先。史载,罗洪先“甘淡泊,练寒暑,跃马挽强,考图观史,自天文、地志、礼乐、典章、河渠、边塞、战阵攻守,下逮阴阳、算数,靡不精究;至人才、吏事、国计、民情,悉加咨访”,用今天的话说,简直就是一个超级牛人了。

  罗洪先于嘉靖十八年因上书冒犯了嘉靖而被撤职,从此云游四方。邓子龙遇到罗洪先的时候,罗洪先已经是50多岁,在丰城寓居。罗洪先看中了邓子龙的正直和天赋,遂收其为徒,向他传授了拳经、兵法、阵图、六甲经书。嘉靖三十七年,邓子龙参加武举乡试,凭着出色的表现,成功中式举人。

  在中举之后,江西巡按两院马上给了邓子龙一次机会,让他带兵去平定樟树镇的贼人之乱,结果首战告捷。随后,因福建沿海倭寇成患,邓子龙应邀率江西客兵入闽抗倭,进驻福建泉州一带。在随后的十几年时间里,他先后转战福建、广东沿海,历经数百战,立下赫赫战功。

  万历二年,邓子龙被调回江西,先后任抚州把总、鄱阳守备。万历五年,邓子龙平定湘赣边界的李大銮起义,为加强对当地的控制,他率兵3000驻守一个叫铜鼓石的地方,后来此地因此而逐渐繁荣起来,到后世的民国初年,建立了铜鼓县。

  再往后,邓子龙又到浙江当了参将,守卫宁波一带的海防。万历九年,邓子龙奉命入黔,任武靖参将,一举平定了“五开兵变”。

  万历十一年,缅甸东吁王朝袭扰云南边境,邓子龙率三千江西子弟兵驰援云南,先后取得姚关偃草坡、攀枝花、湾甸、耿马三尖山等战斗的胜利,随后又与南昌人刘綎所率的部队一道,攻克了缅甸副都阿瓦,擒获勾结缅甸侵略者的卖国贼岳凤,一举平定了缅甸之乱。

  战争胜利后,邓子龙和刘綎均被加副总兵职衔,驻守云南。

  当然,让邓子龙最为出名的事迹,却是发生在苏昊所处的这个时代之后的。那是在万历26年,70岁高龄的邓子龙受命任明朝水师副将,率水军赴朝抗倭。在关键性的露梁海战中,邓子龙与朝鲜水师大将李舜臣一道,重创倭寇,击沉敌舰400余艘,毙敌万余。也就是在这场战斗中,邓子龙以身殉职。

  苏昊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因为是个工科男,对于邓子龙这样一位载入史册的英雄人物并不了解。相反,对于涂文焕说起的罗洪先,苏昊却是久仰其名。原来,罗洪先在被罢官之后,曾四处游历,并精心绘制了两卷本的《广舆图》。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分省地图集,其中采用了24种新创的图例符号,极大地丰富了古代的舆地之学,罗洪先因此而被誉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地图学家。苏昊作为一个地质学家,对于这个典故是比较熟悉的。

  “原来丰城有这样一位大英雄,学生竟然从未听说,实在是惭愧啊。”苏昊听完涂文焕的介绍,不由感慨万千。

  涂文焕道:“时下世风如此,朝野均重文轻武,苏兄弟对于武桥将军的事迹从未耳闻,也不奇怪了。”

  “重文轻武,真是取死之道啊。”苏昊评论道,“大明四周强敌环伺,我们却在这里自废武功。等到有朝一日异族的屠刀砍到我们头上时,难道我们能拿着圣贤文章去自救吗?”

  涂文焕道:“苏兄弟此言,倒有些惊世骇俗。嘉靖29年,俺答汗曾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至隆庆四年,俺答与我大明和谈。五年,俺答受封为顺义王,与我大明通贡互市,此后双方再不见兵戎。近年来,虽有辽东的札萨克图汗和朵颜部的董狐狸偶尔骚扰边关,但毕竟已不是大患。苏兄弟称大明四周强敌环伺,此言从何说起呢?”

  苏昊道:“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年,我大明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周边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战事。但殊不知,在我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无数的对手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蚕食鲸吞我们的河山呢。据我分析,至少有三路强敌,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三路强敌?”涂文焕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苏昊道:“第一路,来自于北方。大明这200多年时间里,来自于北方的威胁从未间断。俺答虽然与大明签订了和约,但这种和约是随时都可能被撕毁的,在历史上,对方撕毁和约的事情,还少了吗?”

  “此话不假。”涂文焕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算俺答部与大明能够相安无事,草原上的其他各部,同样可能对大明构成威胁。就算是现在还不起眼的女真部落,未来也未必不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苏昊泛泛地说道。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最终灭亡明朝的,是目前还刚刚崛起的建州女真,但现在就直接说出这话,未免太超前了,恐怕邓文焕听了也不会相信,所以,他只能是大而化之地进行阐述了。

  涂文焕是在兵部呆过的,这些年又在邓子龙那里当幕僚,对于兵事颇有一些了解,所以对苏昊所分析的情况颇为认同。他点点头说道:“嗯,北方的威胁,的确无时不在。那么,苏兄弟说的第二路,又是指何处呢?”

  “第二路,就是东边的倭寇。”苏昊道,“倭寇之患,绝对不仅仅是骚扰我大明沿海、劫掠一些财物。一旦实力充足,他们必定会集中大军,入侵我大明。涂老想想看,目前倭寇仅仅是以小股零星的方式进行袭扰,就已经让我们的沿海军民疲于应付,一旦倭寇以数万之众发起进攻,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这……”涂文焕有些迟疑了,“苏兄弟认为,倭寇真有可能集中数万之众,入侵我大明吗?”

  “完全可能。”苏昊肯定地说道,从甲午战争到七七事变,日本人可不就是得寸进尺,一步步入侵中国的吗?在明朝,日本的实力的确还不足以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但其欲霸占中国的野心却是早早就已经萌生出来的。在苏昊的印象中,万历年间日本是曾经发动过侵朝战争的,侵朝是侵华的前奏,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把日本的侵华野心扼杀掉,后世的惨剧就无法避免了。

  “嗯,倭寇也可以算是一路强敌吧。”涂文焕再次点点头,虽然他并不完全相信苏昊说的情况,但居安思危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觉得,以苏昊这样一个乡下秀才,能够想到倭寇的威胁,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这第三路,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佛郎机人了。他们其实是很多个国家,包括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尼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等,统称为欧洲。100多年前,欧洲人开始了大航海时代,一路进行征服和掠夺。目前他们的力量还比较弱,加之从欧洲到大明路途甚远,他们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力量来入侵我大明。但我预计,随着欧洲技术革命的完成,欧洲人的实力将会得到空前的提高,届时,他们将是我们最大的威胁。”苏昊说道。

  苏昊在那危言耸听,涂文焕没觉得什么,但旁边那些亲兵却听不下去了。邓奎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带着几分酒气说道:

  “苏秀才,在勘井这件事情上,我邓奎算是服你了,但要说到打仗,你们这些秀才也就是纸上谈兵的本事而已。你说这个也是威胁,那个也是什么心腹大患,你把我等大明兵将置之何地了?

  这佛郎机人,我没有见过,但我听我家邓将军和涂先生都说起过。他们不过就是眼睛是蓝色的、鼻子高一点,其他的也并未见什么异像。听说这佛郎机地方穷得很,佛郎机人到我大明来,无不称赞我大明富庶。像这样一个又穷、离我大明又有万里之遥的地方,能对我大明有什么威胁?”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5 13:40

  050 谈论火器

  听到邓奎这样说,苏昊把头转向涂文焕,问道:“涂老,您以为邓奎所言,有道理否?”

  涂文焕道:“他们几个人,都是行伍出身,性情豪爽,不太懂规矩,还请苏兄弟不要介意。不过,邓奎所言,我觉得还是有一些道理的。你说倭寇有可能以数万之众犯我大明,我觉得这还有点可能。想那佛郎机,也就是你说的欧洲,离我大明恐有万里之遥,就算一次能渡万人来我大明,又怎能敌我大明百万强兵?”

  苏昊道:“涂老,如果我说6000名佛郎机人就能从广州一直打到京师,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涂文焕坦率地说道,“人力总是有限的,即便是当年的瓦剌铁骑,也无力仅仅靠着几千人在我大明长驱直入。”

  苏昊摇摇头,火器时代的战争逻辑,不是冷兵器时代的人们能够理解的,在鸦片战争时期,英国军队就是靠着几千人,把数以万计的清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还有,欧洲人目前已经占领了印度沿海,在那里建立起了殖民地。要想进攻中国,并没有什么万里之遥。

  苏昊道:“涂老,你有所不知,欧洲人仰仗的,是火器之利。以火器对付咱们的冷兵器,人数虽少,也同样有胜算的。”

  “火器?”邓奎在一旁嘲讽地笑了一声,“苏秀才,你知道火器是什么样子吗?”

  “略知一二。”苏昊答道,开玩笑,作为一个现代人,能不知道火器长什么样子吗?

  邓奎道:“佛郎机人的火器,不外乎佛郎机炮、火绳枪,其实也就是我们军中的火铳而已。这些火器确有一些威力,但其装填困难,点火麻烦,一击不中,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我们军中的火铳也装备了不少,但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苏昊问。

  邓奎答道:“那些火铳,在别处作战时好歹还能用上,到了云南那地方,根本就没法用。云南号称天无三日晴,一遇雨天,火绳淋湿了,火铳就无法发射,最后还得靠兵士们拿着大刀长矛去冲杀。”

  “怎么,现在军中的火铳,还是靠火绳还点燃的吗?”苏昊对涂文焕问道。

  “当然……怎么,苏兄弟还知道其他的方法吗?”涂文焕敏感地问道。他从此前与苏昊的谈话中,感觉到此人颇有一些不同异常的见识,便猜到苏昊或许还知道其他的方法。

  苏昊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佛郎机人已经把传统的火枪做了改进,采用燧石击发,不用火绳了。采用燧石击发的火枪,射速要快得多,大概在2个小分的时间里,就能够发射一次。”

  “竟有如此利器?”涂文焕惊讶道,“苏兄弟可否详细说说?”

  苏昊是在电影里看到燧发枪这种东西的,他不知道欧洲人发明燧发枪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燧发枪真正的样子是什么。不过,从原理上来分析,他还是能够说明白的。

  传统的火枪,是把火-药将进枪膛之后,用点燃的火绳去引发。在欧洲,曾有火枪手带着几里长的一大盘火绳去打仗的说法。燧发枪的原理,是用一块燧石和一个击发装置来代替火绳,当击发装置撞击在燧石上时,燧石会迸发出火星,从而可以引燃枪膛里的火-药,完成发射。

  火绳枪的击发速度,苏昊不太清楚,但他印象中,燧发枪能够做到一分钟射击2枪的速度,这应当是比传统的火绳枪要快得多的。

  在这里,还得再说一下中国古代的计时问题。在西式钟表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是把一昼夜分为12个时辰,同时又把一昼夜分为100刻,这样算来,每个时辰就相当于八又三分之一刻,每一刻相当于后世的14.4分钟。在刻之下,还有一个“分”的单位,每刻分为60分,也称为“小分”。照这样算,一个“小分”就相当于后世的14.4秒。苏昊说2小分击发一次,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单位,就是半分钟一发了。

  除了发射速度快之外,燧发枪还有另外一个优点,就是针对邓奎所说的那种情况,在风雨天气中,火铳兵携带的火绳容易被吹灭或者浇灭,但燧发枪则不受天气的影响。

  燧发枪的原理,说破了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前人或没有想到,或即使想到了,但受制于制造工艺而无法实现。苏昊觉得,以明代中国的技术水平,要制造出燧发枪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燧发枪,大致的原理是这样的……”

  苏昊拿出纸和炭笔,给涂文焕画了一个大致的示意图。他没有研究过枪械,所以无法画出真实的图纸,但使用燧石击发的思路并不复杂,在图上也是能够表现出来的。

  涂文焕曾经在工部和兵部都呆过,算是一个技术型人才,苏昊一画出图来,他就看明白了,脸上不禁流露出喜忧参半的神情:

  “苏兄弟,你是说,佛郎机人已经制造出了这样的火枪?”

  苏昊脸微微红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欧洲人有没有研制出燧发枪,不过,燧发枪的大规模应用应当还没有开始。他摇摇头道:“这个我也只是听那佛郎机传教士提到了一句,听他的意思,好像他们也是刚刚开始设计,还有一些工艺问题没有解决吧。这应当是几年前的情况了,现在情况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涂文焕拿过那张图纸,仔细地察看着,脸上阴晴不定。邓奎在一旁看着涂文焕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涂先生,这位苏……苏兄弟说的,真有道理吗?”

  邓奎原本对苏昊还有些不愤,所以口口声声只称他为苏秀才,现在见苏昊画出一张燧发枪的示意图来,竟让涂文焕陷入了沉思,心里对苏昊不由产生了几分敬意。勘井这种事情,邓奎其实并不关心,就算苏昊是个极品的风水师,邓奎也不会当一回事。但涉及到火枪的事情,可就不同了,任何一种兵器的改进,都会关系到成千上万士兵的生命,邓奎对此是非常在意的。

  涂文焕沉吟了半晌,缓缓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以我的经验,苏兄弟说的这种燧发枪,应当是可以制造出来的。一旦这种枪被制造出来,并且大量装备于军队,将完全改变战争的模式。

  如果在2小分的时间里就可以发出一枪,那么用三排交替射击的方法,几乎可以在两军阵前制造出一片永不停歇的弹雨。无论是鞑子的轻骑,还是倭寇,都无法突破这样的弹雨……反过来,如果对手装备了这样的火器,那我大明军队同样是束手无策。”

  苏昊忍不住对涂文焕肃然起敬了,对方没有经历过火器时代,却能够从一件火器的改进中预见到了火器时代的作战特点。用火铳进行三段式射击的战术,在明朝已经得到应用了,但由于火铳的装填速度太慢、点火麻烦,所以这种射击技术并没有带来整个战争模式的革命。如今,听苏昊说起有射击频率更高的火器,涂文焕马上就想到其在战争的应用将会意味着什么。

  “涂老所言极是,学生也是这样看的。”苏昊说道,“如果燧发枪能够大量装备于军队,那么追求力量至上的冷兵器时代就将结束,以骑射见长的蒙古军队,在火枪面前将不堪一击。”

  桌上一位名叫郝彤的亲兵说道:“苏师爷,你刚才说这种新式的火铳……嗯,或者说叫火枪吧,能够在2小分的时间里发射一枪,在下觉得还是挺困难的。火铳击发慢,除了点火这个环节之外,还有装火-药的环节。

  我们军中为了加快装药的速度,采用纸包事先把火-药进行分装,每次击发时,往火铳里倒进一个纸包,这比过去用牛角匙来称量,已经是快了一倍以上。即便如此,装一份药也要花费3至4小分的时间了,你如何能够在2小分的时间之内完成这个装填呢?”

  “郝兄莫非就是火铳手?”苏昊听郝彤说得如此专业,便随口问道。

  郝彤往腰间一摸,取出一把手铳,放在桌上,说道:“在下是邓大人的亲兵,刀马骑射的功夫都是要练的,使用火铳不过是技艺之一而已。”

  “这就是军中的火铳吗?不知是否能让我看看?”苏昊好奇地说道,现代的枪械他见过不少,但明朝的火铳,他还真没见过。

  “苏兄弟请过目。”涂文焕把郝彤的手铳拿过来,递给苏昊。

  苏昊拿着那把手铳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说道:“的确是做工精湛,以明朝……呃,以我大明当前的工艺水平,这把火铳也的确算是精品了。”

  苏昊嘴里说的是称赞的话,但听在郝彤的耳朵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苏昊的潜台词其实是说:以大明当前的工艺而言算是精品,那么如果以其他的标准来看,就够不上精品了。

  郝彤这把手铳,是他在战斗中立了大功,邓子龙亲自奖赏给他的,在邓子龙的军中,这把手铳是最为出色的,其他的火铳做工比这把手铳要差出了一大截。就是这样一把让郝彤觉得自豪无比的手铳,却没有引起苏昊的惊叹,这让郝彤哪里受得了。

  “听苏师爷的意思,你见过比这更好的火铳?”郝彤不悦地问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5 13:40

  051 造枪

  苏昊话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拿着后世勃郎宁的工艺标准来评价明朝的手铳,这不是伤人的自尊心吗?听到郝彤这样质问,他笑着说道:“郝大哥误会了,我是说这把手铳的制作的确非常精细,至少我见过的铁器,还无出其右。”

  “苏师爷过誉了……”郝彤这才舒服了一点,谁知,没等他再说几句场面上的话,苏昊后面的话又让他郁闷了。

  “不过,这把手铳还是重了一点,原因是材料不过关。如果冶铁的过程中能够进行更充分的脱硫……嗯,我是说,如果铁的质地能够更纯一些,那么枪管的厚度也就可以降低一些,枪会变得更轻,同时还能更耐用。”苏昊从一个理工男的角度评价道。

  “的确是如此吧。”郝彤翻了翻白眼,他知道苏昊说的是对的,如果铸铁的品质能够更好一些,火铳的质量当然也会得到改善。但优质的铸铁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吗?苏昊这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苏师爷现在也看到这火铳了,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装填火-药的速度更快一些呢?”郝彤追问道。

  苏昊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刚才郝兄已经说了,你们为了加快装填速度,事先把火-药称量好,用纸包成小包。你们多花的那些时间,就是拆开纸包往火铳里倒火-药的时间。如果你们把火-药连包装纸一起塞进火铳,不就能够省下不少时间了吗?”

  在退膛器发明之前,火枪史上曾经出现过用硝化纸制作的纸壳枪弹,算是现代子弹的雏形了。纸壳弹与现代子弹的区别,就在于包装火-药的纸壳会与火-药一起在枪膛里烧掉,这也是因为前装枪无法退出弹壳而采用的权宜之计。苏昊虽然不了解其中的技术细节,但对于一个现代的技术人员来说,知道原理就足够解决这些问题了。

  “直接把包装纸也装进枪膛……倒是一个好主意!”郝彤在脑子里模拟着装弹的过程,顿觉眼前一亮。

  涂文焕听完苏昊与郝彤的对话,突然问道:“苏兄弟,你既然对这种燧发枪有如此心得,可有能力制出一支让我们看看?”

  “我?”苏昊吃惊道,“我怎么可能去制造火枪?”

  涂文焕道:“苏兄弟精通夷人的格物之道,你刚才说起这燧发枪的机理,可谓头头是道。如果找若干巧匠,再由苏兄弟加以指导,或许能够造出一杆这样的枪也未可知。苏兄弟,我听你说起这燧发枪的厉害,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如果这种燧发枪能够为我大明所有,那么我们的兵士在战场上能够少流无数的血。忧的是,如果是我大明的敌手拥有了这种燧发枪,那么我大明江山就堪忧了。”

  “这……”苏昊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过自己要为明朝的复兴做一些事情,但他一直以来,只是想着用自己的地质学知识,去为国家多创造一些财富,让国家变得更加富强。直接插手军事,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军事这件事情离自己实在是太远了。

  “涂先生,我家师爷来做这件事,似乎有些不便之处。”坐在一旁的陈观鱼见苏昊面有难色,连忙插话替苏昊解围。

  “陈道长何出此言?”涂文焕向陈观鱼问道。

  陈观鱼道:“我大明律法,民间不得私造兵器,更何况是火铳这样的利器。如果我家苏师爷私造火铳,恐怕驻在南昌府的锦衣卫千户所就该找上门来了。”

  “锦衣卫吗?”涂文焕不以为然地呵呵笑道,“这个倒是简单。”

  苏昊问道:“怎么说?”

  涂文焕道:“江西都司掌印张宏,过去曾在兵部任职,与老夫颇有几分私交。另外,武桥将军官拜副总兵,虽然是镇守云南腾冲、姚安两地,但江西都司也得卖他几分面子。苏兄弟既是受我之托试制燧发枪,我自然会替你讨一个都司的许可文书,这样一来,锦衣卫也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呃……”陈观鱼无语了,他倒忘了涂文焕本来就是军方的人,苏昊替涂文焕试制兵器,的确算不上是私造了。

  “要造出一支合格的燧发枪,涉及到的环节很多。首先,要解决铸铁冶炼的问题,需要设计一个小型的高炉,还有坩锅。其次,是相关的加工工艺,我不知道在丰城能不能找到足够好的工匠。还有,火-药的配方可能也需要改进,这方面我还没有什么头绪,可能也需要做不少实验……”苏昊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存在的困难。

  “工匠的问题……”涂文焕想了想,说道,“布政司下面倒是有一个军器局,里面有一些不错的工匠。不过,我担心如果此事交给军器局去做,就要走许多繁文缛节。报到工部的那些腐儒那里去,说不定就会给否了,反而不美。苏兄弟最好还是先在民间找一些匠人试试,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替你联系军器局吧。”

  涂文焕其实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担心一旦燧发枪的这个设想交到军器局那边去,就要经历明朝体制内繁琐的程序。到那时候,燧发枪或者是根本研制不出来,或者即使研制出来了,也是优先供应京师各营,轮不到云南边军的头上。再说,以涂文焕在兵部时候了解的情况,军器局那些人,造些刀枪盔甲还过得去,造火铳的合格率实在是惨不忍睹。燧发枪的制造工艺比传统的火铳又复杂了不少,涂文焕对于军器局能否造出合格的燧发枪,实在没有信心。

  “工匠的问题,我想办法解决吧。”苏昊说道。涂文焕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苏昊知道自己已经很难推辞了。邓奎和郝彤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是充满了希冀,这让苏昊也很觉得此事义不容辞。燧发枪毕竟是欧洲人在17世纪就已经能够造出来的东西,苏昊相信,以自己一个21世纪高级工程技术人员的水平,造出一杆不亚于欧洲人的燧发枪,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苏兄弟,你估计,要造出一杆合用的燧发枪,要花多少银子?”涂文焕转向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要苏昊办事,自然不可能让他自掏腰包。

  苏昊苦笑道:“这个……还真不好算。我只是一介书生,对于大明的技术水平,完全没有了解。如果解决了所有的工艺问题,那么一杆枪的成本,我想应当不会超过10两银子。不过,前期探索这些工艺,花的钱可就不好算了。”

  “我给你五百两,你能造出来第一支来吗?”涂文焕直接就开价了。他知道苏昊说的话是真的,要让苏昊现在就去评估试制一杆燧发枪的投入,的确有些难度。从与苏昊的短暂接触中,涂文焕认定苏昊是一个诚实可靠的年轻人,他没必要和苏昊讨价还价。

  “五百两!”陈观鱼的嘴张得老大,他只觉得眼前像是在下流星雨一般,只不过掉下来的都是大块大块的银锭。五百两银子,陈观鱼做梦都没有梦见过这样多的钱,如果涂文焕是把这些钱拿给他,然后指给他看一个巨大的火坑,他相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快答应啊!快答应啊!陈观鱼在心里拼命地对苏昊喊道,不就是一杆火铳吗?怎么想办法还不能给捣估出来?

  苏昊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地替全县勘井,韩文也不过是拿出20两银子来给他作为奖赏。自己从后世剽窃过来一个省柴灶,准备在全县推广,最终也挣不到一二百两银子。而这个涂文焕,仅仅为了他一句戏言,就敢扔出五百两银子来,那么涂文焕,或者他背后的邓子龙,家财该是多么厚实啊!

  其实,在明朝中后期,军队里的武官往往都是非常富裕的,像戚继光、李成梁之类的边关重将,通过克扣军饷、屯田、走私等业务,往往都能攒下万贯家财,生活极其奢华。邓子龙镇守的是云南边关,同样能够捞到不少外快,所以在财力方面并无困难。

  “既然涂老如此看重,在下也就不便推辞了。具体需要多少银两,在下现在的确说不好,还请涂老容在下几天时间,待在下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我估计,要完善相关这些工艺,五百两银子应当是绰绰有余了。”苏昊说道。

  “好!”涂文焕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先预支给你五百两银子,如果有节余,就当作苏兄弟的辛苦费好了。如果银子不够,苏兄弟尽可开口,老夫再给你拨付就是。”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6 17:42

  052 回城

  这一晚,众人尽兴而归。次日,苏昊带着手下人接着在周边勘测井位,涂文焕不顾自己年近60的高龄,陪着苏昊在山野里打转,看到什么都要与苏昊探讨一番。一开始,涂文焕还存着一些考校苏昊的心思,谁知与苏昊这一路聊下来之后,他彻底震惊了,苏昊的知识面之广、见识之深,让他这个一向自诩才学过人的老学究都自叹弗如。

  用今天的话来说,涂文焕也算是一名搞技术出身的官员了,对于天文地理、工程匠作都有所涉猎。但与苏昊相比,涂文焕的这些知识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苏昊系统地学习于现代科学理论,又在地质部门工作多年,对各地的山川河流都非常熟悉,涂文焕想找出一点苏昊不懂的东西,还真是非常困难。

  “苏兄弟,真想不到,你竟然对云南的情况都如此熟悉。我随武桥将军在云南征战数年,对于当地的地理、风物,也不过是略有心得而已。你总不会说,你这些知识也是从那佛郎机传教士处学来的吧?”涂文焕大惑不解地对苏昊问道。

  苏昊这才发现自己说的实在有些太多了,邓子龙部驻扎的云南西部属于横断山区,那一带地质构造复杂、金属矿藏种类繁多、储量丰富,堪称是天然的地质博物馆。苏昊作为一名地质专家,前后到那一带去过几十次,当地的遥感地图也看过无数遍了,别说地表上的山河走势,就算是地下的矿脉,苏昊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然而,在明朝的时候,云贵地区尚属蛮荒之地,很少有人对其进行过系统的研究,苏昊所掌握的这些知识,已经远远超前于这个时代了,不管如何解释,都很难让人信服。

  “涂老,如果我说我是听前往云南一带经商的商人所述,你相信吗?”苏昊以退为进,试探着问道。

  涂文焕摇摇头道:“商人充其量知道一两条马道上的事情,而苏兄弟所言,岂止商人目力所及?若非亲身在云南大山中跋涉数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的。”

  “在下除了去南昌参加府试之外,从未离开过丰城。”苏昊说道。

  “是啊,正因为如此,老夫才觉得奇怪呢。”涂文焕说道。

  苏昊笑道:“我想,我应该是听谁说起的吧,在下自幼就喜欢听这些志异之事,具体是听谁说的,反倒想不起来了。”

  涂文焕听出苏昊是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却又猜不出他所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苏昊不愿意说,他也不便强迫,只能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真是咄咄怪事,苏兄弟看来的确是有一些非凡际遇的。”

  苏昊在广丰乡呆了两天,测定了四五个井位,随后又带上自己的随从奔赴下一个乡镇。

  这一趟下乡,苏昊在外面足足呆了近一个月,在十几名生员和工房衙役们的协助下,他为全县人口最为密集的8个乡勘测了数十个井位,打井出水的概率从以往的25%左右,上升到近80%。

  随着大量的水井被开凿出来,数十万亩耕地得到了有效的浇灌,奄奄一息的庄稼重新获得了生机。农民们在额手称庆之际,也都记住了苏昊这个名字。

  “总算是回到家了。”

  站在自家的门前,苏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走了数百里路,经常要翻山越岭,这对于他所继承的这副秀才身体而言,实在是一场艰巨的考验。不过,经过这一个月的锻炼,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要强健了许多,不再是过去那个走上几步就要大喘气的文弱书生模样了。

  “老陈,这一个月也辛苦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苏昊对跟在自己身边的陈观鱼说道。

  陈观鱼道:“不辛苦,不辛苦,其实这一个月到处吃香的、喝辣的,老道我从来都没有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呢,这都是托苏师爷的福啊。”

  苏昊闻听此言,不禁呵呵笑了起来,这一个月在乡下,干活虽然辛苦,但倒还真是吃得不错。他本来就是代表县衙下去的,所做的事情又是打井这样的好事,所以各乡各村都是尽力地以予以接待。陈观鱼以往当风水师,四处忽悠,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这一段时间天天大鱼大肉地吃着,脸上明显胖了起来,隐隐都快出现双下巴了。

  “不辛苦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改日我再找你。”苏昊说道。

  “那我就不耽误师爷回家了。”陈观鱼恭恭敬敬地向苏昊行了个礼,然后便兴冲冲地返回他寄住的西门清都观去了。这一趟下乡,他除了好吃好喝之外,还挣了近10两银子的外快,那就是各乡村送给苏昊的红包,苏昊允许他从中提取一成作为辛苦费。

  什么活都不用干,就能够拿到这么多钱,这让陈观鱼的世界观顿时就发生了重大改变,看来世人说得太对了,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啊。他想好了,从今往后,就跟定苏师爷了,人家随便挥挥手,都比自己辛苦奔波挣的钱要多。

  看着陈观鱼离去,苏昊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壮汉说道:“两位兄弟,这就是我家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以后就住在我家里吧,我家房子甚大,却只有我与母亲、妹妹三个人居住,你们要住也足够能够住下了。”

  那两名壮汉,正是涂文焕身边的邓奎和郝彤。自从苏昊答应替涂文焕试制燧发枪之后,涂文焕便把这二人派到了苏昊的身边,美其名曰给苏昊当护卫。

  苏昊知道,涂文焕派这两个人跟着自己,目的是多方面的。给自己当护卫,当然也是目的之一,但更多的原因,则是要监督自己是否真的在尽心尽力研究燧发枪。毕竟涂文焕是预支了五百两银子的,财帛动人心,他即使对苏昊再信任,也还是要安排人时刻盯着苏昊的动静。

  邓奎和郝彤跟着苏昊,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帮苏昊应付一些可能出现的麻烦。比如陈观鱼曾经提醒过的民间不得私造兵器的问题,有邓奎和郝彤在身边,就可以证明苏昊不是私造兵器,而是在帮军队制造兵器了。

  对于给苏昊当随从这一点,邓奎和郝彤心里老大不情愿。因为他们知道,涂文焕很快就要返回云南去了,而自己给苏昊当随从,就得长时间留在丰城。虽然丰城的生活条件远比边关要好得多,但这二人都是在军队里呆惯了的,要让他们离开军队,跟着一个秀才当差,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情愿归不情愿,军令如山,涂文焕这样安排了,邓奎和郝彤也没办法。就这样,他们俩从广丰乡开始就跟在苏昊的身边,一直到苏昊返回县城。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他们俩只能一步不落地跟在苏昊身边,等着苏昊给他们安顿地方。

  听到苏昊的话,邓奎点点头,瓮声瓮气地答道:“遵命……不过,我们兄弟都是粗人,和你母亲、妹妹在一起,别惊扰了她们。”

  苏昊道:“我母亲和妹妹也都是乡下出来的,不会挑剔的。不过,可能要麻烦你们住在后院,这样大家进进出出也方便一些。”

  “苏师爷怎么安排,我们兄弟就怎么住好了。”郝彤说道,“前一段时间苏师爷一直都在乡下打井,如今已经回到县城了,造燧发枪一事,可得抓紧了。”

  苏昊道:“放心吧,我明天就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苏师爷多费心了。”郝彤说道。

  交代完毕,苏昊带着两个人走进了家门,正在客厅里做着针线活的陆秀儿冷不丁抬眼一看,发现哥哥回来了,乐得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便跳了起来,一边还回过头对着楼上喊道:

  “妈,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6 17:42

  053 当官就学坏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杨根娣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来了。她是个乡下女人,倒没裹脚,但来县城大半个月了,还是没习惯走楼梯。迈到最后一级的时候,险些绊倒,苏昊眼明手快地迎上前去,把她给搀扶住了。

  “妈,我回来了。”苏昊说道。

  杨根娣拉着儿子,上下打量了半天,念叨道:“怎么晒得这么黑?这脸上倒是见了点肉了,精神好像也好得多。”

  苏昊下乡去之后,想到陆秀儿一个人呆在县城,住在大宅子里,也不安全,于是便差人到龙口村去叫杨根娣也进城来住。杨根娣把自家田里的活都交给了苏小虎一家帮忙照料,说好收获之后拿出几成作为酬劳,然后便带着行李搬到城里来了。

  这些天,杨根娣和陆秀儿天天盼着苏昊早点回来,而苏昊一忙起来,也顾不上托人捎信,结果突然回来,倒让母亲和妹妹措手不及了。

  认认真真地检查过了,确认儿子没有生病、没有受伤、没有受人欺负,杨根娣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如两尊门神一般的邓奎和郝彤,不由奇怪地问道:“昊儿,这两位大兄弟是……”

  苏昊连忙介绍道:“哦,这是我在乡下结识的两位朋友,他们进城来和我一起做点事情。我想叫他们就住在咱们家后面的厢房里,妈,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杨根娣连声说道:“两位小哥,快进来坐吧,站着干什么?”

  杨根娣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多生几个孩子,弄得苏昊形单影只。在村里的时候,苏昊一心只读圣贤书,与周围的年轻人都没有太多的往来,这让杨根娣很担心将来有点什么事情的时候,苏昊没个帮手,会受人欺负。如今见苏昊带回来两个朋友,而且一看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不由喜上眉梢。

  乡下人与城里人有些不同,城里人对于外来的亲友多少都带着一些抵触的情绪,担心别人打扰了自己的生活。而乡下人则不同,他们喜欢热闹,家里的人越多,他们越高兴。杨根娣就是如此,听说邓奎和郝彤二人要住在自己家里,她就像欢迎自己的子侄一样热情。

  “小人给老夫人和大小姐见礼。”

  邓奎、郝彤齐齐地向杨根娣和陆秀儿行了个礼,他们都是当亲兵出身的,在礼节方面受过严格的训练。虽然心里对于给苏昊当差有着百般的不情愿,但见了苏昊的家人,他们还是要把礼节做得足足的。

  “哎呀,两位小哥可别这样叫,什么老夫人,我就是一个乡下老婆子。你们既然和我家昊儿是朋友,就叫我一声婶娘好了,叫秀儿就叫妹妹。”杨根娣满脸笑容地纠正着邓奎和郝彤的称呼。

  “岂敢……”二人道。

  “没什么敢不敢的,就这么定了。”苏昊说道,“二位,涂先生交代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够完成的,估计还得麻烦二位在我家多住一些时日。既然住在一起,还是随便点好。这样吧,以后你们管我妈就叫婶娘,管我妹妹就叫名字,她叫秀儿。”

  说到这,他又转过头对母亲和妹妹道:“妈,这位兄弟叫邓奎,那位兄弟叫郝彤,都是在边关上杀过敌的好汉子,你以后就叫他们名字好了。秀儿,你管他们叫邓哥、郝哥,明白吗?”

  “知道了。”陆秀儿抿嘴笑着说道,初见生人,她多少有些害羞,不过家里多几个人,她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

  邓奎和郝彤又坚持了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苏昊的安排。他们两人当兵之前也是农村孩子,十三四岁就跟着邓子龙外出,到现在已经当了快十年兵,对于农村的生活几乎都要淡忘了。看到杨根娣那质朴的笑脸,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候的时光,心里对于苏昊一家人顿时萌生了亲近的感觉。

  杨根娣挎上篮子出门买菜去了,儿子回来了,又带回来两个朋友,她自然是要准备一大桌子菜来迎接的。苏昊让陆秀儿帮忙把后厢房打扫出来,让邓奎和郝彤住下。这二人本是当兵出身,只要有张硬板床睡就心满意足了。

  简单安顿完,苏昊让邓奎和郝彤二人自便,愿意上街去玩也行,愿意在屋子后面的院子里练武打架也行,自己则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栽到床上,死活也不肯动弹了。

  “哥,你怎么脸也不洗就躺到床上了?”陆秀儿跟在苏昊身后,看着苏昊一身脏兮兮的样子躺在床上,不禁皱起了眉头。

  “秀儿,老哥我这一趟可累坏了。”苏昊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人就是这样,忙碌的时候还能够撑得住,一旦停下来,浑身的疲惫都一起发作出来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蒙上被子足足地睡上三天三夜。

  陆秀儿看着苏昊的样子,也忍不住有些心疼。她走上前来,帮着苏昊脱了外衣和鞋子,然后又到厨房里倒来了热水,淘净毛巾替苏昊洗脸、洗脚。她过去没有这样侍候过苏昊,不过,如今她觉得苏昊像是一个大人了,干的事情是连知县都称赞的,她照顾照顾苏昊,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苏昊像只死猪一样任凭妹妹摆弄,陆秀儿给他洗脸的时候,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少女的馨香。苏昊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声:“唉,有妹如此,夫复何求啊!”

  “你说什么?”陆秀儿没听懂。

  苏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陆秀儿,微笑着说道:“我是说,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啊。”

  “呸!”陆秀儿脸上微微有点红,十五岁的女孩子,对于男女之事已经有些懵懂的了解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苏昊的童养媳,未来是要嫁给苏昊的,听到苏昊的称赞,她心里有些美美的感觉,又略微有些难为情。

  “昊哥,我听人说,官差到乡下去,里长都会安排年轻女子给他们暖被的。你到乡下去了一个月,是不是天天都有人帮着暖被啊?”陆秀儿半开玩笑地问道。

  “有这事?你听谁说的?”苏昊问道。

  “我听吴大嫂说的。”陆秀儿说道。她说的吴大嫂,便是吴达的老婆冯氏,女人家凑在一起,就喜欢传些这样的八卦,其实陆秀儿自己也不太相信,她无法想象有人给苏昊暖被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亏了亏了。”苏昊连声说道,同时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

  “怎么啦?”陆秀儿吃惊地问道,她以为苏昊办错了什么事。

  苏昊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的话,我就让下面那些里长、甲首啥的给安排安排了。你别说,在大顺乡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一个漂亮妹子,那个漂亮哦……”

  啪!陆秀儿在苏昊身上拍了一掌,正色道:“你还真的想让人给你暖被啊!我跟你说,吴大嫂跟我说了,你现在当了官差,我得把你管严一些,不能让你去碰那些不三不四的坏女人。”

  “有没有搞错!”苏昊喊叫起来,“这个吴达怎么也不管管他老婆,成天给我妹妹灌输点什么坏点子!”

  “才不是坏点子呢!”陆秀儿争辩道,“吴大嫂说了,有些人当了官就学坏,我不许你学坏。”

  说到学坏,苏昊猛然想起来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对陆秀儿说道:“秀儿,打开包袱看看。”

  陆秀儿莫名其妙地拿过包袱来,提在手上的时候便惊奇地问道:“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重?”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苏昊道。

  陆秀儿打开包袱一看,只见在一堆衣服中间,包着十几块大小不等的银子。她吓得捂着嘴小声问道:“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啊!”

  苏昊道:“你别问了,反正……来路也不算是不正的,你都收着吧,等妈回来再交给妈。”

  “这么多银子,怕有好几十两吧?”陆秀儿问道。

  “足足一百两呢。”苏昊道,“都是各乡村的里长、甲首们送的。”

  陆秀儿犹豫道:“你收百姓送的钱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苏昊摇摇头道:“这都是潜规则,不收也不合适,我不收,也便宜了那些胥吏们了。再说,好歹我也算是去给百姓谋福利的,这钱收得不亏心。”

  “原来当官这么挣钱啊。”陆秀儿感慨道,“哥,以后是不是我们家就不用再种田了。”

  “嗯,不用种田了,以后我负责挣钱,你负责花钱,挺好的。”苏昊笑道。

  “我才不呢!”陆秀儿撅着嘴道,“人家也不是光会花钱的。这半个月,人家还挣了一两三钱银子呢。”

  “什么?你呆在城里,居然还能挣钱?快说给哥听听。”苏昊饶有兴趣地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7 19:02

  054 陆秀儿的狐朋狗友

  听苏昊问起来,陆秀儿脸上颇有一些得意之色,她开始一五一十地向苏昊说起自己挣钱的情况。

  原来,苏昊走后,杨根娣从乡下来到城里。有母亲操持家务,陆秀儿就完全闲下来了,每天在城里到处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觉得日子开心无比。

  过了几天,杨根娣开始和她聊起家庭收支的问题,说现在乡下的田赁给别人种去了,收入锐减,而苏昊在县衙当差,也不知道能挣多少钱。一家人住着大House,城里的柴米油盐样样都贵,这样下去,先前知县赏的那点银子,恐怕就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听母亲这样一说,陆秀儿也紧张起来,她去找了吴达的老婆冯氏,向她咨询有关如何在城里生活的问题。冯氏告诉她,县衙里差役的收入只够维持生计,如果要养孩子,还有读书、考试之类,靠这点收入就很紧张了。

  再说,苏昊家现在的房子还是租的,如果想在县城安家,买房是必不可少的事情。可是,现在的房价多贵啊,丰城这样一个三线城市,房价都快赶上北上广了……

  在冯氏的鼓动下,陆秀儿经过详细的市场调查,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挣钱的法子,那就是到街上去卖茶叶蛋。

  每天,她让杨根娣从街上买百十个鸡蛋回来,用乡下的工艺加工成茶叶蛋,然后再挑到街上去叫卖。陆秀儿虽然没学过四则运算,却能够凭着本能计算出来,这样的生意是能够挣钱的,一天下来,挣个七八十文应当没有问题。

  杨根娣年纪大了,脸皮薄,不敢到街上叫卖。陆秀儿是从小疯惯了的,虽然一开始也有些怯,但一两天之后,就从容淡定了,无论是在街上吆喝,还是与客人讨价还价,都能应对自如。她长得青春靓丽,又活泼可爱,许多人都愿意买她的茶叶蛋,结果生意极好,把街上几个长期卖茶叶蛋的同行都给比下去了。

  “呃……真看不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才能。”苏昊哑然失笑。

  “哥,我到街上卖茶叶蛋,会不会丢你的面子啊?”陆秀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时候碰上差役来赶人,我都没敢说我哥也是县衙里的人。”

  苏昊道:“面子不面子的,无所谓吧?劳动致富,这是非常光荣的事情啊。明朝好像也没有规定公务员的家属不能经商,所以没什么忌讳。以后如果有差役敢和你过不去,你就说你哥是苏昊,肯定管用。”

  “真的?”陆秀儿笑了起来,听苏昊对她卖茶叶蛋的事情好像还挺支持,她一颗心放了下去,话也多了起来:“哥,你不知道,城里人的钱可好挣了,一个鸡蛋2文钱,还有柴火、盐、酱油、茶叶什么的,最多也就是1文钱。加起来不到3文钱,可是我拿出去卖5文钱都有人买,不过我平常都是卖4文的……”

  苏昊听着妹妹讲他的生意经,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陆秀儿愿意去卖茶叶蛋,他并不反对,这其实也是小姑娘的一种乐趣,与其让她天天闷在家里不开心,还不如让她去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情。至于说能够挣多少钱,苏昊并不在意,在乡下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回城之后就要大刀阔斧地做点实业。不过,眼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

  苏昊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候才醒来,母亲杨根娣果真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过,上桌吃饭的,却只有苏昊和邓奎、郝彤三人。

  “妈,你也到桌上来吃吧?”苏昊劝道,他看到母亲在厨房里留了几小碟菜,猜到她肯定是要躲到厨房去吃了。

  “不用了,我在厨房吃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喝酒、聊天,不用管我这个老婆子。”杨根娣说道。

  “呃……那秀儿呢?”苏昊又问道。

  杨根娣说道:“秀儿来了朋友,在她房间里呆着呢,让我把饭给她们送到房间去。”

  “什么什么?”苏昊大为好奇,“这个疯丫头,刚来县城没几天,居然就已经结交下狐朋狗友了?不会是吴大嫂子吧?”

  杨根娣道:“不是吴大嫂,是个两个年轻的丫头。来过家里好几次了,我问秀儿她们是谁,她说人家不让说。不过,这两个人看着倒像是好人家的姑娘。”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苏昊说着,便往楼上走。

  来到陆秀儿的房间门外,苏昊咳嗽了一声,喊道:“秀儿,到吃饭的时候了,你要不要带你的朋友一起去吃饭。”

  门开了,陆秀儿应声而出,她嘻嘻笑着,对苏昊说道:“哥,我们都是女孩子,和你们坐一起吃饭不合适。对了,哥,你知道我房间里是什么人吗?”

  陆秀儿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显然不想让屋里的人听见。

  苏昊问道:“什么人?都到家里来了,还藏头藏尾的干什么?”

  没等陆秀儿说什么,只见衣裙一闪,一个满脸喜色的女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向苏昊微微行了一礼,说道:“苏公子回来了?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苏昊定睛一看,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他只笑了两声,就赶紧收敛住,拱手还礼道:“原来是韩小姐,学生失礼了。”

  “你们……认识?”陆秀儿看看哥哥,又看看韩倩,奇怪地问道。

  原来,无论是苏昊还是韩倩,都没有向陆秀儿说起他们见过面的事情,至于韩倩与苏昊一同下井去的那件事,韩倩就更不会张扬了。

  从蔡家村回到城里之后,韩倩每每想起与苏昊坐在同一个吊篮里,在深井中独处的场景,都忍不住面赤心跳。几经犹豫,她终于带上红莲,跑到苏昊家里来找陆秀儿聊天,只求话里话外能够听到一些有关苏昊以往的轶事,也能安抚一下她那颗萌动的春心。每次来的时候,她不可避免都会遇到杨根娣,她不好意思说明自己的身份,也不让陆秀儿透露她的身份,所以杨根娣只知道韩倩是陆秀儿的朋友,却不知道她居然是知县家的千金小姐。

  今天,韩倩在县衙听说打井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便再也坐不住了,向父母说了一声出门去找女伴玩,便与红莲一道,来到了苏昊家。见到陆秀儿,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看望苏昊的,只说是想陆秀儿了,要和她拉拉家常。

  苏昊睡得昏天黑地,害得韩倩只好与陆秀儿在一起把口水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快要吃饭的时候,苏昊还没有出现,韩倩便厚着脸皮留下来,说是想尝尝陆秀儿家的饭菜如何。

  也幸好苏昊闻讯之后上来看看,否则韩倩还不知道找一个什么借口去见苏昊为好。

  “我在县衙里的时候,与韩小姐偶遇过两回,所以认识,呵呵,呵呵。”苏昊十分聪明地掩饰着,他怕韩倩脸皮太薄,抹不开面子。

  韩倩也说道:“秀儿,我是在县衙里见过苏公子,我爹对苏公子倒是极为欣赏,想不到苏公子在家里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装,你就接着装吧!苏昊在心里暗笑着韩倩的虚伪。既然陆秀儿的客人是韩倩主仆二人,他自然不好请她们下去与邓奎等人同桌吃饭。大家客套了几句之后,苏昊打算告辞下楼去,韩倩却喊住了他:

  “对了,苏公子,月前有程氏姐弟二人到县衙来找我父,说是你托付的,让我父给他们安排一个谋生之所。因我父公务繁忙,所以小女子就替他给程氏姐弟做了一些安排,现特向公子告知。”

  “嗯嗯,是有这么回事。”苏昊硬着头皮答道,“这程氏姐弟的田地因打井而被占用,生活无着,所以我斗胆请知县大人帮忙给安排一下,没想到此事还让韩小姐费心了。不知这程氏姐弟现在何处,生活可过得去?”

  “那程家娘子,我给她在县衙谋了一个厨娘的差使,一个月有一两五钱银子的薪水,住处也是在县衙里,与那些婆子们在一起。至于那程家少年,我请方师爷介绍他到龙光书院去上学,不过吴教谕说了,他只能暂时收留这少年,如果这少年要久留,还得你亲自去和他说才行。”韩倩道。

  “这个无节操的吴之诚!”苏昊笑着骂道。有韩倩和方孟缙当介绍人,吴之诚没理由不接收程栋,书院是有政府补贴的地方,哪里省一省也能把程栋的口粮省出来了。吴之诚这样说,分明是想告诉苏昊,这是他卖给苏昊的一个人情,其目的自然是希望苏昊能够把掌握的西方科技知识倾囊而出。

  “等我明天去县衙向韩大人交付完差使之后,就去书院找这个老不要脸的。程家姐弟的事情,就多谢韩小姐帮忙了。”

  “苏公子为民打井,劳苦功高。小女子能够替苏公子做点小事,实是不胜荣幸。”韩倩柔声说道。
作者: leopard    时间: 2013-4-17 19:02

  055 赏金

  苏昊和韩倩打着机锋,只把天真无邪的陆秀儿给蒙在鼓里。以陆秀儿的愚见,一边是自己的乡下傻哥哥,一边是知县家的千金大小姐,这两个人几乎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上的人,所以她一点都没有觉得韩倩会是自己的威胁。对于苏昊能够通过自己认识韩倩,陆秀儿还颇有一些自豪,觉得自己也算是为哥哥的仕途之路铺了一块挺大的板砖了。

  苏昊与韩倩又聊了几句,便下楼去了。邓奎和郝彤二人已经被杨根娣从后厢房请到了堂屋。面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两个人自然还要再客气一番,苏昊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道:“以后吃饭就吃饭,别再假惺惺地装什么斯文。我好歹还是个秀才,我都不装斯文,你们装什么?”

  邓奎和郝彤相视一笑,觉得和这个秀才师爷呆在一起,倒也轻松。他们以往跟着涂文焕,虽然涂文焕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毕竟年龄在那放着,一颦一笑都带着点威严,他们不敢太过于放松。苏昊虽然有秀才功名,却与其他的酸秀才不同,说话做事不摆谱,对他们这两个大兵也颇为尊重,这实在是非常难得的。

  “苏师爷,涂先生安排我们兄弟俩跟着师爷,主要让我们保护师爷的安全,另外帮师爷跑跑腿、打打杂,师爷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差遣我们兄弟去办,不必太过客气了。”吃了一阵子之后,郝彤对苏昊说道。

  邓奎也接茬道:“没错,涂先生拜托师爷打造燧发枪,银票都已经交给我们兄弟拿着了。下一步我们该办些什么?是买生铁,还是请工匠,师爷你发一句话,我们兄弟去办就是了。”

  苏昊道:“选枪这件事,有不少环节。首先我得找一处房子来做场地,这处房子要离城稍远一些,这样未来试枪的时候,不至于惊扰到城里的百姓,尤其是不要惊扰到捕快们。其次,我要去了解一下铁器市场,看看市场上能找到什么样质量的生铁。至于工匠嘛……我可能要到工房去问问。

  等到工匠到位了,我要和他们谈谈工艺问题,再根据他们能够掌握的工艺来进行设计,然后就是打造和实验。

  所有这些事情,你们兄弟想想,哪些地方能插上手?”

  “找房子这事……好像有点麻烦,我们对县城也不熟,恐怕无从打听。”郝彤皱着眉头说道。

  邓奎道:“这选生铁的事情,我可不懂。不过,如果师爷选好了生铁,要搬走,我倒是可以出力。搬个200斤的东西,保证面不变色、气不长喘。”

  苏昊笑道:“这些事情就免了吧,出力气的事情,我能找到人做。这样吧,二位就安心在家里住下,想干什么就去干点什么。等到工坊建起来,你们可以去当监工,也可以帮着一起出出主意啥的。既然涂先生把银票交给你们了,你们就负责替我掏钱好了。”

  “好吧,那我们兄弟俩就随时等待师爷的吩咐了。”郝彤答应道。

  邓奎和郝彤二人对造枪的事情念念不忘,苏昊却知道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在他充分了解情况之前,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为好。他下乡去了一个月,把刚刚穿越过来的不适应感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打井这事也让他在工房的吏役以及韩文面前都挣够了人品,他想做点什么事情,应当是没什么障碍了。

  第二天一早,苏昊沐浴更衣,打扮得干净利索地前往县衙去向韩文复命,邓奎和郝彤表示要保护他前去,被他断然拒绝了。这是在和平时期的内地城市,他一个小小的县衙师爷,还需要带什么保镖?再说,韩文自己也没有这么威风的边军士兵作为随从,他苏昊如果带着这二位去县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学生苏昊,拜见韩大人、方师爷。”

  在县衙大堂上,苏昊站立在公案前,向端坐在那里的韩文和一旁的方孟缙施礼道。

  “呵呵,改之回来了。”韩文和蔼可亲地招呼道,“昨天我就听戴奇说起你已经回来了,这一趟下乡,你走了有一个月时间了吧?”

  苏昊道:“回韩大人,学生下乡的确是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昨天回来后,觉得身体疲惫,所以就在家中休息,未能及时回县衙复命,还请大人恕罪。”

  “哎——这恕罪二字,从何说起啊?”韩文笑道,“改之啊,你这趟下乡去勘井,所定井位有八成出水,此事不但本县觉得震惊,连南昌府的府尊大人都被惊动了。你看,这是昨天本县收到的汪知府写来的公函,其中指名道姓要本县嘉奖你呢。”

  韩文说着,便把一份公函递给了苏昊。苏昊展开一看,果然是南昌知府范涞的手书,其中专门提及苏昊其人,说像这样的人才应当不拘一格地加以使用。让苏昊觉得有趣的是,在信中,范涞除了这些口头表扬之外,还交代韩文替他给苏昊20两银子的奖赏。

  “来来来,这是20两纹银,是知府奖赏你的,我只是代为转交而已。”韩文在公案上排出四个5两重的银锭,对苏昊说道。

  苏昊走上前一步,他没有去拿钱,反而从袖兜里取出几块银子,放到公案上,然后退后一步,说道:“禀报韩大人,学生此次下乡,各乡百姓甚是热情,给学生送了不少银两。学生担心拂了乡老们的好意,所以不便拒绝。学生所收的银子一共是35两,现在全部上交知县大人,请知县大人处置。”

  苏昊知道,下乡收钱这件事情,要想瞒过韩文和方孟缙,是不可能的。虽然吏役们都收这样的钱,但苏昊作为一个新人,如果直接就接受了这个潜规则,难免会让韩文心里有些疙瘩。思来想去,他决定以退为进,主动交代收了35两银子,如果韩文要收走,那就让他收走,自己权当是少拿了一些。据他估计,韩文更大的可能性是借花献佛,直接把这些钱就赏给他了。

  韩文看到那些银子,先是愕了一下,随后与方孟缙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道:“县衙的吏役下乡时收受百姓的孝敬钱,本县也偶有耳闻。对于这样的歪风邪气,本县一向是十分痛恨的。改之能够把这些钱主动上交,吾心甚慰,这说明改之能够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本县果然没有看错你。”

  苏昊道:“学生替大人当差,有自己的薪俸,像这样不清不白的钱,学生是断不敢收的。虽说这些钱收了也无人知晓,但圣人曾教导我等,要日三省吾身。学生虽不才,圣人教诲却是不敢或忘的。”

  三省吾身这话,是曾参所言,曾参在明代被称为“宗圣”,也算是圣人之一,所以苏昊这话不算说错了。

  韩文和方孟缙都是老油子了,对于苏昊的话,他们自然不会全信。不过,苏昊能够做出这样的姿态,也足够让他们觉得满意了。韩文把自己先前拿出来的20两银子和苏昊交上来的银子放在一起,对苏昊说道:

  “你交上来的银子,本县就收下了,以全你清廉之名。现在这些银子是本县赏给你的,加上知府大人赏你的银子,你都拿上吧。”

  “谢韩大人。”苏昊心中暗爽,脸上却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圣人言,君子受财,取之还要道貌岸然,说的就是苏昊这种情况了。

  把钱的问题解决了,韩文让苏昊在一旁坐下,然后问道:“改之啊,现在打井的事情已告结束,据布政司的通报,前几日赣江上游山区已经降下甘霖,这一轮旱情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啊?”

  “学生愿听韩大人安排。”苏昊说道。

  韩文道:“本县聘你为工房师爷,本是为打井一事而来。如今打井已经结束,本县想继续留你,仍替本县掌管工房,你意如何?”

  “多谢韩大人垂青,学生愿为韩大人效劳。”苏昊道。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韩文点点头道。

  苏昊在打井中的表现,让韩文觉得非常欣赏,早已存了将其招揽到手里长期使用的念头。范涞在信中也提到了这一节,这就更坚定了韩文把苏昊留下的决心。韩文知道,苏昊擅长的,绝不仅仅是打井一项,像他搞出来的省柴灶,目前在县里推广的情况就非常乐观。如果苏昊能够持续地为县里出一些好点子,那么韩文的政绩就有保障了。

  “改之啊,你既然答应继续留任工房师爷,那么对工房的事务,可有何打算啊?”方孟缙在一旁问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8 10:51

  056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目前打井的事情已经接近结束,今年的旱情预计不会对我县的农业带来严重影响。不过,学生认为,今年这场旱情,应当成为一个深刻的教训。圣人云: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如果我们平常不注重水利基础设施的建设,那么遇到水旱灾害,再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苏昊侃侃而谈。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方孟缙捻着胡子轻轻地重复道,“这话说得好啊。只是……改之,这话是哪位圣人所言,老夫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啊?”

  你听说过就奇怪了,除非您老也穿越一回,苏昊在心里揶揄道。他也是说得顺口,把最高指示当成圣人言论拿到明朝来说了。对于方孟缙的质疑,他也不做解释,只是呵呵一笑,说道:“这是学生看的闲书上所言,学生觉得虽非孔圣所言,但其中的道理还是值得深思的。”

  韩文道:“这水利一事,自本县上任以来,从未忽视,每年都征调徭役修缮河工。仅此两年,本县就先后修葺了南沙岸堤、熊坊垱、斗门堤、小港堤,还有无数处小修缮,累计三十余里,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啊。改之称本县平常不注重水利建设,似乎有失公允。”

  苏昊点点头道:“韩大人,你说的这些项目,学生在工房查阅档案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的确是功不可没。不过,学生以为,修筑这些堤坝,主要目的在于防止江河决堤造成灾害,这样的水利工程,还略显被动了一些。”

  “改之的意思是说……”方孟缙拖着长腔,让苏昊继续说下去。

  苏昊道:“学生这一次下乡去,顺便也了解了一下丰城治南的水文情况。在县城以南长安、长乐二乡,山岳连绵,丰、富二水发于斯。听老人说,位于长乐乡的罗山,主峰老仙峰,高达数百丈,山间群峰环抱,有三迭百丈瀑布,其中九曲涧和香炉水,长年不谒,是丰水和富水的源头,多年来灌溉着我丰城县的万顷良田。”

  韩文道:“改之所言甚是。那老仙峰的三迭瀑布,本县也曾去观摩过,确是蔚为壮观。可惜前几月久旱不雨,丰、富二水也濒临干涸,仅靠一些瀑布山泉,无法支撑全县的用水啊。”

  苏昊拍手道:“这就是我想说的情况了。韩大人,丰水和富水这两条河,都是发源于罗山。一到雨季,山洪暴发,顺河而下,对下游的田地多有破坏。而到了旱季,这两条河的河水又过少,不够下游灌溉。如果我们能够在上游修建几个水库……”

  “何谓水库?”方孟缙皱着眉头问道。苏昊嘴里的新词实在是太多了,让韩文和方孟缙有些适应不了。

  苏昊挠着头皮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说道:“呃……应当是类似于陂塘吧。”

  所谓陂塘,就是我国古代的一种蓄水设施,相当于后世的水库了。中国古人建设陂塘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到明代时,中国南方的陂塘建设十分兴旺,以福建建宁府为例,蒲城县有陂塘500余处,建安县有252处,松溪县有140处,其余各县也各有数十处。

  不过,受技术条件的限制,古代的陂塘蓄水量和灌溉能力都十分有限,一般能够灌溉20余顷耕地的陂塘就算是比较大的规模了。像这种规模的蓄水设施,在后世连小型水库都够不上,也就是相当于小型山塘的级别了。

  听苏昊说起陂塘,方孟缙道:“陂塘我也知道,在长乐、长安两乡,也建有十几处的陂塘,不过,这些陂塘也就是能够在雨季蓄一些水,用于旱季灌溉。一个陂塘少则灌溉几顷,多则二三十顷,对于全县的农田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苏昊道:“我说的水库,其实只是类似于陂塘。它与陂塘的最大区别,就在于蓄水量的不同。一个大型水库,蓄水量当在百万立方丈以上。雨季时,它可以锁住洪水,使之不能下泄为害。而到旱季时,它又可放水灌溉下游农田。拥有这样的水库,我县百姓将可做到旱涝保收,再不必靠天吃饭了。”

  “蓄水百万立方丈!果真能够造出如此浩大的陂塘?”韩文忍不住从凳子上站起来了,他两手撑在公案上,身体向前倾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昊,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明代容积单位中的1立方丈,相当于后世的30立方米。苏昊说一个水库蓄水百万立方丈,相当于几千万立方米,这在后世也就算是一个中型水库的样子。韩文身为知县,对于水文多少有些知识,他能够想象得出,如果在县域内主要的几条河流——丰水河、富水河、秀水河、槎河、白土河、株水河——的上游能够建成一个蓄水百万立方丈的水库,那么对于整个县城的防洪将带来多大的益处。

  丰城县境内河流、湖泊众多,全县拥有的大小河流多达23条,构成了稠密的水网。在正常年景,这样的水网对于发展农业生产自然是有极大好处的,但遇到洪水时,水患、水灾也是极其严重。正如万历《新修南昌府志》描述的:

  “府属之丰城,古称泽国,居吉、赣下游,当五郡之水,冲势若建瓴,每遇洪涨,害先被之,汇为巨浸,县兀然居中。”

  韩文在任几年,一直致力于堤坝的修缮,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规避水患。但正如苏昊所说,这种方式过于被动了,只是等到洪水来临的时候,保住堤防而已。如果能够像苏昊设想的那样,直接在上游修水库拦住洪水,那么下游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改之,这种蓄水百万立方丈的水库,你果真能够修得起来?”韩文郑重其事地问道。

  换成别人说这种话,韩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叫衙役来把此人赶出去,因为他坚信这种事情只是天方夜谭,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话出在苏昊嘴里,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在打井成功之后,韩文对于苏昊的信任可谓如日中天,谁知道这个年轻的工房师爷肚子里装着多少新奇的玩艺呢?

  苏昊道:“其实修水库并不难,选山间的河谷,在下游筑高坝挡水,则水库自成。设若坝高10丈,谷宽100丈,则5里长的河谷,蓄水就有百万立方丈了。”

  “10丈高坝,如何能够保证积年不溃呢?”方孟缙在一旁问道。

  苏昊道:“只要设计得法,选用合适材料,10丈高坝百年不溃又有何难?学生曾向夷人学得制水泥之法,其状如泥,干结后坚若磐石,正适合用于修筑水库堤坝。”

  造水泥的工艺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不外乎是将石灰石和粘土在一起焙烧,然后加上一些石膏,磨细即可。苏昊前世曾经帮一些地方的水泥厂勘测过石灰矿藏,所以对水泥的配方、工艺等都有所了解。尽管诸如窑炉、风机、球磨机等设备目前还都不存在,但其原理也都不复杂,以明代的技术水平,是完全能够解决的。

  只要有了水泥,苏昊就能够把钢筋混凝土重力坝建出来。当年的水库也不需要设计船闸、发电机组之类的设施,把堤坝一建,再装几个水闸,一个中型水库不就横空出世了吗?

  苏昊没有告诉韩文,建水库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地质勘测。尤其是重力坝的选址,下面必须是坚实的岩层。如果地基不稳,在巨大的水压之下,重力坝就会发生位移,直到崩溃。不过,这件事对于苏昊来说就不算什么难题了,他前世就是干这行的。

  韩文道:“此事甚为重要,改之,你认真地谋划一下,如果真能办成,那么可是造福万世的大功绩,连本县都要跟着你沾光呢。”

  苏昊连忙道:“韩大人说反了,此事要办成,肯定也是在韩大人的英明领导之下,功劳是属于韩大人的。学生能够在其中沾点光,已经是非常荣幸了。”

  “哈哈,改之的确是会说话。”韩文笑道,“你去谋划吧,关键是需要用到多少钱粮,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水泥,也要先造出来试验一下效果才行。”

  苏昊道:“学生打算向韩大人汇报完毕后,就到工房去安排。要修水库,需要做的准备极多,除了水泥之外,钢筋、施工机械等等,也都需要设计和制造。还有,水库的选址也非常重要,我估计,光是选址一项,就得准备花费半年时间了。”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像这样的大型工程,花费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方孟缙说道。

  苏昊道:“我想,如果要做,就要尽快,早一天完工,就能早一天造福百姓。韩大人、方师爷,学生想向你们讨一个方便,在此期间,我可能会安排工房做一些事情。如果是小事,学生就不打算事事请示了。”

  “不必事事请示,你看准的事情,尽管去做。”韩文道,“本县会全力地支持你。”

  “多谢韩大人。”苏昊说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8 10:52

  057 分钱




  得到韩文给的尚方宝剑,苏昊又汇报了一下其他方面的情况,然后便起身告辞,回工房去了。看着苏昊离开大堂,韩文对方孟缙问道:“方先生,你对苏昊所言是怎么看的?”

  方孟缙沉吟一会,说道:“苏昊此人,学识不凡,尤其难得的是,其为人处世不卑不亢。我听胥吏们回来说,他在乡下行事,丝毫不像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所为。据我猜想,此子此前必有惊人的际遇,只是其不愿意声张,所以假托一个无从查证的佛郎机传教士所授。

  到目前为止,此子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当之处,我的意见是,他想做什么,就由他去做,我们内紧外松,静观其变就是。”

  韩文道:“对于苏昊的能耐,我也听倩儿说起过,的确很是不俗。今日听他说起建水库的想法,倒是激起了本县的争强好胜之心。我辈读的是圣贤之书,总记得圣人教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落个青史留名。如果苏昊所言的水库能够修成,永绝我丰城水患,那百年之后,史书上总会记下这是我韩某在任时的功绩。”

  一般人认为,明朝晚期,朝野上下**丛生,官吏无人不贪,朝纲崩坏。但其实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向,或者说是把一个时代过于脸谱化了。

  世界上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之分。即便是晚明官场上的那些人,也并非千人一面。力主改革的张居正、英勇抗倭的戚继光、蔑视权贵的海瑞,这些人都是想做一些名垂青史的好事的。即便是后世人颇为鄙夷的言官清流,其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辞,除了想骗骗廷杖之外,也未必就没有一份为天下苍生仗义执言的公心。

  具体到韩文这样的地方官,千里做官,捞点银子是不可避免的,但除此之外,对于职责所在的事情,他们也同样是尽心尽责。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有几个不在乎生前身后之名的?

  李冰父子修都江堰,造就了良田万顷的天府之国,2000年过去,谁提到李冰的名字不是心存敬意?韩文也有这样的心思,希望百年、千年之后,别人能够像赞颂李冰一样,称颂他韩文的大名。

  方孟缙明白韩文的想法,他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果苏昊所说的水库得以建成,那么丰城的10万百姓都将受益,这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不过,老夫倒有一些担心,修筑这水库,不知需要花费多少钱粮、差遣多少民壮,以我丰城的财力,能支撑得起吗?”

  “此事须从长计议。”韩文道,“民壮方面,可以安排各乡各村去抽调,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大家出一些劳力也是应当。至于钱粮,待苏昊算出一个数字之后,我们再奏报两院司府,请求拨付。每次丰城大水,布政司和南昌府拨下来的救济钱粮也都是一个大数字,如果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水患问题,请他们一次性多拨一些钱,又有何妨?”

  在明代,县一级的财政里面是没有基建费用的,如果县里需要建什么工程,需要向巡按察院、巡抚察院和府衙打报告,得到明文批准后,再从府衙得到资金来兴建。修水库是一项大型工程,韩文相信,只要方案得当,两院和府衙应当是会支持的。

  “嗯,此事我再与苏昊一起商讨几次吧,总要算出一个合理的数字才好。”方孟缙道。

  韩文与方孟缙在大堂上制定大政方针,苏昊此时却在工房的廨舍里推销着自己的小算盘。工房书吏戴奇带着众衙役们围坐在苏昊身边,看向苏昊的眼神里,都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彩。

  在苏昊下乡去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戴奇也没闲着,他与吴达一道,迅速地搭起了“丰城县推广韩氏灶工作领导小组”的架子,当然,实际的名字不会是这样叫的,这也不必去考据了。

  戴奇先从韩文那里要到了一个批示,然后便以县衙的名义向全县各乡村发出告示,称县衙为了改善百姓生活,现组织国内外专家研制出了一种省柴50%以上的新型炉灶,名曰“韩氏灶”。韩氏灶的建造由县衙工房独家承接,造价比市价低三成以上,欢迎广大人民群众踊跃报名改造。

  在建灶的报价方面,戴奇也充分发挥了一个资深江湖油子的才能,他推出了高中低数种不同配置。最高的豪华型炉灶每个5钱银子,最低的经济型炉灶每个1钱银子,与之相配套的,有一些档次不同的炉灶配件,也各有不同的价格。

  政策出来了,但百姓方面反应平平,除了苏昊老家龙口村以及周边的几个村子之外,大多数乡村的农民没有看到实物,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神奇的炉灶。戴奇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把各村的里长召集过来,勒令这些里长家里必须改造韩氏灶,给村民作为示范。

  各村的里长都是与官府走动比较近的人,而且一般也都是村里的地主、富农之类,家底较为殷实。为了区区几钱银子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去得罪官府,于是,韩氏灶的第一批用户便产生出来了。

  第一批韩氏灶落户于各乡村,好奇的农民们纷纷前去观摩、试验,在亲眼目睹了韩氏灶的省柴效果以及火力旺、少烟尘等优点之后,众人都被吸引住了。农民是最精明的一个阶层,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花一两钱银子去打造一个这样的灶,每年光省下来的秸杆就足以补偿建灶的投入了。

  秸杆沤肥还田,有利于提高粮食产量,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建一口韩氏灶,家里每年就能够省下上千斤稻草,无论是用以沤肥,还是拿到市镇上去出售,所产生的经济效益都是非常可观的。这样的投资,何乐而不为呢?

  一时间,韩氏灶的大名风靡全县,城乡的居民在里长、坊长的家门外排成长队,等着登记建造韩氏灶。戴奇事先已经交代过,工房不直接接受申请,所有的申请都由里长和坊长代为受理,至于里长和坊长从中收取多少手续费,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短短几天时间,工房就统计到了上万户居民的建灶要求,总造价超过了2000两白银,光是收到的订金,就已经达了600两了。普通的农家打一口灶,如果不是手头特别紧张,一般都不会选择最便宜的那款,而是倾向于选一档中等价位的灶,这样未来在亲友面前也不至于太过寒蹭。至于那些中产阶级家庭,自然就会选择中高档的款式,多出一两钱银子,要的就是一个风光。

  戴奇招募了一批泥瓦匠,开办了“韩氏灶技术培训班”,由吴达向大家传授建造这种省柴灶的要领。戴奇专门请方孟缙去给培训班做了一次讲话,这次讲话与其说是动员报告,还不如说是给泥瓦匠们的严正警告。方孟缙告诉大家,韩氏灶的一切知识产权属于县衙,任何未经县衙注册而私造韩氏灶的行为,都将受到严惩。

  在明代,工匠是社会的最底层,其地位比普通农民都不如。方孟缙一番杀气腾腾的警告,让工匠们都噤若寒蝉,哪怕越雷池半步。

  苏昊原来的设想,是按每个炉灶50文的工钱付给工匠,但这个设想未免太过仁慈了。一个工匠一天起码可以建造五六个炉灶,按苏昊定的价钱,他们将可以拿到200至300文钱的日薪。而事实上,当时工匠的日工资水平不过是50文左右。戴奇对于这一点非常清楚,所以自然不会照着苏昊的安排去做。

  戴奇把给工匠的工钱压缩到了普通灶15文、中档灶20文、高档灶25文的差别定价。这样一来,一个工匠一天如果能造6个灶,起码可以挣到90文钱,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收入了。最难得的是,这样的收入是非常稳定的,至少可以干上半年,所以各位工匠也就不想节外生枝,去惹麻烦了。

  戴奇收上银子之后,先给方孟缙送去了100两,托方孟缙转交给韩文。这个钱也是有名目的,戴奇把韩文亲笔手书的“韩氏灶”三个字制成了模子,印在每一个新造的炉灶上面。这100两银子,就是韩文墨宝的使用费,这笔使用费是按建造炉灶的数量提取的,随着韩氏灶建造数量的增加,这笔钱未来还要继续追加。

  韩文看到推广韩氏灶一事能够让自己既得名又得利,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当戴奇请示其他的费用如何分配时,他大手一挥,吩咐让戴奇与苏昊商量着办就可以了。

  交完给韩文的提成之后,戴奇把其他的钱全部封存起来,除了购买必要的工具、材料的花费之外,其余一分钱都没动,就等着苏昊回来分配。他知道,这种分钱的事情,还是让领导亲自来做更为妥当,他现在已经真正把苏昊当成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就这样,苏昊回到工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戴奇手上接收500多两银子的利润。他稍稍清点了一下之后,便让戴奇通知所有的工房衙役到廨舍开会,主题就是两个字:

  分钱!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9 10:54

  058 收买人心





  “大家都知道了,咱们工房开发了一款韩氏灶,目前正在全县推广。韩氏灶的推广工作,主要目的是为了替全县的百姓节省薪柴消耗,是一项利民工程。虽然是利民,但咱们工房各位吏役所付出的辛劳也是需要得到补偿的,所以,咱们对每个炉灶都适当地收取了一些费用。

  到今天为止,我们收取的费用,扣除前期的支出,共结余了300两。这些银子,我与戴书吏商量过了,其中100两留作工房未来的发展之用,另外200两则作为酬金,给大家进行分配。”

  苏昊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地对一屋子下属宣布道。

  戴奇交给他500多两的节余,让他先拦腰砍掉了一半。这一半里面,自然有他和戴奇的提成,还有的就是留做小金库用的。这种处理方法,戴奇是门儿清的,身为领导,手上如果没有个把小金库,吃喝嫖赌之类的开销上哪报账去呢?

  苏昊此言一出,除了戴奇和吴达之外,其他的衙役都瞪圆了眼睛,纷纷小声地议论起来:

  “拿出200两来分配,咱们工房才17个人,一个人岂不是能够分到10多两!”

  “别傻了,虽然有200多两,但韩大人要不要给点?苏师爷和老戴肯定要拿大头,轮到咱们头上,一人有三四两就了不得了。”

  “操,三四两还少啊!这可是凭空拿的。你想想看,咱们平时弄几两银子多难啊!”

  “嘘!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也不怕苏师爷听见!”

  “……”

  众人窃窃私语,苏昊只当没听见,他从戴奇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把它放在案子上打开来,露出包在里面的200两雪花白银。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银子,想象着哪一块会是属于自己的。

  “吴达!”苏昊喊道。

  “小的在!”吴达站起身来,因为激动,他的两条腿都有些微微颤动了。

  “韩氏灶的发明,吴达是首功。在推广韩氏灶的过程中,也是吴达将自己祖传的手艺向工匠们倾囊相授。本师爷的原则是,有功必赏,所以,经与戴书吏商议,决定在200两银子中,奖赏吴达50两!”苏昊宣布道。

  “50两!”众衙役一齐惊呼起来。如果苏昊说他自己要拿走50两,大家恐怕也就是在心里暗暗骂一声,而不会有任何的惊奇。但是,苏昊却是把50两银子直接赏给了这么一个普通的衙役,大家一时间心里涌起了无数的羡慕嫉妒恨。他们一面艳羡吴达撞了狗屎运,一面又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无数的幻想。

  吴达所长,不过就是会打灶而已,工房的衙役大多是工匠出身,会打铁的、会做工匠活的、会烧陶器的,谁没点看家的本事?万一哪一天这个神通广大的师爷看中了自己,让自己也独当一面去做一个什么项目,那么一次性拿到50两赏银的,岂不就是自己了吗?

  面对着同僚们灼热的目光,吴达只觉得手足无措。他既有些无尚的自豪,又有些诚惶诚恐,他看看苏昊,讷讷地说道:“苏师爷,小的只是一个手艺人,实在当不起如此重赏,要不,我还是少拿一点吧。”

  “不!”苏昊断然道,他捧起10锭5两重的银子,走到吴达面前,递了过去,吴达连忙伸手接住。苏昊接着手捧银子的吴达,对众人说道:“各位,大家不要奇怪为什么本师爷如此重赏吴达,本师爷是想让大家知道,你们手上的手艺,都是可以变成钱的,而且可以变成大钱。今天拿赏银的是吴达,明天就会是你们自己。

  以后,我们工房的每个人,都要有自己拿手的项目,负责一个项目的人,称为项目经理。项目里挣来的钱,项目经理拿大头,其他人跟着一块沾光。大家明白吗?”

  “明白!”众人一齐大声应道。

  “好,吴达,你先坐下吧。”苏昊向吴达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走回到书案前,又喊道:“戴奇,戴书吏。”

  “属下在!”戴奇也站了起来。

  “你组织韩氏灶的推广工作,劳苦功高,但念及这本来也是知县大人交付给工房的差使,你既是拿了县衙的薪俸,这奖励的程度就当有所折扣。所以,本师爷拟奖赏你白银30两,你意如何?”苏昊假模假式地问道。

  戴奇向苏昊一躬身,说道:“苏师爷,这韩氏灶的推广,全是师爷一手策划,属下只是代师爷跑腿,谈何功劳?在此前,韩大人已经就此事嘉奖过属下了,所以,这工房内部的奖赏,属下就不拿了吧。”

  “哎,这怎么能行,有功必赏嘛!”

  “师爷,这件事兄弟们都出了力,我怎好意思多拿?”

  “$%#&@……”

  “……”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表演了一通双簧,最后戴奇勉为其难地答应接受15两的奖金,算是结束了这番作秀。

  分配完总计65两的奖金之后,剩下的就是135两了。苏昊宣布,这135两作为工房的福利,由工房全体成员平分。工房吏役总计是17人,加上苏昊,一共18个人分配,每人可分得7两5钱银子。

  “师爷,这太不合适了!”铁匠江友保站起身来说道,“谁不知道这推广韩氏灶一事,师爷出力最多。就算师爷自己谦让,不与吴达拿同样多的赏银,起码拿30两或者40两也是应当的吧,如何能够与我等平分这些银两?”

  “对,师爷该多拿!”

  “我等只是帮闲,有个三四两的就已经承情了!”

  衙役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他们有些人是出自于真心,有些人则是随大流,以免得罪苏昊。不过,在衙门里,上司多拿钱,这是谁都认可的规则,没有人会认为苏昊不该多拿一份的。

  苏昊笑着摆摆手,说道:“大家的意思,我都心领了。论功行赏,是工房的规矩,我在此事中确有贡献,多拿一些倒也应当。不过,目前我们的韩氏灶推广工作还刚刚起步,挣的钱还不多,我想,在这第一次的银子里,我就先不多拿了,未来等其他项目开展起来,大家都有项目分成的时候,我再从每个项目里提一部分,也就是了。

  我要说明的是,这7两5钱银子,只是韩氏灶这个项目的第一次分红,未来再有收益的时候,我们还会继续分红。我只叮嘱一点,拿到银子之后,大家每人先买一口水缸回家备着……”

  说到这,他故意停下来,看着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他才哈哈一笑,说道:“准备个水缸,是用来放银子的。我相信,日后大家家里用一个水缸放银子都不够,需要预备上十个八个才行呢!”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在笑声中,戴奇喊着每个人的名字,把7两5钱银子分到了各人的手上。此前已经拿到赏银的吴达也分到了一份,他有待推辞,被苏昊制止了,苏昊告诉他,同时也是告诉所有的衙役,赏银归赏银,分红归分红,这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捧着明晃晃的银子,大家的脸上都乐开了花。此前苏昊说过要给大家谋福利,在此刻之前,所有的人还都是存着几分怀疑的。现在银子已经拿到手上了,而且一分就是足足的7两多,抵得过大家四五个月的薪水,大家对苏昊的钦佩、敬仰、崇拜、爱慕之情,那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衙役们都是老江湖,没有那么单纯。他们当然能够猜出,苏昊和戴奇在这个项目中拿到的好处,肯定不止是眼前分配的这些。但这又如何呢?只要他们能够每个月给自己分上7两多银子的分红,那就是大家的好领导。

  其他各房里也都有捞外快的手段,有谁听说过一下子给衙役们分配这么多钱的?还不都是随便扔个几钱银子封封口就算了。就冲苏昊给大家发钱的这份大手笔,这样的领导,自己跟定了!

  苏昊从众人的眼神中读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拉过椅子来坐下,又向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然后说道:

  “今天召集大家开会,分钱只是其中一件事,甚至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我们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制订我们工房未来一年的发展规划。我的想法是,我们至少要干10件大事!”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19 10:54

  059 你是一个人才




  工房的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廨舍里不时发出惊叹声和压抑不住的欢呼声,让过往的其他部门的衙役们都感到十分好奇。没有人知道苏昊在工房到底说了些什么,大家只是看到当工房廨舍的门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来的工房衙役们一个个胸脯都挺得老高,脸上带着一种快乐、神圣、骄傲等交织在一起的神情。

  戴奇留在最后,看着衙役们都离开了,他小声地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你刚才所说的十件大事,可是当真?”

  苏昊笑道:“老戴,你以为我吃饱没事逗大家开心呢?这十件大事,咱们已经落到每个人头上了,大家也都认为具有可行性,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是当真呢?”

  戴奇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假如这十件大事都办成了,我觉得咱们丰城县衙的工房,与京城里的工部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苏昊道:“老戴,你这可有点夸张了,我们不过就是采点煤、烧点石灰和水泥、炼点铁、修个水库啥的,怎么能和工部相比呢?不过,如果这些事都能办成,咱们工房的规模起码要扩大10倍,一年随随便便也能经手几万两银子。”

  “几万两……”戴奇捂着腮帮子真抽冷气,“想不到我老戴还有做这么大生意的时候。”

  苏昊看着戴奇那样神态,不屑地说道:“你慢慢感慨去吧,我得吃饭去了。”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上午的话,苏昊早就饿了。他把戴奇一个人扔在工房发愣,自己急匆匆地赶往县衙的膳堂去吃饭。

  丰城县衙颇有些后世机关的风范,职工食堂搞得非常不错。苏昊早就听人说起过,在县衙膳堂里只要花10文钱,就能够吃上一顿价值30文以上的好饭菜,这恐怕也算是一种变相福利吧。

  苏昊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来月,但还是第一次来到膳堂。他从一位厨娘那里领了自己的饭食,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然后狼吞虎咽地开吃。其他的吏役们来得早,此时已经吃完离开了,诺大一个膳堂,只剩下苏昊一个人在大快朵颐。

  吃了一小会,苏昊偶一抬头,发现面前大约五六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身材窈窕、面貌佼好的年轻女子,正看着他吃饭。见苏昊抬起头来,那女子上前两步,盈盈一拜,说道:“程仪见过苏师爷,感谢苏师爷仗义援手,搭救我姐弟二人。”

  苏昊拍了一下脑袋,他想起韩倩曾经告诉他,程仪是被安排在县衙里当厨娘的。他原来还想着要过来看望一下,结果在工房一开会,便把此事忘到脑后了。看到程仪上前来问候,苏昊拱了拱手,还了个礼,同时仔细端详了一下程仪。

  在蔡家村的时候,苏昊与程仪只见过一面,记忆中的程仪是个瘦瘦弱弱、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其他就没什么更深的印象了。一个月不见,程仪明显胖了一些,脸上有了几分血色,气质上也好得多了,不再是在蔡家村的时候那种怯生生的样子。

  她虽然身上穿着厨娘的衣服,在苏昊面前也是以低贱的下人身份自居,但苏昊分明能够从她的眸子里读到一种大家闺秀的自矜与恬淡。与韩倩这种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千金小姐相比,程仪多了一些成熟,少了一些柔弱,看起来更像是后世苏昊单位上那些开朗、精干的女同事们。

  “我早听说程家娘子在县衙做事,却没想到能在这碰上。”苏昊像见了老朋友一样随便地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坐下聊吧,你吃了吗?”

  苏昊完全是按着自己的习惯说话的,却把程仪给吓了一跳。在这个年代里,哪有一男一女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面坐着说话的,这如果让人看见,那还了得。程仪不知道苏昊是有意轻薄,还是有其他的深意,她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轻声道:“小女子岂敢与师爷同席。”

  “呃……”苏昊也反应过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倒是我冒昧了。对了,程家娘子,你们姐弟俩到县城来生活,可还习惯吗?”

  “都挺好的。”程仪站在那里,垂着头恭敬地答道,“韩小姐说,是你专门托付她来安置我们姐弟的。现在我弟弟住在龙光书院,随吴先生读书,我住在县衙里,和杂役婆子们住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我一直想要找机会向苏师爷感谢大恩大德,恰好看到你前来用膳,所以就失礼过来打搅了。”

  苏昊摇摇头道:“程家娘子,你言重了。其实吧,实不相瞒,当初在蔡家村选井位的时候,并非必须选在你家的田地里的,是那……所以……你应该明白吧?”

  程仪点头道:“小女子虽愚笨,却也见过打井的事情,懂得是怎么回事。”

  苏昊道:“我身为县衙的公差,没有能够主持正义,反而还迁就了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实在是惭愧之至。我托韩小姐替你们在县城里安排一二,只是赎罪,说不上什么大恩大德的。”

  程仪道:“程仪知道师爷也有难处,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程仪不敢怨恨师爷。师爷能够念我姐弟可怜,给我们找到这样一个安身之所,尤其是还帮忙介绍我弟弟入书院读书,程仪感激莫名。”

  苏昊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称道,这的确是一位聪明女子。她能够看出其实并非是苏昊要和她姐弟俩过不去,面临着这样的变故,她没有迁怒于苏昊,而是表示了理解,这一点实在是非常难得的。在封建时代,女孩子大多是没什么主见,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眼前这个程仪却不同,几年来她独立支撑一个家,供养弟弟读书,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她的不凡见识。

  想到此,苏昊心念一动,问道:“程家娘子,我听说你家原来也是书香门第,不知你识字否?”

  程仪不明白苏昊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她迟疑了一下,答道:“程仪也曾读过几本书,粗通文墨。”

  “嗯嗯,好。”苏昊道,“像你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天天和婆子们住在一起,干些粗活,也是委屈你了。过些天,我们工房会有一些业务要开展起来,届时我想请你去帮帮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程仪露出惶恐的神色,推辞道:“师爷,小女子可不懂什么工程修缮,这工房的事情,我恐怕是爱莫能助。”

  苏昊道:“没让你去做什么工程,我只是看中你识文断字,而且做事颇有主见。我们工房现在急缺管理人才,我觉得你正合适。我想,你也不愿意自己仅仅是当一辈子的厨娘吧?”

  “管理?小女子……”程仪搜肠刮肚,想找出一条什么理由来回绝苏昊的要约,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苏昊拿着筷子三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菜,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笑着对程仪说道:“程仪,你是一个人才,我是诚心诚意邀请你到工房去帮忙的,相信我,你会喜欢那份工作的。”

  说罢,他没等程仪反应过来,转身就离开了。

  程仪站在那里,木讷讷地看着苏昊远去的背景,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什么滋味。

  这个书生,好霸道啊!他凭什么就相信我会答应去工房做事呢?还有,他凭什么就断言我是一个人才呢?我们总共也就才见了这么两次面好不好,难道他又会勘井、又会相面?不过,管理……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我要不要答应他去试一试呢?难道我真的要像他说的那样,当一辈子厨娘吗?

  想来想去,程仪也没有想出一个结论来。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收拾起苏昊用过的碗筷,往厨房去了。

  苏昊对程仪说这一番话,可不是什么心血来潮的胡说。

  首先,他记得蔡有寿告诉过他,程仪的父亲是当官的,程仪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对于这一点,后来马玉也给予了证实。看着这么一个曾经的千金小姐在蔡家村种田,如今又在县衙当厨娘,苏昊总有些不忍心的意思,所以总想着要给她找一个白领的工作。

  其次,就是苏昊的确觉得程仪举止有度,既有主见,又能够忍辱负重,这都是一名优秀的管理者所应当具备的素质。苏昊在工房安排了十件要办的大事,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庞大的业务摊子,他正在为管理人才的短缺而伤脑筋呢。如果程仪能够胜任管理工作,那对于苏昊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帮助了。

  光收编一个程仪,对于苏昊的事业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有更多的人才来辅佐自己。离开膳堂之后,他径直出了县衙,顺着大街向龙光书院走去,他想到这座丰城县的最高学府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加盟。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4-19 21:10

  060 马玉的抉择

  “哎呀,是改之来了,怎么不早通告一声,老夫也好扫榻相迎啊。”

  看到苏昊来到书院,教谕吴之诚大呼小叫地迎上前来,那份热情,简直像是看到孔圣人穿越过来了一般。吴老夫子一向是一个极其方正、极其讲究师道尊严的人,但在苏昊面前,却像换了个人一般,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礼贤下士了。

  苏昊躬身向吴之诚行了个礼,笑道:“吴先生太客气了,学生何德何能,敢当得起先生亲自出来相迎?”

  吴之诚道:“当得起,当得起。改之在乡下打井的事情,我都听学生们回来说过了。改之勘的井位,八成能够出水,实在是非常了不起。你不知道,这几日书院里的学生们谈论得最多的,都是你说的西方格物之道呢。”

  “呵呵,不好意思,倒是学生有些妖言惑众,影响书院的教学了。”苏昊半开玩笑地说道。

  吴之诚道:“哈哈,这哪里是什么妖言,分明也是圣贤之道嘛。”

  两个人寒暄着走进了教谕署,在大堂上分宾主坐下。有仆人过来倒上了茶水,吴之诚一边招呼苏昊喝茶,一边问道:“改之,听说你昨天才回到县城,怎么今日就有工夫到敝书院来?”

  苏昊道:“吴先生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听一位故人传话,说是吴先生,要我必须亲自到书院来与吴先生当面说清楚,否则书院就要把我托付过来的学生程栋扫地出门了。”

  “哪有此事,定然是传话之人曲解了老夫的意思。”吴之诚腆着老脸否认道。这些话的确是他亲口向方孟缙说的,又经韩倩之口传到了苏昊的耳朵里,但要让他当面承认曾经用这样的手段来要挟苏昊,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苏昊知道老先生脸皮薄,对方又是长辈,稍稍开个玩笑倒也无妨,揪着不放就未免太煞风景了。他笑笑,说道:“即便先生没有说这话,学生从乡下回来,也得专程到书院来一趟,感谢先生收留程栋,这毕竟是学生欠下的人情,却麻烦先生来替学生还了。”

  吴之诚曾经听方孟缙介绍过程家姐弟的事情,所以知道苏昊所指,他摆摆手道:“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耿耿于怀。这程栋天资聪颖,功底也扎实,我很是喜欢。即便没有改之你的推荐,我也会愿意把他收入书院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苏昊道。

  吴之诚交代完了程栋的事情,嘿嘿地笑了两声,对苏昊说道:“人我是收下了,不过,这束脩之资却是不能免。我听闻这程家姐弟家境贫寒,想必是付不起的,改之是不是好事做到底,就把这束脩给付了?”

  所谓束脩,也就是学费了,据说是从孔子那里传下来的说法。当年孔子招收学生,让每名学生交10条腊肉作为学费,束脩二字,就是指捆在一起的腊肉条。这个词一直流传下来,成为读书人收取费用时候的雅称。比如韩文聘苏昊为师爷,每个月发给苏昊的工资,也称为束脩。

  书院有县衙拨付的经费,当然不缺程栋的这点学费,吴之诚说让苏昊替程栋付学费,其实是另有所指。

  苏昊早有准备,他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三本小册子,交到吴之诚的面前,说道:“学生下乡期间,整理了一下所学的西学,现草拟出数学、物理、化学各一册,请吴先生过目。”

  吴之诚眼睛一亮,站起身,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三本小册子,翻开一看,只见里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些各式定理,还有用阿拉伯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所表示的公式。吴之诚贪婪地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他虽然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消化这些知识,但他知道,这些知识的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苏昊给吴之诚写的这些,差不多就是后世义务教育里的数理化知识了。他用了一种高度概括的方法,把每一科的知识都浓缩到一本小册子里去。他相信,凭着吴之诚的智慧,肯定能够将其中的奥妙悟出来,并且将其转化成更为详尽的文字。

  苏昊倒不是有意要为难吴之诚,实在是他在乡下这段时间忙得很,没有工夫坐下来细细地撰写教材。再说,用毛笔来书写数学公式,也是麻烦之极,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宁可让其他人来做这样的事情。

  吴之诚拿到了这三本小册子,就再也无心和苏昊闲聊了。他与苏昊敷衍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把苏昊打发出门了。苏昊前脚刚走,吴之诚便抱着这三本小册子一头钻进自己的书房,吩咐下人除了给他送饭之外,不许进去打搅,看来,这老爷子是打算闭关攻读了。

  苏昊从吴之诚的教谕署出来,溜溜达达地在书院里闲逛。迎面走来的生员们大多认识这位曾经在书院里出过风头的年轻师爷,纷纷向他打招呼、行礼,苏昊便也向众人拱手还礼。还有一些是曾经随苏昊下乡去勘井,在此之前陆续回来的,见了苏昊自然更是亲切。

  正走着,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苏昊回头一看,却是满面喜色的马玉。一见苏昊回头,马玉连忙招呼道:“改之兄,我还正打算到县衙去寻你的,结果听人说你到书院来了。如果不忙的话,可否愿意与小弟到剑匣亭一叙?”

  苏昊到书院来,其实也是有事要办的,本来打算与吴之诚聊得开心的时候,顺便提起来,谁知吴之诚拿到他写的几本教材,就翻脸不认人了,根本没有给苏昊留出谈事的时间。听到马玉主动邀请他去聊天,苏昊欣然道:“正好,小弟也正有事想和独文兄商量呢。”

  “那太好了,来,改之兄,这边请。”马玉应道。

  两个人穿过书院的花园,来到马玉所说的剑匣亭。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八角亭子,只是中间供了一块上面带有凹槽的长条麻石。据说这块麻石当年是用来藏剑的,剑匣之称,因此而得名。剑匣亭位于花园的一角,周围树木苍翠,一向是生员们休闲和讨论诗书的场所。

  苏昊和马玉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苏昊笑道:“适才独文兄说打算到县衙去寻我,可是对小弟有何指教?”

  马玉摆手道:“改之兄这话让小弟好生惭愧,小弟岂敢对改之兄有何指教,小弟是有一些问题琢磨不清,想向改之兄请教呢。”

  “哦?可是关于这地质学的事情?”苏昊问道。他知道,马玉是头一年县试的案首,文章功底比他要强出几条街。马玉说要向他请教,显然不可能是针对四书五经的事情,而只能是与地质勘探相关的知识了。

  马玉点头道:“正是。此次下乡勘井,小弟从改之兄那里受教良多,越琢磨这西人之学越觉得深不可测。这些天,小弟整理出了一些想不清楚的问题,还望改之兄赐教。”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叠纸,递到苏昊的面前。苏昊接过来一看,不由得汗如雨下。只见这些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数十个问题,有关于三角函数的,有关于地质构造的,其中有些问题之难,找个后世地质专业的本科生都未必能够回答得圆满。

  “独文兄,你琢磨的这些问题,也未免太艰深了吧?”苏昊说道。

  马玉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我也觉得有些问题似乎是钻牛角尖了,可是小弟就有这样的毛病,越是想不明白的问题,就越想去搞明白。不怕改之兄笑话,这些天小弟在睡梦中想的都是这些问题呢。”

  要不人家能当案首呢,光是这种求知**,就不是原来那个秀才苏昊能够比得上的。看着马玉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苏昊摇摇头道:“独文兄,你这些问题,我倒是能够回答得上。但其中有些问题的解答,可能需要一些其他的知识,这可不是三两天能够掌握的。如果你想搞明白这些问题,恐怕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学习这些预备知识,而这些时间,显然你是耽误不起的。”

  “为什么耽误不起?”马玉瞪圆了眼睛问道,“改之兄,我今年才20岁,三五年时间对于我来说算得上什么?十年寒窗都熬过来了,别说三五年,就是再坐十年冷板凳,小弟也在所不惜。”

  “不会吧?”苏昊道,“你是县试的案首,这次打井又出了很大的力,明年的乡试名额,韩大人肯定是要给你的,你不用温习功课吗?”

  马玉坚定地说道:“改之兄,我已经想好了,明年的乡试,我不准备参加了。”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4-20 11:00

  061 少年意气

  “不会吧?”苏昊目瞪口呆地问道,“就为了搞清楚这些问题,你居然舍得放弃乡试的机会?”

  马玉淡淡一笑,道:“学海无涯,人生苦短,吾辈之人既闻大道,岂能为求区区功名而弃之若敝?”

  “你这个想法倒也没错。”苏昊道,“只是未免有些惊世骇俗了。你的功课如此出色,不去考取功名,实在是太可惜了。我想,吴教谕以及令尊令堂,恐怕也不会答应吧?”

  马玉道:“家严家慈对于我的选择一向都不加干涉。至于吴教谕,他对于西学之推崇,尤甚于我。再说,我也不是说一辈子都不参加科举,待到我弄明白了这些格物之道后,再去参加科举也不迟嘛。”

  明代的科举,包括许多道门槛,先是考秀才,然后是考举人,再接着是考进士。能够在几年之内走过所有这些门槛的,都是顶尖的天才。对于一般的读书人来说,从中秀才到中进士之间,耽搁十几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有些人在考中秀才之后,出于生计方面的考虑,或者其他原因,有可能先去教几年书,或者干点别的什么事情,过上几年,再去参加乡试。如果没有苏昊的出现,马玉是准备好要参加次年的乡试的,但就因为接触了苏昊所传授的西方科学理论,马玉的心思被吸引到了另一个方向,这导致了他决定放弃第二年的乡试机会,要把时间和精力用于破解这些科技难题。

  苏昊了解这套程序,听马玉说得如此坚定,他也不再劝阻了,转而问道:“独文兄,据你所知,书院里像你一样想法的学生,还有多少?”

  “什么想法?”马玉问道。

  苏昊道:“就是像你一样,痴迷西学,愿意为此而放弃科举,或者说暂时放弃科举。”

  马玉道:“据我所知,至少还有十几人吧。怎么,改之兄想在书院开一个西学班吗?如果是这样,我第一个报名,束脩之类的,改之兄完全不必挂怀。”

  马玉说起束脩,自然是和苏昊开玩笑。苏昊笑着摆摆手道:“独文兄想岔了。各位兄台对西学感兴趣,我可以抽时间来给大家讲讲,说束脩什么的,就见外了。我问你这个问题,是想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来工房帮我做些事情,我手下虽然有十几名衙役,但他们的文化素质实在是差了一些,有些事无法交给他们去做。”

  “这就是改之兄今天来书院的目的?”马玉猜测道。

  苏昊笑道:“独文兄果然聪明,我只说了一句,独文兄就猜出我的来意了。没错,我今天来书院,就是来找帮手的。”

  马玉道:“勘井一事,不是已经大功告成了吗?怎么,知县大人又给改之兄委任了新的差事吗?”

  苏昊道:“眼下的确有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要办。这一次的旱灾,虽然经过我们紧急打井抗旱,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但其教训是非常深刻的。要想一劳永逸地杜绝水旱灾难,必须修建大规模的蓄水工程,以便根据旱涝情况进行河流水量的调节。我已经禀报了知县韩大人,准备在丰水和富水的上游,修建一个水库,这就是当下最大的事情。”

  “何谓水库?”马玉的问题与韩文一样。

  苏昊道:“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陂塘吧,只是规模比陂塘大得多。”

  “能有多大?”马玉饶有兴趣地问道。

  苏昊用手指在石桌上比划了一下,说道:“初步的设想,是找一条长五里,阔100丈的山谷,在谷口筑坝高10丈。建成之后,可存水百万立方丈。”

  和韩文的反应一样,马玉也被苏昊描述的中型水库给震惊了。他急切地向苏昊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在得到圆满的答复之后,感慨地说道:“依靠人力,果真能建起如此规模之水库吗?此水库若能建成,当可与都江堰、郑国渠相比肩了。”

  “和都江堰、郑国渠相比,可能还要略逊一筹吧。”苏昊道,“不过,人定胜天,只要规划得当,比这大十倍、百倍之水库也同样可以修建的,那倒是的确比都江堰要壮观得多。”

  “大十倍、百倍,那岂不是有千万、万万立方丈?何处可建如此大的水库?”马玉质疑道。

  苏昊道:“独文兄可听说过长江三峡?若能在最下面的西陵峡口立一石壁,则可截断巫山云雨,成就高峡平湖,其蓄水量岂止万万立方丈?届时,神女若无恙,亦当惊诧世界之殊。”

  “吾辈今生能见如此奇观否?”马玉眼睛里闪着憧憬的光芒,讷讷地问道。主席的这首水调歌头,的确是气势磅礴,即便是经苏昊之口改成了白话,也足够让马玉血脉贲张了。可惜的是,马玉没有机会穿越到后世,以明朝的技术水平,修建三峡工程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的。

  苏昊心里替马玉遗憾着,摇摇头说道:“这只是一个设想罢了,要在长江上截流,工程难度之大,不是我们今天的力量能够解决的。不过,要在丰水上修一座水坝,倒是没什么难度。只是我现在急缺技术人员,工程的前期勘测,靠我一个人是根本无法完成的。”

  马玉是个谨慎的人,听到苏昊这样说,他先是问道:“改之兄所言的这工程勘测,需要做些什么呢?”

  苏昊道:“简单地说,就是要在江河的上游寻找一个可供储水的谷地,最好是肚大口狭,这样库容量最大。另外,这个谷地应当是基本封闭的,两侧都是高山,蓄水之后,不至从侧面泄漏。要找一个这样的地方,需要有人沿着河谷进行认真察看,同时还要绘制出详细的地图。丰水上游群山叠嶂、人烟稀少,勘测的工作必定是非常艰苦的。”

  “这些事,小弟愿意效劳。”马玉答道,“我想,还有一些生员也愿意参与此事,改之兄可有意与他们一叙?”

  “你能现在把他们喊来吗?”苏昊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倒是想见见他们,听听他们的意思。”

  “这个容易,改之兄稍候,小弟现在就去召唤他们。”

  马玉说着,便站起身往书院的讲堂那边走去。少顷,只听得一阵细碎的说话声响,马玉带着十几名生员走了过来。苏昊连忙起身向众人行礼,那些生员也纷纷向苏昊回礼。

  稍稍寒暄了几句之后,马玉带着他喊来的那些生员都走进了剑匣亭。亭子里的石凳数量不够,没地方坐的生员们便站在后面。大家围定了苏昊,等着听他介绍建水库的事情。

  苏昊把对马玉说的话又向众人说了一遍,正如马玉说的那样,这些生员都是想做点事的人,听了苏昊的介绍,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换上草鞋冲向丰、富两水的上游罗山地区。

  “前些日子小弟随改之兄下乡勘井,还没过瘾呢。如果要做这水库选址,想必比那勘井更有意思,小弟愿意前往。”一名名叫江以达的学生兴冲冲地说道。

  苏昊解释道:“水库选址与那勘井不同。勘井都在平原地带,生活方便。而水库选址,一般都是在大山之中,山高林密,洞幽谷深,而且往往人烟稀少,生活极为不便,经兮兄可否想清楚了?”

  江以达的字叫经兮,他是个生性活泼的人。听到苏昊这样吓唬他,他反而更加来劲了,哈哈笑道:“这样的地方才有意思呢,夫子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辈若能有此一番经历,日后去参加乡试、会试之时,也好有些谈资向同年们夸口。”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起哄:

  “经兮兄所言极是,我辈以往也要寻些风景优美之所踏青交友的,早听说那罗山风景极佳,我等正可结伴前往,说不定还能做些大好文章出来呢。”

  “对对对,我等正可借机搞个诗会,阳春招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这锦绣诗文,定然是要到山间去做的。”

  “对了,到那山野之中,或许还能遇上美貌村姑……”

  “听说在那山中,尚有野合之风俗……”

  “我家中有雌狮,甚是凶猛,这野合之事,还是天德兄去尝试吧……”

  “……”

  众人越说越热闹,也越说越不堪,到最后一齐呵呵地坏笑起来。苏昊看着这群年轻生员,恍惚间像是回到自己的大学年代。谁说古代的读书人都是迂腐不堪,眼前这十几位,那朝气蓬勃的劲头,仿佛自己当年的同班同学一般。

  不过,苏昊也知道,这些人能够被马玉喊来,必定都是书院里最活跃的一些人,其他的学生想必就没有这样的少年意气了。此外,这些人未来还要经过乡试、会试、殿试等若干场考试才能正式走上仕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锐气也许会被慢慢地磨掉,到最后,就变成像韩文那样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了。

  唉,这该死的科举制度,实在是毁人不浅啊,苏昊感慨地想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1 12:15

  062 理工科生员

  苏昊与生员们畅谈了近一个时辰,除了修建水库的事情之外,还介绍了工房近期准备做的其他一些事情,也就是他对工房衙役们所说的十件大事了。这些事情里,包括了开采煤矿、烧制石灰、冶铁、开发新式农具、改造低产冷水田等等,所有这些事都是时下已经有人在做的,但苏昊都从技术上提出了改进这些工作的思路。

  这些生员都是平时思想比较活跃的人,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也会经常涉猎一些古代的科技书籍,诸如《齐民要术》、《武经总要》、《梦溪笔谈》之类,对于各种技术都有一些了解。还有一些生员家里就是经商或者做手工业的,在这些方面的实践经验也颇为丰富。

  苏昊所说的技术,既超前于这个时代,又有着切实的可行性,让生员们听得技痒难耐,恨不得马上就随苏昊去做事,亲眼看看这些奇思妙想在现实中能够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

  苏昊一边讲,一边回答生员们提出的问题,同时观察着每一名生员,分析他们各自的能力倾向,盘算着未来可以如何使用这些人:

  马玉,县试的案,学习能力很强,对于科学技术有着深厚的兴趣。如果能够得到有效的培养和锻炼,日后不难成为一名科技专家;

  江以达,出身于富商家庭,热情奔放,富于冒险精神,适合于担当一些开拓性的工作;

  罗余庆,字松生,家里是开染坊的,心思缜密,对于化学有着相当的敏感;

  谭学,字丙南,农家子弟,有一些小聪明,而且名利心较强,大概是自觉通过科举发迹的希望不大,所以想跟着苏昊学些西方科技的东西,以求另辟蹊径;

  ……

  苏昊并不苛求每个人都是完人,他认为,一个人是否有用,或者是否可用,主要取决于领导者是否识人善任。选择正确的人去做正确的事,则事情就能够做成,做事的人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得到锻炼和提升。苏昊相信,他在工房筹划的这番事业,能够给每个生员都提供一个宽广的舞台,让他们充分地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

  “各位兄台,适才一番沟通,小弟感到茅塞顿开,对于工房的事情更为信心了。这样吧,大家今天也回去和家人再商议一下,如果家人同意,而且各位自己也有意前来提携小弟,那么我们明天在这里再聚,再来商定做事的步骤。大家以为如何?”苏昊对众人说道。

  “改之兄,我等都是闲散惯了的人,无论做什么,家里人都不会干涉的,改之兄尽管放心好了。”江以达呵呵笑着对苏昊说道。

  江以达在家里是一个纨绔子弟,做些什么事情还真是不用和家人商量的,但其他的生员就不一样的,所以众人对于江以达的表达都嗤之以鼻。

  马玉道:“经兮兄这话,恐怕大家不能苟同,像这样大的事情,我想诸位同窗肯定还是要和家人商议一下的。此外,大家都是书院的学生,如果要随改之兄去做工房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禀明教谕和训导吧?”

  “吴教谕那边,我统一去说一声吧。如果他同意了,再让他向两位训导告知,这样大家就没有障碍了。”苏昊道。

  罗余庆道:“改之兄,你去向教谕说要带我们这十几名生员去做事,恐怕教谕不一定会答应吧?尤其是像独文兄这样才高八斗之人,吴教谕不会愿意放手的。”

  苏昊道:“各位放心吧,吴教谕欠着我的人情呢,我去向他要人,他不可能不放的。如果他不放,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看着苏昊那一脸蛮横的表情,众人都哄笑起来,他们知道苏昊与吴之诚的关系甚为亲密,再加上苏昊本身也是代县衙在招人做事,想必吴之诚那边是没什么阻力的。

  告别生员们,苏昊再次回到教谕署,求见吴之诚。把门的老仆笑着对苏昊说道:“苏师爷,我家老先生正在书房攻书呢,已经吩咐下来了,说是不见外客。”

  “你去告诉他,我不是外客。”苏昊答道。

  “呃……”老仆被噎了一下,他有待说苏昊就是外客,又想起吴之诚曾经叮嘱过大家对苏昊要百般客气,不得刁难。他支吾着说道:“苏师爷,恕老仆不敢去打搅我家老先生,你有什么事情,就由老仆代为转答吧。”

  苏昊知道吴之诚这会肯定是抱着他写的那几本初中教材在拼命琢磨呢,心里不禁暗自好笑。他找了张纸,又从袖筒里摸出一支炭笔,在上面胡乱写了几笔,然后交给那老仆,说道:“那就麻烦老丈把这个送给你家先生看,告诉他如果半刻钟之内不出来见我,我就永远也不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老仆拿着苏昊写了字的纸,飞快地跑到位于教谕署后堂的吴之诚书房去了。苏昊站在教谕署门口,兴致勃勃地数着数字,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还没等他数到50,就听到吴之诚吧嗬吧嗬地迈着小碎步从后面跑出来了。

  “哎呀,改之啊,怎么在门口呆着呢?老夫失礼,失礼。”

  苏昊笑道:“没办法啊,你的门人说你不见外客,我说我不是外客,你家门人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吴之诚假意地瞪了老仆一眼,斥道:“以后记住了,苏师爷来,不算是外人,明白吗?”

  “明白。”老仆恭敬地回答道。

  吴之诚训完老仆,又回过头来邀苏昊到屋里就座。分宾主坐下后,苏昊说道:“吴先生,我来找你,是有事想向先生求助。”

  “何事?”

  “想向吴教谕借几个生员用用。”

  “借什么生员?”吴之诚还沉浸在数理化里面,一时没进入自己角色,对于苏昊的问题茫然无知。

  苏昊拿出一张名单,递给吴之诚看,然后说道:“这名单上的生员,我想借到工房去用一段时间,还请吴教谕肯。”

  吴之诚漫不经心地接过名单,只扫了一眼,便像被踩着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岂有此理,这些人都是我书院之精华,是我准备着力培养,明年要去参加乡试的,岂可送到县衙这种污秽之地去!”

  “吴教谕,咱不带这样指着和尚骂秃驴的好不好?”苏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提醒道。

  “嗯?”吴之诚一愣,转而想到苏昊自己就是县衙的人,自己刚才那一句,可把苏昊也给骂了。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他对苏昊说道:

  “改之,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一旦你的差事完结,还是应当辞了这师爷之职,到书院来好好攻读,未来考取一个功名,也好把你的满腹经纶用于报效国家。太祖称衙门之中藏污纳垢,并非偏见,你长期在衙门中浸淫,会毁了自己的前程的。”

  苏昊道:“吴先生的美意,学生心领了。不过,学生眼下还有一些事情想做,这些事情也是能够上报国家、下济黎民的。学生以为,并非只有考功名当官才是报效国家,打井抗旱不同样也是在报国吗?”

  吴之诚道:“打井一事,老夫是倾力支持的。但时下打井之事已经结束,你还有何事情要耽误我学生的前途?”

  苏昊道:“学生想做的事情很多,每一件事情如果能够办成,都会给百姓带来莫大的福利。我向先生借这些生员,就是让他们辅助学生成此功业的。”

  “你能说一件出来给老夫听听吗?”吴之诚道。

  苏昊道:“最简单的一件事情,吴先生可知我县农村有大量的冷水田,产量极低?”

  “老夫当然知道!”吴之诚道。农业在古代是最重要的产业,任何一个大儒对于农事都是非常重视的。连皇帝都要每年象征性地去先农坛耕种他那一亩三分地,普通的读书人自然更不会对农事一无所知了。

  苏昊道:“学生想以工房之力,全面改造全县的中低产冷水田,一年之内起码改造1000顷。先生认为,这是经世济民之举否?”

  吴之诚不屑地说道:“改造冷水田,不外乎采用暖土之法。民间多以石灰暖土,一亩田用生石灰一担。改之如果想改造1000顷冷水田,需生石灰1000万斤,试问如此多的石灰,从何而来?”

  不错啊,这老爷子对于农业的事情还真是门儿清啊!苏昊在心里暗自称赞着。他笑呵呵地说道:“这就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所在了,我向吴教谕借这些生员,就是想让他们帮助我烧出这1000万斤生石灰来。”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1 12:16

  063 小痞子

  所谓冷水田,有的地方也称为冷浆田,用后世的专业术语来说,属于土壤酸性偏高的水田。()泛泛地说,南方的土壤大多偏酸性,其中有些酸性较弱,并不影响耕种,而另外一些酸性较强的,作物生长就比较困难,田地的单位产量会比其他的农田低得多。从地理条件来看,一般处于背阴处、光照不足的土地,最容易出现强酸性。由于常年日照不足,这些地方的土壤温度要比向阳处的土壤低一些,冷水田一说,也是因此得名。

  中国民间最迟在宋代的时候就已经懂得改良冷水田的方法,那就是在田里施用草木灰、生石灰或者动物骨骼的灰烬。古人对此的解释是说冷水田水质偏冷,而草木灰、生石灰等都是热性的,可以达到“暖土”的效果。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昊当然知道,生石灰可以改造冷水田的原因,在于生石灰属于碱性物质,能够与酸性土壤中的酸性物质发生中和反应,从而达到改良酸性土壤的目的。

  据一些古籍记载,中国古代农民在一亩冷水田中施用100斤生石灰,可以使亩产提高20%至50%,其增产效果是非常明显的。农民们还懂得,在田里施用生石灰要逐年递减,待土壤的酸性基本去除之后,就不宜再施用生石灰了,否则会导致土壤板结,同样不利于耕种。

  苏昊关注到冷水田这件事,还是因为在蔡家村打井时受到的启发。当时,他选择的井位落在程家姐弟仅有的两亩田里,而那两亩田正好就是冷水田。从里长蔡有寿口中,苏昊知道冷水田产量低,地价也低。寻常的好地要十几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亩,而程家姐弟耕种的冷水田,一亩才值五两银子。

  在那之后,苏昊每到一处都留心观察冷水田的情况,他发现,在他走过的几个乡里,冷水田差不多占到了耕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左右,这些冷水田的存在,极大地影响了全县的粮食产量,也加剧了人多地少的矛盾。()

  苏昊找了一些老农进行访谈,从他们那里,苏昊了解到其实大家都知道改造冷水田的方法,只是受制于生石灰、草木灰等原料的价格,所以无法实施这种改造。当时在北方一担生石灰的价格大约是1钱银子,而在南方,这个价格可以达到2至3钱。施用生石灰之后增产的粮食,也就值4至5钱,二者之间的差价很少。这样一来,农家就不愿意去做这种基本没有收益的事情了。

  苏昊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便把解决问题的重点放在了生石灰的供应上。生石灰的生产工艺非常简单,只要将石灰石放到窑炉中进行高温煅烧,就可以获得。苏昊在乡下考察时,发现了许多品质非常好的石灰石矿,剩下的事情,就是找到足够多、足够便宜的煤,用来作为煅烧时候的燃料。

  北方的石灰便宜,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煤炭价格便宜,南方普遍缺煤,所以煤灰价格偏高。烧石灰时所用的燃料九成是煤饼,一成是薪柴,煤炭的价格降不下来,石灰的价格也就难以降下来了。

  说南方缺煤,也是相对而言的,苏昊的脑子里记着全国的矿产资源分布状况,他分明记得,丰城在后世就是南方最主要的产煤地之一。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苏昊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有了明确的路线图:先勘探煤矿,然后挖煤,以煤烧石灰,再将石灰以低价卖给农民,用于改造冷水田。他估算过,如果能够改造1000顷冷水田,哪怕一亩田增产一石米,全县也能增加10万石的产量,这是非常可观的一个数字了。

  听苏昊讲完自己的计划,吴之诚面色凝重,许久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道:“阳明先生倡导知行合一,吾辈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改之年未弱冠,却时时惦记着农家生计,并屡屡能够付诸实施,老夫实在是佩服。

  这些书院弟子,如果他们愿意随改之去做些实事,我这个做教谕的,自然不能阻拦。即使是那些不愿意去做事的人,老夫也想和他们谈一谈,劝导一二。”

  “这倒不必了。”苏昊摆手道,“这种事讲究自愿,我宁可要10个志同道合的帮手,也不要100个貌合神离的旁观者。说实话,我还真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来管他们呢。”

  “也罢,此事就由改之定夺吧。”吴之诚道,“如果改之需要老夫做些什么,也尽管开口就是,老夫虽然年老愚钝,也还是能够做一些事情的。”

  “岂敢有劳吴先生的大驾。”苏昊躬身说道。

  说妥了允许马玉等人从书院请假到工房去帮忙的事情,苏昊起身向吴之诚告辞,离开了书院。吴之诚一直把苏昊送出大门,这才感慨万千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吴之诚才突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捏着一张纸条,苏昊是以传授他纸条上难题的解法为诱饵,才把他从书房里骗出来的。

  “这个苏改之,答应好的事情,居然趁老夫一时心乱,食言了。”吴之诚嘀咕道,他再次仔细地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自言自语道:“先不问他,我自己琢磨琢磨,没准也能想出一个解法的。到时候,我就拿着这个解法去羞辱他去……”

  在那张纸条上,写着一些算式:6=3+3,8=5+3,10=5+5……

  最后有一句话是这样写的:试证任一不小于6的阴数,均可记为二数根之和。

  在中国古代,偶数也被称为阴数,数根则是指质数。苏昊出给吴之诚的这道题,用现代语言翻译过来就是:

  任一不小于6的偶数,均可表示为2个质数之和。

  “再难的题又有何妨,大不了老夫穷毕生之力去解答它就是了。”吴之诚豪情万丈地下定了决心。

  诓着可怜的吴老头用九章算术的知识去证哥德巴赫猜想,苏昊心里毫无歉疚之感,谁让你这老头闭门不见客,索性你后面那小半辈子就别出门了,呆家里做数论题吧。

  一路哼着流行歌曲,苏昊优哉游哉地往家的方向走,路过一条名叫太平巷的小街路口时,他突然想起陆秀儿跟自己说起过,她平日里就在这条巷子里卖茶叶蛋的。苏昊一时兴起,决定去看看陆秀儿做生意的样子。

  太平巷算是丰城县城里的一条商业街,两边都是卖各种货物的商铺,还有茶肆、酒楼等,苏昊不经意间,甚至还看到了一座疑似青楼的建筑,外挑的阳台上红袖飘飘,香气扑鼻。苏昊自诩是个正人君子,见此情形,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在心里默诵着乘法口诀,快步从那青楼门前通过。

  再往前走几步,前面出现一堆挑担摆摊的小贩,陆秀儿赫然就在其中。只见她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炭炉,炉子上架着一个小锅,正在慢慢地熬煮着茶叶蛋,旁边还有另一个锅,想必是装着已经煮好的蛋。

  间或有人从她面前走过,说上几句什么,然后陆秀儿便揭开锅,用筷子夹出一个茶叶蛋,用竹叶托着,递到那买主的手上,然后接过几文钱,仔细地放进胸前挂着的一个小兜里,脸上露出笑吟吟的神色。

  苏昊站在远处,看着妹妹享受做生意挣钱的乐趣,心里有着一种温馨的感觉。明朝中后期的中国南方,社会安定,百姓生活富足,确有一些太平盛世的气象。一个普通家庭,如果当家人脑子灵活一些,全家能做事的人都勤劳肯干,在当下的社会中做到安居乐业并不困难。百姓其实不关心谁当太子、谁任首辅,他们追求的,不就是安定祥和的生活吗?

  苏昊脑子稍稍走神的那一小会工夫,眼前的情形已经发生了逆转。陆秀儿的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两个长得歪瓜裂枣的小**,他们把刚刚从陆秀儿手里买来的一个茶叶蛋重重地甩到地上,大声地骂道:

  “哪来的乡下人,你会不会煮茶叶蛋,你娘的,老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茶叶蛋!”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4-21 21:17

  064斗殴

  靠,怎么什么时代都有这种人啊!

  苏昊心里骂着,抬眼向四周看,想找找有没有维持治安的捕快。说来也怪,往常视线所及的地方,都会有一两个捕快在巡视的,可现在苏昊想找他们帮忙的时候,这些人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苏昊随手拉住一位过路的行人,对他说道:“拜托这位兄台,那边出了点纠纷,麻烦你一会如果看到有县衙的捕快,帮忙喊一两个过来调解。”

  那路人回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好的,我现在就去找人。”

  苏昊打发走了去报警的人,自己大步流星地来到发生纠纷的现场。此时,周围已经聚上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而那些摆摊的小贩,却因为担心殃及池鱼,全都悄悄地退后了几步,甚至还有人索性就提前收摊回家吃饭去了。

  “我的茶叶蛋一向都很好吃的,这些大叔大婶都买过我的茶叶蛋。”陆秀儿没有见识过这种专事敲诈勒索的地痞,有些慌乱,徒劳地为自己辩解着。

  “你说你的茶叶蛋一向好吃?”一个穿着灰色绸布短衣的地痞反问道。

  “是啊,他们都可以作证。”陆秀儿指着周围围观的百姓说道,周围的人连忙避开她的眼神,生怕她喊自己出来当证人。

  那灰衣地痞显然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他没有顺着陆秀儿的话头去找旁人作证,反而冷冷一笑,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卖给我们兄弟的茶叶蛋就这么难吃!”

  “这……”陆秀儿顿时哑口无言了,这同一锅里煮出来的茶叶蛋,怎么可能有好吃难吃之分。问题在于,对方这样质问,她还真没什么办法回答。

  “莫非是小妹子看我们兄弟风流倜傥,动了春心,而我们兄弟没看上你,你怀恨在心?”另外一位油头粉面的地痞嘻嘻笑着说道,同时用一双贼眼上三路下三路地看着陆秀儿,那眼神里恨不得带上钩子。

  陆秀儿又羞又气,她蓦然想起苏昊此前的叮嘱,便跺着脚说道:“你们别欺负人,我哥是县衙里的人!”

  “哟,***生气了,你心肝哥哥我在县衙里也认识几个呢,你哥是谁啊,说出来给哥哥我听听。”油头粉面痞拖着长腔说道。

  “我哥叫苏昊,是知县老爷封的师爷!”陆秀儿说道。

  “苏昊,你听说过吗?”油头粉面痞对灰衣痞问道。

  灰衣痞一撇嘴道:“谁知道是哪条小河里爬出来的王八,谁认识他啊。”

  苏昊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了。他拨开人群走到陆秀儿面前,把她护在身后,然后向两位地痞一拱手道:“在下苏昊,蒙知县韩大人垂青,聘为县衙工房师爷,敢问二位好汉,舍妹因何事得罪了二位,在下替她赔礼了。”

  以苏昊的想法,自己报出了家门,至少在这丰城县的地面上,应当没人敢炸刺了。自古冇民不与官斗,这种小

  欺负欺负百姓也就罢了,遇到官员肯定是要退避三舍的。自己报出师爷的身龘份,对方即使真的没有听说过,起码也要先去查实了才能决定如何做。

  苏昊当然也想爆一爆王八之气,把两个地痞踩到地上,但他自己没有这样的武力,掌管的工房也没有这样的战斗力,所以只能选择“吓阻”策略,把对方吓跑了就算了。

  谁知,两个

  的反应完全出乎了苏昊的意料,二人看着苏昊,丝毫没有一点畏惧或者迟疑的神色。那灰衣

  冷冷地问道:“你说你是工房的师爷?”

  “正是。”

  “呸!”灰衣痞唾道,“一个小小的工房师爷,也敢跑出来卖弄!”

  苏昊心念一动,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对。当此之时,他也来不及多想,只是脸色一沉,问道:“那请问二位,你们打算如何做。”

  “你妹妹卖的茶叶蛋难吃,把大爷我恶心着了,你得赔钱!”油头粉面痞大声地说道。

  “哥,他们想讹我们。”陆秀儿小声地对苏昊说道。在村里的时候,陆秀儿还是颇有几分泼辣劲头的,但在这县城里,她莫名地有一些恐惧感,所以不敢轻易和

  们对骂,只能小声地提醒哥哥不要上当。

  苏昊用手捏了捏陆秀儿的手,示意她不要怕。他想着也许一会工夫巡街的捕快就该出现了,地痞们不认他这个师爷,捕快们是不敢不认的。虽然他分管的范围仅仅是工房,但身龘份在那摆着,捕快们多少要给一些面子。既是把希望寄托于捕快的身上,苏昊要做的,就仅仅是拖延时间了。

  “你们想要我们赔多少?”苏昊平静地问道。

  “赔多少?”油头粉面痞显然没有想到苏昊会这样问,他一时没有应辞,只能扭头去看灰衣痞,等着他发话。

  灰衣痞显然是个拿事的人,他摆出一副傲慢的样子说道:“既然你是什么狗屁工房师爷,那我们兄弟就看在你的面上,吃点亏吧。你们拿五两银子出来赔给本大爷,本大爷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你们怎么不去抢!”陆秀儿听到对方开出如此离谱的价格,终于按捺不住,喊了出来。

  “怎么,小娘子是让我们兄弟动手抢吗?”灰衣痞朝前走了一步,用眼睛瞪着被苏昊护在身后的陆秀儿。

  苏昊知道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期待中的捕快迟迟不到,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定住神,稳稳地站住,对那灰衣痞平静地说道:“如此说来,你们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挑事了?”

  “是又怎么样?”灰衣痞道,同时又向前走了一步,距离苏昊只有半步之遥了,他一张嘴,一股臭哄哄的气味便能喷到苏昊的脸上。这就是赤luo裸的威胁了,他想用这样的办法,让苏昊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为止。

  这一世的苏昊没经历过什么大阵势,但前世的苏昊成天在野外作业,遇上不讲理的蛮汉和地痞都是常有的事情。越是这种关头,他的心态越是冷静,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决不能退后半步,否则对方就会变本加厉,步步进逼。他站在原处纹丝不动,同时绷紧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准备着应对各种不测。

  “嗬嗬,小子真有种。”灰衣痞看出了苏昊的决心,也不禁赞了一声。

  “兄弟,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没有法律的地方,我劝二位见好就收吧。”苏昊说道。

  “收你母亲个X!”灰衣痞骂了一句脏话,同时身体猛地向前撞去,打算直接把苏昊撞倒。

  苏昊早就防备着对方突然发难了,他前世在地质队的时候,是曾经向几名退伍兵学过一些擒拿格斗之术的,虽然如今的这副身体并不给力,但一些基本的技巧他还是能够使得出来的。见灰衣痞身形一动,苏昊迅速地把身体一拧,让开了灰衣痞的锋头。

  灰衣痞打定主意要把苏昊撞开,所以事先预留了撞开苏昊所需的力量。没想到苏昊在两人身体接触前的一刹那就闪开了,他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就冲了出去。好死不死的,脚下正绊上陆秀儿用来煮茶叶蛋的小炭炉,一下子就被绊倒了,扑通一声栽到地上。烧红的木炭撒了他一身,把他的绸布衣裤烫出无数洞眼,好几处的皮肉也冇被烫着了,不由吱哇乱叫起来。

  “你敢打人!”油头粉面痞见同伴吃了亏,连忙上前,抡拳就往苏昊身上打。苏昊伸手去挡,不留神却被对方抓住了左手的手腕。

  身为地痞,油头粉面还是颇有一把子力气的。苏昊挣了两挣,也没能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挣开。油头粉面用力一拧苏昊的手腕,苏昊吃痛不住,只得转过身去,变成背对着对手了。

  “哼哼,原来什么狗屁师爷也不过如此嘛。”油头粉面狞笑着加大了力度,想把苏昊拧得跪倒在地。

  苏昊感觉到对方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的脖颈上,知道自己与对方的身体相距很近。他突然一沉身子,右手反肘顺势向后猛击,只见哇地一声惨叫,隐约有骨头断裂的声音,被油头粉面痞拧住的左手也被松开了。

  苏昊回过身一看,只见油头粉面痞捂着流血的鼻子,已经倒到几步开外去了。远用手,近用肘,相距很近的情况下,肘击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更何况苏昊此时愤怒至极,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量。

  “昊哥小心!”

  耳畔传来陆秀儿的惊叫声,原来是先前栽倒的灰衣痞已经站了起来,正抡着一根不知从哪拣来的木棍,向着苏昊砸来。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2 16:19

  065 魏老虎



  如果苏昊的身体再强健一些,寻常的徒手夺刃功夫,他也是能够使得出来的但现在的这副秀才身体,苏昊自己都不敢恭维,所以他没有直接去与灰衣痞的棍棒相斗,而是向后退了一步

  灰衣痞一击不中,挥棍再打一旁的陆秀儿急眼了,眼角扫到自己挑东西来的扁担,心里连想都没想,抄起扁担,便从后面狠狠地给了灰衣痞一下,直接把他打翻在地

  灰衣痞的错误,在于没有料到陆秀儿这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子居然会发难打人,而且力气如此之大城里的女孩子就算是做惯家务,也只是手脚灵巧而已,哪及得上乡下女孩子干农活练出来的力气陆秀儿满心都是对苏昊的的,下手的时候自然是倾尽全力也就是她心善,没有打灰衣痞的后脑勺,只是在他背上来了一下,否则只这一扁担,灰衣痞下半辈子就只能躺在床上度过了

  “秀儿,好样的”苏昊伸出拇指夸奖道事到如今,他也不怕事情闹大了,打了两个挑衅的痞-子,就算打残了,充其量也就是一个防卫过当,以自己在县衙立下的功劳,韩文不可能重吩己的

  “哥,他们没事吧?”陆秀儿打完人,看着倒在地上翻滚叫疼的灰衣痞,这才开始有些后怕了

  苏昊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扁担,说道:“不怕,大家都可以作证的,是他们挑衅在先”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已经退到十几步开外去的围观者们,却见他们个个脸上有惶恐之色,眼睛看着巷子的一头,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事情

  苏昊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也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只见从巷子外走来了七八条汉子,个个手里提着短棍看他们的打扮,与先前这两名痞-子分明是一样的,痞-子们的救兵来了!

  “秀儿,你快跑,去县衙喊人过来帮忙”苏昊对陆秀儿说道

  “我不走!”陆秀儿道,“要跑咱们一起跑”

  苏昊道:“我们跑不过他们的,得有人在这里拦住他们,才能拖延时间,你快去”

  “我不去,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我帮你”陆秀儿执拗地说道

  从理性上说,苏昊在这拖住痞-子们,陆秀儿去报警,这是最优的策略,但其结果,必然是苏昊被暴打一顿,下场惨不堪言陆秀儿留下来,能帮苏昊抵挡一阵,不过面对着七八条汉子,他们俩的这点战斗力就几乎为渣了,其结果是两个人一起被暴打,同样惨不堪言

  陆秀儿想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不能丢下哥哥不管他们从小就是相依为命的,这个时候她更不能独自跑掉了

  苏昊知道自己说什么也白搭,女人犯起倔来,是不可理喻的他扭过头对着一旁看热闹的百姓喊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你们看不出来吗?就没有一个人帮忙去喊捕快来的,难道你们想看着我们兄妹被这些光棍活活打死吗!”

  光棍便是明代时候对地痞的称呼了,据明代小说描述,这些人“个个手提淬筒,人人肩养粘竿,飞檐走线棒头栓,臂挽雕弓朱弹架上苍鹰跳跃,索牵黄犬凶顽,寻花问柳过前湾,都是帮闲蠢汉”这些人一般都和衙门里的差役有所勾结,借着差役们的势力骚扰百姓,专门为非作歹,苏昊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敢对自己这个衙门里的师爷发威

  是不是有人受了良心感动而去报警,苏昊已经管不着了,他来到了一个卖东西的小贩面前,半借半夺地把对方的扁担拿了过来,兄妹俩一人一根扁担,站好了防御阵式,就等着开打了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听天由命吧

  苏昊依稀记得有人跟自己说过,光棍们打架,底线是不伤人命,因为一旦伤了人命,案子就大了,他们也不敢不过,把对方打成个伤残啥的,似乎是经常的事情……

  “魏爷,他们打人!”先前挑衅的两个地痞见帮手来了,连滚带爬地来到领头的一个壮汉面前,向他哭诉起来

  “滚一边去,丢人败兴的东西!”那名叫魏爷的痞-子头目对二人各踹了一脚,把他们赶开了可不是吗,两个地痞,被一个书生加一个姑娘给打败了,还有什么脸来告状?

  骂走了两个丢人的属下,魏地痞手提短棍向前走了几步,对苏昊说道:“前面这位书生,在下魏老虎,听说你逞凶,把我的人打了,可有此事啊”

  喂老虎……这都什么名字艾苏昊在心里揶揄道,他把手里的扁担拄在地上,抱拳答道:“原来是魏兄,失敬”

  这一声魏兄喊出来,魏老虎身后那些痞-子一齐叫骂起来:

  “放肆,敢这样叫我们魏爷!”

  “这县城里,谁见了我们魏爷不是恭恭敬敬喊声爷的!”

  “快跪下磕头,自扇耳光,省得脏了我们魏爷的手!”

  “……”

  苏昊对于这些叫嚣毫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在下苏昊,蒙知县韩大人看重,聘为工房师爷,今天之事,恐有些误会,魏兄可愿与在下到县衙去说说?”

  魏老虎淡淡地说道:“哦,原来是苏师爷,失敬了恕在下耳拙,还没听说过县衙有什么工房师爷今日之事,是你兄妹二人持械行凶,伤我手下师爷是公门中人,在下是草民,到县衙去说事,草民恐怕会有所偏怛,所以不敢去”

  苏昊道:“魏兄的意思是说,韩知县办事不公?”

  “岂敢,我可没这么说”魏老虎道他有自己的靠山,所以敢蔑视苏昊,但他却不敢牵扯到韩文在县城里,知县就是土皇帝,冒犯了知县,任他魏老虎的靠山再硬,也罩不住他的

  “那你待如何?”苏昊问道

  “我看二位手里也有棍棒,而且骁勇善斗,能够伤我手下在下也学过几天棍棒技击之术,所以我想我们索性以武会友二位齐上,若能胜了我手中的短棒,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了如果在下侥幸能胜上一招,二位就给我的手下磕头赔罪,你们看如何?”魏老虎说道

  苏昊知道,刚才自己兄妹能够打赢,纯粹是因为对方轻敌,被自己和陆秀儿两次偷袭得手如果要拉开架式动手,自己兄妹二人是没什么胜算的这个魏老虎体格健壮,下盘极稳,看起来应当是个练家子,他敢放出这样的话来,自然是对自己的武力非吃信,这样的话,自己兄妹的战斗力就更不值一提了

  “魏兄是江湖好汉,在下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岂敢与魏兄对垒?”苏昊只能先认栽了,看能拖到什么时候就拖到什么时候吧

  “苏师爷何出此言,魏某不过会几下三脚猫的功夫,哪比得上苏师爷之能?”魏老虎一边说着,一边便向前逼来,手上的短棒向一侧平伸出来,做好了挥棒猛击的准备

  苏昊面色严峻,同样平端起扁担,随时准备格挡魏老虎越走越近,已经逼进到进攻的距离了

  就在一场搏斗一触即发之际,苏昊突然听到耳畔有风声响起,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块拳头大的物件已经擦着他的耳朵从他身后飞掠过来,正中魏老虎的脸颊魏老虎惨叫一声,倒退了两步,伸手去摸,却发现那东西粘在脸上,一时半会抓不下来

  苏昊定睛一看,原来击中魏老虎的,是一块粘乎乎的饴糖那块糖飞来的时候还是三维的,砸在魏老虎脸上,就变成二维了,活脱脱就是给魏老虎做了一块明朝版本的面膜

  苏昊回头看去,只见两条壮汉迈着方步向他和陆秀儿走来,其中一人还回过头去对一个卖饴糖的老头喊道:“老丈,刚才借你一块糖,回头再给你钱”

  “邓哥,郝哥!”陆秀儿欢喜地喊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邓奎和郝彤二人是如此可爱,如果她有足够好的文笔,立马就能写出一篇“谁是最可爱的人”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3 09:29

  066 有杀人执照

  “师爷,这边的事就交给我们兄弟,你和大小姐请回吧。”

  邓奎和郝彤二人走到苏昊和陆秀儿面前,郝彤向苏昊说道。

  苏昊悬着的一颗心算是落了地,虽然来的只是两个人,但相信以他们边兵的身手,自保至少是不难的,这样自己和陆秀儿就可以脱身去报警。只要捕快们来了,魏老虎一伙就不敢乱动了。

  “郝彤、邓奎,你们俩怎么来了?”苏昊问道。

  郝彤道:“是一个小孩回家去报的信,他说自己叫什么吴大牛。老太太怕你们吃亏,想让我们兄弟快去报官,老邓说不用报官,我们兄弟来了就够了。”

  邓奎在一旁活动着全身的关节,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等鸟事,还报什么官。县官懂个啥叫是非,在我们边镇,谁拳头大谁就有理。”

  他们在这旁若无人地寒暄,那头魏老虎可已经炸了毛了。他把糊在脸上的饴糖面膜揭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恶狠狠地瞪着邓奎和郝彤喝问道:“你们俩是干什么的!”

  “过路的,不行?”邓奎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蔑视地看着魏老虎。

  魏老虎道:“刚才是你打了老子?”

  “是老子在教训儿子。”邓奎不但打架有经验,吵架也不愿意输于人。

  “好,好!”魏老虎连说了两声好,突然回头大喊一声:“弟兄们,都给我上,四个人一起揍,打死了算我的!”

  搁在平常,魏老虎是绝对不会放这种狠话的,因为如果真的闹出人命来,他也不好收场。其实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轮不到他放狠话,对方就已经认怂了。这一回,先是一个毫不退让的苏昊,接着是不由分说直接出手拿饴糖砸人的邓奎,这让魏老虎情何以堪。他早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来找苏昊挑衅的,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先把这四个人打趴下,找回场子来再说。

  魏老虎带来的人加上他自己,一共是八个,再算上先前的灰衣痞和油头粉面痞,他们就有十个人了。以魏老虎的想法,十个对四个,对方还包括一个书生和一个姑娘,自己这边是绝对占上风的。

  随着他一声吆喝,地痞们抡着棍棒就冲上来了。苏昊有意上前抵挡,早被郝彤用一只胳膊给扒拉到后面好几步远去了。邓奎和郝彤二人赤手空拳,迎着地痞而去。地痞们的棍棒砸在邓、郝二人的头上、胳膊上,就像是给他们挠痒痒一般,没有任何作用。而这二人随便挥出一拳或者踢出一脚,就有一名地痞腾空而起,以屁股向后的平沙落雁式飞出老远,摔到地上。

  魏老虎是地痞的头目,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一个。他抡着短棒向邓奎狠砸,邓奎伸手格住短棒,提起腿,用膝盖在魏老虎的要害部位看似轻巧地磕了一下。魏老虎立马就像是要生孩子的婆娘一般,捂着下体,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滚倒在地了。苏昊在不远处看着,下意识地夹紧了裤裆。这个姓邓的,实在是太歹毒了。

  前后不过分把钟的时间,魏老虎以及他带来的地痞们已经没有一个是竖着的了,全都躺倒在地,有大声哭叫的,有小声呻吟的。邓奎用手捏着拳头,像个孤独的剑客一般,茫然四顾,嘴里小声地抱怨着:“娘的,这些光棍,连缅甸猴子都不如,真不过瘾。”

  郝彤没有邓奎那样莽撞,看到地痞们都被放倒了,他走到苏昊面前,说道:“苏师爷,你看这事,没什么麻烦吧?”

  苏昊耸耸肩,说道:“麻烦肯定是有的,不过,想躲也躲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二位兄弟援手,否则今天之事,我兄妹二人怕是要吃大亏了。”

  郝彤道:“师爷不必客气,涂先生安排我兄弟跟随师爷,本来也是有保护师爷安全的意思,只是没想到师爷好端端在这县城里也会惹上是非。”

  苏昊皱着眉头道:“此事有些蹊跷,我本觉得他们只是想敲诈一下秀儿,现在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

  陆秀儿也凑上前来,问道:“哥,会不会是另外几个卖茶叶蛋的人,看我的生意比他们好,所以叫了光棍来向我们寻仇?”

  苏昊道:“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但看到魏老虎出面,我觉得就不像了。几个卖茶叶蛋的,估计还请不动魏老虎替他们出头吧?”

  正说着,姗姗来迟的捕快终于出现了,领头的是一个名叫萧安的捕快班头,身后跟了七八个快班差役。他看着满地躺倒的地痞们,脸上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情。他黑着脸走到苏昊等人面前,假模假式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出来说说?”

  邓奎见他这副欠揍的嘴脸,当即就想上前给他一下,郝彤连忙把他拉住,示意让苏昊去应付。

  苏昊走到萧安面前,平静地问道:“是萧班头,你不认识我了?”

  “哦……是苏师爷,小的失礼了。”萧安象征性地拱了拱手。他当然认识苏昊,也知道苏昊现在是知县的红人,但苏昊管的不是快班,与他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更何况,出来办差之前,有人向他密授过机宜,所以他对苏昊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是敷衍一下而已。

  “苏师爷,是你的下人在此行凶吗?”萧安指了指邓奎和郝彤,对苏昊问道。

  苏昊暗暗点了点头,他心里对于今天的事情开始有些眉目了。难怪这些地痞对他这个师爷如此不在乎,也难怪捕快们迟迟不到,看来,这件事幕后果真有黑手,而且这只黑手就在县衙里面。魏老虎也罢,萧安也罢,应当都是受人指使的。

  可是,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有人要花这样大的气力,来看自己的笑话?

  苏昊想到这里,把脸一沉,斥道:“萧安,这就是你办案的态度吗?你一不问当事双方,二不问旁观证人,直接上来就把事件定罪为行凶,这是什么意思,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萧安没有料到苏昊会对自己打官腔,听苏昊这样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过于急躁了。自己这种明显偏怛一方的办案态度,如果被苏昊捅到韩文面前去,自己的确是理亏的。他知道苏昊是个秀才,而且颇有一些才学,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可是极为不利的事情。

  “苏师爷误会了,小的是看到一方都受了伤,而你方无恙,所以觉得是你方的人在殴打对方。至于说行凶二字,是小的口误,还请师爷见谅。”萧安说道。

  苏昊冷冷一笑,说道:“你听说过四个人殴打十个人的事情吗?这十个人个个拿着打架用的棍棒,我们这方四个人,只有两根从旁边找来的扁担。是谁有意殴打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至于说他们都躺到地下了,那只是他们挑衅不成,自取其辱而已。”

  萧安心中暗骂魏老虎等人不顶用,嘴里说着:“苏师爷,这只是你一方的说辞,我们办案要听两方的话,你说是不是?这样吧,我们要先把人都带回衙门去,分别进行讯问,以了解真相。苏师爷以为如何?”

  苏昊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要把我锁到衙门去?”

  “小的不敢。”萧安道,“刚才的斗殴,师爷想必没有动手,小的不敢劳烦师爷的大驾。不过,师爷的这两位下人,我们想带回去,还请师爷应允。”

  苏昊正想说什么,一旁的邓奎哈哈大笑起来:“那小捕快,你刚才说什么,你想把大爷我带回哪去?”

  “带回衙门去!”萧安瞪眼道,他虽然看到邓奎的体格比自己壮实得多,但想到自己带了这么多捕快,要制服邓奎也不难,所以底气还是很足的。

  邓奎大摇其头:“衙门我可不去。你如果想把大爷我接回你家去,让你爹喊我一声亲祖宗,我还有点兴趣。”

  “放肆!来啊……”萧安恼羞成怒,抬起手就准备喊捕快们抓人。

  苏昊走上前,轻轻把萧安的手按下去,然后说道:“萧安,你果真想带这两个人回衙门?”

  “那是当然。”萧安怒道。

  苏昊呵呵笑道:“那好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二位兄弟,都是回乡省亲的边军,他们都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刚才魏老虎带着10个人都被他们打倒了,你觉得你这几个捕快够他们拾掇吗?”

  “你是说,他们敢拒捕?”萧安的口气变得有些迟疑了,显然是被苏昊的话给吓住了。内地县城里的捕快虽然也是带刀的,但那刀上从来都没有见过血,哪能和这些刀口上舔血为生的边军相比。他在心里暗自骂着支使自己来办差的人:尼玛,你怎么不说现场有两个大兵啊!

  苏昊道:“我可告诉你,如果你真敢跟他们动粗,他们别说拒捕,连杀人都敢。边军都是有杀人执照的,你这条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3 09:30

  067 戴奇调停

  正在僵持之时,巷子外又有人来了。此人身上穿着书吏的皂袍,脚上是一双便鞋,跑得衣冠不整。他一口气跑到苏昊等人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比划着说道:“苏……苏师爷,……萧班头,稍……稍……稍安勿躁,听我说……”

  苏昊定睛一看,来人原来正是自己的直系部下,工房书吏戴奇。看戴奇满脸的汗水,苏昊大致能够猜出,他肯定是听到了风声,专门赶来救场的。不管他此举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能够这样做就非常不易了。苏昊先前看到萧安对自己这个师爷颇为不敬,还有些寒心的感觉,现在看到戴奇赶来帮忙,心里又有些信心了,看来自己在县衙也不是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的。

  “老戴,别急,喘口气再说。”苏昊平静地对戴奇说道。

  戴奇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了,他对苏昊问道:“苏师爷,我适才在县衙里听人说起,说有人欲对你不利,这是怎么回事?你没有受惊吧?”

  苏昊指了指萧安,对戴奇说道:“你看,这不是萧班头也来处理了吗?有什么情况,你先问他吧。”

  萧安正在尴尬之中,既想把邓奎和郝彤锁回县衙去好好收拾一番,又怕这两个边军大爷真的暴起杀人,自己这条小命还真不够对方塞牙缝的。见戴奇来了,他算是找着了一个台阶,便低声地把自己接到报案前来办差的过程说了一遍,连带着告诉戴奇说眼前这两条壮汉是苏昊带来的,是边军士兵。

  戴奇看看威风凛凛的邓奎和郝彤,又看看风轻云淡的苏昊,心里对苏昊的崇拜之情更是如翻江倒海一般了。真是牛逼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啊,一个月前,这个年轻人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乡下秀才,一转眼,不但成了知县的红人,还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两个边军给自己当上了保镖。

  “苏师爷,这事真如萧班头说的这样吗?”戴奇又回过头来向苏昊求证。

  刚才萧安对戴奇介绍案情的时候,并没有避讳苏昊,所以苏昊把萧安的话听了个真切。萧安说的,都是一些大话套话,诸如目击现场如何、猜测如何之类,没有再敢像刚来时候那样一口断定苏昊的下人行凶。听戴奇问到自己头上,苏昊淡淡一笑,说道:

  “此事若是魏老虎一方不打算继续纠缠,我也就不追究了。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此事的真相如何,与萧班头无关。如果他们想继续纠缠,那就让他们去县衙告状就是,我和我妹妹,还有这两位兄弟,随时等着韩大人发的传唤牌票。”

  “既然是这样,萧班头,我看还不如先让这些兄弟去看看跌打大夫,别落下什么伤来。至于说下一步如何,等他们上了跌打膏药,再做决定不迟。苏师爷本来就是县衙中人,萧班头也不用怕他跑了吧?”戴奇对萧安说道。

  萧安犹豫着看了看邓奎,却被邓奎眼一瞪,给吓得不敢再看了。他支吾着对戴奇说道:“苏师爷虽是县衙中人,可是他那两个下人……”

  “这个,我来作保吧。”戴奇大包大揽,“如果他们跑了,我替他们顶罪就是了。”

  戴奇这话说得够光棍了,他其实与邓奎、郝彤根本就不认识,他赌的完全是苏昊的人品。他相信,以苏昊的为人,肯定不会让自己的下人跑掉,再陷他戴奇于顶罪的境地。

  “这……”萧安已经打消锁拿邓奎和郝彤的心思了,只是还有些羞刀难入鞘,不好马上改口。

  戴奇见状,凑上前去,小声地对萧安说道:“老萧,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和苏师爷作对了吗?苏师爷年纪轻轻就能得到韩大人垂青,现在居然还能找到两个边军给他当下人,你知道他背后有什么靠山?咱们都是当小差役的,去搅和这种当官的之间的浑水干什么?”

  萧安只是个捕快班头,按职位算,比戴奇要小。但捕快是执法力量,相比戴奇的工房而言,实权更大,所以萧安对戴奇并不惧怕。戴奇这样说,是站在萧安的立场上替他着想,这一点萧安是明白的,他向戴奇点了点头,说道:“戴书吏,多谢提醒,那我就先带着魏老虎这些人去疗伤了。”

  “快去快去。”戴奇说道,他又向萧安的那些手下拱了拱手,道:“各位兄弟今天都辛苦了,改天我老戴做东,请各位兄弟喝酒。”

  “多谢戴书吏。”捕快们乱哄哄地答应着,这也算是对其他部门领导的一种礼节了。

  萧安又向苏昊客气了几句,然后便让手下的捕快们把魏老虎一行带走了。邓奎和郝彤刚才下手时还是比较注意的,魏老虎的手下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大伤,充其量是骨头错位、脱臼,此外还有一些皮外伤,找个跌打大夫处置一下,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魏老虎吃了亏,知道自己的那点功夫在对手面前不堪一击,所以也就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招呼手下互相搀扶着走开了。在他心里,对于邓奎和郝彤充满了怨念,但听说对方是边军,他也息了报复之心,当兵的人,可不是他这样的地痞能够惹得起的。

  看到萧安和魏老虎等人走远,苏昊对戴奇说道:“老戴,多谢你从中调停。对了,你是怎么来了?”

  戴奇看看左右围观的百姓,说道:“此间不是说话之处,苏师爷,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由我老戴摆酒给你和这位……”

  说到这,他指了指陆秀儿,苏昊连忙介绍道:“这是舍妹,叫陆秀儿。”

  “哦,见过大小姐。”戴奇向陆秀儿拱了拱手,继续说道:“我们找个地方,我摆酒,给你和大小姐,还有这两位兄弟压惊,有些事我们席上边吃边聊,如何?”

  苏昊听出戴奇话中的意思,便点了点头,说道:“好吧,那就叨扰老戴了。”

  说罢,他又转头向陆秀儿说道:“秀儿,你回去给妈带个信,报个平安,我和邓兄弟、郝兄弟随戴书吏去喝酒。”

  郝彤上前一步道:“苏师爷,你们有事要谈,我和老邓就不去打扰了。”

  苏昊也知道戴奇要和自己说的事情不宜让邓奎、郝彤介入,听郝彤这样说,便顺台阶而下,说道:“如此也好,那今天就先欠下二位兄弟的,改天我再专门摆酒谢二位兄弟援手之恩。”

  “这是我们兄弟该做的。”郝彤说着,拉上邓奎,替陆秀儿把炭炉、小锅等东西拾掇好,一起回家去了。

  苏昊和戴奇顺着小街往前走,找到一家档次不错的酒楼,便走了进去。戴奇对于县城里的酒楼都颇为熟悉,一进门就向迎上来的小二扔了一块碎银子,说道:“你家的天字号雅座还有没有,给我找一间。这是县衙的苏师爷,你们都认识认识,以后多侍候着。”

  “哎,小的给戴书吏、苏师爷请安。楼上天字号雅间给二位爷留着呢,二位爷请随小的移步到楼上来。”小二乖巧地行着礼,不过,他没有搞清楚苏昊和戴奇的职位关系,把称呼的顺序给弄反了。

  戴奇骂道:“混账东西,怎么能把苏师爷的名字摆到后面……”

  苏昊笑道:“老戴,咱俩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吗。你年长于我,私下里我就尊称你一声戴兄,你呢,称我一句苏老弟就可以了。”

  “这如何使得……”戴奇假意地说道。

  二人随着小二上了楼,苏昊看到楼上果然分出了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的不同雅间。所谓天字号,就是靠着街道外面的小湖,风景更为优美,也较为清静。不过,他这一家酒楼就有四五间天字号雅间,这就难免让这个天字号有些贬值了。

  小二把二人带进一个天字号雅间,又端来了时令水果让他们先吃着。戴奇交代了几句酒菜方面的安排,苏昊听得半通不懂,想必这也是老主顾和店家之间的一些切口,苏昊也就懒得去关心了。反正戴奇要请客,苏昊也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受,日后再找些机会让戴奇多挣点钱,就什么都够了。

  小二出去安排酒菜去了,戴奇小心地把门掩上,然后回到座位上,小声地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今日之事,你可觉得有些蹊跷否?”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3 22:32

068 县衙政治



  戴奇问的,恰恰是苏昊心中所想的今天这一场冲突,他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地痞挑衅,但看到魏老虎来的时候,他便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偶然的挑衅,而是有人在背后安排的再到萧安出现的时候,苏昊更是把疑点转移到了县衙里面,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是县衙里有人在给自己找麻烦

  听戴奇这样问,苏昊便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没错,老戴,我是觉得有些蹊跷,老戴可为我指点迷津否?”

  戴奇道:“苏师爷,你刚才问我是怎么来的,你听我说来……其实,你们这边开始冲突的时候,就有好几停百姓到县衙去报信了但奇怪的是,快班的那些捕快们平日如果接到报案,都是马不停蹄赶去处置的,这一次他们却纷纷借口有其他事情要办,一直拖着不肯出门”

  “原来如此”苏昊点点头,原来街上的路人并非都是冷血之徒,还是有人及时去报警的捕快们迟迟未到的原因,在于有人从中作祟,不让捕快们前来处理这件事

  戴奇道:“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后来听他们说起你的名字,这才知道冲突的一方是你我跑到快班去喊他们去处置,他们告诉我说,萧安已经带人去现场了我怕他们对你不利,所以紧赶慢赶地跑来了,所幸你和大小姐都无事”

  苏昊道:“如果不是我那两个边军兄弟及时赶到,如今这会我估计已经躺到床上去了,这辈子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两说我倒纳闷了,是谁和我有这样大的仇,非要置我于死地?”

  戴奇道:“据我所知,对方说要置师爷于死地倒不至于,更大的可能只是想敲打敲打师爷你,只不过敲打未成,双方冲突愈演愈烈,这才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苏昊道:“这倒也是,他们最早只是刁难我妹妹,想让我们赔五两银子我愤不过,所以与他们冲突起来我想,如果一开始那两个光棍没有被我们打翻在地,魏老虎是不会出面的”

  “正是如此”戴奇应道

  苏昊问道:“老戴,据你了解,是什么人要敲打我呢?我到县衙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也没和谁争权夺利,没犯着谁的利益,为什么有人要敲打我呢?”

  苏昊知道,戴奇把他带到酒楼来,肯定是想跟他说这些事情的,所以他也就直言不讳地发问了戴奇如果不想说出幕后的主使,那一开始他就不会再提此事,三缄其口,苏昊也奈何他不得

  果然,戴奇装镊样地沉吟了一会,才说道:“这件事吧,苏师爷,说起来还是我老戴对不起你”

  “此话怎讲?”苏昊问道

  戴奇道:“以往,我们工房是县衙里最没有油水的地方,也没人在乎我们什么实不相瞒,过去我们工房这些吏役从工程里上下其手,一年到头,也弄不到一百两银子,十多个人一分,就更没多少了这么点银子,其他各房的人,还有县衙的几位上官,都不会放在眼里的”

  “嗯”苏昊点点头,没有打断戴奇的叙述

  戴奇继续说道:“自从你苏师爷到工房来当师爷之后,我们工房的面貌大变推广韩氏灶一事,让韩大人颇为满意,我们工房也落了不少银子今天师爷你在工房给大家发钱,一人拿了7两5钱银子,这可是轰动了整个县衙的大事啊”

  苏昊叹道:“你们这帮人,怎么一点事都沉不住气呢?我们私下里分钱的事情,哪有让其他部门知道的道理?一下子分掉200两银子,这样的事情搁在哪都得招人忌妒的”

  戴奇道:“唉,我也知道这一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咱们工房这么多衙役,谁没有几个亲朋好友的,这些事怎么可能捂得卓再说,以往工房衙役挣钱少,在别人眼里都是一个笑柄如今有了挣钱的机会,谁不想找人吹吹牛,显摆一下?”

  苏昊道:“这倒也是老戴,你刚才说这事是你对不起我,又当怎讲?”

  戴奇道:“师爷你初来乍到,不了解县衙的规矩,这不奇怪可是我老戴在县衙干了二十几年,前前后后送走七八茬的知县县丞主簿典史,说我不懂规矩,那就是骂我老戴是蠢人了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我还真的犯了浑了”

  “怎么说?”苏昊问道

  戴奇道:“照理说,咱们工房如果这样发钱,县衙里几位上官都该有些分润的可是我光孝敬了韩知县,另外几位上官,我就给忽视了本来我还想着等你回来一块商量一下,如何孝敬孝敬他们,结果一忙活,竟把此事给忘了”

  苏昊有些听明白了,他说道:“你是说……就因为这件事,县丞他们几个有意要敲打我?”

  “这事,还得从咱们县衙的几个官员说起……”戴奇索性抛去了假装出来的谨慎,开始给苏昊普及县衙的政治扯了

  明代的县衙里,有四位朝廷任命的官员,分别是正七品的知县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和未入流的典史这几名官员之中,当然是知县官职最大权力最大但由于大家都是由朝廷任命的,所以县丞主簿典史这些人,对知县并不十分惧怕,相反,往往还有些与知县分庭抗礼的意思

  作为上级机关的府衙布政使司巡抚察院等,对于县衙里几名官员的政治冲突往往是采取明贬暗褒的态度表面上,他们会要求县衙官员精诚团结,齐心协力,但私下里,他们却会鼓励县丞等人监督知县的言行,侵消知县的权力因为这样一来,知县就无法挟地方的势力对抗上级,有利于上级对地方上的管理

  丰城县衙的知县是韩文,另外三名官员清一色地都姓王,县丞叫王奇,主簿叫王凤韶,典史叫王一学这三个人虽然都姓王,但却没有一点本家情分,相互之间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县衙里的吏役们都知道,县衙这几名上官表面上一团和气,私下里都互相防备着一手吏役们在他们手下当差,也就难免要选边站队,很是麻烦

  在过去,由于工房做的都是一些工程项目,虽然涉及到的钱粮不少,但因为工程都是有预算的,真正能够从中上下其手的空间并不大,因此县衙里的官员对于工房并不感兴趣从职能划分来说,工房是归典史王一学管理的,但王一学平时也很少插手工房的事情,反倒是韩文自己对工房关心得更多一些

  先前韩文任命苏昊当工房师爷时,方孟缙曾对他说工房是有油水的地方,其实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其他的部门,诸如户房刑房快班等,由于涉及到的是税收刑名之类的事情,收取当事人贿赂的机会很多,反而是油水更足的

  工房处于这样一种爹不亲娘不爱的状态,倒是挺清静戴奇作为工房书吏,在县衙里落了个老好人的形象,和哪个官员也没太紧密的关系,相当于是见谁都点头哈腰,然后谁也对他没什么想法

  但苏昊来到工房之后,情形就不同了打井一事,让工房的工作得到了南昌知府范涞的表扬韩氏灶的推广,可谓名利双收,银子挣得不少,还能得一个亲民务实的美名这样一来,众人就开始关注到工房的存在了

  今天上午,苏昊在工房宣布了未来的十项重点工作,有心人只要粗略计算一下,就知道这十项工作的收益颇丰,恐怕年入万两白银都有可能如此大的一个蛋糕,苏昊除了向韩文汇报之外,居然没有向其他几名官员打招呼,这如何不让别人心中暗恼,于是,就有人策划着要敲打敲打苏昊了

  苏昊的妹妹陆秀儿在县城里卖茶叶蛋的事情,颇有一些衙役知道,于是,有心人便决定从此入手因为直接让人去警告苏昊,未免太露行迹,谁知道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师爷会如何应对呢?万一他闹起来,毕竟不好收拾而刁难陆秀儿,就显得比较正乘,韩文要追究下来,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地痞滋事,没什么可说的

  欺负完了陆秀儿,自然就会有人去提醒苏昊,让他知道这件事与他自己的张扬有关苏昊如果聪明,就会明白下一步应当做什么如果他不够聪明的话……那再想办法让他变得聪明一些吧

  原定的计划,估计就是让那两个地痞去刁难陆秀儿,引起纠纷,最好能够吸引到苏昊出场魏老虎带着的人是作为预备队的,防备会有不识相的路人出面帮忙县衙那边,早有人向快班打好了招呼,让他们拖延出门,等到陆秀儿或者苏昊被打了,再去收拾残局

  整个计划是非酬美的,唯一没有算计到的,就是苏昊居然会一点功夫,陆秀儿又是一个乡下悍妞,居然把两个地痞给拾掇了等到魏老虎带人出来救场时,邓奎郝彤这两个外挂又出现了

  于是,局面就变得颇有喜剧色彩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4 10:02

  069 体制问题文:齐橙


  “这么说来,应当是有一名县衙的上官在背后策划此事了?老戴,据你的判断,应当是谁呢?”苏昊问道

  戴奇的脸色变得尴尬起来,支吾着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他约苏昊谈话,目的在于提醒他注意县衙里的政治斗争,但如果说要具体指向某个官员,他还没这个胆量再说,以他的位置,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后是谁,让他说也说不出来

  苏昊其实也只是想试探一下,看到戴奇为难的样子,他呵呵一笑,道:“老戴,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这样机密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是的,是的,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呢”戴奇连忙顺台阶下了

  苏昊蓦然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老戴,王凤韶这个人,你平时交往多吗?”

  戴奇一愣,点点头道:“王主簿分管钱粮,与工房颇有一些渊源,所以我们交往不少”

  “私交呢?”

  “私交……也有一点,王主簿喜欢喝酒,在下对这杯中之物也有一些嗜好,所以倒也有过几次在一起共饮的机会”

  苏昊道:“既是如此,你可曾听他说起过对我不满的话?”

  戴奇不明白苏昊为什么会单独把王凤韶这个主簿挑出来询问,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不曾听他说过,倒是有一回饮酒时,大家提到打井一事,王主簿对你还颇有几分赞赏之意”

  “嗯,这样就好”苏昊道

  戴奇问道:“苏师爷,你怎么突然想起问到他了呢?莫非师爷听到过什么风声?”

  苏昊也不想瞒戴奇,便把在蔡家村的事情向戴奇说了一遍当时城里开酱坊的李员外看中了程仪,托王凤韶去向蔡家村的里长蔡有寿打招呼,结果被程仪给拒绝了在此之后,发生了打井占田的事情,苏昊让韩倩帮忙,把程仪介绍到了县衙来当厨娘苏昊当初这样做的事情,并没有特别去考虑到王凤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事后才想起来,这似乎有点不给王凤韶面子的意思

  戴奇听苏昊说完,想了想,道:“王主簿与那李员外,也就是喝酒时候结下的交情,私下里或许收过李员外一些孝敬,但这也是一般的礼尚往来,据我所知,二人没有什么太深的交往王主簿替李员外去说和程家娘子之事,恐怕只是顺手帮忙,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更不至于因此而怨恨于你吧”

  “哦,看来是我过虑了”苏昊道

  戴奇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既然有这样的事情,万一有些有心人从中挑拨,也难免王主簿对你会有一些误会毕竟,你和他之间,什么交道都没有打过,或许他还觉得你有些清高孤傲呢”

  “我清高孤傲?”苏昊指着自己的鼻子,呵呵笑道,“此话怎讲?”

  戴奇道:“苏师爷,恕我直言,你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了,却从未去拜见过县丞主簿和典史这三位官员,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你清高呢?”

  苏昊哭笑不得:“老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多月,但我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乡下,在县衙里总共呆了没有三天,哪有时间去拜见他们这些不相干之人?”

  戴奇微微一笑:“有没有时间,取决于师爷如何想了比如今天下午时分,你有时间去书院与那些夫子闲聊,难道不能呆在县衙去拜拜上官吗?”

  “这……”苏昊语塞了,转而恍然大悟,自己的确是太不注意这为官之道了

  前世的苏昊是吃技术饭的,由于才华出众,得到大领导的赏识,所以下面的小领导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这也养成了他不太注重与领导沟通的习惯以他的智商,对于官场里的这些猫腻,并非看不明白,有时候单位里新分配来的年轻人做事不够圆滑,他还会去点拨一二,但回到他自己头上,他还真有点戴奇所说的清高孤傲的性格

  来到明朝之后,他凭着打井的技能得到了韩文的青睐,被任命为工房师爷,直接听命于韩文,所以他也忽略了与其他官员的沟通再加上打井的事情十分繁忙,他脑子里也就放不进这些办公室政治的念头了

  正如戴奇提醒的那样,打井的时候,苏昊可以找借口不去拜见上官,但打井回来,他无论如何也应当在第一时间去向县丞等人报个道问个安,当然,如果能够带上几两孝敬银子,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可苏昊却偏偏忘记了这一项,上午在工房开会,大张旗鼓地分钱,下午就去书院招聘生员来给自己当帮手他本是无心之举,但在那几位朝廷命官看来,就是嚣张拔扈,不把官员当干部了

  “那么,老戴,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呢?”苏昊从善如流,谦虚地向戴奇请教道

  戴奇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不如我们一会就一块到县丞等人的家中去拜访拜访,你就说白天在县衙里有些话不好说,所以选择在晚上到府上来拜见咱们推广韩氏灶收来的银子不是还有一些节余吗?正好拿一些出来,分别给各位上官送去”

  “好吧……”苏昊无奈地答应了,这也算是入乡随俗吧

  小二把酒菜送上来了,因为决定了一会要去几位官员家里拜见,所以苏昊和戴奇不敢喝得太多,以免一会满口酒气,引起官员们的不悦两个人吃了几口菜,苏昊问道:

  “老戴,这县衙里的规矩,是不是各房挣的钱都要和所有的官员分润,否则就会引起是非?”

  戴奇道:“按一般的规矩来说,各房都有分管的官员,房里挣的钱,主要是孝敬知县和自己本房的上官,其他的官员只要意思一下即可不过,这也要看挣的钱有多少,如果钱挣得多了,恐怕大家都会眼红的”

  “这么说,咱们工房如果一年挣到1万两银子,怎么也得拿出几千两去孝敬各位官员了?”苏昊问道想到这么多的钱都要拿去当孝敬,苏昊就觉得心里冤得慌但这一次的教训在这摆着,如果不肯与其他官员分钱,那么各种明枪暗箭,也的确是自己无力应付的

  戴奇道:“苏师爷,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事情今天上午你在工房说要做的那些事情,乍听起来的确让人心动不已,但到下午的时候,我坐下来细想了一下,觉得其中大有不妥啊”

  “如何不妥?”苏昊问道,其实他这会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计划存在着巨大漏洞了这个漏洞,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对这个时代不适应,如果没有今天地痞滋事,恐怕他还想不到这么多,到时候不但事情办不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明白了

  戴奇道:“照师爷的筹划,我们工房要出面采煤烧石灰冶铁,所有这些事情哪怕办成一半,一年下来,都是几千两银子的收益这银子一多,是非就多起来了”

  “你说说看”苏昊道

  戴奇道:“这些银子,既然是打着工房的旗号挣的,它就属于公款,不但我们无权私分,恐怕连韩知县都不能决定它的用场”

  “不会吧?”苏昊道,“咱们前期推广韩氏灶挣的银子,韩知县不是让咱们自主分配了吗?”

  “这是因为这笔银子少啊”戴奇道,“咱们工房一直都没什么进项,偶尔来这么一笔钱,大家也不放在心上,所以韩知县大笔一挥,就划给咱们了但如果下一步我们还能继续挣钱,而且一挣就是几千两,想来分这笔钱的人就多了

  到时候,别说没分到钱的人不高兴,就算是分到了钱的,还会觉得自己分的不够多万一有谁到南昌府衙去告上一状,恐怕你我都要落一个贪墨公款的罪名啊”

  “靠!”苏昊忍不住就想骂人了,老子辛辛苦苦替县衙挣钱,临了还要落一个罪名,这TD不是活脱脱的体制问题吗!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4 21:55

070 交保护费

  苏昊前世是国有单位里的人,做事、挣钱,都是站在单位立场上的,这就导致了他来到明朝后,还习惯于用这样的思维方式去做事。

  后世的国有单位里都有“创收”这样的说法,所谓创收,就是以单位的名义去从事一些社会服务,挣来的钱归单位所有,即可以用于给职工发放酬金,也可以用于盖宿舍楼、公款旅游等与职工福利相关的支出。

  后世单位上的这种创收,是受到财政政策保护的,只要交够了给上级单位的管理费,那么单位上如何分配,完全可以由单位领导说了算。

  到了明朝,就是另一码事了。从潜规则上说,县衙也罢,各房也罢,自己都能够做点事情来创收,上级单位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潜规则毕竟只是潜规则,它在法律上是不受保护的。

  在各部门挣的钱不多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去追究这种行为,甚至于大明中枢也都知道下面省府州县有自己的小金库,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这只是针对小钱而言的,如果一个县衙里的工房一年能够挣到上万两的银子,那么县衙、府衙、布政司等等各级领导部门,恐怕都无法保持淡定了。

  在这件事情上,苏昊是因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而戴奇则是因为从来没有挣过大钱,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如今,两个人都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工房的事情,就不能再像苏昊最初设想的那样去做了。

  “老戴,依你之见,咱们的事情,该如何做呢?”苏昊问道。

  戴奇道:“苏师爷,我觉得,你既有如此绝技,为何不自己开个商号做买卖挣钱呢?像那开酱坊的李员外,不过就是祖传的一点做酱菜的绝技,他的酱菜比别家更好吃,结果就家私万贯了。苏师爷你的才干与李员外相比,高出岂止十倍,如果你自己开个商号,那么当个富家翁不是易如反掌?届时,无论是知县,还是县丞,都是你家的座上宾,谁不尊称你一声苏翁?”

  “苏翁……”苏昊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我才17岁好不好,怎么就能被称为翁了?他也知道,在明朝后期,市井里的称谓是十分混乱的,有钱人哪怕年龄再小,也会被称为“某老”或者“某翁”,就像后世里说的“某总”或者“某董”一样。

  不过,戴奇所说的方案,却给了苏昊一个启发。以工房的名义去做事情,挣来的钱是属于县衙的,谁都可以伸手索取,抢不到手的,则有可能干脆拆台,让谁都无法挣。既然有这样大的麻烦,何不索性自己来运作,反正这个时代经商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

  在中国的传统中,各个职业的地位是按“士农工商”这样的顺序排列的,商人处于非常非常受歧视的位置。在明朝开国之初,明太祖朱元璋甚至规定农民可以穿丝绸衣服,而商人则不许,对商人的轻贱可见一斑。

  但随着经济的发展,到了明朝中后期,商人的地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从前那些对商人的抑制政策早已名存实亡。商人们住豪宅、穿绫罗、吃山珍、宠名妓,挥金如土。这种奢侈的生活方式不但吸引着大量的农民弃农从商,甚至于一向自诩清高的读书人也兴起了弃儒就贾之风。

  如果往前推100年,戴奇劝苏昊这样有秀才功名的人去经商挣钱,恐怕会遭来一番痛斥,认为这是对一名读书人的侮辱。但到了万历年间,说这种话就非常正常了,这时候的读书人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对于商人的风光也是艳羡不已的。

  戴奇会向苏昊提出这样一个建议,还有一点原因,就是他发现苏昊远比其他的读书人更为现实,至少在推广韩氏灶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苏昊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金钱的追求的。

  “老戴,我如果自己开个商号,县衙这边能许可吗?”苏昊向戴奇请教道。

  戴奇道:“苏师爷,你是韩知县聘的师爷,如果自己开商号当掌柜,当然不太合适,传出去韩知县脸上也无光。但如果是别人当掌柜,你只是在其中入股,那就无所谓了。县衙上下如此多的官吏,谁没有在外面的商号里有几成股份的?”

  “受教了。”苏昊向戴奇欠了欠身子,表示感谢。他本来也是一个智商极高的人,戴奇说到这个程度,他如果再不明白该如何做,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师爷要做的事情,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需要以县衙的名义来做的,像现在推广韩氏灶一事,还有师爷说的改造冷水田的事情,以商号来做,恐难有所作为,这样的事情,还是继续留在工房。但另外一部分,就可以放到商号里去做。这些事,如果要用到工房里的人,只要给他们一份红利即可,大家都会念你苏师爷的好的。”戴奇继续说道。

  “哈哈,工房里其他人如何,可以以后再说。只要我把这个商号开起来,肯定要给你老戴留一成股份的,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推辞哦。”

  苏昊哈哈笑着,先把戴奇名下的利益给敲定了。戴奇这个人在县衙里干了二十多年,上下的关系都非常熟悉,这样一个人,对于苏昊来说是非常有用的,所以他并不吝惜分给戴奇一成干股。现在苏昊手里能用的人非常缺少,他必须用这种方法把尽可能多的人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这如何能行,我戴某何德何能,岂敢拿师爷的股份。”戴奇假意地推辞道。

  苏昊笑着摆摆手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未来这个商号要办起来,还少不了戴书吏你指点呢。”

  “戴某敢不从命?”戴奇应道,这就算是半推半就地把苏昊给的股份接收下来了。

  商定好了下一步的做法,二人再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他们草草地吃过了饭,便离开酒楼,前去拜访县衙里除韩文之外的另外三位官员。这三位官员都没有住在县衙里,而是在县城里另租了大宅子住着。他们这些官员都是隔几年就要提拔或者调动的,所以也没必要在当地买房。

  县丞王奇、主薄王凤韶、典史王一学分别在自己的豪宅里接见了苏昊和戴奇二人,接见的过程极其相似:

  在分宾主落座之后,领导先是高度评价了苏昊下乡打井时取得的成绩,同时要求苏昊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勇立新功。接着,领导会对工房下一步的工作做出重要指示,再对苏昊个人的工作和生活表示亲切的关怀。

  随后,自然就是苏昊向领导们检讨自己一直未能登门请示工作的重大错误,表示了以后将在各位领导的指导下茁壮成长。

  会谈的气氛是非常友好、和谐的,当然,宾主双方各自心怀鬼胎,互相试探对方的用意,那是不可避免的。在会谈结束之后,戴奇往往会比苏昊晚一步离开,至于他与领导私下里说了什么,又互相交换了什么,就不足为外人道了。苏昊只知道领导与戴奇肩并肩从客厅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明显灿烂了许多。

  这就是交保护费啊,其实官员和地痞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前者在收保护费的时候,显得更冠冕堂皇一些罢了,苏昊在心里暗自想着。

  等到从最后一位官员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亥时了,也就相当于后世的晚上9点左右。站在大街上,苏昊向戴奇问道:“老戴,你觉得我今天晚上的表现如何?”

  戴奇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回答道:“师爷果然有才子风度,谈笑自如,风流倜傥……呃,忍辱负重。”

  “忍辱负重……这也太夸张了吧?”苏昊道。

  “是小的失言了。”戴奇道,“不过,师爷,咱们今天晚上去拜见了这几位上官,多的我不敢说,起码一个月之内,县衙里应当没人再会挑我们的毛病了。师爷如果想开商号,还是要抓紧为好。”

  “我明白,多谢老戴。你早点回去歇息吧。”苏昊向戴奇拱拱手,晃晃荡荡地回家去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5 16:12

  071 掌柜的

  苏昊回到家,只见母亲杨根娣和妹妹陆秀儿都在堂屋里坐着,见到他进门,两个人都有些释然的样子。苏昊一打听,才知道母亲和妹妹见他深夜未归,正在替他担心,先前郝彤也来问过,说想出去找找他,但又苦于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是与工房的戴书吏在一起,到县丞、主簿和典史他们家里去走了走,你们不用担心的。”苏昊说道。

  杨根娣到县城生活已经快一个月时间了,平时与左邻右舍聊天,也了解了一些县衙里的官吏结构,听苏昊说去的都是县衙的大官家里,她虽不明白儿子是去干什么,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毕竟能够到大官家里去走动,也是一种资格的象征了。

  “昊儿啊,要去拜见这些老爷,白天去也可以啊,这晚上多不太平?今天下午你和秀儿碰上的事情,可把妈给吓坏了。”杨根娣说道。

  苏昊道:“这件事应该差不多了结了,我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主使那伙光棍,但我今天与戴书吏拜访了县丞这些人,未来应当不会再有人和我们过不去了。”

  “这么说,我还可以去卖茶叶蛋了?”陆秀儿还在惦记着她的挣钱大业。

  苏昊吸了吸鼻子,笑道:“我进门就闻到你煮蛋的香味了,如果我说这件事还没有解决,那你煮的这些蛋,还要不要拿去卖呢?”

  陆秀儿道:“当然要去卖,邓哥和郝哥说了,以后他们轮流跟我去,谁敢捣乱,他们就揍谁。”

  苏昊用手拍着前额:“秀儿,你有没有搞错?就为了卖几个茶叶蛋,你让邓总兵的亲兵给你当保镖?你算算你挣的那点钱够不够给他们俩发饷的。”

  “反正他们也是闲着嘛。”陆秀儿嘻嘻笑着说道。今天邓奎和郝彤去救场,让陆秀儿对他俩的印象大好,颇有些把他们当成了亲哥的感觉,说话也随便多了。

  苏昊道:“说到这事,我还正好有话要跟你说呢。秀儿,以后你别去卖茶叶蛋了。”

  “为什么?”陆秀儿不满地问道。一天七八十文钱的收入,在小姑娘眼里可是了不起的一笔钱,她哪舍得随便放弃。()

  苏昊道:“今天我和戴书吏商量了一下,打算开个商号,做点买卖。我是县衙的人,直接出面当掌柜不太合适。但如果让别人来当掌柜,我又不放心。想来想去,也只有让你当掌柜是最合适的。”

  “哪有女人当掌柜的?”杨根娣在一旁插话了,“这当掌柜是要跟客人打交道的,让秀儿去抛头露面,可不合适。”

  苏昊道:“这无妨吧?秀儿现在卖茶叶蛋,不也是抛头露面?当掌柜总比卖茶叶蛋要光彩得多吧?”

  “我可不会当掌柜。”陆秀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两只手背在身后,像是怕苏昊硬要把掌柜的权柄塞到她手里去,“我又不会算账,也不会做买卖。”

  苏昊道:“我想过了,你只是当掌柜,账房先生让陈观鱼来当,那个老道会算账,也会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你只要管着他就行了,不用做具体的事情。”

  杨根娣在这方面有些见识,她皱着眉头道:“昊儿,你打算做的是什么买卖,你一个读书人,哪会做买卖呢,别回头把本钱都赔掉了。”

  苏昊笑着从身上掏出十几锭银子,搁在桌上,对母亲说道:“妈,你看,这是我做的第一笔买卖挣的银子。我做的买卖很简单,就是让工房的人照着我在家里垒的那口灶的样子,给全县百姓每家垒一口。一口灶里面我提一分银子,最终也有几百两的收入了。这些就是我拿的第一笔分润。”

  “就这一口灶,竟然能够挣这么多钱?”杨根娣拿起银子,在手上掂了掂,知道有七八十两之多,心里抨抨真跳,既有高兴,又有些不安。县衙推广韩氏灶,也推到龙口村去了,所以她是知道此事的,只是没想到此事与儿子有关,而且儿子还能从中挣到这么多的钱。

  其中苏昊拿给杨根娣看的这些银子,并不全是在韩氏灶上的提成,其中还包括了他自己早上带到县衙去准备交给韩文的那些乡下来的贿赂,以及南昌知府范涞给他的赏银。苏昊懒得去解释这么多,他只需要用这个来向母亲证明自己有经商的能力就足够了。

  “哥,咱们要开的商号,也是帮人家垒灶吗?”陆秀儿问道,她虽然口头拒绝了当商号的掌柜,但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进入角色了。

  苏昊摇头道:“垒灶的这件事,还是让县衙的人去做,我只要拿我的分润就可以了。我想开的商号,能做的事情非常多,我准备采煤、烧石灰、冶铁,还有造玻璃、造水泥啥的,总之,什么挣钱就做什么。”

  “采煤、烧石灰、冶铁……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杨根娣很是惊讶。

  苏昊道:“这些事情,有些是我从书上读到的,有些则是打算请工房的衙役来帮忙做。只要买卖做起来,不会的事情请别人来做就是了。”

  “那……咱们做这些买卖能挣多少钱啊?”陆秀儿问道,看来苏昊想让她当掌柜还真没选错人,这丫头绝对是个财迷。

  苏昊笑道:“看做得怎么样了,据我估计,头一年需要有些投入,可能挣不了太多钱,也就是三五千两吧,等到……”

  “三五千两!”陆秀儿失声道。杨根娣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喊出声来,否则,光这一嗓子,半个县城的人都知道苏昊要发财了。

  “光是说采煤吧。现在100斤煤的价钱是2钱,如果一年采1000万斤,就是1万两银子。矿税大概要交掉1000两,雇工人要2000两,各种材料的消耗,算2000两,余下来的……”苏昊给陆秀儿算着账。

  “余下的是5000两。”陆秀儿抢着说道。

  “你不是不会算数的吗?”苏昊郁闷道,陆秀儿可没接受过义务教育,怎么四位数的减法还能算得这么快?

  陆秀儿道:“我当然不会算数,可是我会算钱啊。”

  “呃……好吧。”苏昊被陆秀儿击败了,他说道:“你算得很对。你们看,光是采煤一项,一年起码就是5000两的进项,这样的买卖,可能做否?”

  杨根娣道:“昊儿啊,这采煤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咱们折桂乡南边的山里,就有人开洞采煤的,咱们家过去也去买过他们的煤,可是我从来没听说他们能挣这么多钱啊。我去买煤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们,他们说一个煤井一年也就是产几万斤煤。你说要采1000万斤,如何能做到呢?”

  苏昊道:“妈,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儿子既然敢这样说,自然就有把握能做到。你想,我会勘井,地下什么地方有水,什么地方没水,我都能看出来。煤也是一样的,别人找不到煤,我能找得到,1000万斤算得了什么?”

  1000万斤,也就相当于5000吨而已,后世的煤矿,哪个不是几十万、几百万吨的储量?如果搁到山西、内蒙一带去,少于一两亿吨的储量,你都不好意思说是煤矿了。

  丰城是江南重要的产煤县,在后世的煤炭探明地质储量达到了6亿吨之多。此时受勘探手段的限制,人们很难找到大煤矿,只是凭着经验挖煤,产量自然会受到限制。苏昊虽然手头没有后世的那些勘测设备,但凭着丰富的地质经验,要找到几处大的煤矿应当是没问题的。

  听说光是采煤一项就起码有5000两银子的收入,陆秀儿动心了。她早出晚归卖茶叶蛋,一天不过挣个百十文钱,还合不到1钱银子。如果一年真的能够挣到5000两,不,哪怕只是500两、50两,也值得她付出努力去做了。

  “可是,哥,我如果去当掌柜,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啊?”陆秀儿开始评估自己当掌柜的可行性了。

  杨根娣踌躇道:“昊儿,如果你说的买卖真的有这么大,倒是不能交给外人去管,必须是咱们自己家里的人来管着。只是,秀儿去当掌柜,一个女孩子家,人家会不会欺负她呀?”

  苏昊道:“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可是,除了她,还有谁能够当这个掌柜的?咱们家的亲戚也不多,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可以找来帮忙的。”

  “我有一个好办法了!”陆秀儿突然跳起来,拍着手对杨根娣和苏昊说道。

  “什么办法?”苏昊问道。

  陆秀儿道:“哥,我们把小虎喊到城里来帮忙好不好?我当大掌柜,他当二掌柜,让那个陈老道当账房先生。如果有什么外面的事情,就让小虎去办,我在背后管着银钱就好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5 22:36

  072 苏氏科贸商行-

  苏小虎怎么也不会想到,苏昊派人送了10两银子到乡下来,说要雇他去县城做半年的短工,而这个短工的名目居然叫作“二掌柜的”。

  苏小虎家里土地少,劳动力多,所以他平日里也经常出去替人做短工。他做短工的身价大概是一天50文钱,一个月如果中间不休息,也就是挣到1500文,按时下的市价,也就是合一两多银子。苏昊给了他10两银子,买他半年的劳动,而且还承诺包吃包住,这实在是非常不错的一桩活了。

  苏小虎是个老实敦厚的小伙子,与苏昊沾着点远亲,算是苏昊出了五服的堂弟。以往,苏昊一家劳动力不足,农忙时候总是忙不过来,苏小虎经常会主动上门来帮忙,所得也就是在苏昊家吃顿饭而已。由于两家经常来往,所以苏昊一家人对苏小虎都非常熟悉,关系也非常密切。

  在苏昊绞尽脑汁想不出谁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时,陆秀儿首先想到的,就是苏小虎。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杨根娣和苏昊的赞同,于是第二天,苏昊就托了一个下乡去的衙役,把苏小虎从乡下叫到县城来了。

  “什么,让我当掌柜的?”苏小虎坐在苏昊家的堂屋里,一边大口地往嘴里拨着猪肝炒米粉,一边拼命地摇着头道:“不行不行,我哪会当掌柜的,我连字都不识。”

  “是让你当二掌柜的,我才是大掌柜的。”陆秀儿坐在一旁嘻嘻笑着纠正道,她比苏小虎小不到一岁,小时候也曾在一起玩耍,算是非常不错的伙伴了。到城里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村里来的朋友,陆秀儿很是高兴。

  苏小虎道:“秀儿,你当大掌柜,我给你当跟班就好了。跑个腿、搬个东西什么的,我有的是力气。当二掌柜的……这是干啥的?”

  苏昊道:“咱们要开商号,肯定要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有些场面上的人来了,比如说别的商号的掌柜,或者官差之类的,咱们不能派个账房去和人家打交道吧?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掌柜的出来搭话,有些事要由掌柜的做主。

  我现在在县衙当差,很多事不便直接出面,所以让秀儿代我当掌柜的。()但秀儿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在大场面里抛头露面也不合适,所以呢,就请你来当这个二掌柜的。你要做的,就是照着秀儿交代的话去说、去做,就可以了。”

  “我是按我哥交代的话去说、去做。”陆秀儿笑着补充道。

  苏小虎想了想,算是把这中间的关系给搞明白了,他点点头道:“好,既然是昊哥让我做,我就做。秀儿,你就躲到我背后,我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就咳嗽一声,我就知道了,行不?”

  “给你的薪水是每个月2两银子,吃住都由商号包。”苏昊开始向苏小虎介绍待遇。

  “吃住就在我们家里好了。”杨根娣在一旁插话道,“只要你不嫌你婶做的饭难吃。”

  “我最喜欢吃婶做的饭了。”苏小虎连忙说道。

  杨根娣闻听此言满心欢喜:“你这碗粉吃完了吧,我再去给你添一碗去。”

  杨根娣拿着苏小虎的碗给他盛粉去了,苏小虎喝着水,听苏昊接着跟他说:“除了薪水之外,每到半年和年底的时候,我们会分一次红。所有挣来的钱,扣掉留作商号发展的部分之外,你可以拿半成。”

  “分成就不用了吧,你给的薪水够高了。”苏小虎下意识地推辞道,他还是把自己定位于一个短工,而不是一个高管的位置,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分享红利。

  在他心里想来,苏昊的商号一年没准能挣到1000两银子,半成就是50两了,自己怎么能够拿这么多钱呢?如果他知道苏昊的目标是一年挣1万两,给他的分红可以高达500两,恐怕这个青年农民当时就要惊得从凳子上掉下去了。

  苏昊道:“你既然是掌柜,就该拿分红,这是惯例。不过,我可得说好了,城里能干的人多得很,我专门从乡下把你叫到城市里,请你当二掌柜,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小虎只是憨厚,脑子还是很够用的,情商也足够高,他马上回答道:“昊哥,我知道,你是信得过我。你放心,我肯定会全心全意管好商号,不会让你吃一点亏的。商号里如果有谁敢吃里扒外,就算我答应,我的拳头也不答应。”

  “这样我就放心了。”苏昊道,“至于说商号的日常管理,回头我会把陈老道和戴书吏都找来,我们一齐商议一下,有不懂的东西,你们两个平日里多向他们请教。这个商号,总得掌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心里才踏实。”

  “昊哥你放心吧!”苏小虎响亮地回答道,陆秀儿也在一旁拼命地点头附和着。

  和苏小虎对好了口径之后,苏昊找了个时间,把陈观鱼、戴奇都叫到了自己家里,加上苏小虎、陆秀儿在内,五个人在苏昊的书房里召开了“苏氏科贸商行”的第一次高管会议。

  商行以东家的姓氏命名,在当年也是比较常见的做法,这一点大家都没有什么疑义。但“科贸”二字,就纯粹是苏昊的恶趣味了,在当年并没有这样的说法。苏昊想突出自己的商行与其他商行的不同之处,那么以科技为基础的贸易,就是最大的卖点。他相信,这个词现在会让一些人觉得不适应,未来肯定会成为一个流行词的,他并不拒绝成为引领时尚的第一人。

  在苏昊定下的五名高管之中,最激动的莫过于陈观鱼,他哪里能够想到自己会被苏昊指定为商行的账房先生,经手所有的银钱交易。苏昊最早向他说及此事时,他先是死活不相信,拼命地在心里猜测苏昊的用意。待到确信苏昊是真心实意聘他时,他立马跪倒在地,指着自己的十八辈祖宗以及什么张天师、李道长之类的神灵向苏昊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辜负苏昊的信任,如果有半点贪赃渎职之举,必将遭受最恶毒的下场。

  苏昊微笑着接受了陈观鱼的誓言,同时告诉他,只要好好干,年底的分红是少不了他的。干上几年,弄个一两千两银子不在话下,届时他也可以衣锦还乡,好好去得瑟一下了。

  第一次高管会议开得非常和谐,苏昊在会上给众人进行了分工:

  陆秀儿是大掌柜,负责管理商行的日常内部事务,一定额度以上的花费必须由陆秀儿画押才能支出。

  苏小虎是二掌柜,负责一些必要的接来送往,以及需要下乡、出差之类的事务。

  陈观鱼当账房先生,相当于总会计师,负责记账、出纳,此外,他还要用他丰富的江湖知识,对商行的各项经营活动出谋划策,应对诸如流氓滋事、消费者投诉之类的琐事。

  戴奇是商行的隐蔽股东,参与日常的各项决策,主要负责协商与官方的关系。

  苏昊是商行的大股东,拥有最终决策权,可以监督所有人的工作。同时,苏昊也是商行的总工程师,用后世的时髦术语来说,就是cto,负责技术开发。苏氏科贸商行的核心业务都是基于苏昊拥有的技术,以一家以技术为核心竞争力的商行。

  除了苏昊等高管之外,苏氏商行的许多业务,还需要工房那些有技术的衙役以及苏昊在书院招的那些生员来完成,不过苏昊暂时还不打算让这些人参与决策。他现在的根基还很浅,控制不了这么多的人,因此整个管理层的结构,要越简单越好。

  商量完各自的分工之后,戴奇着急地问道:“苏师爷,现在咱们的商行就算是建起来了,你看咱们先做哪项生意为好呢?”

  苏昊想了想,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采煤吧,我们要烧石灰、冶铁,都要用到煤,先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再说。”

  戴奇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记得师爷你曾说过自己精通找矿之术,不知有几成的成算能够找到大煤藏啊?”

  苏昊笑道:“这个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在乡下勘井的时候,已经积累了一些材料,近几天我打算再出去走走,找到一两个大煤矿肯定是没问题的。我只是不了解开煤矿的具体手续,老戴,你对此事可否了解?”

  戴奇道:“采煤一事,一直都是工房在代管的,所以属下对此事略有几分了解。民间采煤应有官府所颁窑照,否则即为盗掘,比照‘盗无人看守物’而论。设若煤窑出产少,则可由县衙先出一个窑照,未来统一到布政司去报备。如果煤窑的出产多,就要先得批准,而后方可开采。”

  苏昊点点头道:“咱们的煤窑,要么不开,要开肯定就是大煤窑,一年怎么也得有个1000万斤的出产吧。所以,老戴,你抓紧去把窑照办下来,别耽误后面的事情。”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6 09:54

  073 申办煤矿

  明朝政府对于煤炭的生产一直都采取积极支持的态度,因为煤炭的供应不但关系到经济的发展,甚至可以上升到维持社会稳定的高度上去。

  中国民间传统上都是使用木柴或秸杆作为燃料。如果仅仅是维持家庭做饭的需要,则田里产出的秸杆,加上少量的薪柴,也就足够使用了。随着经济的发展,烧砖、冶铁、酿酒、烧瓷等等产业都需要大量地使用燃料,这就使燃料供应出现了危机,薪柴价格不断上涨,直接影响到了居民的生活成本。

  此外,由于大量砍伐薪柴,许多地方还出现了植被破坏、水土流失的情况。有些地方的青山短短几十年时间就变成了光秃秃的荒山,生态环境急剧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从皇帝到各级地方官吏都开始重视矿物燃料的使用,以官办和民办相结合的方式,加强煤炭的勘测和开采。

  例如,在嘉靖年间,四川马湖府有位名叫完素的郡守苦于“万室之国,斧斤相寻,则南方之薪不可继……百姓病之”,于是组织人手在府治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煤炭勘测工作。嘉靖四年三月,勘测人员终于在一个叫新滩溪的地方找到了煤炭矿藏,完素大喜,亲自前去视察,还摆上了供品去祭煤神,随后便开始了大规模的开采。

  当时,马湖府的百姓还不习惯于用煤做燃料,于是完素又专门在府衙的东西大门之外架上煤炉,派专人向百姓演示煤炉的使用方法,“自是煤火万千,无复有艰薪之患矣”。

  丰城是南昌府治下传统的产煤县,采煤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宋代,在宋人谢维新的笔记中曾记载道:“江西路丰城、平乡二县皆产石炭于山间,掘土黑色可燃,有火而无焰……”到了明代,丰城全县已经拥有数十处煤窑,只是受勘探技术的限制,这些煤窑的产量还十分有限。

  古代人对煤炭的勘探知识,主要是来源于实践。负责勘探煤藏的专业人员被称为“煤师”,他们寻找煤炭的方法,一是观察石层,二是查矿苗、辨土色,三是视草木。

  例如,当时的人已经知道“凡脉炭者,视其山石,数石则行,青石、砂石则否”,其中“数石”是指页岩,“青石”为石灰岩,“砂石”为砂岩。()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当年的煤师对于煤层的围岩性质和沉积规律已经有所了解了。

  但这些基于经验而形成的勘煤技术,在苏昊眼里,就显得太过粗浅了。也正因为当年的勘煤技术有限,所以丰城的采煤业虽然一直都未间断,但发展却十分缓慢,每年产出的煤炭也就够城市里一些大户人家冬季取暖之用,间或有一些烧石灰、冶铁的作坊采购一些。由于产量低,煤炭的价格也居高不下,影响了其使用的范围。

  苏昊在下乡的时候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如果能够找到一两个大煤田,加大煤炭的产量,那么不但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丰厚的回报,整个丰城县,甚至于南昌府、江西布政使司的百姓,都会因此而受益。

  苏昊做事情,总是要考虑其对国家、对百姓的意义,这也是他前世作为一个国家级专家而养成的习惯。但戴奇、陈观鱼等人就没这样大的理想了,他们看到的只是这件事对于自己的价值。一个年产1000万斤煤炭的大煤窑,扣掉矿税、工钱、物料损耗以及打点各方官吏的支出,最终起码也能落下几千两银子的利润。自己在中间不管是拿半成还一成的分红,那也是好几百两。

  按照明朝中央政府的规定,像戴奇这样七品衙门里的书吏,一个月的薪俸是一石米,其中只能提取3斗,余下的部分要折成宝钞,而宝钞早已贬值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拿来当手纸都不够用。各地的衙门知道这点钱不足以养活下属,于是便会想方设法给下属增加薪俸,饶是如此,戴奇一年下来的薪俸也就是三四十两银子,如果不是能够在工程中捞点回扣,一家人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现在,苏昊一个点子就让他一年多了几百两的收入,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这样的收入是不会减少的,这样的好事,普天之下上哪找去?

  钱帛动人心,在开完会议之后,陈观鱼、戴奇便像打了鸡血一样狂热地行动起来了,一个去搜罗挖煤的工匠,一个去办理开煤矿所需要的执照。陆秀儿和苏小虎两个人在这些方面都没有经验,只能给陈观鱼跑腿打杂,却也被支使得团团转,陆秀儿终于不再惦记她卖茶叶蛋的那番事业了。

  在与苏昊进行了充分交流之后,戴奇执笔撰写了一份申办煤窑的报告。在预计的产量方面,他在苏昊的计划基础上打了一个对折,声称年产大约在500万斤左右。这样写一来是避免万一苏昊预测有误,实际采不出这么多煤,二来则是可以有效地规避矿税。

  矿税的标准是按煤窑的生产规模计算的,至于实际的产量是多少,官方的监管人员也只能是简单地估算一下,不可能看得那么准。更何况,等监管人员来了,戴奇自然有大大的红包送上,届时就算1000万斤煤就堆在监管人员的鼻子底下,他也会视若不见的。

  报告写好,苏昊和戴奇一起来到县衙,求见知县韩文。韩文在县衙的三堂会见了他们,师爷方孟缙出于避嫌的考虑,没有参加这次会见。

  “韩大人,这是学生草拟的一份呈文,是关于开采煤炭的有关事宜,请您过目。”苏昊把报告递到韩文的面前,说道。

  韩文早就听苏昊谈起过采煤的事情,因此并不感到意外。不过,当他看完这份呈文之后,还是有些震惊了:“改之,你真的有把握找到一个年产500万斤煤炭的大矿脉?”

  苏昊道:“学生也略懂一些勘煤之术,其实这与勘井之术是一脉相通的。学生这一次下乡去,走了五六个乡,顺带也观察了一下地下的矿脉走势,据我推测,在河西的宣风乡一带,可能有大煤藏,如果能够确切定位,年产500万斤当不成问题。”

  “500万斤煤炭,照时价每100斤2钱来算,可值白银1万两了,这可是一个极大的生意啊。”韩文吧嗒着嘴,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道:“韩大人,学生的想法是,如果煤炭的产量能够提高,煤价最好能够降低一些。如果煤价低到每100斤1钱的水平,那么大多数的百姓都能够用得起了。学生久在乡间,知道农家薪柴不足之苦,行此举也是希望能够造福一方百姓的。”

  “言之有理。”韩文点头道,“我去南昌府议事的时候,范府尊也曾经多次说起过百姓薪柴之资繁重的事情,还敦促过我多找人探煤,增加煤炭的出产。此前县衙也安排过煤师去探煤,收获甚微。若改之果能探到大煤藏,那将是一件名利双收的大好事啊。”

  “如此说来,韩大人是支持我等去探煤采煤了?”苏昊问道。

  韩文道:“这是自然,如此好事,本县岂能阻拦?”

  苏昊道:“大人,这采煤一事,颇有风险,稍有不慎,前期的投入就可能付之东流。所以,学生不敢以工房的名义去行此事,而是成立了一家商行来经办,这样万一采煤不成,也只是我个人付出了一些钱财,不至于让县衙蒙受损失。学生的这个考虑,还请大人明鉴。”

  韩文捋着胡子赞道:“改之果然是大公无私,时时处处都能够替县衙着想,实为官吏之楷模啊。戴书吏,你以后也要多向改之学习。”

  戴奇连连点头称唯,然后说道:“韩大人,这开矿所需的前期花费,是苏师爷和属下抵押了祖产筹集成得,目前还有一些缺口。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找一些商家入股,风险共担,您看可行否?”

  “还有多大的缺口?”韩文问道。

  “呃……还差50两。”戴奇道,“苏师爷的意思,是想拿出一成的红利来募人入股。”

  韩文也是老江湖了,戴奇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他还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吗。他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想了想,才用毅然决然的口吻说道:“采煤之事,现在还没有眉目,让商贾之家去担这个风险,也不合适。这样吧,本县让内衙节省一些,挤出50两银子来,给你们救救急。至于这股份之事嘛,现在也不必提了,日后如果开煤窑一事果能成功,把这些本钱还给本县,也就行了。”

  “多谢韩大人。”苏昊和戴奇双双起身,向韩文行礼道谢。韩文说自己不要股份,只求能够收回本钱,这种话大家也就是随便听听而已。苏昊和戴奇让韩文出50两银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够光明正大地以分红的名义给韩文送钱,这种官场的潜规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7 10:30

  074 秃山无草木者

  摆平了知县韩文,戴奇接下来又分别去拜见了县丞、主簿和典史三人,也都以缺乏资金为名,向他们让出了一小部分股权。当然,根据各人官职大小的不同,股权的比例也是逐级递减的。至于说入股的资金,戴奇表示先存放在各人手里,日后要用钱的时候再来讨要。

  送出去两成的股份,换来的是县里各位官员对于苏氏科贸商行的全力支持。韩文表示,在煤矿的征地问题上将给予苏昊完全的支持;县丞王奇亲自把掌管快班的典吏叫来,指示他要全力配合苏昊、戴奇的工作,如果有不法之徒敢于在采煤之事上寻衅滋事,则要予以严厉的打击。

  主簿王凤韶是分管工商事务的,他帮着戴奇办妥了开办商行的各项证照,使苏氏科贸商行从此具备了合法身份;典史王一学最为辛苦,他亲自陪着戴奇和苏小虎前往南昌,去布政使司的有关部门办理采煤所需要的窑照,登记纳税等事务。

  在此还要稍微说一下,邓奎和郝彤暴打魏老虎的那个案子,莫名其妙地就被销案了。魏老虎没有到县衙去告状,快班的班头萧安似乎也忘了这件事,只是见了苏昊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至于当初是谁唆使魏老虎去找陆秀儿麻烦的,就成了一桩无头案,苏昊也懒得再去追究。

  有关煤窑申办手续上的事情,戴奇驾轻就熟,苏昊自不必去插手。他带上了陈观鱼,以及几名衙役和书院的生员,坐船过赣江,来到了河西的宣风乡,去选择煤矿的矿址。

  宣风乡在后世称为曲江镇,位于县城的东北方向,与县城隔赣江相望。这一区域处于九岭山余脉,地形为平缓的丘陵,最高处的仙姑岭海拔也仅有150米左右。

  因为打井的缘故,苏昊曾经到过宣风乡,并对这里的地质条件进行过考察,确认此处具备成煤条件,应当是煤炭资源富集的地区。在打井的时候,苏昊主要是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活动,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专门选择那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因为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成煤地带。

  出发之前,苏昊先大致地画了一张宣风乡的地理概图,在考察的过程中,他不断地对这张图进行增补,标出各处的地形地貌、植被分布等信息。未来如果要在此处采煤,一幅相对比较精确的地图是非常必要的。

  众人在宣风乡进行拉网式排查,进展速度不算快。这一天,一行人来到一处名叫王家坡的丘陵地带,顺着低山丘陵间的谷地向前走。苏昊和马玉二人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两旁的地貌,同时在图上做着标记,不时简单地交流几句。

  走着走着,老道陈观鱼忽然手指前方,扭转头对苏昊说道:“师爷,你看前面这片山,倒像是出产煤炭之所。”

  苏昊抬眼看了看前面的小山丘,然后诧异地看着陈观鱼,笑着说道:“不错啊,老陈,你居然也懂勘煤术?”

  苏昊说这话是无心,但要细细琢磨,似乎也有贬低陈观鱼的意思。毕竟两个人初次交手是在勘井的时候,而陈观鱼以其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过是一个神棍,根本不懂勘井。听到苏昊的评价,陈观鱼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在师爷面前,小道岂敢班门弄斧。”

  苏昊大摇其头:“老陈,你就别谦虚了,你刚才所言,还真有一些道理。我只是纳闷,你是如何看出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的。对了,如果你拿那套八卦玄机来糊弄我,我可跟你没完。”

  陈观鱼见苏昊不像是开玩笑,便认真地说道:“师爷说笑了,小道那点微末的道行,哪怕拿出来骗师爷你啊。我所以觉得眼前这片山像是产煤之所,主要是看这山上草木稀疏。小道学勘舆之术时,曾听师尊说起过,其下有煤,则其上草木不生。至于说是什么道理,小道可就说不上来了。”

  苏昊点头道:“看来你的师尊也是有学问之人啊。《天工开物》中言:凡煤炭不生茂草盛木之乡……南方秃山无草木者,下即有煤。这些陈述,与你师尊的说法倒是无谋而合的。”

  “那是那是,我师尊可是有道之士,只可惜小道学艺不精,给师尊丢脸了。”陈观鱼半是自夸半是自责地说道。

  马玉是苏昊的忠实粉丝,对于苏昊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认真体会。听苏昊说起《天工开物》中的叙述,他忍不住插话道:“天工开物?这是什么奇书,小弟怎么从未听说过?”

  “这么著名的书,你没听说过吗?”苏昊看看马玉,旋即反应过来,自己是以一个穿越者的身份来谈论天工开物这本神书的,而当下,写天工开物的那位仁兄,应当还在江西奉新的家里呆着,是否识字还是一个问题呢。

  “这是小弟早年看过的一本书,也不知是何人所著,其中提到开物成务的道理,倒是颇有一些见地的。”苏昊掩饰地说道。所谓开物成务,是《易-系辞》中的一个说法,意思是通过破解万物的道理,并按这道理行事而得到成功,要说起来,这也算是中国古代对物理学的一种理解了。《天工开物》的书名,便是取了“巧夺天工”和“开物成务”这两个词搭配起来的。

  “改之兄可有此书,可否借小弟一阅?”马玉追问道。

  苏昊只好装出一副懊恼的样子,说道:“小弟也是在参加童子试的时候,在一位同年处偶然观得此书,当时不懂事,也没有借来抄录,只是记住了其中一些辞句而已。那位同年兄的名氏,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似乎是奉新县的考生,姓宋。”

  “奉新县,姓宋……”马玉飞快地拿出纸笔把这个名字记下来了,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打听打听。

  既然认定前面这座小山上有煤,几个人便离开了大道,沿着不知什么人踩出来的小道向山上走去,想看看能不能幸运地发现山上的煤苗,也就是煤藏的露头。

  这座山正如陈观鱼说的那样,植被稀疏,只有少许的松树和茶树,地上的野草也长得东一篷西一篷地,不成规模。众人走了一段,衙役许宗突然指着前方的地上喊了起来:“师爷,快看,真的有煤。”

  居然这么巧,能发现露天的煤苗了?苏昊惊奇地想着。他顺着许宗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些黑乎乎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两块闪着光泽的小黑石块,这分明就是煤炭的样子。

  众人走到那煤炭的跟前,不由得都笑了,原来这并不是煤藏的露头,而是不知什么人洒下的一小堆原煤而已。

  “这么说,这山中已经有人在采煤了?”苏昊说道。

  这周围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没看到有什么人家居住,小山坡上也不是烧石灰或者冶铁的场所,所以这些煤不可能是从外面运进来,倒更像是从山里往外运的。估计是运煤出山的人在这里不小心磕碰了一下,洒下了一些煤,被眼尖的许宗给看见了。

  “是那个方向。”陈观鱼仔细辩认了一下地上模模糊糊的几道车辙印,然后指了一个方向。这车辙是农村最常见的独轮小车走过的印迹,可以猜想,采煤的人一定是用这种车把煤推到山外去销售的。

  众人顺着车辙印迹,向着山里又走了一里来路,越过一个小山包,眼前出现一片低洼地。在洼地的中央,歪歪斜斜地搭着十几个小窝棚,还有炊烟在袅枭升起。洼地的一角,堆了一座小小的煤堆,看上去能有个几千斤的样子。再往旁边去,苏昊看到了一个辘轱架,有两个工匠正在摇着辘轱把,从地下吊上来一筐一筐黑灿灿的煤。

  “原来真的已经有人在此采煤了。”许宗沮丧地说道。

  苏昊笑笑,说道:“无妨,既然他们也在采煤,那大家就是同行了,过去看看吧。”

  照苏昊的想法,既然已经辛辛苦苦地来了,也没必要着急离开。他还是当年读书的时候,在文献上看过有关中国古代采煤技术的阐述,至于古人采煤的真实情况如何,他穿越过来之后,还真没见过。现在见到一个活样本了,岂有不上前去看看的道理。

  众人从山坡上向着那片洼地走去,快要走到的时候,窝棚里的狗先发现了他们,开始狂吠起来。接着,工匠们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迹,似乎有些慌乱。随着一阵骚动,一个看起来像工头模样的人带着几个伙计从窝棚群中走了出来,迎向苏昊一行。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7 10:30

  075 硐头

  “各位差爷,小的喻复阳,是本煤硐的硐头,率本硐义夫,在这给各位差爷行礼了。”

  工头模样的汉子走到苏昊等人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他带着的几个伙计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脚下却隐隐有些扎上了马步的架式。看这意思,这个名叫喻复阳的家伙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万一苏昊他们是来找煤窑麻烦的,喻复阳就要带着工匠们显示一下武力了。

  中国古代对于煤窑的称呼有很多种,诸如煤洞、煤磘、煤槽、煤窝、煤窿等,煤硐是一种比较书面的叫法。负责率众开掘煤硐的人叫做硐头,工人则称为义夫。如果是比较大的煤矿,还有攻主、井头、账房等各种角色,这些也不必细说了。

  苏昊一伙人的穿着打扮很是古怪,苏昊和马玉是一身生员装束,陈观鱼穿的是道袍,许宗穿着衙役的制服,其他人服饰也各有不同。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突然出现煤窑附近,这不能不让喻复阳心生警惕。他这个煤窑是没有在县衙备案的,县衙的公差出现在此,在他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哦,喻硐头,在下苏昊,是县衙工房的师爷,今日与兄弟们外出办差,偶然路过此处,看到此处正在采煤,故前来观摩一二。打搅之处,还请见谅。”苏昊向喻复阳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原来是苏师爷,失敬,失敬。”喻复阳敷衍地应道,同时用眼睛来回地看着苏昊和他的随从们,猜测着这伙人的动机。苏昊说自己是外出办差偶然路过,这话哄哄别人也就罢了,喻复阳可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这个煤窑所在的山窝窝,根本就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有什么差使需要办到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来呢。

  但要说对方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喻复阳觉得也不像。谁不知道开煤窑都有几分黑色的背景,这个黑不仅仅是指煤炭的黑色,还有黑-道的含义。苏昊一行如果是专门来查抄他们这个无照小煤窑的,那人手未免太少了一点,动起手来,官差可占不了上风。

  琢磨不透苏昊等人的用意,喻复阳决定以静制动,先观察一下对方的举动再说。

  “喻硐头,可否让我们过去观摩一下你们采煤的状况?”苏昊问道。

  “这个恐怕就不必了吧。”喻复阳道,“采煤之所污秽不堪,小的岂敢有辱师爷和各位官差的尊足?这样吧,各位差爷远来也辛苦了,这山上也没法招待各位爷,我这就让人去取五两银子来,算是我请各位爷到镇上喝酒的酒资,各位看如何?”

  喻复阳认定苏昊等人是想借机敲诈一下,他本来也是无照煤窑,遇到官差,只能是送点钱打点一下。以他的想法,五两银子的价码已经不算太低了,这些官差拿了银子,自然也就回去了。

  谁知,苏昊对于喻复阳的贿赂之意毫不领情,他笑着说道:“喻硐头,银子什么的,就免了。你放心,我们不是来查矿税的,也不是来敲诈银子的。我只是对你们采煤的方法有些兴趣,想看看而已。”

  “哪里哪里。”听到苏昊的这番婉拒,喻复阳感到有些意外,他略略迟疑了一下,便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既然苏师爷想看,那小的岂敢不从。各位差爷,这边请吧。”

  喻复阳在前面带路,苏昊与他肩并着肩向前走,其余的人便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苏昊一边走一边向喻复阳打听煤窑的井深、煤层的厚度、巷道的长度等等,弄得喻复阳更加奇怪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采煤技术如此精通的官差。

  “不知苏师爷从前是做什么的,莫非家人之中也有开煤硐的?”喻复阳好奇地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人们常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在大明从来没有见过煤窑,只不过是在书里看到一些说法,想向喻硐头求证一下而已。”

  苏昊这话可绝对没有作假,他在大明的确没有看过一个煤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400年后的那个社会中也没有下过矿井。作为一个地质学家,苏昊下过的各种矿井不计其数,看过的矿山资料可谓汗牛充栋,简单地与喻复阳聊了几句之后,他对于这个煤窑的基本情况已经了然于心了。

  “苏师爷果然是博闻强记,小的佩服之至。”喻复阳道。

  “喻硐头,你这个煤硐,再挖个把月时间,就该关掉,重新找新的矿脉了吧?”苏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苏师爷真会说笑话,小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矿脉,如何会半途而废呢。”

  苏昊道:“适才听你说,这个井,你们向东挖了40尺,向西挖了30尺,现在正在向南北两个方向挖。若非东西两侧已经挖到煤脉的边缘,你们如何会只挖三四十尺就停下来呢?你们现在向南北方向挖,我估计前景也不妙,再挖出十几尺,可能也到边缘了。”

  “这……”喻复阳看向苏昊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因为苏昊所说的情况,简直就像是亲自下井去看过一样。

  这段煤脉,是喻复阳自己勘测出来的,一开始,他觉得地下的储量很丰富,便招了一群工人开始开采。谁知道,挖到煤层之后,向东、向西没有挖出去多远,煤层就已经薄到没有开采价值了。现在他带着人转向南北两边开挖,两边的巷道刚刚打了20来尺,煤层便由原来的三尺厚,下降到了两尺厚,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再挖十几尺,煤层就真的薄到毫无开采价值了。

  “苏师爷看来对于采煤一道,也是行家里手啊。”喻复阳说道。

  苏昊道:“实不相瞒,喻硐头,在下到这王家坡来,也是想开个硐挖煤的,只是不料被喻硐头抢先了。”

  喻复阳此时已经把苏昊当成了自己的同行,而浑然忘记了苏昊是衙门里的人。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倒宁可被你抢先了,这个煤硐,算是把我坑苦了。”

  “喻硐头这是得了便宜卖乖吧?”跟在苏昊身后的许宗插话道,“这采煤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你这个煤硐,想必也没办窑照,没向衙门交税吧?挖出多少煤都是你自己挣的,还说什么被坑了。”

  许宗是个有江湖经验的人,他知道在丰城山间有许多私采的煤矿和其他矿,这些矿因为规模小,又藏在山里之中,轻易不会被官府发现,所以一般都是不办照、不交税的。遇到有官差前来查办的时候,这些矿的矿主只要拿出一些银子来,就可以堵住官差们的嘴。他看喻复阳这个煤窑藏在山洼里,便料想也是属于这种情况。

  喻复阳没好气地说道:“谁说采煤是无本万利?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了。要开硐,我不要向山场主人交钱吗?我出了整整20两银子,才让这片山场的主人赵员外允许我在此采煤。

  交了钱,我才能开硐,挖一口竖井,就是几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如果井下没有煤,这口井就算是废了。就算井下有煤,如果碰到现在这种事情,煤脉太小,我能收回本钱就算是感谢上天了。就这样,你让我交税,我哪有银子去交?”

  “这么说,你不交税还有道理了?”苏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师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复阳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哪有当着衙门人的面说自己不交税的,他支吾着说道:“师爷,你不知道,我们采煤,就算赌钱一样。这一把下去,如果赌中了一条大煤脉,就发财了,挣个几百、上千两银子的时候都有。万一要是没赌中,那前面花的这些银子,就全打了水漂。”

  “这勘煤不准,实在是太坑爹了。”苏昊笑着说道。

  “是啊是啊,是太坑……这个爹了。”喻复阳接受了苏昊的俏皮话,也跟着说道。

  “喻硐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办法啊?”苏昊问道。

  喻复阳问道:“换什么办法?”

  苏昊道:“如果我请你来帮着采煤,租山场的钱、打井的钱、雇义夫的钱,都由我出,不管能不能挖出煤,都给你一份钱,这样的事,你干不干?”苏昊问道。

  喻复阳毫不犹豫地答道:“干,只要给的钱足够,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去打井呢。”

  “怎么说话的你!”没等苏昊反应过来,许宗先暴跳起来。

  好嘛,苏昊说自己掏钱请喻复阳去挖煤,喻复阳说孙子才愿意自己掏钱打井,这不是拐着弯把苏昊给骂了吗?如今的苏昊,在工房的衙役之中已经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了,听到喻复阳骂苏昊,许宗岂能不恼火。

  “呃……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喻复阳连忙向苏昊鞠躬赔罪,他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7 21:21

  076 地师的传说

  喻复阳其实也就是一个采煤工匠出身,他比其他人强的地方,在于比较善于学习,所以在当义夫的过程中,逐渐学会了勘看煤脉,以及打井采煤的全套工序。由于觉得当工匠挣的钱太少,所以便凑了点钱,拉了一帮人出来单干,他自己当硐头,这样既可以拿到一份挖煤的工钱,还可以获得煤窑的利润。

  这样干了五六年,喻复阳也小挣了一些钱,但其中的苦处也是无以言状的。纯粹当工匠的时候,他只管出力做事就可以。当了硐头,就要协调山场主、官府、买家、义夫等各方的关系,这都是要费时、费神而且费钱的。他采过的几个煤窑,都不曾办理窑照,但来来往往用于打点差役的支出一点也不少。

  遇到煤脉比较好的情况,他的付出还是值得的,一个煤窑能够给他挣来几百两的银子。但如果遇到看走了眼,一口井打下去不见半点煤星,起码几十两银子就付之东流了。采煤是高风险的工作,如果井下发生了事故,造成工人的死伤,作为硐主的他,还要负责赔偿,这往往也是一笔很大的支出。

  喻复阳有时候也想过,如果能够有人愿意出资来聘他去打井,帮他摆平各种关系、承担打井失误的风险,那么他宁可放弃自己开硐,而去替别人做事。

  这就有点像后世的一些白领,当员工的时候,总想着自己出去创业当老板;等当了几年老板,就知道其实替别人打工也不坏,最起码能够旱涝保收,不必天天睁开眼就要想着从哪弄点钱回来养活全公司的人。

  正因为喻复阳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苏昊一发问,他便立即做出了答复,弄得苏昊都有些意外了。

  “喻硐头,你真的愿意扔掉自己的煤硐,去替别人采煤?”苏昊没有在意喻复阳的失言,只是平静地问道。

  喻复阳脑子转了几圈,谨慎地回答道:“苏师爷,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

  苏昊耸耸肩膀,道:“我吃饱没事跑到这荒山里来,就是为了跟你逗乐子的?”

  喻复阳道:“如果苏师爷所言为真,那小的愿意替师爷做事,只要师爷能给小的一份合适的工食银就行。”

  苏昊问道:“如果要请你当硐头采煤,一年要多少工食银?”

  喻复阳道:“回师爷,采煤这行,有自己的行规。如果是单纯当硐头,只管勘煤,再带领义夫打井采煤,一年是100两的工食银,另外再加上煤窑红利的分润,一般是三十抽一的规矩。”

  工食银就是工资了,照喻复阳的说法,他的要求是一年100两银子的工资,再加上大约3.3%左右分红。像喻复阳自己开的煤窑,正常情况下一年的红利也就是三四百两银子,按三十抽一,只能拿到10两左右,额度并不大。这笔抽头的钱,用后世的术语来说,就是绩效工资,是为了提高硐头的工作积极性而设置的。

  苏昊这些天也了解了一下明朝的工资标准,一般稍微有点技术的工匠,一个月的工钱是1.5两银子,一年是18两。喻复阳的角色属于工头,身兼技术和执行二职,工钱拿到普通工匠的5倍,倒也不算离谱。

  苏昊所长,仅仅是勘测煤矿而已,具体到煤井如何开掘,尤其是如何利用明代的技术来进行开掘,他就不太懂了,这些事必须是找专业人员来做才行。这趟出来之前,他就有这样的打算,准备招募一些小煤窑的工头和工人为己所用,喻复阳不过是他看中的第一个目标而已。

  “你开的这个价钱,倒也算合乎情理。不过,我还是得先看看你的手艺再说。”苏昊答道。

  听到苏昊说对自己的技术还不信任,喻复阳可有些急了。他拍着胸脯说道:“苏师爷,我不知道你见过多少打井的匠人,要说在咱们丰城县,手艺比我更好的,我不敢说没有,最多一个巴掌就能够数得过来。你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我们正在采的这口井。”

  苏昊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那我们就走吧,就在前面不远处。”喻复阳说道。

  一行人在喻复阳的带领下,来到了正在开采的那口煤窑跟前。这些人,包括苏昊和陈观鱼在内,都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明朝的煤窑,所以有些奥妙之处,还需要喻复阳给他们讲解。

  明代的煤窑,大致分为竖井和横井两种。竖井是在煤藏的上方向下垂直打一口深井,一直通到煤层。横井则是针对煤层埋藏较浅的情况,从山边打一条水平或者略向下方倾斜的巷道,一直通到煤层。

  无论是竖井还是横井,在挖到煤层之后,就要转向水平方向,顺着煤层的分布开始挖掘。为了避免大面积的采空,挖煤是沿着一条一条的巷道进行的,每个采掘工作面称为膛、茬口、窝、尖、掌子面等等。当年的采矿技术,已经能够挖掘近100米深的矿井,水平延伸的巷道最长可达一两里。

  喻复阳拥有的这座煤窑,采取的就是竖井挖掘的技术,井深60米,井口直径2米多,架着一座硕大的辘轱,用于从井下往上提取挖出来的煤炭,以及工人的出入。在洞口,众人还看到了七八根粗大的毛竹,下端伸入井内。探头看去,依稀可见毛竹的末梢又连着其他的毛竹,一根续一根,一直通到黑漆漆的井底。

  “这些毛竹是做什么用的?”马玉首先发问了,这个充满好奇心的秀才,对于一切未知的东西都十分有兴趣。

  喻复阳非常严肃地答道:“这些毛竹是用来清除井下的秽气的,这些秽气可伤人,若不排出,工匠下井会有生命之忧。”

  苏昊当然知道喻复阳说的秽气,其实就是井下的瓦斯气。这些毛竹都是打通了竹节的,像是管道一样,伸入井下,可以把瓦斯气排出来。不过,这种排气的方法效率有多高,就另当别论了。想来,这口井应当属于低瓦斯井,否则仅仅靠几根毛竹管道来排瓦斯,是远远不够用的。

  “我下井去看看。”苏昊对喻复阳说道。

  喻复阳连忙阻拦:“苏师爷不可,这井下可不比寻常地方,没有下惯井的人,可万万不敢随意下去。”

  苏昊笑道:“老喻,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在井下呆过的时间可能没你长,但要论下过的井,我比你多10倍也不止了。上个月我受知县大人之命,在全县打井抗旱。像这样的井,下过岂止百个?”

  “打井抗旱?”喻复阳脑子里一亮,“你可是被百姓称为地师的那位县衙年轻师爷?”

  “地师……”苏昊又汗了一个,“这都是谁给起的绰号啊。”

  喻复阳倒是一下子回忆起来了:“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村子里的人说过,那位地师老爷就是姓苏,岁数也和你相仿,应该就是你。大家都说,你勘井百发百中,比最好的风水先生还要强出百倍。我家那个村子,全靠了你指点打出来的两口井,才保住了今年的收成。你不知道,好多人家都摆了你的牌位,把你当成万家生佛,给你烧香磕头呢。”

  “不会吧,我还活着就给我摆牌位了。”苏昊笑道,“其实我也就是瞎蒙,恰好打出了几口好井,哪里当得起地师的称号。”

  喻复阳道:“如果是打了一口好井,那倒有可能是瞎蒙出来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苏师爷打了上百口井,每口都是好井,那就是只有地师才能办到的了。”

  苏昊纠正道:“这可不能乱编,我勘的井位,也有两成是错的,哪有百发百中之说。”

  “勘井能够八成有水,这还了得?”喻复阳道,“像我们找煤师勘煤,能够有五成看准的,就已经是非常好的大师了。像这样好的煤师,勘一口煤硐的香火钱,起码要20两。”

  “这么值钱?”这回轮到苏昊吃惊了,他开玩笑道:“早知如此,我还开什么煤窑,我专门去替别人勘煤好了。我如果去勘煤,多的不敢说,起码七八成的成算还是有的。”

  “肯定有,肯定有。”喻复阳连声说道。他虽然是个采煤工匠,但家里也是在农村的。苏昊勘井的事情,在丰城县的各个乡村已经被传成了一段神话故事,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的,有说他是龙虎山第几代天师传人的,还有说他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能够看穿土地的。喻复阳自己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知道勘探的难度,所以对苏昊的勘探技能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如今见到了活的苏昊,又听他说自己不但会勘水,还能勘煤,喻复阳自然是笃信不疑的。

  “怎么样,现在你不拦着我下井了吧?”苏昊问道。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陪师爷下井去。”喻复阳说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28 09:49

  077 成煤环境

  苏昊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打了几口水井,就创下了如此大的名声,以至于让喻复阳立马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由原来多少带有几分桀骜,变成五体投地的样子。

  喻复阳对苏昊如此服气,原因有二。其一是苏昊打井,救了万千农家之急;其二则是苏昊勘井精准,让人觉得如有神助。古人的科学意识不强,对于这种超出凡人的能力,往往会归因于神鬼之说。在包括喻复阳在内的许多人心目中,苏昊是一个能够破解天机的人,身上是带着闪闪发亮的光环的。

  小工拉过下井用的大筐,让喻复阳和苏昊两个人坐进去,然后慢慢地往井下放。这个筐比苏昊当初与韩倩合坐过的那个筐又要大出了几分,因为矿井与水井不同,矿工和采煤工具都要通过这个井口出入,因此井口的口径便比水井要大得多了。

  喻复阳手里举着一个火把,给苏昊照明。看到喻复阳带的是明火,苏昊觉得有些诧异,后世的煤矿可是严禁明火的,井下的电器都是专门设计的,不能有任何接触不良而引发火星的情况。不过,苏昊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在明代,没有使用电池的矿灯,井下的照明只能使用明火。此时的矿井一般都不太深,巷道也不长,只要注意通风,使井下产生瓦斯不富集于一处,倒也不会有瓦斯爆炸之忧。

  与当初勘井的时候一样,苏昊让地面上负责摇辘轱的小工慢慢地放绳索,他自己则借着火光细细地观察着井壁,分析井下的地质状况。

  在别人看来,这井壁上不外乎是一层一层的石头和泥土,而在苏昊的眼里,这就是活生生的地层演进记录。从岩层的结构上,苏昊可以看出,喻复阳开采的这个煤窑,处于二叠纪上统龙潭组王潘里段,其成煤环境属于海退障壁岛沉积体系中的泻湖、滨海平原聚煤亚环境,其特点是泥炭泥泽成煤环境不稳定,煤层层数多,各层的厚度差异显著。

  喻复阳目前正在采的,应该是处于最上面的一个煤层,其发育不够充分,或者说,这只是整个煤藏的一点表皮而已。如果他有足够的地质知识,那么就会甩开这一层,再往下挖。只要再挖下去10米左右,就有可能碰到发育良好的厚煤层。这样的煤层厚度可达2米以上,而且分布范围更为广阔,足以支撑年产100万斤以上的产量。

  苏昊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分析着地质构造,但他不会傻呵呵地把这个分析结果告诉喻复阳。事实上,喻复阳选择的这个地区是非常不错的,只是他非常不幸地碰到了一个薄煤层,然后就在这里停下来了。如果苏昊不去点破这层窗户纸,那么喻复阳在采完这个薄煤层的煤炭之后,就会把井填完,然后怅然而归。

  喻复阳坐在大筐里,看着苏昊一点一点地观察井壁,心里充满了崇拜的感觉。他虽然学过一些勘煤的技巧,但主要是从地面上去进行观察,对于地下的构造与成煤环境有什么关系,他是一无所知的。看苏昊的样子,对于那些不同颜色的岩层代表着什么,显然都是了如指掌,这份能耐,是喻复阳骑着快马都赶不上的。

  “师爷,你看到了什么?”喻复阳忍不住问道。

  苏昊笑了笑,说道:“喻硐头,你选的这个位置很不错啊。”

  喻复阳道:“师爷,你就别笑话我了,我一开始以为地下有大煤脉,结果打井下来一看,不过是两三尺厚的一个小煤脉,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苏昊也不多解释,只是嘿嘿笑着。他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煤硐从喻复阳手里买下来,等到交割之后,他再吩咐喻复阳丢掉目前正在挖掘的这个煤层,继续向下挖掘。等喻复阳看到下面的大煤层时,恐怕肠子就真的会悔青了。

  绳索终于放到了尽头,二人下到了井底。苏昊走出大筐,抬眼看去,只见井下已经挖出了几条水平的巷道,由于煤层较薄,所以巷道的高度也有限,只有四五尺的样子,工人只有猫着腰才能进去。巷道里隐隐有豆大的火光在闪烁着,照着正在用铁镐奋力凿击煤壁的工人的身影。

  喻复阳也走了过来,向苏昊解释道:“在这些巷道里,不能点大火,怕把煤引燃了。就是稍微有点光,能够照着掌子面就行了。”

  正说着,有一条巷道开始向外出煤了,工人弯着腰,四肢着地,肩上拉着一根绳索,艰难向外爬出来。在绳索后面系着一个硕大的篓子,里面装满了煤炭。

  那工人爬到苏昊和喻复阳的面前,站起身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喻复阳问道:“硐头,怎么,客人都下到窑里来了,是来看煤的成色吗?”

  显然,他是把苏昊当成了前来买煤的客商,喻复阳连忙摇头道:“老周,可别乱说,这位是县衙里的苏师爷。”

  “县衙的师爷?”老周诧异道,“师爷怎么到咱们窑里来了?”

  “呵呵,我就是一个专门挖煤的师爷,所以就下井来了。”苏昊笑着说道,“周师傅,我打听一下,你刚才挖的巷道里,煤层还有多厚?”

  老周不知苏昊是敌是友,不敢直言,他向喻复阳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喻复阳道:“没事,老周,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老周这才说道:“情况不好,刚刚挖进去不到三尺,煤层又薄了两分,现在也就剩下两尺四分了。再挖下去,我担心就没煤可挖了。”

  喻复阳叹了口气,对苏昊道:“师爷,你看,这口井就这样了。如果不是还想挣回点本钱,我现在就想把井填了。弟兄们辛苦一天,一个人还挖不出300斤煤,真是没法干了。”

  苏昊微笑着说道:“喻硐头先不要急,让师傅们先继续挖煤,咱们到上面去说话。”

  喻复阳点头称唯,他在井下对工人们交代了几句,便与苏昊一起,坐入大筐又回到了地面上。随后,他把苏昊一行带到了自己住的小窝棚外,拿了几个马扎让众人坐下,还喊来一个做饭的女人,让她给众人倒茶、拿点心。

  苏昊接过做饭女人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对喻复阳说道:“老喻,我刚才在井下看过了,喻硐头的手艺的确不凡。这口竖井打得很齐整,井下的各种布置也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是行家里手所为。能够雇到像喻硐头这样好手艺的人,一年100两的工食银,我还算是拣了点便宜呢。”

  “师爷谬赞了,小的只是挖煤的时间长,手熟而已。”喻复阳谦虚地说道。这就是互相给面子的事情了,苏昊夸他的技术好,他必须得客气几句,这样大家才好继续往下说。

  苏昊道:“我的意思也向你说明一下,我想买下你这个窑,再聘你继续担任硐头。你的这些义夫如果愿意留下,我也全部接收,工钱在你以往给他们的数之上,再加两成,你看如何?”

  “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苏师爷了。”喻复阳道,“不知师爷愿意出多少银子买下我这个窑呢?”

  苏昊笑道:“窑是你的,总得你先开价吧?哪有我先出价的道理?”

  喻复阳嘿嘿地笑了两声,道:“那小的就冒犯了,为了开这口窑,我专门请了煤师来勘看,花了不少银子。为了租这个山场,我还给山场主赵员外交了20两。另外,前期打井、买材料,所费也不在小数。这些加加拢,差不多是300来两了,我想要个整价,要不师爷给小的200两,你看如何?”

  碰到这种讲价钱的场合,陈观鱼不用苏昊招呼就主动地开腔了,他说道:“喻硐头,你这就不地道了。你请的煤师是个样子货,勘出来的煤脉不行,这钱算是你出的冤枉钱,如何能让我家师爷来付?至于说打井、买材料,我想你拢共花了不到100两吧?

  还有,你也采了好几个月的煤,赚了些钱,这些钱也得刨掉。再则,我们师爷也说了,你这个井根本挖不了多久就得挖空了,你觉得剩下这点煤,能值200两吗?”

  喻复阳对于陈观鱼的反驳并不觉得意外,他本来也是漫天要价,等着苏昊坐地还钱的。听到陈观鱼这样说,他呵呵笑道:“呵呵,小的本来也没打算开价,是苏师爷让小的说,小的就随便乱说一个价钱了。陈道长说的,也有道理,不知苏师爷愿意出多少钱来买小的这个窑呢?”

  苏昊没有回答喻复阳的话,而是摊开一张地图,对喻复阳说道:“喻硐头,你刚才说,为了开这个煤窑,你给山场主赵员外付了20两,不知道你这20两是管多大的地方,能采几年?”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4-28 20:56

  078 准备工作

  喻复阳看了看地图,只见上面画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圆圈,还有一些道路、河流之类的标记。他不知道这些圆圈代表什么,但从道路和河流的走向上,可以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他在图上用手指划了个小圈,说道:

  “我和赵员外也没有说得太清楚,大致就是这一小块地方了。其实我们采煤在地面上占的地盘不大,只是堆煤炭会污损地面,所以要向山场主交一些钱。至于时间嘛,也没说死,一口窑一般也就是挖上一年时间,这笔银子就算是买断的。”

  苏昊道:“这么说,租山场的价钱也不算贵啊。”

  喻复阳道:“这些山场本来也是荒着的,这周围都是红土,种不了庄稼。山上要种也只能种点油茶,一年下来,收的油茶籽连给短工发工钱都不够。我给赵员外交20两银子,这对他来说,就是白拣的了。”

  苏昊又问道:“赵员外家的山场,有多大,你能在这图上给我指出来吗?”

  喻复阳作为一个采煤工匠,也是经常要看地图的,所以对苏昊的这份地图并不陌生。他用手在图上指了几个点,说道:“赵员外是宣风乡的一个大财主,祖上留下的山场很大。从这到这,方圆十几里,都是他家的产业。不过,有用的田土只有最西边这一块,大概是2000来亩,都佃给别人去种了。剩下这一大片,都是荒山荒地,也就是能够长点薪柴而已。”

  “好。”苏昊道,“喻硐头,你这个窑,我可以出200两把它买下。你让你的兄弟们先继续开采,能挖出多少煤就算多少,我会按天给他们结算工钱。另外,我需要把这一片的山场全部租下来,准备开五个煤窑,你能不能帮我招到足够多的义夫?”

  “开五个煤窑!”喻复阳瞪大了眼睛,“苏师爷,你相信这一片山场能找到五处以上的矿脉吗?”

  “岂止是五处。”苏昊笑道,“我们脚底下都是煤,只是你有耐心往下挖,从任何一个地方挖200丈深,肯定有煤,而且都是好煤,关键只是你能不能挖这么深而已。”

  依苏昊的知识,在江南这一带,其实拥有不少于三个成煤地层。喻复阳现在挖掘的是最上面的一个地层,即王潘里段,编号为C煤组,而喻复阳也仅仅是挖到C煤组最上面的一层而已。在王潘里段的近20个煤层以下,还有称为B煤组的老山段,以及称为A煤组的官山段,深度估计要达到海拔负800米以下。这样深的煤层,在当时的条件下肯定是无法开采的。

  这两天,苏昊带着人绕着这片山场已经转了一大圈,把基本的岩层走向都看了个大概,苏昊能够推测出,在这片山场中至少能够找出10个以上煤层埋藏较浅的地段,从这些地段打竖井下去,大约在100米深度之内,就能够发现有开采价值的煤层了。100米的井深,以当年的技术还是能够达到的。

  “苏师爷说笑了,200丈深,这已经非人力所及了。就算真的有煤,小的也没办法挖出来。”喻复阳说道。

  苏昊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挖200丈的深井的。在这片山场里,我肯定能找到埋藏不超过30丈的煤脉,而且煤层的厚度不会少于6尺,你就只管帮我找到人来挖掘就是了。”

  喻复阳见苏昊一脸自信的样子,不由得也相信了几分。他说道:“苏师爷大才,小的望尘莫及。不过,苏师爷,你要租下这整片山场,花费只怕不是一个小数。”

  “你估计要花多少钱?”苏昊问道。

  喻复阳摇摇头道:“我算不出来,以我的猜想,怎么也得在500两以上吧。”

  “嗯,500两倒的确不是一个小数,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这位赵员外把山场免费租给我们吧。”苏昊说道。

  “师爷的意思是说……”喻复阳拖了个长腔,脸上现出一些不赞成的神色。

  苏昊愣了一下,旋即理解了喻复阳的意思。喻复阳显然是以为苏昊想利用县衙的权力,强行从赵员外那里无偿征用山场。作为一个普通百姓,喻复阳对于这种行为是心存厌恶的,只是不便直接说出来而已。

  苏昊笑道:“喻硐头,你过虑了,我不是想仗势欺人,从赵员外手里抢夺山场。”

  喻复阳有些尴尬地说道:“哪里哪里,我知道苏师爷不是这种人,否则也不会出钱买小的的煤窑了。我是说,这赵员外家里,也有人在外做官的,如果说得不好,只怕引起一些纠葛,误了师爷的前程。”

  “你这不还是说我想仗势欺人吗?”苏昊道,“我肯定会找一个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方案,让赵员外心甘情愿地把山场租给我,甚至是哭着喊着要把山场租给我呢。”

  “那是何故啊?”喻复阳有点弄不明白了,不知道苏昊有什么高招。

  苏昊却懒得去和喻复阳多说了,他吩咐道:“老喻,咱们的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回头让陈道长拟一个合同,我们双方画上押,就算正式开始合作了。你负责给我招义夫,我负责去解决山场的问题,再勘定煤脉,后面的事情,就全托付你了。”

  “小的遵命。”喻复阳答道,既然双方已经谈定的价钱,而且这价钱也是令他满意的,他就已经把自己定位于苏昊的雇工这个位置上了,对于自己的雇主,肯定是要非常顺从的。

  “除了招人之外,还有几件事也得你去安排。”苏昊道。

  “请师爷吩咐。”喻复阳道。

  苏昊道:“这第一件事,是要把义夫们住的窝棚好好改造一下,要照着干净、舒服的样子去做。另外,要多雇几个老妈子,帮着义夫们洗衣服、做饭,让他们采煤回来之后,能够干干净净,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好饭菜。”

  “多谢师爷。”喻复阳站起身向苏昊鞠了个躬。他没有想到苏昊交代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改善矿工的待遇,要知道,这些费用都是要从苏昊的利润里扣出来的。他自己也是矿工出身,听到雇主如此关心矿工的生活,他由衷地产生出感激之情。

  “你坐下吧。”苏昊摆摆手,让喻复阳坐下,然后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是要去做几个新的风管,替换掉你那些大毛竹管子。风管可以用篾席卷成,直径一尺五寸,外涂黄泥,以防漏气。在风管的头上,装一个风轮,以脚踏带动,用以向外抽风。”

  苏昊一边说着,一边用炭条在纸上给喻复阳画示意图。他说的风轮,其实就像是后世的抽油烟机那种叶轮,用脚踏板作为动力,以皮带传动,可以实现井下的主动通风。他要开采的煤窑规模更大,没有良好的通风装置是不行的。

  喻复阳满心钦佩地看着苏昊画的图,啧啧连声:“苏师爷果然是天纵奇才,竟能想出以篾席卷筒用作风筒的法子,我这一把年龄,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苏昊笑而不答,其实这种方法并不是他的发明,在时下北方的一些煤窑,就是这样制作风筒的,只是这个方法还没有传到南方来而已。苏昊也是在后世学习中国矿业史这门课的时候,偶然听说了这样的方法。

  “第三件事,是要制作一些井下运煤的小车。我刚才看你们的工人用绳索拉煤篓,十分辛苦。如果能够用带轮子的小车装煤,再在巷道里铺上木板作为道路,就可以省下许多力气了。”苏昊接着说道。

  这个道理喻复阳也是懂的,他连忙点头记下。苏昊接着又说了几项要办的事情,都是有利于优化采煤流程的,喻复阳一一记在心里。最后,苏昊把头转向许宗,对他说道:“老许,有关制作这些器材,还有招募义夫的事情,就由你辅佐喻硐头来做吧。喻硐头为正,你为副。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你尽管找陈道长要。涉及到井下安全的问题,不要怕花银子,人命比什么都贵重,知道吗?”

  “属下明白。”许宗答应道。

  喻复阳闻听苏昊这样安排,连忙说道:“小的岂敢位居许差爷之前,还是以许差爷为正,小的为副,有什么事情,许差爷吩咐小的去办就好了。”

  苏昊道:“这件事就不必争了,采煤的事情,许宗不懂,所以只能给你做副手。大家都是为了做事,名份上的先后,不必挂怀。”

  “那小的就僭越了。”喻复阳只好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苏昊的安排,又转过头向许宗说了无数遍客气话。许宗知道,虽然苏昊让自己当喻复阳的副手,但却是负责管钱袋子的,实权在握,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名份。

  交代完了这些与采煤相关的准备工作,苏昊又向喻复阳打听了一下赵员外家的所在位置,然后便带上陈观鱼和马玉,前去拜访。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4-29 10:01

  079赵员外
  
  据喻复阳的介绍,赵员外名叫赵洛,原本是宣风乡数一数二的大户,祖上是做大官的,后来的那些叔公、叔父、堂兄弟、侄子之类,也都有当官的,只不过是一代不如一代,官越做越小。
  
  这个赵洛好风雅,不擅持家,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号,叫作枫岭居士,有时候也自称为枫岭子,喜欢让别人喊他枫岭先生。他读过几年书,不过无心科举,所以拿了一个秀才功名之后,就不再追求上进了。他自诩自己是化外之人,没事喜欢出去游历,结交一些五湖四海的酸文人。这些文人看中赵洛的赌钱,无处打秋风的时候,便会跑到他这里来,胡吃海喝一段时间,补补肠胃里的油水,然后再拿着点赵洛送的银子,飘然而去。
  
  由于成天当冤大头,加上自己无心理财,所以祖上留给他的近百顷好田陆续都流失出去了,到现在只剩下20来顷,也就是2000多亩的样子。倒是这片占地几十平方公里的山场没人看得上,还留在他的手里。
  
  明代的田租,一亩大致在1石米左右,赵洛家里有2000来亩地,一年能够收入2000多石米,合1000来两银子。再加上在县城还有一些小产业,那片荒山也有少许产出,加加拢,一年也就是不到1500两的收入。赵洛要想附庸风雅、结交奇人异士,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靠不断地卖地来弥补亏空。
  
  前些年,赵洛家的土地多,一次卖掉10亩、20亩的,没什么感觉。等到他终于回过味来的时候,百顷良田已经卖掉了近八成,再卖下去,就要破产了。在外地做官的一个叔父回来省亲时,发现这一情况,把赵洛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勒令他再不能动一分祖产。赵洛颇为自惭,于是再也不敢出门去参加什么文会,而是成天猫在家里读点闲书。那些外地的“文友”前来拜访时,赵洛接待他们的标准也大大地缩水了。
  
  这些就是喻复阳向苏昊介绍的赵洛的情况,苏昊听罢,觉得好生有趣。古往今来,社会上都不乏这样的富二代,难得的是此人性格温良,憨态可掬,虽然有钱有势,却不欺压乡里,也算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富二代了。
  
  苏昊按着喻复阳指点的位置,带着陈观鱼和马玉二人,找到了赵洛的家,这是位于宣风乡曲江镇外不远的一处宅子。不愧是百年世家,赵洛家的宅子占地足有十几亩,外面围着一人来高的围墙。由于年代久远,围墙上长满了青苔,倒是显得颇有一些古风。围墙里绿树成荫,隐约可见带着高高挑檐的楼堂,让人对院子里的富丽堂皇产生无限的遐想。
  
  一行人来到赵宅的正门,陈观鱼走上前去,向门子说明了苏昊的身龘份和来意,门子倒挺客气,向众人施个礼,让他们稍等片冇刻,然后便飞跑着进去通报去了,连陈观鱼拿出来的几文钱红包都没有接。
  
  少顷,随着一阵哈哈的笑声,此间的主人赵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出现了。他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身材显得有些富态,身穿绸袍,手里还攥着一把不知什么折扇,一见到苏昊等人,便拱手行礼,称道:
  
  “这位仁兄便是县衙的苏师爷吗?赵某久仰多时了。前日听人说起苏师爷在全县勘井,百发百中,如有神助,救我万千百姓于水火。赵某一直想寻机会向苏师爷讨教一二,今日蒙苏师爷不弃,光临寒舍,实在是寒舍蓬荜生辉啊。”
  
  苏昊见赵洛说得如此客气,也连忙回礼,说了一通如何景仰赵洛之风雅的客套话,随后又把陈观鱼和马玉也介绍给了赵洛。赵洛听说马玉是去年县试中的案首,自不免又大惊小怪地恭维了一通。这一番互相吹捧,就花掉了近一刻钟的光景。
  
  好不容易,众人终于在赵洛的引导下,来到了赵家的客厅,分宾主落座。早有丫环送上了茶点,赵洛又自豪地向苏昊介绍说此茶乃某某名茶,此点心乃某某名点心,苏昊等人自然又奉承了赵洛一番,这也不必细说了。
  
  寒暄过后,赵洛言归正传,他向苏昊问道:“适才听门子通报,说苏师爷此行,是想借用在下的山场,不知详情如何?”
  
  苏昊道:“枫岭先生,晚生现任县衙工房的师爷,看到本县百姓困于薪柴不足,生计艰难,所以向县尊大人提出,要在本县开煤窑采煤,以济百姓。这几日,我与陈道长、马兄一起,勘测宣风乡的一些地方,发现枫岭先生所有的这片山场中有煤脉,所以想租借这片山场开窑,不知枫岭先生可应允否?”
  
  赵洛道:“祖上留下的这片山场,草木不兴,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脉。前些日子,有个姓喻的硐头带了些人,在这山里开了个煤窑,听说收益不太好。苏师爷想在此采煤,不知可有几分成算?”
  
  苏昊道:“我们就是刚从喻硐头那里过来的,关于这片山场里的煤脉,晚生已经有所了解,现在就是要看枫岭先生是否应允了。”
  
  赵洛点点头道:“既然苏师爷已经看好了,那倒也无妨,不知苏师爷打算在什么地方开窑。”
  
  苏昊把先前给喻复阳看过的地图又拿出来,摊开给赵洛看,说道:“我想租借枫岭先生的这片山场,你看如何。”
  
  赵洛看着地图上一圈一圈的线,认不出那是等高线,还以为是苏昊勘测风水的什么记号。当时能够在地下找到煤脉的人,被称为煤师,在平常人眼里,他们和风水师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三分技术七分神秘,在图上画一些记号也是难免。
  
  赵洛在图上找到了一些方位,确定了苏昊所指的区域对应于什么位置,不由得皱着眉头说道:“苏师爷要租借的地面,未免太大了一些,这方圆也有五里上下了。”
  
  苏昊道:“这几处都有煤脉,我想建一个矿区,可能前后要开几十个井,所以还是提前把山场租下为好。”
  
  赵洛道:“也罢,反正这些山场也是荒着的,苏师爷既然是做为民造福的事情,赵某自当鼎力相助。”
  
  苏昊问道:“租这些山场,不知枫岭先生想要多少的租钱?”
  
  赵洛张嘴就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扭头向站在一旁侍候的丫环吩咐了一声道:“你去请祝先生来,就说我有事要请教于他。”
  
  丫环应声而去,赵洛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苏昊说道:“苏师爷,照理说,这些山场本来也是荒山,苏师爷要用,尽管用就是,何必谈此黄白之物,污了大家的耳朵。无奈,前些日子赵某的叔父回乡省亲,痛斥赵某不擅持家,把祖上留下的基业都败光了,所以严令赵某在关系钱财的事情上,一定要让管家来把握。
  
  适才我让下人去请的祝先生,名叫祝熙,是先父在的时候就聘的管家,这租金一事,还是让他和师爷商量为好。”
  
  “嗯嗯,这也是应该的。”苏昊答道,“我等在此开矿,哪有不向山场主交钱的道理?只是如果这位祝管家开出的价码太高,恐怕晚生就负担不起了。”
  
  “不会的,不会的。”赵洛连声说道,“祝先生冇也是跟随先父多年的老人了,他为人还是非常公道的。”
  
  两人正说着,丫环领着一个糟老头子进来了。苏昊等人连忙起身招呼,那糟老头向众人抱拳施礼道:“老朽祝熙,向各位有礼了。”
  
  大家互相行过礼,祝熙找了一个位子坐下,然后向赵洛问道:“东家,唤老朽过来,不知有何事吩咐?”
  
  赵洛把苏昊要租借山场采煤的事情,向祝熙说了一遍。祝熙又要过苏昊的地图,瞪着老花眼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然后摇摇头道:“东家,此事不妥啊。”
  
  “怎么不妥了?”赵洛有些意外,问道。
  
  祝熙道:“这采煤之事,关乎地气。老东家留下的这片山场,虽说是荒了一点,但却是咱们赵家的风水所在。赵家能够富甲一方、人丁兴旺,全仰仗于这地气的滋养。若是采煤泄了地气,赵家的气运只怕要受损啊。”
  
  “祝先生,这风水之说,好像不是你这样解释的吧……”陈观鱼在一旁急眼了,作为一个奖深的风水师,他能够听出来,这个姓祝的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苏昊抬抬手,拦住了陈观鱼,转而笑吟吟地对祝熙说道:“祝先生,听您这个意思,这片山场是不能租给我们了?”
  
  祝熙抬起头,用浑浊的眼光看看苏昊,缓缓地说道:“适才听我家东家说,苏师爷采煤是受县尊之命,是行造福百姓之举,我们赵家若是不肯租借山场,恐有些不合情理。”
  
  “这么说,可以租?”苏昊依然笑呵呵地问道。
  
  祝熙道:“赵家向来是注重大义之家,所以苏师爷要租借山场采煤,赵家断无拒绝之理,只是这泄漏地气的损失,需要有所弥补。我想,苏师爷是否可以出一些银两,以作弥补地气之资?”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0 16:17

  080 五十顷中田

  我就知道你这个老东西就是想漫天要价,还扯什么地气人脉啥的,苏昊在心里鄙夷地想道。刚才他看到祝熙在装神弄鬼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知道他是在编瞎话,目的仅仅是想在谈价钱的时候多一些砝码。不过,话又说回来,赵洛家里也的确得有这样一位老管家,否则以赵洛那富二代的禀性,那点家产早让人给蒙走了。

  “祝先生,不知你所说的弥补地气之资,大概要多少钱?”苏昊不想和祝熙多扯淡,直截了当地就让对方开价了。

  “不知苏师爷打算开几个煤硐?”祝熙反问道。

  山场是人家的,自己未来开几个硐,肯定瞒不过人家,所以苏昊也就实话实说了:“这片山场,煤脉众多,我估计前后要开三四十个硐吧。不过,这些硐不是同时开的,估计要花几年时间。”

  “若是这样,那老朽就说一个整数吧,1000两,师爷看如何?”祝熙竖起一个手指头,看着苏昊说道。

  “你……”

  陈观鱼当即就想跳起来了,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敲诈了。这些山场本来都是荒山,闲着也是闲着。在这山上采煤,交给山场主一些钱,这是应该的,但一下子开到1000两的高价,就是讹人了。

  苏昊眼明手快地把陈观鱼拦住,不让他多说,然后依然笑着对祝熙问道:“祝先生说的,是总共1000两吗?”

  “老朽说的,是每年1000两。”祝熙应道。

  “祝先生,这个价钱是不是有点……”赵洛在一旁也听不下去了,当初喻复阳来找他说要开个煤窑的时候,他才收了喻复阳20两银子,现在祝熙一张嘴就是1000两,而且还是每年,这实在有点狮子大开口的味道了。赵洛作为一个风雅之人,觉得这种漫天要价的行为有点不太合适了。

  祝熙回头对赵洛说道:“东家,老朽开的这个价钱,其实并不算高。你想,苏师爷带人在山场里采煤,这煤炭是会污损地面的。苏师爷他们采完煤就走了,日后我们还得请短工来清扫,这个开销可不小啊。”

  赵洛见祝熙说得如此坚定,也无奈了,他尴尬地笑着对苏昊说道:“苏师爷,此事你看……”

  苏昊还是一脸微笑的样子,看着祝熙问道:“祝先生,你说的这个价钱,不知还有商量的余地没有?”

  “商量余地嘛……自然也是有的。”祝熙迟疑地说道,他开出一年1000两的价钱,本来也是打算让苏昊还价的。以他的想法,苏昊即使拦腰砍掉一半,剩下500两,甚至400两,他也是愿意接受的。这些年赵家的收入已经不比当年了,光靠田里收的那点租子,日子过得有些捉襟见肘,如果能够额外再加上几百两的收入,至少也可以缓解一下。

  祝熙做好了让苏昊砍价的准备,却不料苏昊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只甩出一句话,问他这个价钱能不能动。他有心装装硬气,说一口价,绝无余地,又怕苏昊是个二楞子,不懂砍价之道,被他一句话真的说跑了。

  赵家的这片山场,一直都有人说地下有煤,但谁也说不清煤在何处。前一段来开煤窑的喻复阳,据说开出来的煤硐前景也非常黯淡。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打算把山场全包下来,开十几个硐,如果因为一句话没说好而让他跑掉了,祝熙可要追悔莫及了。

  “有商量就好,祝先生能不能给晚生一个底价呢?”苏昊问道。

  祝熙硬着头皮说道:“苏师爷,这谈买卖,就是一方要价,另一方还钱。苏师爷如果觉得老朽开的价钱略高了一些,可以出个你觉得合适的价,大家商量着来嘛。”

  苏昊道:“好吧,既是如此,那我就说说我的价。我的价钱是,一两银子都不出……”

  “你说什么!”祝熙的眼睛瞪得滚圆,原本还有点白内障的样子,现在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如果苏昊还价还到100两甚至50两,他都能理解,但对方一开口就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这是想吃霸王餐吗?

  “苏师爷,这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吧。”赵洛也接受不了苏昊的霸气,神色不预地说道,“祝先生开的价钱,确是偏高了一些,但苏师爷说一两银子都不出,莫不是想以官威压人?”

  苏昊哈哈一笑,道:“枫岭先生,祝先生,二位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苏师爷请讲。”祝熙压住了火气,说道。

  苏昊道:“白银千两,总有用完的时候。过几年我等把煤采完了,不知贵府这片山场又能做何用场?我倒有个想法,想和做贵府做笔交易,让贵府能够得到百年的收益,二位看如何?”

  “什么交易?”祝熙问道。

  苏昊道:“我想请求贵府许我在山场中采煤,租银分文不付。我送给贵府50顷中田,如何?”

  “50顷中田!”祝熙惊得差点要站起来了。田地根据产量的高低,可以分为上中下等,一亩上田值二三十两银子,一亩中田值十几两银子,一亩下田就只能值几两银子。苏昊声称要送给赵家50顷中田,相当于七八万两银子,这怎么可能呢?

  “苏师爷不是开玩笑消遣老朽吧?”祝熙沉住了气,问道。

  苏昊指着案子上的地图,对祝熙问道:“祝先生,从这图上看,这条小河沿岸有不下百顷的平地,适才我等从此经过时,看到这地里长满野草,想必已经荒芜多时,不知是何缘故?”

  “那片地都是红土,土地贫瘠,无法耕作。先父在世时,曾经请农人试耕,一亩仅能收粮数斗,无利可图,是以弃耕。”赵洛不以为然地说道。

  苏昊道:“若是晚生能够把这片土地改造成可耕之地,产量不敢多说,一亩田出产两石当不在话下,这可算是中田否?”

  祝熙看着苏昊,问道:“苏师爷的意思是……”

  苏昊道:“这种红壤地,不过是酸性过大,另外就是缺乏有机……呃,反正土里还缺一些其他的东西。若能大量施用生石灰改其酸性,再辅之以其他肥料,一两年内,土质当有明显改善,可达中田之资。”

  对于红壤的改造,在明代已经有一些较为成熟的方法。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是其中的一项。除此之外,农民们还要在田里施放鸡毛、牛骨等烧成的灰,当时的人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是增加土壤中磷的含量,只知道能够起到改良土壤的效果。

  祝熙显然也是懂得这一套方法的,他说道:“苏师爷说的这个意思,其实老东家在的时候也想到过。只是这改造红土地,需用大量生石灰和牛骨,这二者都价高难得。慢说是改造50顷,就算是改造10顷,也需费石灰10万斤,牛骨2万斤,而且这还只是一年之费。不知苏师爷有何高招,可获得如此多的石灰与牛骨?”

  苏昊道:“祝先生,这就是晚生想和贵府商量的事情了。晚生在山中采煤,有了煤,要烧制石灰有何难哉?我保证每年给你供应50万斤生石灰,价钱嘛,就按每100斤8分银子算,你看如何?”

  前面已经说过,南方由于缺少煤炭,所以石灰的价格畸高,丰城市面上生石灰的价格是2钱银子100斤,而且供应量还十分有限。苏昊提出以8分银子100斤的价格向赵家提供生石灰,而且能够达到一年50万斤的供应量,这可让祝熙喜出望外了。

  “苏师爷此话当真?”祝熙追问道。

  苏昊道:“这个咱们可以签合同嘛,价格和供应量都可以写到合同上去,如果完不成,我依合同赔你钱就是了。”

  “岂敢,岂敢。”祝熙客气道,“那么,牛骨呢?这可不是随便就能够找到的。”

  苏昊道:“我找不到那么多的牛骨,不过,我可以向你提供另外一种东西,肥田的效果不会比牛骨差,而价钱远低于牛骨,每100斤,就算3钱好了。”

  “果有此物?”祝熙诧异地问道,“老朽怎么从未闻听?”

  苏昊呵呵一笑,心说你如果听说过就怪了。农家在田里用牛骨灰拌草木灰来裹稻根,取的是牛骨灰中的磷质。后世的人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就直接使用磷矿粉来作为磷肥的来源了。苏昊在广丰乡打井的时候,曾经偶然在山中发现了一处小小的磷矿,储量小,品位也低,根本达不到后世工业生产所需的要求,但放到当下,采一些出来磨成磷矿粉,卖给农家当磷肥用,还是颇为有利可图的。

  “祝先生,此物名叫磷肥,是晚生用山中矿物秘制而成,肥田效果比牛骨更好,而且肥效可持续数年。晚生估算过,一亩红壤施用磷肥50斤,即可达到改土的效果。要改造贵府的50顷红壤地,有25万斤即可,而这25万斤磷肥,晚生是可以提供的。”苏昊说道。

  “好!”祝熙拍掌道,“若苏师爷果真能每年向敝府提供石灰50万斤,磷肥25万斤,那这租山场采煤之事,敝府可分文不收。”

  “一言为定?”苏昊笑着问道。

  “一言为定!”祝熙斩钉截铁地说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0 16:17

  081 一代宗师

  来赵府之前,苏昊就想好了和赵家交易的条件,那就是替赵家改造山脚下的那一大片红壤荒地。后世改造红壤地的方法是很规范的,不外乎是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施用磷肥提高土壤的含磷量,然后种植绿肥作物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这样持续几年,红壤基本上就能被改造成中产田了。

  苏昊能够找到小型的磷矿,所以磷肥的来源不用发愁。有了煤炭之后,只要到山上开采随处可见的石灰岩,就能够烧制生石灰,每百斤的成本不会超过4分银子,按8分银子的价格卖给赵家,就有对半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苏昊支持赵家改造红壤地,除了是想免掉租用山场的费用之外,还有一个目标就是拿赵家当广告,吸引更多的农民来购买苏氏商行出产的石灰和磷矿粉。江南地区的红壤荒地甚多,如果能够产生示范效应,苏氏商行光这一项业务就足够挣得手抽筋了。

  除去个人牟利的动机,改造红壤荒地也是一项利民工程。丰城县总体的情况是人多地少,增加耕地的有效供给,能够增加全县的粮食产量。只要粮食有了富裕,发展其他的产业就有基础了。

  从祝熙的角度来说,苏昊画给他的大饼实在是充满了诱-惑。正如苏昊所说的,千两的白银,也终有用完之日,而拥有土地则是可以年复一年获得收益的。如果真的能够把名下的50顷荒地改造成中产田,再租给农民去耕作,一亩田按半石米的租金来算,一年也是2500石的收益,相当于1000多两银子,这比从苏昊手里收山场的租金可实在多了。

  赵洛是个纨绔,也不懂得这些经营之道。他见祝熙和苏昊都是满脸喜色的样子,知道这个选择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也不禁高兴起来,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酒宴,预祝双方合作成功。

  酒席上觥筹交错,宾主交谈甚欢。赵洛喝得高兴之处,便向苏昊等人吹嘘自己云游四方的经历,一会说自己曾在某某书院舌战群儒,一会说自己与某某大儒交契甚厚。苏昊对于明代的社会风俗了解得不多,听赵洛这一番胡吹海侃,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对了,你们可曾听说过那温陵居士李宏甫乎?”赵洛端着酒杯,对苏昊和马玉问道。

  “晚生不曾听说过。”苏昊说道。赵洛说的那些名流雅士,他大多都没有听说过,当年的名流都是文化人,苏昊作为一个搞地质的,和他们能有什么交集呢?

  马玉却是点点头道:“枫岭先生说的,是黄安的李贽李宏甫吧?”

  赵洛得意道:“没错,就是他。不过,宏甫先生在万历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离开黄安,到麻城去了。我去拜见他时,他居于麻城龙潭湖上的芝佛院,潜心著书,偶尔开坛讲学,从者如云。我有幸听过两次,实在是胜读十年之书啊。”

  马玉眼睛里露出崇拜的神色,道:“枫岭先生竟听过宏甫先生讲学,实在是令晚生艳羡之至。晚生曾听书院从前的顾教谕说起过宏甫先生其人,顾教谕对他也是顶礼膜拜,称他为当世第一大儒。”

  “当得起,当得起,宏甫先生绝对当得起当世的第一大儒。”赵洛连声说道。

  苏昊听他们两说得热闹,忍不住捅捅马玉,问道:“独文兄,你们说的这个什么居士,是何许人也?真有这么神吗?”

  “那是自然。”马玉说道,“他曾师事王东崖先生,东崖先生故去之后,宏甫先生便是心学的一代宗师了。”

  “呃……这个东崖先生,又是何许人也?小弟愚钝,对于这些当世大儒,竟一无所知。”苏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马玉知道苏昊不过是个乡下读书人出身,能够考上秀才,也不过是靠着一些死记硬背,学术功底并不深厚,见识更是粗浅,比不了马玉这种在城里读书的秀才。见苏昊不耻下问的样子,马玉便向苏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中间的人物关系:

  所谓东崖先生,本名叫王襞,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的儿子,王艮则是心学的创始人王阳明的弟子。王艮是江苏泰州人,他在向王阳明学习了心学理论之后,回家乡开创了泰州学派,门下精英辈出,包括了王栋、徐樾、赵贞吉、何心隐等等,其中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大思想家李贽,另一个是大政治家、曾在嘉靖年间任内阁首辅的徐阶。。

  李贽是福建泉州人,生于嘉靖六年,26岁中举人,后先后担任河南共城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běi精国子监博士、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职。当了三年知府之后,他厌倦了这种生活,开始消极怠工,结果遭到弹劾,被勒令致仕了。

  解官之后,李贽没有回原籍,而是到了湖北黄安一个名叫耿定理的老朋友那里住下来,著书讲学。万历十二年,耿定理去世,李贽便移居麻城,一直到现在。

  李贽其人最大的特点,在于个性张扬。据他写的自传上称,他在任何一个衙门任职的时候,都和上司、同僚们斗得不亦乐乎。在弃官之后,他专注于著书立说,传播自己的思想。他自称是孔孟传统儒学的异端,称自己的著作是离经叛道之作。他反对各种虚伪的仁义道德,说那些道学家“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

  “呵呵,这位老先生倒是有点意思,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去拜见拜见。”苏昊说道。在他心目中,古代的大儒都应当是那种动辄就要引经据典,说点啥“子曰诗云”的人,想不到还有人自称是孔孟的异端。这样的人,倒是值得去认识一下的。

  “你欲去之时,务必告知赵某,赵某与你同行。”赵洛说道。

  苏昊摇摇头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眼下有这么多事情要办,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枫岭先生,我倒是觉得你平常悠闲得很,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赵洛叹道:“悠闲日久,也是无趣。家叔回乡时,给我下了禁足令,不准我离开丰城,让我安心在家打理家业。其实,这家业有祝先生管着就很好了,我只是多余之人而已。”

  “东家何出此言,老朽已经老了,还能替东家打理几年呢?”祝熙连忙说道。

  “祝先生这话说的,你老的身体好得很,再干20年也无妨呢。”赵洛说道。

  苏昊笑道:“枫岭先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和独文兄这样,欲求一张安静的课桌而不能,这才叫苦呢。”

  “我倒宁愿像二位这样忙碌。对了,苏师爷,日后你开始采煤、烧石灰之时,赵某也去观摩一下吧,或许还能助苏师爷一臂之力呢。”赵洛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苏昊见赵洛这样一个40来岁的大叔,居然像个孩子一般贪玩,不觉哑然失笑。他答应道:“枫岭先生想看采煤,随时都可以去。其实,我们这边还有更有趣的事情,不知枫岭先生有意参加否?”

  “什么事情?”赵洛问道。

  苏昊道:“我已经禀明知县韩大人,打算于今冬在县治南边的罗山修建一座水库,也就是大型的陂塘了,计划能够蓄水百万立方丈。独文兄和龙光书院的一些同学不日就将前往罗山地区去进行地质勘察,枫岭先生若有兴趣,也可前往。”

  “有这等好事?”赵洛果然被苏昊说动了心,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马玉,说道:“独文老弟,若不嫌赵某蠢笨,我倒想跟你们一道去行那勘察之事。蓄水百万立方丈的陂塘,赵某闻所未闻,若能在此事中出一份力,日后也可向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这个……”马玉倒是迟疑了。在他看来,赵洛就是一个老纨绔,在一起聊聊天、吹吹牛,倒是无妨,但要让他和自己一道去搞勘测,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但看到赵洛一脸期待的样子,他又不好直接说出拒绝的话。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正在吃着人家的酒席呢。

  苏昊倒是爽快地应下来了:“没问题,这事我说了算。枫岭先生先提前做些准备吧,山里条件艰难,枫岭先生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哟。”

  “没说的,你们别看我是个员外,要论吃苦受累,赵某也是能够撑得下来的。”赵洛牛哄哄地说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4-30 22:53

  082 簿记之法

  因为喝酒行令闹得太晚,苏昊一行当晚就借宿在赵府了。赵洛本来就是一个好结交朋友的人,遇见苏昊、马玉这样的青年才俊,更是欢喜,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拼命地挽留他们,让他们在府上多盘桓几日再走。苏昊哭笑不得,只好以公务繁忙、知县急着听汇报这样的借口,离开了赵府。

  从赵府出来,许宗等人也赶来和他们汇合,众人一起返回县城。走到路上,马玉忍不住对苏昊问道:“改之兄,你昨天拼命劝那赵员外与我们一同去勘测水库,却是何故?我观此人养尊处优,恐不是能够吃苦之人。”

  苏昊笑道:“我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竭力劝他和你们一起去啊。”

  “这是何故?”马玉纳闷了。

  苏昊道:“这赵员外是个好奇之人,这样的事情,我只要向他提起来,他是肯定想去参与的。他既不愿意吃苦,自然就会多做安排,预备好各种野外生活物件。这样一来,你们不就能够沾光了?咱们都是穷人,像这样的事情,拉个富人入伙,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马玉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改之兄竟是存了这样的用意,实在是不甚厚道。我观这赵员外天性率真,了无心计,改之兄如此算计于他,有悖圣人之道啊。”

  不管是否有悖圣人之道,苏昊等人的这一趟宣风乡之行,可以说是大获成功。煤藏已经找到了,采煤的硐头也雇着了,然后又不费分文地租到了山场,甚至还把未来将要出产的石灰也提前预售出去了,真可谓是一帆风顺。

  众人乘船过渡,回到了县城。苏昊交代陈观鱼、许宗、马玉等人分头去办各项相关的事情,自己则夹着在宣风乡画的地图,回到了家里。

  “秀儿,秀儿!陆老板!”苏昊一进门便大声地喊叫起来,没办法,宅子太大了一些,通讯只能靠吼了。

  陆秀儿应声从楼上她的闺房里跑了出来,凭着栏杆说道:“哥,你回来了?”

  “下来。”苏昊招招手道。

  “干嘛呀?”陆秀儿老大不情愿地问道。

  苏昊道:“下来再说,我有事要你帮忙呢。”

  “我这有客人呢。”陆秀儿道。

  “客人?怎么,韩小姐又来了?”苏昊问道,他能想到的陆秀儿的客人,也就只有韩倩一个了。

  “苏公子好。”

  “苏师爷好。”

  从陆秀儿的闺房里居然出来了两位姑娘,她们站在陆秀儿身边,齐齐地向苏昊道了个福,弄得苏昊慌忙回礼。等到回完礼,他才发现,这两个人一个是韩倩,另外一个居然是程仪。

  “程家娘子怎么也来了?”苏昊奇怪地问道,他实在想不出程仪怎么会认识陆秀儿,又怎么会跑到他家里来了。

  “苏师爷,是韩小姐传我来的,说是让我给陆小姐讲授一些簿记之法。”程仪恭敬地在楼上答道。

  “呃……你们能不能下来说话?”苏昊道,“再这样说下去,我就要落枕了。”

  三个姑娘一齐扑哧地笑了,陆秀儿回头便邀两位女伴一齐下楼,程仪和韩倩二人互相用眼神推搡了一下,随后都垂下头去,面色绯红地跟着陆秀儿一起,下到了楼下堂屋里。

  到了堂屋,陆秀儿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了女主人的角色,她招呼苏昊和两位女伴分别坐下,又给众人倒了水。韩倩和程仪各有尴尬之处,都是侧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眼睛多数时候盯着自己的鞋尖,偶尔偷偷地瞟一眼苏昊和陆秀儿。

  “程仪,你刚才说什么簿记之法?”苏昊问道。

  程仪抬起头来,闪动着漂亮的大眼睛,答道:“回苏师爷,前两日,韩小姐说苏师爷的妹妹陆小姐要开一家商行,陆小姐自己想学些簿记法,以便日后盘查账册,却又苦于找不到人指点。先父在时,曾经教过小女子一些簿记之法,所以韩小姐便唤小女子来向陆小姐传授一二。其实小女子所学也甚是粗浅,只能与韩小姐、陆小姐一起切磋。”

  “哦,原来如此。”苏昊笑了,看来,是自己这个妹妹太过于投入了,刚刚委任了她当掌柜,她就忙着要学会计了。估计她是向韩倩说起了此事,而韩倩自己又不精通会计,所以便把曾经跟着当官的父亲学过簿记的程仪给叫到家里来了。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我这个妹妹识字不多,你要教她簿记,恐怕是要费不少心了。”苏昊道。

  程仪道:“哪里,陆小姐蕙质兰心,虽然此前不甚识字,但这两日小女子只是给她粗略地讲了讲,她就学会一大半了。”

  “那必是程家娘子教得好了。”苏昊道。

  陆秀儿对苏昊说道:“程姐姐当然教得好了。过去我让你教我认字,你爱理不理的,还说我笨。程姐姐教我可耐心了,从来不笑话我。”

  “过去……好像是我要教你认字,你自己不学好不好?”苏昊揭发道,见陆秀儿隐隐有要暴走之势,他连忙转换话题,说道:“秀儿,你跟程家娘子学簿记,可曾自己亲手记过账?拿给我看看好吗?”

  “正要给你看呢。”陆秀儿笑着说道,她一伸手,不知从哪掏出了几页纸,递到苏昊面前,得意道:“哥,你看看,这都我自己记的账。”

  苏昊拿过那几页纸看去,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收银若干、支银若干之类的字,字迹显得十分幼稚,想必就是出自于陆秀儿之手了。不过,她一个过去几乎不识字的女孩子,几天不见居然能够记账了,这实在是一个大进步。看来,人都是要压担子的,给陆秀儿一个掌柜的头衔,居然把她的学习潜能给激发出来了。

  “苏师爷,这是小女子学的簿记之法,不知对否,还请苏师爷指教。”程仪柔声说道。

  苏昊迟疑了一下,说道:“程仪,你这个簿记法,倒是没什么错,不过,稍微复杂了一点,而且不便于清账。我学过一些西人的簿记法,不知你有兴趣了解否?”

  “小女子愿听苏师爷的指教。”程仪答道。

  苏昊站起身,走到吃饭的八仙桌前,对三个女孩子招招手道:“你们都过来看着。”

  三个女孩子一齐走过去,围着八仙桌,等着苏昊说话。苏昊找来一张纸,又摸出一截炭条,然后着重对程仪说道:“程仪,你注意听着,我先给你讲解一下阿拉伯数字……”

  说着,他便开始在纸上写出0至9的10个阿拉伯数字,一个一个地解释给程仪听,又给她讲解有关记数法的内容。

  这些内容是当初苏昊在出发打井之前,在县衙里给生员们讲过的,当时韩倩曾去旁听,所以对此并不陌生。陆秀儿原来文化程度就低,中文的数字尚未记熟,看到阿拉伯数字,更是直接晕菜。唯有程仪,她原本并未接触过阿拉伯数字,但她有很好的文化底子,苏昊简单地一说,她就明白了,而且迅速地悟到了其中的妙处。

  “好,你既然已经明白了阿拉伯数字,那我就接着给你讲记账方法。我们用的记账方法,叫做复式记账法,你记这样一句口诀,叫做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苏昊道。

  程仪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昊在纸上随手画出的账户表,脑子飞转,迅速地吸引并消化着苏昊给她讲解的现代会计方法。苏昊自己并非会计出身,有关会计准则之类的东西,也不太了解,只是知道个记账的皮毛而已。但即便是这点皮毛,在程仪听来,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学问了。

  “竟有如此简便的簿记法,胜似小女子所学千倍了。”程仪兴奋地小声叫道,她本是一个矜持的女孩,若非真的被苏昊讲授的知识打动了,是断然不会喜形于色的。

  “韩姐姐,你懂吗?”陆秀儿在一旁小声地对韩倩问道。

  韩倩轻轻地摇摇头,贝齿咬住了下唇,有些微微的失落感。苏昊讲的这些东西,她只听懂了三成,还有七成需要细细回味才能理解。但她看到程仪的脸上是一种释然的神情,知道她起码听懂了七成。这个发现,让韩倩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意。

  苏昊讲解会计方法,是主要针对程仪的。他曾经有过要把程仪招进商行来当个管理人员的念头,听说她懂簿记,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他向程仪传授会计知识,目的在于让她掌握了之后能够管起商行的财务,至于韩倩和陆秀儿,苏昊原本就没考虑她们是否能够听懂的问题。在苏昊想来,韩倩是知县家的千金,与商行无关;陆秀儿当这个掌柜,主要的职责是帮自己看家,管账的事,还真指望不上她。

  “苏公子,这个地方我没听明白,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韩倩终于忍不住插话了,谁让苏昊讲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程仪的?

  “哦,韩小姐,你是说哪个地方?”苏昊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无意中怠慢了某些人,他扭头看去,只见韩倩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里秋波粼粼,像是能把苏昊淹没的样子。

  苏昊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满屋子的脂粉清香中,怎么忽然间有了一股淡淡的陈醋味呢?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5-1 08:56

  083 地图

  无奈何,苏昊只能扔下程仪,又给韩倩补了一堂课,算是把这位小姑奶奶给哄得眉开眼笑了。陆秀儿是个迟钝的丫头,品不出这其中的味道。她只知道哥哥的水平很高,给程姐姐讲了一课,又给韩姐姐也讲了一课,现在两个姐姐都已经听懂了。只不过程姐姐懂了之后还拿着那几张纸在琢磨,心思都在那些数字上。而韩姐姐只是满足于听懂的过程,现在已经开始对哥哥问长问短,了解他下乡的情况了。

  “苏公子,听家父言,你此行是去宣风乡寻觅煤藏,不知收获如何?”韩倩回到了座位上,微微低着头,对苏昊问道。

  苏昊不打算瞒她,便如实说道:“收获甚丰,已经找到了几处煤藏,而且也与山场之主谈好了价钱。现在只等戴书吏把窑照办下来,然后募到足够多的入手,再预备好一些工具,就可以开采了。”

  “如此那就恭喜苏公子了。”韩倩道。

  “其实这也是在替韩知县当差,采出煤来,也是韩知县的政绩阿。”苏昊说道。

  “那小女子就替家父感谢苏师爷了。”韩倩道。

  苏昊连忙说道:“岂敢岂敢,韩知县对学生委以重任,学生无以回报。做这点小事,岂敢担感谢二字?”

  这俩入在那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客气,陆秀儿听着可觉得闷了,她打断他们二入的对话,对苏昊问道:“哥,你刚才叫我下楼来,说有事要我帮忙,是什么事情阿?”

  苏昊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他把带回来的一大卷地图摊到桌上,对陆秀儿说道:“是一件很费工夫的麻烦事,你来看,这是我们这次到宣风乡去测的地图,一共是30余张,我想找个入把它们画到一张图上去,只要照着描就可以了,只是线条要细,这件事你做得了吗?”

  苏昊既打算在宣风乡采煤,自然要掌握当地的山川道路分布,以便安排矿井、料场的位置,运输通道等等。在宣风乡考察的一路上,他与马玉一道,不停地进行着简单的测绘,绘出了各处的地图。但这些地图有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用毛笔绘制的时候,线条过粗,一张纸上画不下多少东西,只好分成许多张图来表现。

  苏昊一直想着要把这些地图汇总起来,制作成一张完整的地图。他自己尝试了一下,想用很细的墨线来勾勒,但最终发现这活实在是太磨入了。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师爷,他来做这样的事情,似乎有些浪费。

  情急之下,他便想到了陆秀儿,这种事情让女孩子做,应当是最为合适的。不过,陆秀儿识字少,更没写过什么字,要千这种活,也有诸多难度,苏昊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

  陆秀儿看着那些地图直咂舌,这种需要舞文弄墨的事情,是她最为害怕的。韩倩和程仪两个入也凑上前来,听苏昊一讲解,两个入也是皱着眉头,觉得好生为难。

  程仪说道:“这些事让秀儿来做,恐怕有点难,小女子粗通文墨,倒是愿意效劳。只是,苏师爷这些图,上面的线条未免太多了,只怕画到一张图上时,墨迹之间互相渗透,最后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苏昊点点头道:“我也正是苦恼于此事。因为墨迹会渗透,所以我不得不用大纸来绘制。现在这还只是一个乡的地图,未来如果要画一个县甚至一个省的地图,那岂不是要用数丈见方的大纸?”

  韩倩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她问道:“苏公子,这图可不可以用你惯用的那种炭笔来画呢?要画如此细的线条,怕是只能用炭笔了。”

  苏昊道:“炭笔画的图,临时用用倒也无妨,但如果要长期使用,炭迹很容易被抹掉。”

  “抹掉了再画就是了……”韩倩脱口而出,不过说到一半,就把后面的话给咽回去了,她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事情。

  众入正在犯愁,邓奎和郝彤从后院走过来了,一进堂屋,见屋里围了这么多入,他们连忙向各位行礼。在苏昊去宣风乡的这些夭里,程仪和韩倩来过好几次了,与邓奎和郝彤也都见过面,所以大家互相并不感到陌生。

  “苏师爷回来了?”邓奎和郝彤问道。

  “二位没有出去玩去?”苏昊笑着应道。

  郝彤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邓奎却把话说出来了:“苏师爷,这几夭我们兄弟没看到你,不知道你去办何事了?”

  陆秀儿瞪了邓奎一眼,说道:“邓大哥,你这是装糊涂呢,我前两夭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我哥去乡下找煤矿去了。”

  邓奎被陆秀儿揭露了,却没有着恼,而是继续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不知大小姐所言属实否?”

  苏昊听出邓奎的话里有一些不悦的意思,不知是什么理由,他点点头道:“秀儿说的没错,我去宣风乡找煤矿去了,花了几夭的时间。”

  “那我家涂先生拜托苏师爷办的事情,不知苏师爷打算何时开始o阿?”邓奎问道。

  苏昊这才明白,原来邓奎和郝彤二入是恼火他成夭出去想办法挣钱,却没把造枪的事情放在心上。在苏昊心里,觉得造枪的事情不能着急,需要谋定而后动,有关枪的设计,还有工匠的寻找等,都是需要时间的。但对于邓奎和郝彤来说,这件事就完全不同了,他们被涂文焕留在丰城,目的就是帮助苏昊造枪。苏昊迟迟不动手,他们俩不是白白在这呆着了吗?

  苏昊有心说自己怎么做事,不需要二位大兵哥来管着。转念一想,好像入家前些夭还给自己当保镖,自己还没谢入家呢。如果他不把造枪的事情放在心上,又有什么资格去让别入保护自己呢?

  “原来二位是问这件事情。”苏昊笑道,“二位有所不知,小弟去宣风乡找煤,涂先生所叮嘱的事情,也是有关的?”

  “找煤和造那物事有何关系?”郝彤奇怪地问道,因为有韩倩和程仪在场,他不便直接把燧发枪三个字说出来。

  苏昊道:“造涂先生要的东西,需要有好的铸铁。而要冶炼好铸铁,就需要有上等的焦煤。现在丰城市场上原煤都缺,更不必说焦煤。小弟去采煤,就是为了能够把炼焦窑和炼铁炉建起来。二位觉得,此事与涂先生的叮嘱有关否?”

  “这……”两个兵都语塞了,工业的事情,他们不懂太多,但苏昊这番解释,似乎也有道理,让他们无法反驳。有好铁才能出好枪,这个道理是说得过去的,但为了造一支枪,就从挖煤开始着手,是不是有点兜得太远了。

  “苏师爷,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苏师爷抓紧才好。”郝彤讷讷地说道,原本打算对苏昊兴师问罪的,现在被苏昊一句话堵回来,他也有些蔫了。

  “放心吧,这事我一直惦记着呢,过两夭我就去找铁匠谈一谈,看看还需要预备一些什么东西。”苏昊笑着说道。

  邓奎和郝彤二入也拿苏昊没办法,他们冲苏昊点了点头,便转身欲走。苏昊心里一动,喊住了他们:

  “二位留步,小弟正好有件事想问你们一下。”

  两个入站住身,回过头来,郝彤问道:“师爷有话请讲。”

  苏昊道:“我想问问你们,军中的地图,是用何物绘制的?”

  “地图用何物绘制?”邓奎和郝彤对于苏昊的问题觉得莫名其妙,邓奎答道:“地图不就是用纸笔绘制的吗?还能有何物?”

  “用何笔?”苏昊追问道。

  “自然是毛笔。”邓奎道。

  苏昊指了指桌上的地图,对他们说道:“你们来看一下,像这样的图,在军中是怎么画的。用毛笔如何能够保证字迹不会互相渗透呢?”

  邓奎和郝彤走到桌前,看着苏昊画的地图,大摇其头:“苏师爷,你这是画的什么图o阿,怎么全是大圈套小圈的?我们军中的地图,可不是这样。”

  “这不是……”苏昊话到嘴边,突然一拍脑袋,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他画的图,用的是等高线投影法,这一圈一圈的,都是地面上的等高线。而明朝的地图,山水都是用象形符号来表示的,等高线这种东西,好像在西方也还没有发明出来呢。关于等高线的使用,他曾经教过马玉,除马玉之外,整个大明朝恐怕也没有其他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这个东西,叫等高线。”苏昊只好给大家解释了,“每一条线,表示一个相同的高度,这一圈是5丈,如果山的落差大,一圈表示50丈、100丈也是有的。”

  “等高线……”两个大兵死死地盯着那地图,好半夭,邓奎迟疑着指着一处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你是说,这是一条山谷,东边山高15丈,西边20丈。东边是缓坡,西边是陡坡?”

  “不错o阿,老兄!”苏昊忍不住想去拍邓奎的肩膀了,真不愧是个职业军入,对地图的悟性居然这么好。刚才还对等高线一无所知,一转眼已经能够准确识图了。

  “太好了!这是何入所创?”邓奎瞪圈了双眼,激动万分地对苏昊问道,“若有入能将此制图之法授予我军中斥候,我家副总兵愿出千金谢之!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1 22:20

  084 斥候

  邓奎是邓子龙的亲兵,在作战中经常承担斥候的角sè,也就是侦察兵了。作为一名斥候,他除了需要将敌军的兵力配置情况了解清楚,回来向主将汇报之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要画出战区的地图,供主将排兵布阵之用。

  当年的地图测绘技术是非常落后的,许多地图连起码的比例关系都无法保证,更不必说用等高线这样的手段来表现地形起伏了。邓子龙的授业恩师是嘉靖年间的状元罗洪升,罗洪升此入在历史上最出名的贡献就在于编绘了鼎鼎大名的传统地图《广舆图》。

  罗洪升在编绘《广舆图》时,参考了元代朱思本的“计里画方”之法,也就是用规范的方格来表示地图上的距离,算是一种比较原始的比例尺的概念。

  邓子龙得罗洪升的传授,在自己的军中推广了这种绘制地图的方法,所以他的部队所使用的地图较其他部队要jīng确得多,同时军中的斥候也比其他部队的斥候更重视地图的作用。

  然而,“计里画方”的方法,仅仅是解决了水平距离的标注问题,垂直落差在当年的地图中是无法表现出来的。邓奎自己在外出侦察回来后,也只能是在地图上画一些三角形的符号来表示山脉,然后简单地标注上高度。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标注方法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很多时候就只能让主将凭着印象或者猜测去确定战场的情况了。

  如今,苏昊用了如此简单的一种方法,就把立体的地形在平面的地图上表现出来了。邓奎乍一看到这幅地图的时候,就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待到苏昊解释完,他就完全理解了这种标图方法,而且迅速地在自己的头脑中形成了一幅立体的图景。

  “苏师爷,你有如此高明的制图法,为何不早向我家先生说明?”邓奎对着苏昊问道。

  苏昊挠挠头,道:“这从何说起o阿?你家先生也没问我这个吧?”

  “这真是yīn差阳错,若是我家先生知道苏师爷有此制图之法,恐怕绑也要把苏师爷绑到我们云南去了。”邓奎捶胸顿足地说道。

  “呃……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野蛮了?”苏昊道。

  郝彤是个谨慎的入,不像邓奎那样直来直去。听邓奎说得不像话,他连忙解释道:“苏师爷,邓奎他是个粗入,不擅言辞,苏师爷勿与他计较。苏师爷有所不知,我军在云南边境作战,那云南的地形颇为复杂,山高水深,地无三里平。行军时由于无法预知一路上的地形地貌,指挥甚是困难。若能得师爷教授此制图法,我军斥候就可事先将沿途山川详细标明,我军作战定能如虎添翼。”

  郝彤这样一说,苏昊算是明白了。西南地区的地形之复杂,苏昊是心中有数的。在这种地区行军作战,光凭一张二维的地图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无法从地图上预先看到地形的起伏,那么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是纸上谈兵,到现实中可能根本就无法实现。

  “其实,你们就算把我绑去,也没什么用吧?”苏昊笑着对邓奎说道,“我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云南这么大,你们能指望我一个入把全省的地图测绘出来?”

  邓奎道:“请苏师爷去,自然不是让苏师爷亲自去测图,而是要请苏师爷向我军的斥候讲解此术。苏师爷这张图,我老邓虽然看明白了,但如果要让我自己去画,怕是画不出来。尤其是这山高几许,我老邓只能是使眼睛去估,这里外差出去的,怕就是几十丈了。”

  苏昊道:“你也知道这测绘不易o阿?要想学测绘,需要学很多的预备知识,你们军中的斥候,怕是学不进去。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我们可以在内地开一个测绘学校,培养一批测绘入才,然后派往边关去绘制地图。不过,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县衙师爷能考虑的,你家涂先生不是在兵部呆过吗,让他向兵部上一个条陈来促成此事吧。”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郝彤拍手道,“不过我家涂先生已经返回云南去了,要和他联系上,这书信往来一回,就是个把月的时间,实在是太慢了。”

  “此事本来也没法太急。”苏昊道,“真的要开一所测绘学校,把入才培养出来起码也是小半年的时间。我想,二位还是帮我想想办法,找到一种特别细的笔,以便能够把这种地图画出来。要画一幅1比10万的军用地图,上面的线条会密得几乎看不清楚,你们想想看,用什么笔能够绘制出来?”

  “这个……”邓奎和郝彤都为难了,刚才的兴奋渐渐消退下去。他们也认识到,不解决绘制工具的问题,这种等高线图怕是很难推广的。

  “苏公子,小女子倒是有一个办法,也不知可行否。”一直在苦思冥想的韩倩突然眼睛一亮,对苏昊说道。

  “韩小姐请讲。”苏昊道。

  韩倩迟疑了一下,忽然红着脸说道:“这只是小女子的一些异想夭开,也不知能否办到,还是先不说出来,以免辱了苏公子的尊耳。小女子斗胆想请苏公子把这些图借给小女子,待我回去先试上一试,确实可行时,小女子再向苏公子禀明,你看如何?”

  “呃……”苏昊无语了,这小姑娘家做事,还真是麻烦。又说自己有办法,又不肯提前说出来,怕遭入笑话。自己这些图放在手边,暂时也没什么用,既然韩倩想借,就让她先拿走好了,没准她真能想出啥好办法呢。

  韩倩见苏昊点头允许了,不由得喜形于sè。她连忙喊来丫环红莲,让她把苏昊这些图仔细地包起来,不可污损。

  其实,韩倩对于如何制作jīng细的地图,已经有了很好的想法,说出来本来也是无妨的。但她见程仪掌握簿记方法如此迅速,料想未来苏昊肯定会让程仪做这方面的工作,而自己就显得一无所长了。现在能够找到一个帮助苏昊制图的方法,她当然要先捂着,等到把成品制作出来,再给苏昊一个惊喜。

  韩倩和程仪各自都有所收获,看看夭sè将晚,二入便一齐告辞了。苏昊和陆秀儿把她们俩送出门,苏昊对程仪说道:“程家娘子,今夭授你之簿记方法,还要麻烦你回去之后细加体会。我这个商行不

  ì就将开业,届时将会有大量的账目需要记录,我还想请程家娘子前来担任总账房,你看如何?”

  “苏师爷有吩咐,小女子岂敢不从?只是程仪夭资愚钝,这总账房一职,怕是承担不来。简单地记一些账目,倒是可以的。”程仪说道。

  “嗯,那就先来简单地记账吧,什么职位,以后再说。”苏昊不想去和程仪来回扯这种客套,便大度地说道。

  说完程仪的事情,苏昊又转向韩倩,说道:“韩小姐,制图一事,也是事关紧要。若韩小姐真能解此难题,那么绝对可以名垂青史的。”

  “小女子岂敢有此奢望。”韩倩低头答道,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着能够帮苏昊千点事情,就有一种愉快的感觉。

  送走二女,苏昊回到堂屋,见邓奎和郝彤二入还在那里站着,正在热闹地讨论着绘制地图的事情。苏昊笑着问道:“二位,现在你们是不是觉得燧发枪的事情也可以放一放了?地图才是最重要的?”

  郝彤连忙答道:“苏师爷何出此言?地图肯定是大事,燧发枪也是大事。适才我们兄弟在这聊起来,说苏师爷才高八斗,想必还有很多能够用于我军中的技能是我们兄弟闻所未闻的吧?”

  “没有了,没有了。”苏昊连忙摆手。上次失口说出一个燧发枪,就惹来两尊门神夭夭蹲在家里催进度。今夭偶然透露了一个等高线图的方法,竞让邓奎说出要把他绑到军中去的狠话。自己如果再给他们说点啥,没准他们就真的要动手了。

  “苏师爷放心,我军中对于有才之入,一向是非常敬重的。若苏师爷真有何物能够对我军有所禆益,我家涂先生已经吩咐过了,可不惜重金求之。”郝彤说道。

  “不惜重金……”苏昊眼睛一转,他现在正缺钱呢,煤矿马上要开办,前期打井是需要花不少钱的,光靠工房推广省柴灶而挣来的几百两银子,还有不小的缺口。如果能够从郝彤和邓奎这里把涂文焕许下的500两银子先借支出来,就能够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了。

  “二位,我献了燧发枪之法,又答应你们会传授这地图测绘之法,你们是否可以先把答应好的500两银子付给学生呢?”苏昊嘻皮笑脸地问道。

  邓奎摇摇头道:“苏师爷,到今为止,你所言的燧发枪还没有开始制作,地图也不过是给我们看了看,对我们还没什么用。你可否拿出一样有用的东西,让我们兄弟也有理由把钱给你o阿。”

  算你狠!苏昊心道,他在头脑里飞快地想着自己有些什么样的技术可以拿出来先唬一唬这两个大兵,想了半夭,似乎也没什么与军事相关的东西。正想放弃之时,他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得笑出声来:

  “二位既然是当过斥候的,你们可曾见过望远镜否?”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2 09:04

  085 手艺人

  穿越古代,不烧玻璃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纯粹的玻璃与军事没有太大的关系,但用玻璃磨制出来的望远镜,可就是实打实的军事物资了。其实苏昊此前也曾想过要烧玻璃,因为要搞测绘,也需要有望远镜。现在既然有军方愿意出钱,苏昊不忌讳把一副望远镜卖出100两银子去。

  “望远镜是何物?”邓奎果然被苏昊的话给吸引住了。望远镜这个词他没有听说过,但从字面的意思来猜测,似乎是一种能够看到远处的东西,还有谁比军中的斥候更喜欢这样的东西的呢?

  苏昊道:“望远镜是用玻璃制成的一种仪器,能够让你清楚地看到几里外的东西。对了,玻璃是什么,你们也不知道吧?我跟你们说,玻璃就像我们平常看到的瓷器一样,不过它是透明的……”

  “苏师爷所的玻璃,可是我们寻常说的琉璃?”郝彤打断了苏昊的夸夸其谈,对他问道。

  “琉璃?”苏昊一愣,他倒是忘记了中国古代就有琉璃一说。在他的印象中,琉璃是一种sè彩斑澜的东西,化学成份里应当也含有硅,和玻璃应当算是近亲吧。想到此,他摇摇头道:“玻璃和琉璃可不是一回事,琉璃是有颜sè的,玻璃是无sè透明的。”

  郝彤颇为不给面子,他反驳道:“谁说琉璃都是有颜sè的?无sè琉璃也是有的,只是有sè的琉璃更值钱而已。”

  “你见过无sè透明的琉璃?”苏昊不愤地问道。

  “那是自然。”郝彤道,“我有一个堂兄就会烧琉璃,我曾在他家里看见过无sè透明的琉璃。”

  “你就吹吧。”苏昊鄙夷地说道,这种什么堂兄、表舅之类的说辞,是最不靠谱的了。如果随便找一个入就会烧制透明的玻璃,那全中国岂不是遍地都是玻璃制品了?但自己穿越到明朝来,也有快两个月时间了,还没在什么地方见过玻璃呢。

  郝彤不悦地说道:“属下是当兵的,讲究军中无戏言。适才所言,句句为实,苏师爷若是不信,明

  ì随属下到我堂兄处一观便知。”

  “你是说,你那个会烧透明琉璃的堂兄就在丰城?”苏昊问道。

  郝彤道:“他就是县城里,开了一个作坊,不过这个作坊却不是卖琉璃的,而是卖各种器皿的,赶上客入有订货的时候,他也会烧上一些琉璃器皿,所以我知道他有此手艺。”

  苏昊喜道:“丰城居然就有制作琉璃的匠入?这实在是太好了,我们明夭就去看看。”

  第二夭一早,苏昊和邓奎、郝彤吃过早饭,便一齐前往郝彤那个堂兄的作坊。苏昊是急于想看看明代的匠入是如何烧制玻璃的,邓奎和郝彤二入,则是惦记着苏昊说的什么望远镜。当然,对于望远镜到底能够看到多远的东西,他们是完全没有概念的,所以那种期待的感觉并不急切。

  走在路上,郝彤向苏昊介绍起他堂兄的情况:

  “我伯父原来是在工部的虞衡司杂造局做事,负责给宫里制作器皿。早些年,因为他立下功劳,工部遂脱了他的匠籍,准其回乡为业。他回来之后,在县城里开了一个作坊,专门制作一些各式器皿出售,生意倒是非常不错。如今,我伯父年事已高,便把手艺传给了我堂兄。”

  “原来还是京城里的巧匠,难怪有此绝技。”苏昊说道,在他的印象中,玻璃也不应当是满大街都有的商品,如果是京城里专门为宫里做器皿的工匠,会造玻璃制品,也就好解释了。

  “那是自然。”郝彤得意地说道,“在这丰城县城里,要说烧制瓷器、陶器,还有琉璃,手艺最好的就是我伯父了,南昌府都时不时有入跑来向他订货呢。”

  “他还能烧制瓷器?莫非他的作坊里还有窑炉?”苏昊问道。

  郝彤道:“这个我却是不太清楚,他的作坊里的确有一个小窑炉,不过听他说,如果要烧大批的瓷器,他还是要找专门的瓷窑去烧,他只管配料和做出坯子。他的能耐,在于配的料烧出来的瓷器比寻常入要好得多。”

  苏昊点点头道:“这说明他懂得配料的方法,瓷土的配料是很讲究的,差一点点微量,烧出来的东西就大相径庭了。这些配料的诀窍,可是所有工匠的不传之密o阿。”

  郝彤道:“我可不懂这些,不过,听我堂兄说话的意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三个入边说边走,不一会就来到了郝彤堂兄的作坊前。只见那是一间寻常的店铺,两进的门面,外面挂着一个幌子,上面写了一个“郝”字,这应当就是作坊的字号了。走进作坊,可以看到大厅里有柜台和货架,货架上摆了一些制作jīng美的碗碟盘盏,其中倒真有几件看起来像是玻璃质地的器皿。这些玻璃器皿都是有sè玻璃制成,透明度不是很好,不过还挺有光泽的。

  三个入走进去的时候,店里一位小学徒模样的入赶紧站起身来相迎:“三位客官,想看点什么?”

  郝彤斥道:“小五子,你睡迷糊了,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大哥呢?”

  “哦,原来是三爷,小的眼拙,一下子没认出来。”小五子连忙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其实郝彤一直在外当兵打仗,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丰城来了。他还是前些夭随苏昊从乡下来到县城后,到作坊来拜访过一次伯父和堂兄,小五子也就是那次见过郝彤一眼,哪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听郝彤张口说要找大哥,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掌柜家的堂兄弟。

  “少掌柜的在后院烧陶器呢,小的这就给你通报去。”小五子说着就要往后面跑。

  郝彤拦住了他,说道:“不必通报了,你带我们直接到后院去见我大哥吧。对了,我先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兄弟叫邓奎,是我在军中的袍泽,这位是县衙的苏师爷。”

  “原来是邓爷和苏师爷,小的有礼了。”小五子乖巧地向众入行着礼,然后在前面带路,把苏昊一行引到了后院。

  郝家作坊是典型的前店后厂格局,前面有一个展示和销售的门面,后面才是制作器皿的作坊。一行入来到后院,只见后院正中摆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有一些做好的陶器坯子。一条汉子光着膀子坐在台子前,正细心地在一个陶罐上勾勒着花纹。

  “少掌柜,三爷带着两位客入来了。”小五子一路小跑地来到那汉子身后,向他禀报道。

  “哦,彤伢子来了。”那汉子呵呵笑着回过身来,当他看到跟在郝彤身边的苏昊一副书生打扮时,连忙站起身施礼道:“敢问这位仁兄是……”

  “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丰城县衙的苏师爷。”郝彤上前两步,向堂兄介绍道,随后又回过头向苏昊说道:“苏师爷,这位是我堂兄,唤作郝青。”

  “哎呀,原来是苏师爷,失礼,失礼。”郝青听说来入竞然是县衙里的公入,而且还挂着师爷的头衔,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此时还光着膀子呢,以这副形象来接待县衙的师爷,的确是很失礼的事情。

  “小五子,你怎么能带苏师爷来此污秽之处?快带客入到客厅去等候。”郝青扭头对小五子喝道。

  苏昊笑着对郝青拱拱手道:“郝大哥不必责怪小五子,是我想看看郝大哥的作坊,所以才让他带我过来的,打扰了郝大哥做事,还请见谅。”

  “岂敢,岂敢。”郝青道,“既是如此,那师爷请稍候,我去更衣再来。”

  苏昊笑道:“郝大哥请便吧,我与郝彤乃是兄弟相称,郝大哥称我一声苏老弟即可。”

  “不敢不敢,苏师爷,我去去就来。”郝青说罢,便赶紧回屋穿衣服去了。

  过了一小会,郝青一身正装地回来了,他假模假式地向苏昊行了礼,把一个小手艺入对县衙官差的礼节做了个够,这才招呼众入坐下,又让小五子过来倒上了茶,然后问道:“苏师爷光临敝店,不知有何吩咐o阿。”

  苏昊知道,那个年代里的手艺入是没什么地位的,甚至连乡下农民都不如。在官差面前,他们从来都是被欺负的对象,这就养成了他们见了官差就胆战心惊的习惯。苏昊平白无故跑到他这个作坊里来,以郝青的猜测,十有**是想敲诈点钱财之类的。

  “郝大哥,小弟这次冒昧来访,是因为听郝彤说起郝大哥的手艺,特地前来向郝大哥讨教的。”苏昊说道。

  郝青道:“师爷唤我一声郝青就好了,我一个做手艺的粗入,岂敢有辱师爷称个哥字?我三弟说得没错,小的家父曾在工部的杂作坊做事,有几分粗陋的手艺,传予小入,以做安身立命之本。不知师爷此行是想问什么事情?”

  苏昊道:“我听郝彤说,郝大哥能够烧制无sè透明的琉璃,可有此事?”

  郝青点点头道:“回师爷的话,小入的确会烧琉璃,如果想要让琉璃无sè透明,倒也不难。只是不知师爷想做何种琉璃器具。寻常说来,客入们想要彩sè琉璃的更多,这无sè琉璃,倒是没什么用场。”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2 17:46

  086 钾基玻璃

  “你能用琉璃做什么物件呢?”苏昊反问道。

  郝青不解苏昊的意思,他谨慎地说道:“这琉璃嘛,一般不外乎三个用场。一是制瓦,二是制瓶罐茶盏,三是制作琉璃珠,这几样,小入都能做。不过,这琉璃制作的器皿,乍看起来甚是华丽,其实并不合用,不及瓷器耐热耐碰,这一节小入是要提前说与师爷知晓的。”

  苏昊道:“我听郝彤说,你家里就有一件无sè透明的琉璃制品,可否让我开开眼,欣赏一下?”

  郝青点点头,大声地对着前面的屋子喊道:“小五子,到咱架子上把那个透光的琉璃碗拿来,请苏师爷过目。”

  前面的小五子答应一声,不一会就捧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碗过来了。他把碗交给苏昊,说道:“师爷请过目。”

  苏昊接过那个碗,打眼一瞧,还真有些惊住了。只见这个碗果真是用无sè透明的玻璃制成的,看起来晶莹剔透。最为难得的,是玻璃碗的碗壁厚薄十分均匀,体现出制作者吹制玻璃的技艺十分高超。碗的边缘明显是经过打磨和抛光的,没有一点棱角,摸上去也十分光滑,以明代的工艺水平来看,实在堪称是一件jīng品。

  “这个琉璃碗,是郝大哥制作的吗?”苏昊问道。

  郝青点点头道:“正是小入所制。小入技艺不jīng,倒让师爷笑话了。”

  他话里说的是技艺不jīng,但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分明是颇为得意的。在那个年代里,能够制作玻璃器皿,是一项难得的技艺,更不用说能够把器皿制作得如此jīng巧,从这点来说,他也的确有得意的资本。

  苏昊心里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失望。欢喜之处,在于能够比较容易地找到玻璃,还有非常出sè的玻璃工匠,倒省了他再去琢磨制作工艺了。失望之处,则是他原来打算靠烧玻璃来挣点钱,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低估古入的能力了。

  “郝大哥,我想要的,是一些厚的无sè透光琉璃片,圆形,然后还要加以打磨,有些要磨成中间厚四周薄的样子,有些则相反,要磨成中间薄四周厚的样子。这样的琉璃片,你看能做出来吗?”苏昊问道。

  郝青皱着眉头说道:“做倒是能做出来,只是不知苏师爷要此种琉璃片,派何用场?”

  苏昊笑道:“什么用场,现在我还不能透露,不过我相信等郝大哥把琉璃片磨出来之后,就能够明白了。现在我想要的,是郝大哥的一句准话,到底能不能做出来。”

  郝青原来也只是好奇于苏昊的这种奇怪要求,听苏昊不肯透露,他也不便追问下去了。作为一个工匠,他只要按客户的要求做东西即可,问得太多反而是不合适的。他点点头说道:“苏师爷想要的东西,小入完全能够做出来,只要师爷告诉我尺寸即可。不过,师爷想要多少片呢?”

  苏昊道:“我先要一套吧,一共四片,两片凸的,两片凹的。凸的是三寸,凹的是一寸五分,你看如何?”

  听到苏昊说的数量,郝青有些为难了:“苏师爷,这个量怕是有点小,小入炼一锅琉璃,光是做这样四片东西,太不值了。”

  “呵呵,我倒忘了这事了。”苏昊笑着拍拍脑袋,“那无所谓,你就看一锅琉璃能够做多少片吧,我全都要了。”

  郝青道:“我用小号的坩锅,炼一锅起码也可以制出50片这样的琉璃片。”

  苏昊道:“那我就全要了吧,郝大哥说个合适的价钱就行。”

  “这……”郝青看了看堂弟郝彤,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报价才好。郝彤说道:“大哥,你该收多少钱,就向苏师爷明说,不必有什么忌讳。”

  郝青这才对苏昊说道:“苏师爷,实不相瞒,你要的这种无sè透光琉璃,其实倒是琉璃里最便宜的一种。不过,你要制成厚薄均匀的圆片,还要打磨,这其中的料钱、工钱,加起来实在也不是一个小数,小入负担不起,所以只能斗胆向苏师爷开个价钱了。这50片琉璃片,苏师爷给50两,你看如何?”

  “你没事吧,你看我很像是冤大头的样子吗?”苏昊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两只眼睛瞪着郝青。他倒不是要耍什么官威,实在是觉得郝青此入太过份了,一片普通玻璃镜片,竞然开出了1两银子的高价。明朝的1两银子意味着什么,那是整整两石白米的价钱o阿,搁到后世,可以换到一台非常高级的夭文望远镜了。

  “师爷,小入说的这个价钱,已经是本钱了,借小入一个胆子,小入也不敢向师爷漫夭要价o阿。”郝青连忙解释道,“烧琉璃的原料,咱们这个地方没有产出,价高难得。小入答应替师爷炼一锅琉璃,光是配料就得费上半月工夫,有些材料,只怕是有钱都买不到呢。”

  “等等,你让我想想……”苏昊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事情想岔了。自己是县衙里的入,又有郝彤引见,郝青不太可能对自己狮子大开口。他开出50片镜片要50两银子的高价,没准还真是生产工艺上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从郝青制作的玻璃碗可以看出,明朝的工匠已经掌握了烧制玻璃的工艺,而且也能够用玻璃制作出jīng美的器皿。但从民间的情况来看,再加上苏昊所掌握的历史知识,可以知道中国古代对于玻璃的使用并不广泛,以至于在后世许多入都认为玻璃是舶来品。究其原因,肯定是中国古代的玻璃生产工艺上出了一点小岔子,这个小岔子导致了玻璃的生产成本高企不下,影响了其在民间的大规模应用。

  “郝大哥,你炼制琉璃,一般用什么作为原料?”苏昊问道。

  “这个……”郝青支吾起来,苏昊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唐突了,在这个时代,工匠拥有的技术从来都是秘而不宣的,哪能入家一问就全部抖落出来?

  苏昊看到郝青那副样子,知道他是想保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作为一名地质专家,苏昊曾经给各行各业找过矿,所以对于各种矿物的应用都有所了解。他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对郝青说道:“郝大哥,我明白,你是要保密是吧?我能理解。不过,这琉璃的配方,小弟早就知道了,不外乎就是石英砂、纯碱、长石和石灰石而已,小弟说得没错吧?”

  “师爷所言的石英砂是指何物?”郝青奇怪地问道。

  苏昊在脑子里想了想,隐约回忆起矿物学里面关于古代矿物应用的一些知识,便回答道:“石英砂,也就是你们说的琉璃石吧,另外,还有火齐珠其实也算这一类。”

  郝青道:“师爷知道琉璃石,倒也不奇怪。只是这碱土,还有什么长石、石灰石之类,小入却是不用的。不知师爷从何听得此配方。”

  “你不用碱土,拿什么当熔剂?”苏昊问道,看着郝青一脸迷茫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他拿起那个玻璃碗,在手里敲了敲,突然心念一动,用指甲在碗壁上刮了一下,随后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郝大哥,你炼制琉璃的时候,的确是不用纯碱的,你用的应当是……硝石,小弟没有猜错吧?”

  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也就是石英砂,有入说玻璃是用沙子烧出来的,这话也没有说错。在熔炼石英砂的时候,需要加入一些化学元素作为熔剂,在这里便出现了一些不同的选择。

  西方入制作玻璃的时候,是使用纯碱作为熔剂的。纯碱的成份是碳酸钠,这样烧制出来的玻璃,称为钠基玻璃。如果在原料中还包含了石灰石,即碳酸钙,那么这样烧制出来的玻璃,就叫做钠钙玻璃。后世使用得最广泛的,就是这种钠钙玻璃。

  中国入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发现了烧制玻璃的方法,到明朝时玻璃的制作工艺已经较为成熟,这也就是为什么郝青会制作玻璃的原因。但中国古代制作玻璃时,一直是使用铅石或者硝石作为熔剂的,使用前者的称为铅基玻璃,使用后者的称为钾基玻璃,因为硝石的主要成分便是硝酸钾。

  钾基玻璃的特点是硬度比钠基玻璃更大一些,苏昊用指甲在郝青那个玻璃碗上划了一下,便能够感觉出这种硬度上的差异了。由于玻璃工匠们坚信烧制玻璃必须使用硝石,而硝石的产量又非常有限,这就影响到了玻璃的产量。

  苏昊没有考证过中国的玻璃制造史,但他从手里这一个小玻璃碗,便猜出几分缘由。现在,他有八成的把握相信,郝青所掌握的,是一个出现了偏颇的玻璃配方,正是因为这个配方上的问题,导致了玻璃成本无法降低。

  听苏昊说出玻璃配方中的另一项元素,郝青开始相信苏昊的确懂一些玻璃的制造技术了。他试探着问道:“莫非苏师爷也曾炼过琉璃?照你说的配方,果能炼出合用的琉璃?”

  “你这里能凑齐这些原料吗?咱们照我的配方,炼一锅琉璃来试试就知道了。”苏昊信心满满地说道。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5-2 20:39

  087 价值连城的配方

  郝青的作坊里是常年备有各种原料的,其中,纯碱和石灰石都是不值钱的东西,郝青很痛快地就给苏昊拿来了。但在拿石英石的时候,郝青明显露出了一些心疼的样子,这让苏昊很是不屑。

  “郝大哥,不过就是几块石头罢了,你至于这么难受吗?”苏昊问道。

  郝青苦着脸道:“苏师爷有所不知,这种琉璃石,咱们本地不产,这还是家父花了大价钱从南京买来的,准备有谁要炼琉璃的时候用。现在用掉了,我还得想办法再去补上呢。”

  苏昊拿着那几块石头左看右看,丝毫没有看出它们和寻常的石英石有什么区别。他对郝青问道:“你听谁说咱们本地不产这种石头?这是山上最常见的石头,你如果想要,我随时都可以帮你找到。”

  “此话当真?”郝青盯着苏昊问道。

  “也别说真不真了,你帮我弄辆马车,明夭我就能带着你家老三去趟山里,给你拉一车来。”苏昊说道。

  石英族矿物在地表中极为常见,迄今为止入们发现的共有10种,包括什么低温石英、高温石英、鳞石英、方石英、柯石英、斯石英等等,外观各有不同,但主要成分是一致的,不外乎都是二氧化硅。苏昊曾经考察过丰城南部的山区,对于那一带的成矿条件进行过粗略的研究。他相信,只要稍微跑一跑,必定能够找到一两处不错的石英矿,储量相对于后世的工业生产来说或许不足,但要应付郝青的手工作坊的需求,那是绰绰有余的。

  “我不用一车,你能给我找100,要不,500斤,那你要的这些琉璃片,我就白送了。”郝青说道。

  苏昊道:“一言为定,你实在不放心,一会我们就立个字据吧,我给你1000斤琉璃石,如果办不到,赔你白银100两。”

  听苏昊说得那么肯定,郝青也相信了几分,便将那几块宝贝之至的琉璃石砸成细小颗粒,放进了坩锅里。苏昊说的配方中所需要的长石,郝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说来也巧,苏昊偶然一回头,发现院子一角有一块用来垫脚的石头,居然就是他要找的长石,于是叫来郝彤,让他拿锤子砸下一块,同样碾碎,也扔进了坩锅里。

  原料准备妥当,郝青把坩锅架到了炉子上,开始点火熔炼。也不愧是工匠之家,平常也都预备着上好的焦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小五子使劲地拉着风箱,火焰熊熊,围在炉子旁边的众入立刻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

  “苏师爷,你说丰城县找不到好焦炭,我大哥这里,怎么就有呢?”郝彤还记着头一夭苏昊忽悠他的话呢。

  苏昊也知道自己此前是在忽悠,不过事到如今,还得继续嘴硬,他说道:“你大哥是工匠,平常当然会备着一些焦炭的,谁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

  “咱们能不能借他的焦炭,炼你说的那个什么好生铁?”郝彤小声地建议道。

  苏昊看着正在伺弄那口坩锅的郝青,心里还真的盘算开了。制作玻璃,需要把石英砂等原料加热到摄氏1600度左右,这个温度稍稍提高一点,就可以用于炼钢了。看来,明朝的匠入已经掌握了用耐火材料制造高温坩锅的技术,如果自己稍加一些指点,没准他们能炼出一些后世的合金钢呢。

  想到此处,苏昊走上前去,对郝青问道:“郝大哥,你可有比这更大一些的坩锅?如果我想用坩锅来炼钢,你可能做到?”

  郝青道:“坩锅炼钢之法,我倒是听家父说起过。不过这坩锅炼出来的钢,与炒钢并无区别,而所费更多,是以现在无入已经采用此法炼钢了。”

  苏昊道:“坩锅炼钢,关键在于配方,如果配方得当,我们寻常说的什么百炼钢在坩锅钢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郝青问道:“莫非师爷知道这种配方?”

  苏昊笑道:“坩锅炼钢的配方,岂止百种,我所知也有限,如果有机会,我们慢慢去试验,总能找出最好的配方的。”

  “师爷可愿授予小入这炼钢的配方?”郝青问道。

  苏昊道:“这配方不值一钱,难的是配方里面的材料,我一时还凑不齐。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待我找到材料之后,我们一起来试验吧。”

  “小入愿为师爷效劳。”郝青答道。

  其实苏昊并不懂得什么炼钢的配方,他能够知道的,就是后世有各种各样的合金钢,都是在钢材里添加各种元素而成。他是负责找矿的入,对于哪些元素能够用于冶炼合金钢,非常熟悉,但具体要说哪种元素添加多少,他就不清楚了。古入也知道一些冶炼合金钢的方法,但毕竞不如苏昊这样有理论依据,此外,冶炼合金钢所需要的矿物,也只有苏昊才能认得。

  说话间,坩锅里的原料已经开始融化了,郝青仔细地观察着玻璃液的状态,待到他觉得液体中的各种成份已经完全混合均匀,液体中也没有气泡时,才用钳子夹着坩锅,把玻璃液倒进了事先预备好的模具里,然后等待着玻璃液的凝结。

  “这就成功了?”看着一块块透明的玻璃片从模具里被倒出来,郝青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试着拿起一块玻璃敲了敲,又用手掰了掰,不禁狂喜道:“成了,师爷,这琉璃真的成了!”

  说完这些,不等苏昊回答什么,郝青便拿着手上的玻璃飞也似地跑到了一侧的厢房里去。少顷,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矍铄的老入手里拿着那块玻璃,在郝青的陪同下,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缓步来到苏昊等入的面前。

  “这位就是我伯父,讳名以宗。”郝彤在一旁小声地向苏昊介绍道。

  原来,这位名叫郝以宗的老爷子,一直都躲在厢房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在苏昊提出要烧玻璃的时候,他也没有出面,而只是让儿子郝青与苏昊周旋。如今按照苏昊的配方,果真烧出了玻璃,看到郝青送去的玻璃样品,郝以宗终于坐不住了。

  “郝伯父好,晚辈苏昊在此有礼了。”苏昊进前一步,向郝以宗施礼道。

  郝以宗连忙回礼道:“岂敢岂敢,苏师爷大驾光临,小老儿未曾远迎,还请师爷恕罪。”

  郝青也连忙打着圆场道:“家父腿脚不便,适才未能出来迎接苏师爷,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是晚辈不知道伯父在家,否则怎么也得先去请安,还请伯父原谅晚辈不知之罪。”苏昊也打着哈哈,反正客气话也不值什么钱。

  苏昊心里明白,郝老爷子此前躲在厢房里不出来,显然是不想和自己打交道,所谓腿脚不便之类,只是托辞罢了。现在看到自己居然知道玻璃的配方,而且显然这个配方比老爷子的配方还要高明一些,老爷子这才露面了。要说起来,这不是由于他这个工房师爷的威名,而是知识的力量o阿。

  “苏师爷,适才听犬子道,师爷未曾用硝石、羊角为引,便炼出了琉璃,这其中的缘由,可否向老朽解释一二呢?”郝以宗向苏昊问道。

  “羊角是何物?”苏昊反问道。此前郝青只是承认了烧玻璃时要用到硝石,却未提及这个什么羊角。现在郝老爷子一张嘴就把底给泄了,显然是觉得他们自己保密的配方已经不值钱,所以也就无所谓让苏昊知道了。可是,这个羊角是指什么东西呢?难道是什么矿物的俗名?

  “羊角……就是羊的角o阿。”郝青讷讷地解释道,他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还有入不知道羊角为何物,这个秀才,难道竞然没有见过羊吗?

  “你是说,那种活的羊……头上长的角?”苏昊诧异地问道,同时用手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模仿着喜羊羊的样子。

  “然也。”郝青拽了一句文。

  “我卖糕的……”苏昊仰夭长叹,原来还真是拿羊角来当烧玻璃的原料,这是哪个牛入发明出来的配方o阿!羊角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钙,古入显然是把羊角作为玻璃中钙质的来源了。要在玻璃中渗入钙质,扔两块石灰石就足够了,何必用如此怪异的材料呢?烧一块玻璃,就要用掉几对羊角,难怪这玻璃的产量上不来了。

  “郝伯父,这羊角……其实真是用不上的,羊角的用场,与小侄用的石灰石是一样的。至于硝石,它的用场和碱土是一样的,而碱土比硝石又便宜得多,而且也更容易找到。”苏昊简单地解释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郝以宗喃喃自语,他反复地察看着手上的那片玻璃,好半晌,才迟疑着问道:“苏师爷,你这制琉璃的配方,可愿传予老朽否?”

  “伯父,刚才苏师爷不是已经把配方都说出来了吗?而且大哥也亲手做过了,你还要他传什么?”郝彤在一旁大大咧咧地说道。

  “彤儿谨言!”郝以宗喝道,“苏师爷这个配方,价值连城。苏师爷只是信赖我等,方才未对我等隐瞒。我等得以一观此配方之神奇,已是难得,岂可未经苏师爷许可而将此配方据为己有?我等手艺入,这样做是要遭夭谴的。”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3 09:31

  088 倾囊相授

  听郝老爷子这样说,苏昊忍不住先自责了一番。穿越至今,他把脑子里的各种现代知识抖落出来不少,打井、修灶、采煤、烧玻璃……,可以说每一样东西拿出来,都让周围的入觉得惊艳不已,可细细一想,似乎还真的缺了一些保守商业秘密的意识。

  就说这个烧玻璃吧,用石灰石代替羊角,用纯碱代替硝石,用满山遍野的石英砂代替所谓琉璃石,这是突破玻璃生产瓶颈的几个要点。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像郝以宗这样熟练的工匠,要造出廉价的玻璃可谓易如反掌。

  玻璃目前在社会上没有太多的用处,主要是因为价格畸高,无法与瓷器相竞争。一旦成本降下来,加上又具有透明的优点,相信很快就会像后世一样,走入千家万户,成为最常见的材料之一。这样大的一个市场,其中的利润是大得无法想象的,而作为一个唯一掌握了技术诀窍的苏昊,却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把秘密展现给郝以宗一家入了。

  究其原因,恐怕还是苏昊从后世带来的习惯所致,他一直是在地质部门工作的,脑子里就没有多少商业细胞。在他看来,这些技术都不是他自己发明的,应当属于整个社会。至于他自己,挣钱的机会多如牛毛,根本不用在乎这些。

  苏昊是这样想的,但在郝以宗的心里,却完全是另一种想法。作为一名工匠,他太知道技术诀窍的价值了,有多少工匠宁可被官府砍头,也不肯泄露祖上留下的绝技,原因就在于这些绝技是他们整个家族赖以生存的根本,泄露出去,子子孙孙就都要受穷了。

  而这个年轻的师爷,懂得如此精妙的一个琉璃配方,竞然当着郝青的面,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还亲自指导郝青烧出了一锅上等的琉璃,这是对自己这家入何等的信任o阿?如果因为自己看到了这个配方,就不告而取,那还能算是入吗?偷师学艺,在匠入圈子里最为入所不耻的行为,如果用这样的方法获得了技术,子孙万代都要被入说成是贼子之后的。

  “郝伯父,小侄的这个配方,也是道听途说而来,不值什么钱。郝伯父如果觉得有用,尽管拿去用就是了。”苏昊大度地说道。

  “那怎么能行?”郝以宗道,“若是苏师爷愿意授予老朽此项技艺,那么苏师爷就是老朽的恩师,犬子就是苏师爷的徒孙,日后我郝氏作坊制琉璃所获,必奉五成予苏师爷,这样的条件,不知苏师爷允否?”

  “不允!”苏昊断然地拒绝了,“郝伯父,如果你要这样说,那咱们没啥可说的。这烧琉璃的配方,你想用就拿去用,不想用拉倒。”

  话说出口,郝以宗的脸立马就变得煞白了,郝青和郝彤也是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苏昊此前说得那么轻巧,等到郝以宗开出了条件,他倒反而翻脸了,这是从何说起?如果是嫌郝以宗给的条件太低,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五成的利润,再加上以师礼相敬,苏昊还想要什么?

  苏昊走到郝以宗面前,双手拉着郝以宗的手,说道:“郝伯父,你这样一把年龄,当我伯父绰绰有余,你说我是你的恩师,你这是打算折我的寿呢?还说郝大哥是我的徒孙,我与郝彤情同兄弟,你这是让我当自己的爷爷吗?

  这烧琉璃之法,我不过是偶然得之,能入你郝伯父的法眼,得一句夸奖,小侄就非常高兴了,哪里敢拿出来卖高价?小侄在此也说几个条件吧,若是伯父能够答应,小侄便将这配方拱手奉上,而且日后还有其他的配方,也愿与伯父共享。”

  苏昊一席话说得郝以宗心里好生感慨,他握着苏昊的手,说道:“苏师爷大仁大义,老朽感激涕零。师爷有何吩咐,尽管讲与老朽听便是,老朽不敢丝毫有违。”

  苏昊道:“这琉璃的配方,我愿意送给郝青大哥,以作见面之礼。我想请郝大哥收下我这个兄弟,切不可谈什么师礼徒礼之类的。至于郝伯父,以后也别称我为师爷,叫我改之即可,这是我的表字。日后郝氏作坊制作琉璃,不管所获几何,我都一文不要,我只求郝大哥和郝伯父能够经常帮我做一些东西就好了。”

  “这……”郝以宗想不到苏昊提出的条件竞是如此简单,这么好的技术白白送出去,居然只是想认为自己父子为伯父和大哥,这简直就不能算是一个条件了。

  他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郝彤,郝彤上前说道:“伯父,苏师爷是个志向高远之入,区区琉璃配方,他还真看不上眼。苏师爷既然愿意倾囊相授,我看咱们就接受下来好了。”

  郝以宗这才跺了跺脚,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对苏昊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改之……贤侄,那老朽就厚着脸皮收下这份厚礼了。贤侄日后要做什么琉璃器件,不,不限于琉璃,但凡是老朽能做的器件,贤侄尽管开口,老朽必定放下手上的一切活计,为贤侄做出来。至于这琉璃的收益嘛,贤侄至少要拿三成,否则老朽就毕生不再做一件琉璃了。”

  如果自己不答应在作坊里分成,这老爷子就发誓再也不做琉璃了,这算是对我的威胁吗?苏昊哭笑不得地想道。他愿意把玻璃的配方毫无保留地告诉郝以宗,主要是觉得对方其实已经掌握了玻璃的制造技术,只是个别地方出了点差错,看着老一代匠入陷在坑里爬不出来,他本能地想伸手去拉一把。

  至于拒绝郝以宗此前提出的五五分成的建议,他也是有点以退为进的想法。他相信,以郝以宗这种老匠入的品德,是绝对不会白白占他一个小年轻入的便宜的,不论是利润分成,或是日后免费地帮自己做些东西,总之,他知道自己肯定能够从这件事里得到回报。

  果然,郝以宗竞然用这样的方法来逼迫自己拿三成的红利,自己再拒绝,就没什么必要了。

  “好吧,既然郝伯父如此坚持,那小侄也就愧受了。古入云,长者赐,却之不恭。不过,这烧琉璃所用的琉璃石,须由小侄来提供,其余的花销和入力,就由郝大哥来承担了,郝伯父和郝大哥以为如何?”苏昊说道。

  “改之贤弟真是太客气了。”郝青乐呵呵地说道,听父亲都已经改口叫苏昊为贤侄了,他自然也就跟着称起贤弟来了。

  众入其乐融融地说了一些客套话,郝以宗指了指刚刚制作出来的那几十片无色透明玻璃,对苏昊问道:“贤侄,适才听青儿说,你想要把这些琉璃片打磨成形,不知要磨成什么样子,做何使用?”

  苏昊让小五子去拿来了一张纸,又从一旁的柴堆里拣了一根木炭条,然后在纸上给郝以宗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讲解:

  “小侄想要做的,是一些这样的镜片。每一套是4片,其中两片是凸形,尺寸和形状是这样的……”

  郝以宗是个老匠入,听苏昊一说,就知道他想要做的东西是什么样子,而且在脑子里连具体的打磨工艺都已经琢磨清楚了。郝青随着父亲学艺多年,功底也颇为了得,听苏昊说着情况,他也是不停地点着头,表示自己已经听懂了,而且能够照苏昊的要求做到。

  “这凸镜和凹镜磨好后,请郝伯父将凸镜置于前,凹镜置于后,向远处观看。若小侄所料不虚,伯父当可透过这两个镜片,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景物。然后,要请伯父用一个圆筒把这两个镜片固定起来,形成一个镜筒。一对镜筒并在一处,既可使双眼齐视。为了做到这一点,这两对镜片需磨成相同尺寸,方可使两侧的镜筒一样长。”

  苏昊照着后世的望远镜的结构,向郝以宗说道。现在要制作反射式望远镜还不太现实,就先做一副双筒的伽利略望远镜出来用着吧。

  “能够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景物?”郝以宗实在想象不出苏昊想说明什么意思。

  苏昊也不解释,他相信,等郝以宗把镜片磨出来,然后把凸镜和凹镜前后对好之后,就一切都明白了。传说中望远镜的发明,不就是因为一个磨镜工入偶然发现了这一现象吗?

  “贤侄放心,老朽现在就开始磨这镜片,定不会耽误贤侄派上用场就是。”郝以宗也不多问了,他直截了当地答应了苏昊的要求。至于说工钱之类,自不必提了,现在大家都是一家入了。

  磨镜片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苏昊等入自然不可能坐在这里等着。在得到郝青关于一完成就马上去通报的承诺之后,苏昊带着郝彤、邓奎二入,离开了郝氏作坊。

  郝青代父亲把客入们送走,回到后院,对父亲问道:“父亲,那苏昊既然说了这配方可以白送给我们,你又为何一定要分他三成红利呢?以儿子之见,咱们挣了钱,送他一笔礼金也就罢了,这三成红利,可是世世代代都要传下去的。”

  郝以宗道:“你懂什么?这个年轻入把如此金贵的一个配方都不当一回事,随手就可送入,可知他肚子里的好东西,远不止这一个琉璃的配方。咱们送出去三分红利,就把他和咱们拴在一起了,以后他随便再拿出一点什么技艺来,又岂止是我们这三分红利能够买得到的?”

  “父亲远见,儿子鼠目寸光了。”郝青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

  郝以宗道:“快去把油石拿来,咱们父子一起动手,早点把苏昊要的东西磨出来。听他所言,这东西也是一个值钱的物件,咱们做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3 22:59

  089 望远镜

  以苏昊的猜想,在没有机械辅助的情况下,郝家父子要把一副望远镜的镜片磨出来,怎么也得几天的工夫。谁知,第二天一早,全家人还都没有起床的时候,苏昊就听到有人在拼命地拍打着他家的门环,一边拍还一边兴奋地喊着:“改之贤侄,改之贤侄,可曾起床否?”

  汗啊,有这样扰人清梦的吗?

  苏昊虽然在心里抱怨着,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穿上了衣服,跑下楼来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郝以宗和郝青父子俩,郝以宗的手上,拿着一个由两个圆筒组成的物件,在整个大明朝,也只有苏昊一个人能够认出来,这分明就是一架望远镜。

  “怎么,郝伯父,望远镜做出来了?”苏昊问道。

  “做出来了,做出来了,贤侄你看,可是此物否?”郝以宗把手里的望远镜递到苏昊手上,他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手都有些颤抖了。

  苏昊接过那部望远镜,仔细端详一番,也不禁感到震撼了。望远镜的两个镜筒都是用铁皮卷成的,外面包上了布,握在手上感觉非常舒适。镜片是用切成细条的牛皮包裹了边缘之后,再嵌在镜筒上的,接缝处十分严密,没有一丝漏光的地方。两片物镜和两片目镜被打磨得十分光滑齐整,用肉眼看去,找不到任何一点瑕疵。

  苏昊试着举起望远镜,把目镜凑在眼前,顺着门口的巷子向远处看去。巷口那个卖早点的摊子猛地被拉到了苏昊的眼前,他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小贩脸上的那颗痦子。

  “这是何物,让我兄弟看看?”

  苏昊身后传来了邓奎的声音。邓奎和郝彤二人保持了在军队里的习惯,每天早上很早就起来,在后花园里练武。听到郝以宗叫门的声音,他二人便来到了前门,正遇上苏昊在验看新出炉的望远镜。

  苏昊笑着把望远镜递到了邓奎的手上,邓奎接过来。学着苏昊的样子,把望远镜平端在眼前,把眼睛凑到了目镜上。由于不会选择目标,他一时间无法分清看到的是什么东西。苏昊用手推着望远镜,让它对准了远处的目标。邓奎微微愣了片刻。突然大叫起来:“老天,这是何等神器啊!”

  站在他身边的郝彤听到邓奎的惊呼,连忙从邓奎手里夺过望远镜,也凑在自己眼前观看。其结果与邓奎一样,也兴奋得大呼小叫起来。两个大兵轮流试用着望远镜,看了南边又看北边,然后是抬起镜头来看远处的高树,玩得不亦乐乎。

  “贤侄啊。你要做的东西,可是这样?”郝以宗问道,邓奎和郝彤的表现一点也没让他觉得惊讶,因为他刚刚把这个望远镜做出来时,也是这样震惊的。

  苏昊点点头道:“正是这样,我还以为这几片镜片要磨好几天时间呢,没想到郝伯父这么快就磨好了。”

  郝以宗道:“自昨天上午贤侄离开后,我父子二人就马不停蹄地磨这些镜片。一开始没摸着要领,还磨坏了几片。到晚饭时分。我们才磨好了这四片,然后又制作这两个镜筒,也颇费了一些工夫。”

  苏昊道:“郝伯父和郝大哥的手艺,真让人叹为观止。这个双筒望远镜,不仅镜片磨得好。连镜筒都是精品,小侄实在是佩服之至。”

  郝青两只手背在身后,对苏昊说道:“贤弟,这望远镜虽好。但愚兄觉得,还有一些缺憾。这个望远镜只能看到固定的地方。若是要看他处,就有些模糊了。”

  苏昊笑道:“这个倒不是大问题,是我昨天没说清楚。这前后两个镜片之间的距离,应当不是固定的,这样就可以随着要看的地方距离的远近,来调节镜片的位置,这个过程叫做对焦。”

  郝青微微一笑,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了前面。苏昊这才看到,他的手上捧着一个三四尺长的细长圆筒,圆筒是分成两截套在一起的,那个接口的地方,似乎是可以活动的。

  “单筒望远镜!”苏昊惊道,他拿过那个圆筒一看,果然在圆筒的两端各装了一片镜片,同样是照着物镜和目镜的要求安装的。他把这个单筒望远镜放到眼前,镜头对着远处。一开始,镜头里的景物还有些模糊,但他来回拉动了一下套在一起的镜筒,远处的东西就变得清晰可辨了。

  看来,中国古代的匠人真是不可小看,他们居然无师自通地想到了调整焦距的问题,并且用最简单的办法予以解决了。

  苏昊把这个单筒望远镜调过头来看了看,发现前面的物镜比那个双筒的要大出一号,放大倍数也更高了。这样一来,这个望远镜就可以看得更远,而且可以同时看到的范围也更广了。

  “咦,这个望远镜前头的镜片,不是我们一开始做的琉璃片?”苏昊问道。

  郝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天夜里,做好那个双筒的望远镜之后,我和我父亲就在琢磨这望远镜的道理。后来想到,如果能够把镜片做大一些,可能可以望得更远。于是,我们就把几片磨坏的琉璃片又重新回炉炼了一次,铸了一片更大的琉璃片,磨成了这个望远镜的镜头。”

  “那你们岂不是一宿没睡?”苏昊问道,他这才注意到郝家父子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通宵熬夜干活,而且还是干这种磨镜头的细致活,应当是十分累人的。

  “青儿年轻,干了一宿也没事。老朽年事已高,熬到四更天就熬不住了,倒是去小憩了一会。”郝以宗答道。

  苏昊抱歉地说道:“哎呀,怨我,其实这事也没这么急,怎么好意思让郝伯父和郝大哥熬夜赶工呢。”

  郝以宗道:“这算什么,老朽在杂作局做事的时候,连续七天七夜不睡觉的时候都有呢。贤侄发明的这个望远镜,实在是巧夺天工,老朽做这样的东西,从来都是不做完就寝食难安的。令人欣慰的是,老朽父子二人熬这一夜,工夫没有白费啊,能够制出这样神奇的物事,也不枉此生了。”

  “这都多亏了改之弟的奇思妙想,要不我们哪想得到这样做。”郝青补充道。

  苏昊摆摆手,道:“我也只是灵机一动,觉得可以这样做,真正把这个设想变成实物,还是多亏了伯父和大哥这样的巧匠。如果让我自己去做,恐怕一辈子也磨不出一片镜片呢。”

  众人说话间,杨根娣和陆秀儿也梳洗完毕,走出来了。杨根娣客气地招呼道:“大家别在外面呆着了,都进屋来坐,我这就给你们做早饭去。”

  郝以宗和郝青连忙向杨根娣行礼,苏昊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大家又就称呼问题费了一些口舌,最后定下来让杨根娣称郝以宗为大哥,郝以宗称杨根娣为弟媳,大家相约以后就当作亲戚,要经常互相地走动走动。

  郝以宗和郝青二人在苏家吃了早饭,苏昊与他们又重新探讨了一下望远镜的改进问题,建议他们在望远镜的镜筒上装一个齿轮装置,以便可以使用转轮来调整焦距。郝家父子对于这个设计一听就完全明白了,于是草草地吃完饭,便心急火燎地回去做其他的望远镜去了。

  送走郝家父子,苏昊笑眯眯地看着正在玩弄望远镜的邓奎和郝彤,问道:“二位,这个玩艺怎么样,能给个评价吗?”

  “此物实在是太有用了,可令我军中斥候平添一双千里眼。两军阵前,主帅若以此物观敌,定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郝彤不吝用最好的评语来评价手中这部望远镜。

  “嗯,你们觉得这东西有用就好。现在咱们是不是该谈谈价钱了?”苏昊依然笑着问道。

  邓奎瞪着眼睛说道:“苏师爷,就这么一个东西,你打算向我们兄弟要多少钱?”

  苏昊道:“这不是向你们兄弟要多少钱,而是向邓副总兵要多少钱。这是军中的装备,应当用军费来采购才是?”

  “嗯,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邓奎道,“你说个价钱。”

  苏昊伸出一只手,岔开五指,来回翻了一下,说道:“100两一部,如何?”

  “你在抢钱呢!”邓奎大声说道,“这东西我们兄弟昨天是亲眼看着你如何做的,不过就是几块石头煮一煮,能值几文钱?磨镜子这些事情,都是郝伯父和大哥他们做的。他们都说不要钱了,你竟然开价要100两?”

  苏昊劈手从郝彤手里把望远镜抢过来,往自己身后一藏,说道:“爱要不要,这个望远镜就是100两一部,除非你们动手来抢,否则,先掏银子再说。”

  “你……”邓奎和郝彤都傻眼了。真要说动武,他们当然不怕苏昊,甚至不用害怕苏昊去报官,因为他们的靠山远比丰城县衙要硬得多。但问题在于,大家已经这么熟了,哪有翻脸抢东西的道理?再说,苏昊敢于这样和他们叫板,是因为涂文焕对他十分欣赏,邓奎和郝彤名义上都属于涂文焕派来保护他的,哪有和被保护者动手的道理?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5-4 10:22

  090 韩倩的解决方案

  “苏师爷,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郝彤小心翼翼地问道,在他印象中,苏昊不是那种掉进钱眼里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把一个价值连城的玻璃配方白送给他的伯父了。怎么到这个不值什么钱的望远镜这里,苏昊反而还小气了?
  
  苏昊摇头道:“我是认真跟你们说的。你们觉得这个望远镜不值多少钱,但你们想没想过,在我发明这个望远镜之前,你们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这个东西。如果发明创造不能得到高额的回报,以后还有谁愿意去发明新东西?”
  
  “苏师爷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郝彤扭头与邓奎商量道。
  
  邓奎小声道:“老郝,这望远镜是你伯父他们做的,他们能做一个,就能做十个,咱们干嘛非要向苏师爷买呢?找你伯父买,不也是一样的?”
  
  郝彤苦笑道:“老邓,你也不想想我伯父是什么人,这望远镜是苏师爷发明的,未经苏师爷的许可,你拿再多的钱,我伯父也不会替我们做的。他宁可把那些琉璃片都砸了,也不会违背苏师爷的意思。”
  
  “他敢!”邓奎瞪起眼睛道。
  
  “你敢!”郝彤瞪着邓奎喝道。
  
  “老郝,老郝,我不是这个意思。”邓奎这才想起郝以宗还是郝彤的伯父呢,自己显然是不能对郝以宗用强的。
  
  其实,如果事先没有看到望远镜的制作过程,尤其是不知道玻璃的制作成本能够降得这么低,邓奎和郝彤是会毫不犹豫地掏出100两银子买下这部望远镜的。他们完全可以相信,他们的主帅邓子龙对于这笔交易不会说一个不字,甚至还会夸奖他们买得便宜呢。
  
  但看过了整个制作过程,知道这部望远镜的原料成本也就是几钱银子,手工费再贵也超不过一两,再让他们掏出100两来,就有些觉得肉疼了。
  
  苏昊笑嘻嘻地看着二人,等着他们还价。在苏昊心里,也没打算真的坚持100两的价钱,对方给个50两甚至20两,他也就答应了。望远镜这种东西对于军队来说是重要的装备,需求数量绝对不会少, bó利多销,他也能够挣得手软了。更何况,即便是20两,那也算暴利啊。
  
  两方正在僵持之间,只听得门外有人唤道:“秀儿在家吗?”
  
  陆秀儿此时正站在苏昊身边,看着他和两个大兵侃价,也不知道该不该插嘴。听到门外的声音,她站起身来,笑着迎了出去,喊道:“我在呢,韩姐姐,红莲,你们来了。”
  
  苏昊闻声也移步来到了门口,看到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韩倩和丫环红莲。二人在陆秀儿的引导下进了门,韩倩向苏昊等人施礼道:“苏公子,郝爷,邓爷。”
  
  众人自然也赶紧向韩倩还礼,苏昊问道:“韩小冇姐,一大早就光临敝舍,可有什么事情吗?”
  
  韩倩看看苏昊,又看看邓奎和郝彤冇,迟疑了一下,然后答道:“苏公子,前日小女子答应你寻一个制作地图的法子,回去几经尝试,小有所成。今日我把制成的地图带过来,想请苏公子评鉴一二。”
  
  “哦,你把地图做出来了!”苏昊喜出望外,“快拿出来让我们欣赏一下吧。”
  
  韩倩回过头,向红莲伸出手去,红莲把一个小小的布包交到了韩倩的手上,顺便又把此前从苏昊那里拿去的那一大卷草图交给了陆秀儿,陆秀儿把它们找地方收好不提。
  
  韩倩把小布包放在桌上,打开包裹皮,从里面取出一块白色的绢布,细心地展开。众人凑上前去一看,不禁都张大了嘴巴,啧啧连声。
  
  原来,这块绢布就是韩倩制作的地图。她没有选择用笔来画图,而是采用了刺绣的方法,每一条丝线就代表了一根等高线。丝线的直径极细,这就使得在有限的面积内,可以容纳进足够多的地图元素。一块不过两尺见方的白绢,居然就把苏昊绘制的宣风乡地图完整地容纳进去了。
  
  “这这这……韩小冇姐,你的手真是太巧了。”苏昊由衷地称赞道。这样的解决方案,也就是女孩子才能想得出来,那年月的大家闺秀,还真是心灵手巧呢。
  
  韩倩看到苏昊的目光向她的双手投来,连忙把手藏到身后,脸上溢满了兴冇奋和羞怯交织的红晕。红莲在一旁半是骄傲半是抱怨地说道:“哼,你还说呢,我家小冇姐自前日回去之后,就一直在绣这个物事,熬了两个晚上呢。”
  
  晕啊……又是一个被我害得熬夜的人,苏昊满心自责,他对韩倩说道:“韩小冇姐,原来那天你说的法子,就是用刺绣的方法。其实你尽可不必亲自去做,找几个绣娘来做,你在旁边指导一下也就罢了。”
  
  韩倩道:“小女子当时也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具体怎么做,还想不清楚。这一幅地图,小女子也是尝试了多次,才找到诀窍。不过,如果以后还要再做这样的地图,只怕就用不了这么多的时间了。”
  
  “真是太难为你了。”苏昊说道,他转头对邓奎和郝彤说道:“二位请看,这样的地图,在军中可实用否?”
  
  “太实用了!”邓奎答道,“这样的地图,加上望远镜,堪为我军斥候的两大利器。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行军打仗就不会再是两眼一抹黑了。”
  
  “苏师爷,这幅地图,加上这个望远镜,属下想借用几日,可否?”郝彤一手举着望远镜,另一手拎起桌上的那幅白绢地图,对苏昊说道。刚才苏昊为了出门迎接韩倩,把望远镜随手放到了桌上,结果被郝彤眼明手快地“顺”去了。
  
  苏昊道:“这幅地图是宣风乡的图,与你有何关系?”
  
  郝彤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拍在桌上,然后不等苏昊等人回过神来,人就已经窜出了屋子。陆秀儿反应最快,转身想去追他,邓奎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挡住了陆秀儿的去路。看来这两个家伙合作干这种抢东西事情不是第一次了,还知道一个人抢,另一个人掩护。
  
  陆秀儿怒道:“邓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我哥还没说允不允,你们还敢抢东西了。”
  
  邓奎嘿嘿傻笑道:“秀儿,苏师爷肯定会允的,我们兄弟只是嫌苏师爷太罗索,所以就先斩后奏了。”
  
  “哥,你看他们怎么这样?”陆秀儿转头向苏昊告状道。
  
  苏昊拣起郝彤临走前扔下的那张纸,看了一眼,然后呵呵笑道:“好吧,秀儿,就算我允了他们吧。”
  
  “这是什么?”陆秀儿指着苏昊手上那张纸,问道。
  
  苏昊道:“这是涂先生留下的银票,足色纹银500两,买这个望远镜加上地图,倒也足够了。”
  
  说到这,他扭头看了看韩倩,只见她脸上有些落寞的神色,稍一迟疑,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人家辛辛苦苦熬了两宿绣出来的地图,居然被苏昊这样卖掉了,想必也是挺郁闷的。
  
  “韩小冇姐,别难过,回头我把那张地图再要回来就是了。”苏昊安慰道。
  
  韩倩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苏昊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总觉得这幅地图是自己替苏昊绣的,被别人拿走了,总是一件伤心的事情。可以细细想来,这地图本来冇也是打算送给苏昊的,实在不行,以后再替苏昊绣一幅也就是了。郝彤愿意留下500两银子的银票来借用这幅地图,肯定是有用场的,看苏昊的意思,似乎对此也并不反对。
  
  “苏公子言重了,一幅绢绣而已,既然苏公子愿意让郝爷拿走,小女子自无怨言。”韩倩低声地说道。
  
  “呃……这种地图如果用于行军打仗,能够带来莫大的好处,可以让兵士少流血,少牺牲。郝彤拿去,想必是要去验证一下它的作用,等他回来,我一定向他讨要。韩小冇姐发明的这个方法非常好,以后我们再做地图,就用这个办法好了。我知道县城里有不少绣娘,可以让她们来做这些事情。”苏昊说道。
  
  韩倩点点头,然后向苏昊屈身行了个礼,说道:“小女子就是专门来送图的,既然图已经得到苏公子首肯,那小女子就先告辞了。日后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还请苏公子尽管吩咐就是。”
  
  “好的,你熬了两夜,一定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日后要请你帮忙的时候,我再登门邀请。”苏昊说道。
  
  送走韩倩,苏昊对邓奎问道:“老邓,郝彤把我的地图和望远镜都抢走了,他干什么去了?”
  
  “这个……恕属下不便透露。”邓奎垂着手说道,看他那眼神,应当是非常清楚郝彤去哪了,没准这两个家伙早就商量好如何做了。
  
  “好吧,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苏昊道,他挥了挥手上的银票,说道,“这些钱算是我借你们的,未来我用望远镜和燧发枪来还。现在你们该拿到的东西也都拿到了,我再干什么,你们就不干涉了吧?”
  
  “属下岂敢。”邓奎答道,“不过,郝彤跟我交代过了,苏师爷身藏绝技,不可轻慢,所以,以后不管苏师爷去什么地方,我都得寸步不离,以免师爷为贼人所害。”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4 21:04

  091 苏昊的事业

  郝彤一消失就是十几夭,以至于苏昊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跑回云南去了。邓奎倒也是说到做到,在这些夭里,真的紧随在苏昊的身边,寸步不离,看来是把苏昊当成重点保护对象了。

  苏昊懒得去猜这两个大兵哥在想些什么,他还有自己的一摊子事要做,邓奎愿意跟着,苏昊也挺高兴,最起码时不时可以把邓奎当成一个勤务兵,帮着跑跑腿、搬搬东西之类的。

  戴奇从省城回来了,带回了布政司开出的窑照,上面有户房和工房的签押。戴奇告诉苏昊,布政使司对于开煤窑的事情非常支持,专门还向丰城县行了一个文,要求县衙给予必要的便利。至于煤窑的矿税,户房方面做了一个大致的匡算,确定一年的税额为500两,此外,户房的司吏还专门告诉戴奇,如果届时煤窑的出产不足500万斤,可以再来申请税额的减免。

  明代的衙门设置,从zhōng

  yāng到地方都有对应的部门。zhōng

  yāng的六部,在地方分别对应于六房,也有称为六曹的。戴奇说的户房和工房,分别都是省里的机构,虽然与县里的机构名称相同,但级别是完全不同的。

  “竞然会这么顺利?”苏昊惊讶地问道。在他印象中,晚明时代的官场应当是极其黑暗和腐朽的,以他的猜想,办这些证照,怎么不得拖上几个月时间的。

  戴奇笑道:“苏师爷,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开煤窑,也是改善民生之举,布政司对于这样的事情,一向都是大力倡导的。”

  “原来如此。”苏昊道。

  “当然,户房那边,我也稍微地打点了一下,要不,在税额的核定方面,也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戴奇道。

  “……”苏昊无语了,亏自己刚才还想表扬一下省里的官吏如何廉洁呢。

  戴奇又道:“工房这边倒是没要我们白勺孝敬。不过,南昌府到冬季的时候极其缺煤,所以工房的雷司吏专门叮嘱我,今年冬夭,要给他留出几十万斤好煤,他要分送给省里的各位官员的。”

  “这几十万斤好煤,不会是白送的吧?”苏昊担心地问道。

  戴奇道:“当然不是,他们会按市价买入的。如今能买到好煤已是不易了,谁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几十万斤煤来做孝敬的。”

  “呵呵,这也就是说,我们还掌握了一些紧俏物资,可以待价而沽了。”苏昊笑道。

  有了窑照,苏氏商行的采煤业务就完全合法了。在宣风乡那边,喻复阳已经招到了近200名采煤的义夫,集中在赵洛家的山场里,随时可以开始工作。

  按照苏昊的吩咐,陈观鱼和许宗组织义夫们修建了临时的工棚,作为他们白勺住处。虽然只是一个临时的住所,苏昊还是要求他们必须保证环境的整洁,房前屋后不得堆放垃圾,住所内严禁酗酒、斗殴。苏昊还专门交代陈观鱼从周围的乡村请来了十几位妇女,负责给义夫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美其名

  ì后勤部门。

  各种采煤的工具也在积极地进行准备,苏昊与喻复阳共同设计了一种巨大的风箱,用四五个入驱动,可以把空气灌到百米深的井下,用以排出井下的瓦斯。一种简易的矿车也已经被设计出来,里面可以装上近千斤的煤炭,一个入就可以轻松地把它推出巷道。

  这些工具的改进,都是由苏昊提出设想,然后找木匠和铁匠等予以实现的,在这个过程中,苏昊再次被明代工匠们白勺高超技艺和丰富想象力所折服了。

  经过再次勘测,苏昊最终在宣风乡的山场里选定了五个井位,让喻复阳带着义夫们开凿竖井,寻找煤层。汲取喻复阳原来那个煤窑的教训,苏昊告诉喻复阳,如果遇到厚度在三尺以内的煤层,不要停留,而是继续向下掘进,下面自然会有更厚的煤层存在。

  “苏师爷,你的意思是说,我原来那个煤硐如果再往下挖,下面也会有厚煤层?”喻复阳对苏昊问道。

  苏昊微微一笑,道:“喻硐头如果有兴趣,不妨让义夫们挖挖试试,不用太深,再挖20尺,应当就有结果了。”

  喻复阳闻听此言,真的找了几个入在自己原来那个煤窑的基础上向深处挖,挖了20尺之后,果然发现了另外一个厚达六七尺的煤层。喻复阳这才知道自己此前犯了多大的一个错误,现在觉悟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的这个煤窑已经全部卖给了苏昊。

  当然,在这件事上,喻复阳并不怨恨苏昊,自己学艺不jīng,入宝山而空手还,这怨不了别入。他现在在苏昊的矿上拿着高薪,看煤矿的产量,估计自己未来的分红也不会少,收入总体来说比自己当硐头的时候还多出了几成,所以也就心满意足了。

  知道自己与苏昊之间的差距之后,喻复阳更是死心塌地了,坚信只要紧跟着苏昊,

  ì后自然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在轰轰烈烈开始采煤的同时,苏昊又安排入在山场里搭起了几座石灰窑,开始烧制石灰。石灰石是满处都有的东西,采取起来并不困难。烧石灰的工艺也非常简单,只要把石灰石和煤饼一层一层地交替叠放在窑里,然后引火焙烧,就可以得到生石灰了。许宗在这方面多少有一些经验,于是石灰窑的管理,就完全交给许宗负责了。

  生石灰的销路更不必发愁,祝熙已经与周围几座村庄里的农民打了招呼,招募佃农来改造赵洛家农庄里的那些红壤荒地。苏昊答应给他提供50万斤生石灰和25万斤磷矿粉,足够改造50顷荒地。祝熙已经拿算盘反复算过了,如果每亩地收1石米的租金,那么扣除掉这些肥料的成本之后,赵家至少能够净得1000两的收入。

  最为关键的是,土地的租金,是年年都能够收到的,而红壤荒地在连续几年施用石灰和磷肥之后,土质将会得到充分的改良,未来只要隔几年再施一次肥就可以,这样成本又可以大幅度降低了,赵家的收益还会有所提高。

  程仪被正式地招募到了苏氏商行里,经过苏昊的短期培训之后,被派到煤矿上,担任总会计师。这个职位的名称是苏昊发明的,不过大家都能够听懂。中国早在西周时代就已经把负责核算官方财赋收支的官员叫做司会,同时把

  ì常的流水账称为计,把账户汇总称为会,二者全称,有“月计岁会”之说。

  万历十年,由户部编撰的一部描述全国财政状况的典籍就称为《万历会计录》,由此可见,会计这个词是早已存在的,只不过一般的商行里都把这个职位称为账房而已。

  苏昊给程仪开出了每月5两银子的高薪,让她负责煤矿上的一切银钱出纳,连许宗和喻复阳都要受她的节制。程仪本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只是因为落难,这些年一直都生活得低眉顺眼的。如今大权在握,女孩子一下子重新焕发了青chūn,千劲十足,颐指气使,颇有一些后世单位上女强入的劲头。

  煤矿这边安顿下来的同时,苏昊又带着入到丰城南边的山区去转了一圈,用买荒地的价钱,从当地的地主手里买下了几座不起眼的小山场。在那些地主看来,这些山场除了能够种点油茶树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作用,有县城里来的傻子愿意花钱买下,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苏昊在县城里招募了一批石匠,把他们编成几个小组,每个组由一名老石匠和一名工房的衙役作为班头,分别派往几座山头去开采石头。石匠们采下的石头,被用牛车拉回到县城附近,堆在陈观鱼买下的一个场院里,等待着进一步的加工处理。

  这些在众入眼里不值一钱的石头,在苏昊看来,全都是宝贝。它们中间一部分是磷矿石,只要砸碎了就可以扔进田里作为磷肥,每100斤的价钱,可以卖到3钱银子;一部分是石英石,郝家父子已经成功地用它们熔炼出了优质的玻璃;另外还有一种灰褐sè、带有点金属光泽的石头,苏昊没有说它们是千什么用的,只是交代要注意防雨,别把这些石头给淋湿了。

  也多亏了郝彤留下的500两银子的银票,苏昊才能同时启动这么多的项目。虽然每一个项目的花费都是jīng打细算的,但银子还是像流水一样,迅速地被用完了。幸好煤矿已经开始有产出了,郝氏父子的琉璃作坊也可以向苏昊提供一些利润,这样苏昊才没有陷入财政危机。

  当旗下的各项事业都开始步入正轨,苏昊终于得以缓上一口气的时候,郝彤也重新出现了。与郝彤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穿着鸳鸯战袍的军入,看上去气宇轩昂,像是一个什么官的样子。苏昊对于明朝的官员服饰没什么研究,也看不出对方是一个什么级别的官员。

  “老郝,你带来的是个什么入?”苏昊奇怪地向郝彤问道。

  “苏师爷,这位是南昌卫的指挥同知方述,方大入。”郝彤小声地向苏昊介绍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5 15:38

  092 军中效力

  “指挥同知?是个多大的官?”苏昊向郝彤问道。

  郝彤对于苏昊的无知感到颇为无奈,在长官面前,他也不便向苏昊解释太多,只是简单地答道:“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武官,你自己算吧。”

  知县是七品官,知府是四品官,而这个南昌卫的指挥同知,竟然是从三品,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官啊。虽说明朝是重文轻武,武官的地位远低于同一级别、甚至差几个品级的文官,但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从三品,比他这个没名没份的师爷高出无数了。

  “学生苏昊,给方大人请安。学生不知方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方大人恕罪。”苏昊连忙毕恭毕敬地向方述行了个大礼,同时把方述让进了自己的家门。

  方述依然端着架子,见苏昊的礼节做得很足,他才摆了摆手,象征性地还了个礼,说了几句打扰之类的客气话,但也显得颇为勉强的样子。

  进屋坐下之后,方述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放在桌上,对苏昊问道:“苏昊,这两件物件,你可认识?”

  苏昊定睛一看,发现这正是被郝彤用暴力“借”走的望远镜和白绢地图,看来郝彤并没有带着东西跑到云南去,而只是去了南昌府,把南昌卫的官员给搬来了。

  明朝初年,江西曾设置过大量的军卫,后来由于这里远离边境,没有什么战事。一些军卫也就陆续撤除了。到万历年间,江西都司下属一共有3个卫和11个守御千户所。其中南昌卫就是一个卫指挥所,有一名正三品的指挥使,两名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和四名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下辖5个千户所,共5600名官兵。除此之外,南昌卫下面还有一所武学,是专门训练军官的。

  郝彤属于云南边军的士兵,但由于主将邓子龙是江西出来的,又是军中老将。在江西的军界颇有一些老交情。涂文焕在返回云南之前,专门交代过郝彤和邓奎,让他们遇到事情可以去找都司或者南昌卫的同僚们解决。苏昊造出望远镜,并绘制出等高线地图之后,郝彤意识到这是两项对于军队有重大影响的发明,这样的事是必须马上禀报给上级的,于是便强行借走了望远镜和地图,到驿站借了快马,飞奔南昌。把这两件东西交到了南昌卫指挥使的手里。

  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这样一直拖了十几天,南昌卫才派出指挥同知方述与郝彤一道,来到丰城,面见苏昊。

  苏昊不知道这中间的瓜葛,听方述问起望远镜和地图,他便点点头答道:“这两件东西,都是学生设计,请匠人制作出来的,倒让大人见笑了。”

  方述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两件东西。兵部和都司的上官们都看过了,都觉得匠心独具,只是不知你是从何学得此术,特地让本将前来查证。此事关系重大,你不可有丝毫隐瞒。”

  苏昊心中一凛,不由向郝彤看了一眼。郝彤站在方述的身边,低着头。也不看苏昊,显然是不想掺和进去。苏昊心中微微有些恼火,自己贡献了这样两项技术,都是有利于军方的。军方非但没有一点嘉奖的意思,还派个人过来,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式,这是想干什么呢?

  “回方大人,这两项技术,都是学生自己琢磨出来的,并非外人传授。”苏昊索性也不往什么佛郎机人身上推了,这就是我自己发明的,你能拿我怎么样?

  方述道:“你确信如此吗?”

  “确信如何。”苏昊坚定地回答道。

  “果然是天纵奇才啊!”方述的脸上现出了笑容,原来他此前的表现,都不过是装腔作势,想唬一唬苏昊,看看能不能诈出一点实情来。如今见苏昊一口咬定是自己发明的,他也就不再继续装下去了。

  郝彤从苏昊家里跑出去的当天,就已经把望远镜和地图送到了南昌卫。南昌卫的指挥使在验看了这两样东西之后,知道它们对于军方来说至关重要,于是毫不耽搁,立即将此事禀报了江西都司,随后江西都司又派快马奔赴南京,把这件事报告到了南京兵部。

  南京兵部的官员见到这两件东西,也是颇感震惊,他们安排人到工部下属的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等单位去找老匠人反复打听,得到的回答都是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于是,南京兵部向江西都司行了一个公函,要求江西都司前去确认这两件东西的发明者是谁,并要求将此人收编到军方来加以重用。

  这一来一去的工夫,就花去了十几天时间,这在没有现代交通和通讯工具的时代,应当算是非常快的节奏了。江西都司在收到南京兵部的函之后,便安排南昌卫派出方述前往丰城,来经办此事。

  “苏昊,你发明的这望远镜和这等高线法,若能用于我军中,可提升我军三成战力。南京兵部的吴尚书对你这两项发明,都是赞不绝口。他托本将前来问你,可愿入我军中效力否?”方述问道。

  “入军中效力?”苏昊一愣,“方大人,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入军中效力?”

  方述道:“有谋者,不须勇力。想那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也并不以勇力而著称。苏小哥天资聪慧,若能入我军中效力,定能前途无量啊。”

  “我到军中,能做什么呢?”苏昊问道。

  方述道:“这望远镜的制作之法,南京工部那边已经找匠人看过,觉得设计虽甚巧妙,要想仿造,倒也不难。但这等高线地图,兵部的人看过之后,皆言虽知其义,却不知如何测绘,所以还需请你来传授予我军中斥候方可。”

  “不会吧,这望远镜是我发明的,你们就打算这样拿去仿造了?”苏昊一脸郁闷地说道,细想一下,当年也没有专利保护法,军方要仿造,你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望远镜的原理是非常简单的,军方只要拿到一个样品,就可以仿造出来,自己想保密也保密不了。

  见苏昊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郝彤抬起头来,插话道:“苏师爷,此事我已经向张都司面呈过了,张都司的意思是说,既然望远镜是苏师爷所创,军方还是从苏师爷这里采办为宜。张都司也知道这无色琉璃价值不菲,说一部望远镜100两银子,并无不当。”

  “你说的是真的?”苏昊眼睛一亮。郝彤说的张都司,苏昊曾听涂文焕说起过,是指江西都司掌印张宏,他是整个江西省军方的一把手。此人与涂文焕过去同在兵部任职,有一些私交,如果他发话说要从苏昊这里采购望远镜,而且可以出到100两一部的价钱,那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方述呵呵笑着说道:“此事不假。南京兵部那边也请工部的杂造局估过价了,他们说要炼制这种无色透光的琉璃,所费甚多,算上打磨时候的损耗,100两一部只怕做不出来。若江西都司能够以100两一部的价钱采买到,南京兵部也打算要上一两百部呢。”

  “呃……这的确有点难度,不过,既然是兵部需要,那学生就想办法克服困难吧。军方保境安民,我等替军方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苏昊拼命憋着笑,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对方述答道。

  苏昊已经从郝以宗那里了解到,由于制作工艺上的偏差,明朝工匠制作无色透明琉璃的成本是非常高的。此外,工部下属的那些作坊,管理成本高得惊人,寻常民间1两银子就能够造出来的东西,在工部可能要花到10两银子。工部说一部望远镜的成本不止100两银子,也就是这个缘故了。

  至于苏昊这边的制作成本,其实郝彤心里是非常明白的,一部望远镜也就值1两银子的样子。但很显然,他没有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他的上司,这样就为苏昊争得100两银子一部望远镜的定货价格。如今看来,光是南京兵部就想要一两百部望远镜,按100两一部的价格计算,那可是足足一两万两银子的大单啊。

  郝彤,够哥们!苏昊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方述说道:“望远镜之事,你可交予一个民间作坊去做,不必亲自操办,以避嫌疑。张都司欲招你入军中,是想让你替军方教授出一批精通测绘、制图的斥候,现在各处的军队都缺这样的人才啊。”

  “如果仅仅是让学生教授测绘、制图之术,也不必非要学生入军中效力吧?大人只要把这些人送过来,我给他们讲讲课就可以了。”苏昊道。

  方述道:“苏昊,招你入军中效力,是张都司的意思。有了一个军方的身份,做点什么事情也会更方便一些。你放心,如果你日后打算参加科举,随时都可以脱掉这军籍的。若你不想参加科举,走这武职一途,也会有很好的前程的。”

  “是这样?那不知张都司给学生安排了一个什么位置啊。”苏昊问道。

  方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桌上一放,说道:“这是由南京兵部签发的一张百户告身,苏小哥如果愿意,只要在这告身上填上你的名字,你就是我大明军中一名正六品的百户了。”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6 09:10

  093 苏百户

  大明军制,一个卫下属5个千户所,每个千户所又下属10个百户所。所谓百户,顾名思义,就是管着100个人的领导。事实上,一个百户管理的是112名官兵,其中包括2名总旗,10名小旗和100名士兵。整个南昌卫下面有足足50个百户的职位,拿出一个来给苏昊,也是很容易的。

  百户的品级是正六品,表面上看,比县官的品级还高。但实际上,一个百户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一个连长,对应于地方的级别,就是一个股级干部,怎么能够与一县之长相比?明朝的武职品级都偏高,但与文职不具有可比性,高品级的武官见了低一两个品级的文官,往往也要以下属之礼相见,重文轻武之风,可见一斑。

  “方大人,学生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要让我去教授测绘地图之法,怎么又给我委了一个百户的职位?难道我还要带兵吗?”苏昊奇怪地问道。

  方述道:“肯定是要带兵的,你带的兵,就是你要教授的斥候。有一个职位,管理起他们来,不也更方便一些吗?”

  “方大人是说,我如果不想在军中效力了,那么随时都可以脱掉这个军籍?”苏昊又问道。

  方述道:“那是自然。这些话是本将临来丰城之前,张都司亲口向本将交代过的。”

  苏昊又扭头看了看郝彤,从此前郝彤替他隐瞒望远镜成本一事,苏昊相信郝彤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这样的事情,郝彤应当会给他一些暗示。

  果然,郝彤见苏昊投来一束询问的目光,便拱手行礼道:“苏师爷,方大人所言不虚,张都司交代此事之时,属下也是在场的。张都司说,苏师爷才情过人,日后肯定是要出将入相的,他定不会以军中之务来羁绊苏师爷。”

  “嗯,那好,学生就接受这个百户的任命吧,等到斥候培训完成,学生再辞去这个百户之职好了。”苏昊道。

  “悉听尊便。”方述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填写告身,写明苏昊的姓名、年龄、籍贯、外貌特征等等。填写完毕之后,方述把有关材料收起来,这是未来要向兵部报备的。方述还告诉苏昊,他的服装、腰牌等物,随后就会有人送来,届时他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苏百户,你这个百户所,挂在南昌卫的小港千户所下面,不过,你是受江西都司直接节制的,遇事可直接向都司禀报……当然,最好先向南昌卫通报一下,以免产生一些误会。”方述专门交代道。

  “学生……啊,不,卑职明白。”苏昊见方述已经改变了对他的称呼,连忙也把自己的自称给改过来了。

  方述又指了指郝彤,说道:“郝彤和邓奎二人,本是云南边军邓副总兵的麾下,不过张都司说了,他去卖个人情,把这二人要来,就放到你麾下当两个总旗吧。你招来的那些大兵,若没两个厉害之人,怕是管辖不住。”

  “谢大人。”苏昊顺口说道,说完,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问道:“方大人,你适才说,我招来的大兵,这是何意?”

  方述装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哦,对了,我还忘了说了。张都司说,这测绘一法,甚是繁复,寻常兵卒怕是学不会,希望苏百户自己去招一些识字的农家子弟,编入你的百户。这募兵的文书,我也一并给你带来了。”

  苏昊接过方述递过来的、盖着南京兵部大印的文书,真是哭笑不得。看来对方早已把事情安排完了,这才来通知自己这个当事人。好在自己刚才痛快地答应了接受这个百户的任命,否则还不知道对方是打算来软的,还是来硬的,总之一句话,对方是吃定自己了。

  “募兵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募来的兵,放到哪去练呢?”苏昊问道,“我总不能让这100多人住到我家后院吧?”

  方述道:“这些事,就让郝总旗去办吧,他从军多年,这方面有经验。军士到位之后,所需的粮饷兵甲等物,南昌卫都会给你拨付过来的。”

  话说到这个程度,苏昊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只好连声称唯。方述又向苏昊交代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向他介绍了千户所、南昌卫等处的官员情况和分管业务,苏昊一一记下,这些都是未来与上面打交道的时候必须要知道的。

  方述介绍完这些,便起身告辞了,看来他还真是专门来考察苏昊的,考察完毕就要回南昌去向都司复命了。苏昊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个时候掏几两银子送给自己的长官作为谢礼是否合适,心念一动,对方述说道:

  “方大人,卑职这点小事,竟劳烦大人专程从南昌赶来,卑职感动莫名。知道大人为官清廉,卑职有些丰城的特产想敬献给大人,还请大人笑纳。”

  方述摆摆手道:“哎,这就不必了,你只要好好当差,不负都司大人的hòu望就好了,特产之类,就不必了,丰城有的东西,南昌也都是有的。”

  苏昊笑道:“方大人,如果是南昌有的东西,卑职也不好意思出手。卑职有个朋友,是开煤窑的,有一些上好的无烟煤,冬天用于家中烤火,甚是方便。方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这就安排我的朋友给方大人府上送去2000斤,以表卑职的谢意。”

  “无烟煤?这可是好东西啊。”方述果然眼睛一亮,看来这南昌府的确是缺煤,以方述的职位,想弄到一些好煤都有些困难。他说道:“这南昌冬天的天气又湿又冷,若无煤炭取暖,倒还真是难熬。苏百户若能替本将买到一些无烟煤,那倒是帮了本将的大忙了。不过,我话可要说在前头,这煤钱,本将是一定要付的。”

  苏昊道:“方大人见外了,我朋友那边就是开煤窑的,我让他到煤场的边边角角扫一扫,也能凑出2000斤炭了,这都是地下挖出来的东西,哪能向大人要钱啊。大人告诉我一个府上的地址,我让他们给方大人直接送到府上去。”

  方述又客气了几句,最终半推半就地告诉了苏昊一个地址,同时热情地邀请苏昊去南昌的时候务必到家里去作客,苏昊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得了苏昊送的好处,方述一扫刚来时候那副有人欠钱不还的臭脸,哈哈笑着,夸奖了苏昊几句,然后便坐上马车,在亲兵的陪同下回南昌去了。

  送走方述,苏昊回到堂屋里,一屁股坐下,看着桌上留给自己保管的另一半告身文书,觉得好生滑稽。

  邓奎此时也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与郝彤一道,站在一旁,等着苏昊发话。苏昊一只手把玩着自己的告身文书,眼睛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着邓、郝二人,好半天,才冷笑一声,唤道:“邓奎、郝彤。”

  “卑职在!”两个人一齐立正,抱拳行礼答道。

  “卑职……”苏昊一下子有些不适应这个说法,他拍了拍脑袋,说道:“哦,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是百户了,你们俩是张都司给我派的总旗,所以的确是卑职,是这样吧?”

  “正是。”二人答道。

  苏昊道:“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你们二位都是邓副总兵的亲兵,忠心耿耿,武艺高强,难道在军中就没个什么职位吗?”

  “回百户大人,卑职在军中只是亲兵,没有职位。”二人答道。

  苏昊道:“我不信,就算你们现在当亲兵,没有职位。难道邓副总兵就没想过要给你们谋一个前程,让你们到军中去当个一官半职的?”

  郝彤笑道:“看来苏百户对我军中的规矩颇为了解。邓将军的确对我们兄弟说过,过几年就给我们在军中安排个职位,也算是对我们有个交代了,以往的一些亲兵,岁数大了之后便是如此安顿的。”

  “一般来说,你们能安排个什么职位呢?”苏昊继续问道。

  郝彤和邓奎对视了一眼,郝彤说道:“这个要看各人的功劳和能耐吧,像我们兄弟这样的,如果到军中任职,怎么也得当个副千户吧。”

  “哼哼,我就知道这其中有诈。”苏昊道,“你们两个能够当副千户的人,竟然屈尊到我这个百户下面当个总旗,你们就这么心甘情愿?”

  邓奎嘿嘿笑道:“苏百户,我们兄弟商量过了,都觉得苏百户前途无量,我们兄弟跟着苏百户,现在看起来职位低,日后必定能够飞黄腾达的,所以哪有什么屈尊不屈尊的。苏百户愿意收下我们,是我们兄弟的福份啊。”

  “得得得,邓奎,你不会说瞎话就别说,恶心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了。”苏昊做出一个发冷的样子,说道,“你们觉得我像是很缺心眼的人吗?”

  “不像!”两个当兵的齐声答道。

  “没错,我根本不像缺心眼的人,我其实就是缺心眼的人。”苏昊道,“好了,别跟我绕弯子了,郝彤,张宏是什么想法,或者你们邓副总兵有什么想法,你给我从实招来。如果不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你们就不怕我出工不出力,让你们要的斥候三年都出不了师吗?”(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6 09:11

  094 张都司的交易

  见苏昊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郝彤也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不向苏昊说清楚,对方是不可能心情愉快地干事的。想到此,他上前一步答道:“苏百户,其实张都司对百户你并无恶意,他只是看重百户的才气,想对百户委以重任而已。”

  苏昊摇摇头道:“这个解释,我没法相信。如果他仅仅是要我帮他培养一批能够做测绘的斥候,完全可以把我招到南昌去,我听说南昌卫就有一所武校,在武校里教授这些内容,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为什么要专门单设一个百户,还让我负责招人来培养?”

  郝彤道:“这件事,说起来就是张都司和我家涂先生的交情了,他请苏百户帮忙培养这批斥候,是为我云南边军准备的。等到他们学成出师之后,张都司会把他们全部派往云南,帮助我家将军把云南边境的地图全部绘制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招的这些人,编制不在江西都司之内,到时候是可以全部调往云南的?”苏昊的智商可不低,听郝彤这么一说,他就把这其中的奥妙给想清楚了。

  郝彤微笑道:“苏百户果然明察秋毫。张都司想让苏百户去招募这些斥候,虽然在江西编练,但人是归我云南军所有。等到这些斥候学成之后,由我兄弟二人将他们如数带走,至于苏百户麾下应有的兵员,届时从其他百户所抽调一些过来充数就可以了。”

  “所以你们两个人才会屈尊在我名下当个总旗,你们就是存着要把我架空,以便到时候把人全部带走的,是不是这样?”苏昊问道。

  郝彤陪着笑脸,说道:“苏百户本来也不想参与我军中之事,我们兄弟把人带走了,苏百户不是正好落个轻松吗?到时候你回去当你的秀才也罢,做你的师爷也罢。张都司这边念着你的好,你在省里也算是有个靠山了。”

  “话虽这样说,可是你们这样算计我,实在是让人无法忍受。”苏昊装出一副恼火的样子,说道。

  郝彤道:“苏百户,我再跟你透个底吧,望远镜一事,是张都司压下来的。本来南京兵部说要把你招过去,到杂造局去做个大使,结果被张都司给拦下了。张都司说日后军中的望远镜就从你这里采买,其实就是想给你一个补偿。江西都司,加上南京兵部,起码需要200部望远镜,这就是2万两银子的订单,苏百户觉得满意否?”

  “唔,这还说得过去。”苏昊脸上露出了笑意,这笔钱挣得实在是太愉快了,回头得去和郝以宗合计一下,让他把郝氏作坊扩大10倍。大明军队好几百万人,望远镜的需求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能够垄断这门生意,那可就发了。

  “不过,这2万两银子嘛……要返一成给张都司。”郝彤支吾着补充道。

  “这事就由你去办吧。”苏昊直接把权力交给了郝彤。

  “卑职明白!”郝彤回答得非常痛快。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苏昊这个百户,其实就是一个摆设。他的真正的身份只是一个教官,负责培训由郝彤和邓奎管理的一群测绘学员,培训结束之后,他们将会把学员如数带回云南,去绘制云南边境的地图。为了酬谢苏昊,江西都司掌印张宏答应了100两银子一部望远镜的报价,并开出不少于200部的订单,砸出足足2万两银子,这样的报酬可算是丰hòu之至了。

  至于张宏要在这其中拿一份回扣,这也是明朝官场的惯例了。军队里的主官连士兵的饷银都要提成,更何况这种凭空而来的买卖。

  “好吧,二位,现在咱们来商量一下,这些斥候怎么招,怎么训练,最终要达到什么样的标准。”苏昊说道。

  邓奎道:“苏百户,这训练斥候的事情,我们兄弟也不懂,一切都由苏百户定夺就是。不过,苏百户要教给斥候的本事,我们兄弟也想学,省得到时候我们的兵卒都会画图了,我们还什么都不会。”

  “这是自然。”苏昊道,“既然你们二人是总旗,那么就必须以身作则。所有我要求学员掌握的技能,你们也必须掌握。如果掌握不了……二位,军中应当还有军法一说吧?”

  “苏百户不是想对我们兄弟动军法吧?”邓奎瞪着眼睛问道。

  苏昊也把眼一瞪,答道:“怎么,本百户没有权力对你们动军法吗?”

  “你……你打得过我们兄弟吗?”邓奎问道。

  郝彤一把拉住了邓奎,对他说道:“老邓,苏百户说得对,人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我们二人都不听苏百户的,下面的军卒如何能够服气?涂先生留我们下来的时候,命我们要听从苏百户的吩咐,若是我们兄弟真有做得不当的地方,苏百户要对我们用军法,我们也自当领受。”

  邓奎挠了挠头皮,讷讷地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我不是怕这个秀才故意找咱们兄弟的麻烦吗?”

  “荒唐!”苏昊见郝彤与邓奎已经统一了思想,心中大定,他假意地拍了一下桌子,板起脸说道:“郝彤、邓奎听令!”

  “末将在!”郝彤和邓奎齐声应道,只不过邓奎的声音里颇有一些无奈,甚至还有几份揶揄。

  苏昊道:“我命你二人速去城外觅一处大院,作为我们百户所的兵营。什么样的地方合适,你们比我更清楚。我们既然要练兵,就要拿出一副练兵的样子。我们培养的兵卒,必须要能文能武。你们俩去商量一个练武的计划,我这边准备有关习练测绘术的计划。五日之后,咱们就下乡去募兵,争取明年三月之前,把这支斥候队培训出来。”

  “喏!”郝、邓二人大声地答应着,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出门办事去了。

  打发走了郝彤和邓奎,苏昊收拾了一下,便带着自己的百户告身,往县衙去了。接了军方的任命,苏昊自然要向知县韩文通报一声,毕竟他还拿着县衙的一份薪俸呢。

  “百户?”

  韩文在县衙二堂接见了苏昊,看到那份百户的告身,他莫名惊诧,看着苏昊问道:“改之,你怎么会和军方扯上关系了?”

  苏昊把此前打井时偶遇涂文焕的经过说了一遍,不过,他没有透露涂文焕让他帮助研发燧发枪的事情,而是推到了望远镜和地图这两件事情上,说涂文焕派出郝彤和邓奎二人跟在自己的身边,是为了敦促自己办这两件事情。

  “地图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了。你让倩儿帮你绣那地图,倩儿可足足熬了两夜呢。”韩文意味深长地说道。

  苏昊连忙道:“韩小姐心灵手巧,换个其他人,恐怕很难一下子悟到绣图的诀窍。不过,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麻烦韩小姐了,我自当在县城找一些绣娘来做。”

  韩文看看苏昊,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一段时间,他已经越来越感觉到,女儿对于苏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凡是苏昊的事情,她便十分上心,这分明是一个堕入情网的女孩子的表现。但从苏昊这边来看,对于此事似乎颇为迟钝,在提到韩倩时,也仅仅是把她当成一个朋友,或者当成上司的女儿而已。

  不过,苏昊的表现,也让韩文没法指责他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更主动,而苏昊是处于被动,甚至茫然无知的状态。

  韩文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支持女儿的这个选择,苏昊出现在韩文视野里,不过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但在这段时间里,苏昊表现出了如此多的才能,让人屡屡要刮目相看。韩文觉得,如果苏昊能够把这种聪明劲头用在科举上,他日必定高榜得中,把女儿许给这样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的是,苏昊成天尽干些与秀才身份不符的事情,又是搞什么改良灶,又是挖煤矿,现在居然又混到军队里去了,难道他不知道只有从文才是最正确的出路吗?这样不靠谱的一个人,女儿跟着他,能让人放心吗?

  “改之啊,你接受都司的这个委任,有什么考虑呢?莫非你打算放弃科举,投笔从戎了?”韩文问道。

  苏昊摇摇头道:“县尊,学生无意从军。我听那郝彤转述张掌印的意思,只是让我临时挂一个百户职,可以便宜行事,代他们教导出一批精通测绘的斥候。待到这些斥候出师之时,他们自会把这个百户的头衔从我身上拿走,我还是一个自由之身。

  学生以为,这保家卫国的事情,人人有责,既然军方看中了学生的这些微末本领,学生自然还是要出一份力才是。”

  “嗯,你这样想就好。”韩文点点头,“待此间事了之后,你还是要到书院去好好攻读一番,争取来年能够参加乡试,金榜题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读书人,做得好文章,经世济民,才是正道。”

  “学生谨记县尊教诲。”苏昊道,“县尊,学生既受了江西都司的委任,那县尊委任予学生的县衙工房师爷一职,怕是就不宜再担任了,学生特来奏请县尊收回此任命。”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7 10:07

  095 募兵

  “无妨,改之若不嫌本县付的束修微

  ó,本县倒是希望改之能够继续留任。”韩文说道。

  苏昊起身施礼道:“既蒙县尊不弃,学生理当从命,不过,这束修学生是断不敢受的。”

  “也罢。”韩文已经听说苏昊的煤窑有收益了,知道苏昊也不缺这点师爷的薪水,便不再勉强他,只是说道:“工房这边的收入,你身为师爷,有权拿你份内的分润。另外,有什么需要县衙出面的事情,改之也尽管说话就是。正如你自己所言,待到替都司那边办完差事,你还是要回县衙这边来的。”

  “多谢县尊。”苏昊应道。

  韩文又说道:“改之,上月你曾建言,说可以在丰水和富水的上游修一个水库,此事筹备得如何了?本县还等着你拿出章程来,以便向南昌府和布政司那边请求拨付钱粮呢。”

  苏昊道:“县尊,此事学生一直都在想着呢。要修水库,第一件事就是要对水库的库址进行全面勘测,此前我已经在书院找了一些生员,准备带他们前去做测绘。如今得了江西都司的这个委派,我倒有一个打算,就是带着这些斥候去做水库的测绘,这样既是练兵,又能够完成勘测,可谓一举两得。”

  “哈哈,这个办法不错,看来,让你改之身兼百户和师爷二职,是恰到好处的。”韩文笑道。

  “那么,县尊,我就准备此事去了。对了,煤窑那边,态势很好,不过暂时还没有利润,等到有利润之时,我会安排人把县尊的这份送来。”苏昊说道。

  韩文摆摆手道:“此事不急,我那份分润,先存在账上。煤窑刚开,用钱的地方还多得很,等到有余钱了再议不迟。”

  “多谢县尊体谅。”苏昊躬身说道,然后便退出了二堂,回工房找他的下属安排事情去了。

  苏昊前脚刚走,屏风后面便闪出了韩文的正牌师爷方孟缙,他走到韩文身边,在椅子上坐下,拈着胡须低声说道:“原来一直伴在苏昊身边的那两个兵卒,竟是邓总兵所派。苏昊搭上邓子龙这条船,倒也不错啊。”

  “我前几日看阺报上言,邓子龙又被罢免了,现在正在云南闲着呢。”韩文说道。

  方孟缙道:“邓子龙、刘綎二人在云南募兵,组成腾冲、姚安两营。原本是刘綎辖腾冲营,邓子龙辖姚安营,后来刘綎因故被罢,朝廷让邓子龙同时辖两营。而这位老将军处事不公,引发腾冲营与姚安营械斗,于是朝廷就把他也给罢了。

  不过,我听人说,他的副总兵头衔虽然被罢了,但边军还在他的掌控之下。想来朝廷也是看中此人勇猛善战,一旦云南边境战事再起,他肯定还会官复原职的。”

  韩文道:“嗯,邓将军此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员难得的虎将,只是性情暴躁,屡屡闹出事情来,被罢官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倒不担心邓将军的前景,我只是担心苏昊与军方瓜葛太多,日后若想走科举一途,怕是朝中那些文官难以接纳他啊。”

  方孟缙道:“此子言行不苟一格,日后会如何发展,老夫还真看不准。以他的禀性,要走官场仕途,怕是波折颇多。若是能够走武职一道,没准还真能对那些武人的脾气,如果能够做个千户、同知之类的,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身了。”

  “这武职一道,总归不是正途。”韩文情绪复杂地说道。

  方孟缙看看韩文,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低声问道:“倩儿那边,莫非真对此子有意?”

  韩文的这些家事,向来是不避讳方孟缙的。韩倩年幼的时候,韩文曾经请方孟缙当她的启蒙老师,所以方孟缙提起韩倩的时候,也是直呼其小名。韩倩与苏昊的交往,韩文曾经与方孟缙提过几次,方孟缙也是一个老狐狸出身了,哪里会猜不出这其中的关节?

  韩文如此关心苏昊的前程,其实也是因为韩倩的缘故,此时听方孟缙提起来,他忍不住长叹一声,说道:

  “这孩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给她引见过的青年才俊也不下十个了,可是她一个都没有看上。倒是这个苏昊,到县衙不过区区两个月的光景,我看那倩儿,倒似乎是对他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了。”

  照理说,女孩子爱慕一个少年郎这样的事情,是不便向外人说起的,但方孟缙显然并不在外人之列。韩文一直视方孟缙为自己的智囊,此事关系到女儿的终生幸福,韩文也需要方孟缙给他一些建议。

  方孟缙哈哈笑道:“少女情怀,不外如此。要我说,这苏昊贯古通今,行事光明磊落,并不比那些青年才俊更差。你看和他打过交道的人,像书院的吴老夫子、各位生员、戴奇和工房书吏,无不引他为挚友。那邓子龙帐下的幕僚涂文焕老先生,我也曾会过,听闻他曾是张首辅看重的人,见了这苏昊,竟然也能结为忘年之交。倩儿爱慕他的才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韩文道:“我对这苏昊也颇有些好感。以他的年龄和见识来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如果他真要走武职这条路,我却是有些不喜。倩儿自小就知书达礼,是个斯文之人,如何能够与一个武官厮守终生?”

  方孟缙笑道:“东主这是关心则乱,那苏昊不是已经说了吗,他只是代江西都司训一期斥候新兵,以后就解去军籍了。再说,就算他继续担任武职,与那些粗陋的军汉也不是一回事,怎么也算是一员儒将吧?想想当年江东周郎的风采,又有哪点不及文官呢?”

  “也是。”韩文也笑了起来,“如此说来,我倒是多余操心了。年轻人的事情,就由他们去吧,或许这苏昊还真能走出一条不同于吾辈的路子呢。对了,方先生,苏昊要在县治内募兵,还要在县城外建军营练兵,你抽空去关照一下吧,我怕他年幼不晓事理,把事情办砸了。”

  方孟缙应道:“东主尽管放心,老夫会经常去看看的。”

  撇去韩文和方孟缙背后的嘀咕不提,苏昊把手头的一些业务交代了一下之后,便全力以赴地投入了募兵和练兵的工作。他发现,相比挖空心思地挣钱,他更愿意干这种培养人才的事情,尤其是所培养的人才,还是他所熟悉的专业。

  在郝彤和邓奎的帮助下,苏昊在县城南门外找到了一处荒山坡,约摸有100亩上下。他找人在周围扎了一圈竹篱笆,在里面找平坦的地方搭了十几间木板房,这就算是他这个百户所的营地了。

  到南昌卫报备之后,南昌卫正式地给了个名称,叫做丰南百户所。虽然这个名字不怎么样,至少也算是正式列入了大明军事体系,不算非法武装了。

  南昌卫对于丰南百户所十分重视,没几天就派人运来了包括苏昊在内的113名官兵的服装和兵器。在兵器之中,除了长矛和腰刀等冷兵器之外,居然还有三支火铳和若干火药,郝彤告诉苏昊,这是他特地向江西都司张宏申请来的,至于目的嘛,那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有了场地,下一步就要开始募兵了。

  明朝的募兵制始于土木之变以后,募兵制所招收的士兵都是自愿当兵的,与由世袭军户构成的卫所兵相比,战斗力更强,机动性也更强,可以随时征调远戍。大名鼎鼎的戚家军和俞家军,都属于募兵,在东南沿海抗倭作战中,成为明军的主力。

  苏昊募兵,用的是邓子龙的名义。邓子龙所带领的部队,就是通过募兵制而建立起来的。他最早的兵源来自于江西,后来调往云南作战时,又在腾冲、姚安等地招募了一批当地人入伍。苏昊受张宏指派,在丰城培训一批能够进行地图测绘的斥候,未来是要拨给邓子龙部使用的,所以用邓子龙的募兵名额,顺理成章。

  苏昊列出了募兵的条件,要求年龄在18岁以下,未婚,家世清白,人品端正,身体健康,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就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不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

  明代的江西颇有文化传统,农家子弟读书识字的不少,所以苏昊提出的这个条件,并不算十分苛刻。韩文安排县衙里的衙役把募兵告示贴到了全县各乡,很快,各乡就送来了一批自愿当兵的年轻人。

  这些人大多是粗通文墨,但又没到能够考上秀才的程度。一般情况都是家中兄弟比较多,有限的一些田地无法养活这么多人,遇到这样一个当兵的机会,大家都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在军队中谋到一个出身。

  有一件事是苏昊所不知道的,在这些年轻人中,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是慕名而来的。他们听下乡去募兵的衙役们说,这次募上来的兵卒,是跟地师苏昊学艺的。苏昊打井的时候走了差不多半个县,名气之大,妇孺皆知。听说能够在苏昊名下学习测地之法,许多“苏粉”便纷纷报名而来了。

  于是,当身着鸳鸯战袄,头戴青色软帽的苏昊出现在这群前来应征的年轻人面前时,众人一下子躁动起来。(未完待续)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7 10:08

  096 测绘表演

  “真的是苏师爷!”

  “地师啊,我的苍天,咱们真的要当地师的徒弟了!”

  “你说什么地师,这不是一个将军吗?”

  “苏地师你都不知道,来来来,我跟你讲讲哈……”

  人群里那些知道苏昊事迹的人,便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旁边的人讲起苏昊打井的事情来了,其实他们自己知道的也有限,大多都是讲一些转过若干道手的路边社新闻。在他们所讲述的故事中,苏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简直就是一个妖孽……好吧,就算是一个有节操、专门给人间做好事的妖孽。

  “老三,你相信他们说的吗?”人群的一角,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眯着眼睛,不屑地看着站在前面高台子上的苏昊,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人问道。

  壮汉身边那人长相完全不同,看起来眉清目秀,身材略有些瘦弱,他也抬眼看了看苏昊,然后用无所谓的态度说道:“谁知道呢,多半是吹牛吧。我估摸着,那些讲故事的人,没准就是这个百户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就是想编几个故事,让我们服他。”

  “老三,你的脑子果然好使,我怎么就想不到这点呢。”壮汉拍着自己的脑袋,咧开嘴笑道,“八成就是这么回事。”

  那个老三道:“咱们不管他怎么装神弄鬼,反正咱们兄弟俩是来当兵吃粮的,谁当长官都是一样,凭着二哥你这一身力气。不出两年,还当不上一个小旗?”

  壮汉道:“没错,老三,凭着你的脑子,我觉得当个小旗也够了。到时候,咱们兄弟俩都是小旗,一起回村里去,多威风啊!”

  在那个年代,农村里见个当兵的也不容易,一个小旗带上几个士兵。在农民们的眼里就是威风八面的样子了,这哥俩跑出来当兵,能够想到的最美好的目标,就是成为军中的一名小旗。

  苏昊站在用土坯垒起来的台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100多名年轻人,对于这样的场景,他是有经验的。他知道,年轻人们刚刚从各乡村汇集而来,还没有什么纪律观念。乍见长官。心里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这些想法都是要和同伴交流一下的。所以,苏昊决定给他们几分钟的时间,让他们先释放一下情绪。

  “各位!”苏昊等待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然后开始发话了,“都安静吧!”

  听到苏昊发话,年轻人们有的迅速地停了嘴,有的还后知后觉地在说着什么,结果边上就有人开始提醒了:

  “哎哎,别吵。苏师爷说话了!”

  “什么师爷,是百户。”

  “百户就百户吧,哎哟,你踩我的脚干什么!”

  “谁踩你了……”

  一阵小小的混乱过后,人们终于安静下来,全都抬起眼,看着站在台上的苏昊。苏昊背着手。目光在100多名年轻人的脸上依次掠过,被他看到的人,无不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看过一圈之后,苏昊对众人说道:

  “各位。欢迎大家前来应募。我们这一次招募的兵卒,与以往不同。以往招收的兵卒,主要任务是打仗、冲锋陷阵,所以更看重的是兵卒的体力和勇气。而这一次呢,我们招募的是军中负责勘测地形的斥候,所以除了体力和勇气之外,我们还需要诸位的头脑。”

  “百户老爷,我们能学会你的勘井术吗?”人群中有一个胆大的人喊了起来。

  “不得喧哗!”站在苏昊身边的邓奎用手按着腰间的腰刀,向前迈了一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苏昊笑着向邓奎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必发作,然后对众人说道:“刚才,我忘了向大家介绍规矩了,这位兄弟初来乍到,不知者无罪,这一次就不追究了。以后大家记住,你们走进这座军营,就是我大明的兵卒,讲究令行禁止。

  在军中,长官说话时,未经许可,兵卒不得肆意插话。如果是长官与你们议事,你们自然可以说话,但说话之前,需要举手请求,明白吗?”

  “明……”下面有人打算回答,话刚出口,突然想起苏昊刚刚说过不准插话,吓得连忙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同时用忐忑的目光看着台上的几名军官。由于刚才邓奎瞪眼的样子甚是可怕,所以他们看向邓奎的时候,还多于看向苏昊的时候。

  苏昊又笑了笑,说道:“长官问你们话的时候,你们是必须要回答的,而且回答的声音还必须很大,不能像没吃饭一样。好吧,我们再来一次,我说的话,你们明白吗?”

  “明白!”下面的人这回搞清楚该如何做了,不过,他们毕竟没有训练过,回答的声音还有些参差不齐。还有如那两个想当小旗的兄弟那样惫懒的人,回答的时候未免出工不出力,嘴唇在动,声音却是出不来的。

  苏昊也没指望这些头一天还在拿锄头挖地的年轻人马上就能够像久经训练的士兵一样,培训一批人是需要很长时间的,他对此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接着说道:

  “刚才有位兄弟问,能不能学到本人的勘井术,我给你们的回答是:暂时还不能。”

  话一出口,苏昊就听到下面有一些微微的叹气声,他笑道:“我们是军队,军队的任务不是打井,所以勘井的技术不是我们要学的东西。但是,我们要学的,远比勘井要重要得多,也有趣得多。这样吧,我挑两个人,来陪我做一个演练。”

  说到这,他走下土台子,走进人群当中。人们纷纷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通道,让他走过。苏昊慢慢地走着,目光不时在两边的年轻人脸上扫过,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一胖一瘦的两个人,说道:“我看你们二位颇有些默契,要不就请你们来帮这个忙吧。”

  “我们?”这两个人正是刚才商量着想当小旗的兄弟俩,苏昊站在台上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所以刻意想让他们来作为演练的人员。

  “你们二位如何称呼?”苏昊问道。

  “回百户老爷,小人叫熊民范,这是小人的弟弟,叫熊民仰。”那壮汉回答道,他心里虽然对苏昊并不怎么感冒,但出于敬畏官员的本能,面子上还得表现得恭恭敬敬的。

  “哦,原来你们是兄弟俩。”苏昊颇为惊奇,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亲兄弟,不过,这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他只是关心地问道:“你们兄弟俩都来当兵了,那家里双亲可有人供奉?”

  熊民范咧嘴笑道:“我家兄弟6个,若不是几个弟弟还小,我爹还巴不得让他们都出来当兵呢。”

  “原来如此。”苏昊微微点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是亲兄弟,就更好了。我想请二位配合我做一个演练,你们看行吗。”

  “百户老爷请讲。”熊家兄弟一齐答道。

  苏昊指了指人群外的一片空场,说道:“你们二人走到前面那片空场上去,那里有一些竹竿,你们各持一根,分开几十步站好,再把竹竿立起来。我找几个人,只需要站在这里看,就能够报出你们二人之间相差几丈几尺,你们信不信?”

  苏昊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人也都在听着。大家一齐抬头向那片空场看去,然后又扭头看看脚下,均纷纷摇头,心道:这两处相距上百步,要看出百步开外的两根竹竿相距几何,眼力好的人或许能够估出一个大概数,但要准到几丈几尺,那是肯定做不到的。

  熊家兄弟也是存着这样的念头,二人不知道苏昊此举是什么意思,都迟疑着不肯迈步。

  苏昊笑道:“各位,我说过了,咱们要培养的,是负责勘测地形的斥候。这测距之法,是我们必须掌握的。我想向你们展示的,就是如何不用靠近,就能够测得两点间的距离。你们不想看个究竟吗?”

  熊家兄弟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迈步向那边空场走去。走了近100步远,二人果然看到旁边有一些竹竿,上面还用油漆画出了红白相间的两种颜色,也不知是做何用场。两个人各拿了一根竹竿,分开向两边走,走到相距20步远左右的时候,方才站定,照着苏昊吩咐的样子,把竹竿垂直立在地上,自己站在一旁扶着。

  苏昊见他们二人已经站好,便招呼了一声,旁边走过来四名生员打扮的年轻人,正是马玉、江以达等书院的学生。他们每两个人一组,各扛着三角架和测绘工具箱,走到苏昊身边,分别站定。

  苏昊转身对应募的年轻人们说道:“诸位请看,这几位是咱们县城龙光书院的生员,我现在就请他们向大家演示一下,如何不用靠近目标,就能够测出两个目标之间的距离。独文兄,经兮兄,你们可以开始了。”

  众人让开位置,马玉、江以达等人熟练地支开三角架,又打开工具箱,取出经纬仪架好,然后照着苏昊曾经教给他们的方法,开始进行测量。

  前来应募的年轻人们分别站在两组生员的身后,屏住呼吸,看这些生员如何施展神技。
作者: 北斗第八星    时间: 2013-5-7 21:25

  097 神奇的测绘术

  “甲组测量,角度12度48分!”

  “乙组测量,角度15度15分!”

  “两组测量点相距60尺。”

  两个测量小组分别报出测量结果后,四名生员同时拿出纸笔,半蹲在地上快速地演算起来。自从跟着苏昊学习测量技术以来,他们都习惯了用炭笔写阿拉伯数字进行数学运算,至于运算中需要用到的三角函数,苏昊也已经专门制作出了三角函数表,发到了生员们白勺手中,以备查阅。

  生员们使用的炭笔,与苏昊此前随便找的炭条已经大不一样,其笔芯更细一些,外面包着一个活动的木头笔杆,看起来略有些像后世的活动铅笔。搞地理勘测,需要在野外作业,使用毛笔和砚台十分不便,这种炭笔才是最佳的记录工具。

  测量仪器的改进更为明显,自从造出了望远镜之后,苏昊就惦记着要把望远镜用到经纬仪上。在郝以宗、郝青父子的配合下,苏昊成功地对原来的经纬仪进行了改造,装上了专用的望远镜,而且还设计出了一套调节望远镜角度的装置,使得测量角度的读数可以精确到分。

  有了这样的仪器,测量工作可谓如虎添翼。在这段时间里,苏昊抓紧培训了马玉、江以达等几名生员,让他们熟练地掌握了测量距离、高程等指标的技能。如今,苏昊要让他们在募兵们面前展示一下,用以坚定募兵们白勺信心。

  “启禀苏百户,计算结果,目标两竿间相距8丈3尺。”马玉最先报出了自己的计算结果,随后,其余生员也陆续报出结果,与马玉的计算完全相同。

  苏昊呵呵笑着对应募的年轻入们说道:“大家都看到了,刚才我们这几位生员已经算出熊家兄弟所执的两根竹竿之间的距离,有哪位兄弟愿意过去实际测一下?”

  众入面面相觑,虽然大家都非常迫切地想知道生员们测量的结果对不对,但这是去检验长官说的话对不对。如果检验的结果是对的,也就罢了;如果检验的结果证明长官的话是错的,这可就是打了长官的脸了,这种事谁敢去千呢?

  “哈哈,大家不必拘谨,去实际测一下,如果测出来的结果和我们这几位生员算的结果不一样,说明他们学艺不精,我自会责罚他们就是了。”苏昊笑着说道。

  听苏昊这样说了,才有一位名叫何本澄的年轻入举手报名,接着又有几个入也跟着报了名。苏昊让马玉拿出几根软尺交给他们,何本澄带着入便跑向熊家兄弟了。

  “喂,兄弟,你们刚才在千什么呢?”熊民范对跑过来的何本澄问道,他站的这个地方离入群有百来步远,听不清那边的动静。

  何本澄道:“刚才苏百户叫了四位生员在那看一个什么圆筒筒,我看到圆筒筒上面还有琉璃片呢。他们看完以后,说了一些什么度什么分的,然后就算出来,说你们兄弟俩这两根竹竿之间差着8丈3尺。”

  “8丈3尺?”站在另一头的熊民仰听见了,他眯着眼看了看自己与哥哥之间的距离,说道:“这个苏百户还有两下子嘛,我也觉得我和我哥之间差着七八丈远。不过,要说能够看出正好是8丈3尺,我琢磨着是胡吹吧?对了,几位兄弟,你们不会是苏百户派来打马虎眼的吧?”

  何本澄道:“我还想着你们兄弟俩是不是得了苏百户的密授,正好站出8丈3尺远来,让苏百户能够哄哄我们呢。不过,我刚才也看了,你们兄弟俩往两边走的时候,也没算步子,想必倒真是随便走的。二位,你们站好了别动,让我量一下是不是正好8丈3尺。”

  几个过来丈量距离的入,每入手上都有一根软尺,他们一边嘀咕着,一边就开始丈量了。熊家兄弟站在那里不敢挪窝,不过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每个入手上的尺子,等着他们揭开谜底。

  “邪了,正好是8丈3尺!”

  “我这里也是,8丈3尺2寸。”

  “这2寸就算了吧,这一根竹竿还有1寸多粗呢,你说咱们算竹竿哪头o阿?”

  几个入量完距离之后,全都傻眼了,两根竹竿间的距离与生员们计算出来的完全一样,所差的,也就是尺以下的零头部分,大家也都知道这是不重要的,没法去细究。几个入加上熊家兄弟,都忍不住扭头去看入群那个方向,估计着如果自己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要去判断两根竹竿的间距,能够精确到什么程度。

  “何本澄,量完了没有?”

  入群这边有入高喊起来了,何本澄这才想到自己的职责,连忙撇下熊家兄弟,向着入群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应道:“量完了,量完了,8丈3尺,分毫不差。”

  这一嗓子喊出来,入们看向苏昊和那几名生员的眼神就完全不同了。此前听生员们报出距离的时候,大家多少都有些将信将疑,如今听到前去丈量距离的入说出分毫不差的结果,大家发自内心地感到震撼了,这是一种对知识的敬畏。

  “怎么,百户老爷就是用这个物件测出距离的?”扛着红白二色标杆的熊民范走到生员们刚刚用过的经纬仪前,看着上面的望远镜,好奇地问道。

  苏昊笑着走上前,对他说道:“熊民范,你辛苦了,想看看这台望远镜吗?”

  熊民范是个傻大胆,听到苏昊这样客气地对他说话,他便点点头道:“想看,怎么看o阿?”

  苏昊招招手,示意他把眼睛凑到目镜上去,熊民范照样做了,他向望远镜里只看了一眼,便吓得猛地抬起头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差一点把三角架都给撞翻了。

  “怎么啦,二哥?”熊民仰在一旁问道。

  “老三,你看看这个,真奇怪,里面有妖孽。”熊民范指着望远镜说道。

  熊民仰看了看苏昊,见苏昊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把眼睛凑到目镜上,向远处看去。他毕竞比自己的哥哥要更冷静一些,不过,望远镜里的另一番洞夭,也的确让他吃惊了。

  “苏百户,这是何物,如何能将远处的物事拉到小入眼前?”熊民仰向苏昊问道。此前他对于苏昊还有一些不屑,但现在这种不屑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本身是一个聪明入,对于聪明入做的事情,有着更多的崇拜。

  苏昊道:“这个东西叫望远镜,它的作用就是帮助我们看到远处的东西。我们要做测绘,就需要能够准确地识别远处的物体。这副望远镜是专门为测绘而制作的,所以它的镜片上还刻了刻度。”

  “苏百户,以后我们能有机会用这样的物事吗?”熊民仰问道,只这一刹那的工夫,他就已经喜欢上这个东西了。

  苏昊笑道:“有的是机会,只怕有一夭你们会烦透了这个物事。”

  “这一个望远镜,怕要花好几两银子才能买到吧?以后真的能拿给我们用?”何本澄也凑上前来,一边试看着望远镜,一边问道。

  “说什么呢!”郝彤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他瞪了何本澄一眼,说道:“这一个单筒的望远镜,值纹银50两,你们以后用的时候都给老子小心一点,碰坏了,扒了你们白勺皮也赔不起。”

  “我的妈呀,50两!”众入都吓得退后了几步,生怕真的不小心碰到了这个昂贵的东西。

  苏昊只好上前打圆场了:“各位不用担心,再贵的工具,也都是拿给入来用的,大家只要用的时候小心一点就可以了,无意中损坏工具,是不会让你们赔偿的。这样吧,大家都站好了,下面我们让郝总旗给大家宣讲军规。”

  生员们扛着三角架和测量仪器离开了,募兵们重新站好,面对着土台子。郝彤大步流星地走上土台,用刀子一样的目光扫视了全场一周,然后开始宣读军法:

  “令:每队伍中,立公正掌令官二入。……行军之际,有敢抢掳民财,至十贯以上者,斩首示众。头目纵容军士,抢掳至十入者,罢职充军。二十入以上,至全队者,枭首营门,军士并皆处死。军中及召募新来之入,不知军法,敢有造言惑乱入心、阻挠号令,致坏事机者,凌迟处死,籍没其家。临阵在逃,及不听总兵号令者,斩……”

  随着一个接一个的“斩”字从郝彤嘴里蹦出来,下面的募兵们嘈杂声渐渐低了,最后竞达到鸦雀无声的程度,整个营房区里,只听得到郝彤那毫无表情的宣读声。

  苏昊背着手站在郝彤的身后,听着这些军规,又看着下面噤若寒蝉的新兵们,不由得好生感慨:

  纪律可是够严格的,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称为苛刻。可是现实之中,又有多少军队能够照样执行呢?大明军队的纪律崩坏,这是出了名的事情,苏昊甚至在400年后都听说过这一点了。打造一支纪律严明、能征善战的军队,是无数胸怀抱负的名将孜孜以求的事情,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入?

  自己阴差阳错,居然成了大明军队中的一员,那么自己未来应当如何做呢?是积极地投身于军队的建设,还是如此前与张宏约好的那样,培训完这批斥候就激流勇退?

  既然来了,就努力去做吧,苏昊自己对自己说道。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8 08:32

  098 吃饭的问题

  生员们表演的测绘术,折服了所有来报名应募的年轻人。作为一些乡下孩子,他们见过的世面很少,任何一点新奇的东西,都能够引起他们无限的遐想。每一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那几名生员一样的人,用一个小玩艺照一照,就知道远处的两个东西相距多远。这样的技艺,是乡里最有学问的塾师也办不到的,如果自己能够掌握了,日后回到乡里去,那该有多么风光啊。

  郝彤宣布完纪律之后,接着就是接受报名,再对报名者进行甄别筛选。

  募兵制,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自愿应征的制度。应募者完全凭着自愿报名参军,朝廷则向募来的士卒发放薪酬,有点后世雇佣兵的感觉。当然,这些人毕竟还是为自己的国家当兵,与雇佣兵那种纯粹为钱打仗的性质又不太一样了。

  按明代的规矩,应募者被选中入伍之后,官府要给他发3两银子的安置费,用于他安顿家人。此外,每个月还要发1两5钱银子的军饷,不过,这笔钱里还包括了士兵吃饭的钱,军队里是不另外提供伙食的。

  一般情况下,应募当兵的人有三种情况,一是自身生活无着,需要找一个地方吃粮的;二是看中了安置费和军饷,惦记着从牙缝里省下一些钱用于补贴家人的;第三种则是怀着理想,希望能够在军队中建功立业,谋个出身的。

  到苏昊的营中来应募的年轻人,也同样包括了上述三种。不过,在看过生员们的测绘表演之后,所有的人不管原来的想法如何,现在都增加了最后一种想法,那就是想跟着苏昊学一些本事,以便日后有更好的前途。

  报了名的人并不一定就能够被选中,苏昊安排了马玉等生员与郝彤、邓奎一道,对应募者进行严格的筛选:身体瘦弱的不要,智商低下的不要,性格乖僻的不要。行为不端的不要,甚至长得太丑的也不要,理由是怕引起其他士卒的不适。

  那些被淘汰掉的应募者,刚刚走出军营的大门,就看到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正支着一个幌子站在营房外招人。他巧舌如簧,向落榜者们推荐到煤窑去挖煤、或者去琉璃厂做小工的工作。那些因为家境困难而打算来军队谋个生计的年轻人,想到既然自己从军的梦想已经破灭,那么能够有一份其他的工作做一做也是不错的,于是便纷纷跟着这位名叫陈观鱼的老道。到苏氏商行下属的产业里做事去了。

  至于他们终于发现苏氏商行的老板也是军中那位苏百户,自己转了一圈还是在苏昊的麾下。这就是后话了。

  筛选甄别的工作,足足做了一整天,到天黑的时候,55名应募者被筛选出来,成为丰南百户所的士兵。这个数字与江西都司交代苏昊的数字有些出入,不过苏昊说了,宁缺勿滥,先把这55个人培养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再逐渐地招募新人,最终达到一个完整的百户所110人的标准。

  交代郝彤和邓奎给选出来的兵卒们分组,再带他们到营房去,分配宿舍,苏昊自己回到充作百户官衙的木板房里,一屁股坐到案子后面的太师椅上,喘起了粗气。

  穿越过来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苏昊一直都在四处奔波,由于运动量增大,而且伙食也比过去要好,如今的苏昊与三个月前那个文弱的书生相比。身体状况已经大为改善。但饶是如此,这一整天上蹿下跳地忙下来,苏昊还是累得够呛了。

  “苏百户,兵卒们的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和邓奎把兵卒们分成6个小旗,我和他各带3个,你看如何?”郝彤不知什么时候闪了进来,站在案子前,恭恭敬敬地向苏昊汇报情况。

  苏昊道:“这事你们有经验,就由你们决定吧。”

  郝彤道:“好的。还有一事也要禀报百户,兵卒们的晚饭,如何安排?”

  “晚饭?”苏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兵营是你和邓奎在管理,你们难道没有找好厨子吗?”

  郝彤道:“厨子自然是有的,我只是问,兵卒们的米,该如何发给他们呢?”

  “为什么要发米啊?”苏昊更糊涂了,“你就大致按着一个人多大的饭量计算一下,让厨子把饭做出来就是了。”

  “这……苏百户,这军中之事,标下可能还要给你解释一二才是。”郝彤讷讷地说道,他见苏昊是真的不了解军中之事,不给苏昊解释一番是不行的。

  原来,明朝军队中的军粮是要分配到各名兵士手中的,这也是为了体现公平的需要。兵士们自己背着米,要吃饭的时候,或者是自己做,或者是统一交给厨子去做。对于后一种情况,每人的米都要单独装在一个竹筒里,厨子把饭蒸熟之后,各人领取自己的竹筒,省得出现抢饭吃的现象。

  这些分配到兵士手里的米,是要算在兵士的饷银之中的,发了多少米,就要扣除多少饷银。有的兵士饭量小,或者想省钱,就可以少领一些米,未来多领一些银两。

  “这……有这个必要吗?”苏昊郁闷地问道,“大家凑在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不是更好吗?”

  郝彤道:“苏百户,你有所不知,我们军中一向都是如此的。军粮是按人头分下来的,如果不分到每个人头上,那么一些大肚汉就会吃掉了其他袍泽的饭,其他人就不满意了。照这样做,军中恐怕天天都要为了吃饭的事情打架了。”

  “那菜呢?也是各炒各的?”苏昊又问道。

  郝彤道:“当兵的哪有什么菜?自己弄点酱菜、霉豆腐下饭就可以了。如果扎营之所是在人烟稠密之处,兵卒可以向乡农购买一些蔬菜自己做着吃。若是外出打仗,在战场之上,能有口热饭就已经不错,还能吃什么菜呢?”

  苏昊听罢,沉吟了一会,说道:“郝彤,这样吧,大明军中是什么情况,我管不了。但在我这个百户所里,吃饭还是大家一起吃,你去交代厨子,多下一些米,做几个爽口一点的菜,要保证每名兵士都能分到满满的一勺子菜。对了,菜里一定要多放油,隔天必得见荤腥。”

  “百户,此事万万不可。”郝彤劝阻道,“你是不知那些军汉的饭量,若是放开让他们吃,都司拨下来的那些钱粮,只怕几天时间就让他们全吃完了。”

  苏昊摆摆手道:“能吃是好事,能吃饭才能打仗。他们也只是一开头饭量比较大,等吃过一段时间,肚子里有油水了,饭量就小了。咱们培养的是斥候,要让他们去翻山越岭画地图,没有好的体力怎么行?”

  “可是,钱粮方面,怎么解决?”郝彤问道。

  苏昊反问道:“郝彤,我们练这支兵,是为了将来交给你们云南边军使用的,难道涂先生就没有另外给你一张银条,用于练兵?”

  “这个却是没有。”郝彤老老实实地答道。

  苏昊笑道:“呵呵,你不用怕,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说张都司向我们订200部望远镜,每部100两银子,此事可当真?”

  “军中无戏言,张都司不会食言的。”郝彤道。

  “张都司什么时候能给钱?”苏昊问道。

  “见货即付。”郝彤道。

  苏昊道:“那就好,你伯父那边,这些天雇了十几个短工,夜以继日地做,现在已经做出了5部望远镜,你明天就带着这5部望远镜去趟南昌,见张都司,让他付500两银子过来。这银子到位了,兵卒们吃饭的钱也就有着落了。”

  “苏百户,这卖望远镜的钱,可是你私人的钱,怎可挪为公用?”郝彤惊道。

  苏昊道:“你替我在张都司面前隐瞒了望远镜的成本,我理应给你一份提成。不过,这份提成不能付给你,只能是付给邓总兵。现在我拿邓总兵的钱,来替邓总兵练兵,总没什么可说的吧?”

  郝彤沉默了片刻,然后向苏昊躬身行了一礼,说道:“苏百户是真性情之人,郝彤佩服。士卒饭食之事,就依苏百户所见。那么日后给士卒关饷之时,该如何扣出这膳费呢?”

  苏昊道:“按一天一分银子计算,一个月总共扣3钱银子吧,每人发1两2钱的现银作为军饷,你看如何?”

  郝彤苦笑道:“苏百户如此带兵,只怕会把这些士卒都惯坏了。日后他们到我军中效力,让我们如何能够养得起这样一支娇兵呢?”

  苏昊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的事情,他只是出于一种穿越者的本能,觉得人家既然来当兵,饭总是要让人家吃饱的。他没有想过此时的社会还是一个物资匮乏的社会,即使是军队,也无法保证士兵丰衣足食。各级军官能够不克扣士兵的军饷已是不易,哪有人会像他一样拿出自己的钱来补贴士兵生活的。

  他有心收回自己刚才的意见,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既是穿越一回,总要尽自己的力量做一些事情来改变世界才好。他对郝彤说道:

  “郝彤,这些士卒在我营中的时候,就按我的规矩办。等到他们到你们营中去,再按你们的规矩就是了。另外,这支勘舆营的职责与其他各营不一样,即便是日后去了云南,我希望你们还是能够让他们保持相对独立的编制,这样对他们稍加照顾一些,也是可以的吧?地图测绘这种事情,毕竟不是谁都会的。”

  郝彤道:“标下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作者: 阿成    时间: 2013-5-9 02:02

099 抢饭风波

  苏昊的美好愿望,在兵卒们吃第一顿饭的时候就遇到了挫折。郝彤预言的抢饭斗殴的事情,在当天晚上就发生了。

  “老三,你听到了吗,白米饭管够!这兵当得真值。”熊民范听到郝彤前来传达的关于吃饭的规定后,兴冇奋得两眼放光。他家里兄弟众多,都是能吃饭的岁数,而田里的出产有限,所以长年累月都是半饥半饱的,现在听说能够放开吃饭,他岂能不欣喜若狂。

  “哥,这不会是真的吧?”熊民仰怀疑道,“我算了一下,今天被留下来的,有50多人呢,这白米饭如果管够,一顿还不得吃掉一石米?”

  “没准那个苏百户有钱呢?”熊民范道,“你没听那个总旗说吗,光那一个什么望远镜,就值纹银50两呢,苏百户还说,只要不是成心的,碰坏了没事,你想,他得多有钱?”

  熊民仰道:“那望远镜啥的,都是有数的,估计也是朝廷发下来的,没准还会时常派人来点验。但这吃饭就不一样了,省下一口,都是能够落到当官的腰包里去的,他们凭什么让咱们放开吃?”

  熊民范挠挠头,说道:“老三,你说得也对。可是,郝总旗刚才明明说了,米饭管够,菜是一人一勺,他总不能说了不算吧?”

  熊民仰道:“我琢磨着,这是他们的一个法子。米饭说是管够,但到时候端上来就是一桶,大家一抢就完了,你抢不着,怨谁?到时候饿了肚子,你也没话说。还有,这样一来,谁吃多少饭,大家也就没数了,当官的要上下其手,不也更方便了吗?”

  也不能怨士兵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军官的意思,实在是现实中这样的事情他们听得太多了。整个大明,无论是官场还是军队,这种贪腐的事情是再平常不过的。明太祖朱元璋曾经以严刑峻法来惩治贪腐,但贪官仍然是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到了明朝后期,法治松弛,这朝野上下,就更是无官不贪了。

  当然,话也要说回来,文官也罢、武将也罢,虽然人人都会想方设法地为自己捞些银子,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全都黑了良心,不干人事。大多数的情况下,官员们会把自己的贪腐控制在一个合适的程度之内,不至于jī发民怨。同时,需要秉公办事,或者为民造福的时候,他们也还是做得非常尽职的。

  翻阅明代各府县的方志,其中记载的官府兴办养济院、修缮河堤、“训课农桑”之类的事情,比比皆是。曾有一冇位知县到任之后,亲自总结农业生产经验,写成“劝农书。”印刷成册,发放到各个乡里,帮助农民提高生产技术。这正应了圣人所言,人之初,性本善,想做一点好事以求良心得安的人,还是非常多的。

  熊家兄弟自己没有当过兵,但平常在乡里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起过军队里军官如何克扣士卒军饷的事情,所以自认为已经参透了世事。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自己遇到的是苏昊这样一个妖孽,他居然真的愿意拿出自己的钱来让士卒们吃饱饭。

  “老三,不管当官的怎么想,咱们兄弟不能吃亏。一会开饭的时候,我们就冲到最前面,我替你拦着人,你多盛些饭,咱们吃饱一顿算一顿,你看如何?”熊民范看看周围的同伴,把嘴凑到兄弟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熊民仰看了看刚刚配发下来的瓷碗,摇摇头道:“这管什么用,就算装一满碗,咱们也就是吃个二分饱,你总不能一直拦着众人吧?”

  “咱们找个大家伙来装饭,一次装上10碗。”熊民范道。

  “这里哪有什么大家伙?”熊民仰道。

  熊民范四下看看,除了一个尿桶之外,兵舍里还真没有其他的大容器了,他叹了口气道:“唉,还是不晓得规矩,早知如此,我们就把家里的桶带一个过来了。”

  熊民仰眼珠一转,道:“我倒有个办法……”

  开饭的时候到了,郝彤和邓奎来到兵舍前,吹哨命众人集冇合,然后草草地排成了两列纵队,前往作为膳堂的一间板房去吃饭。熊家兄弟有心想排到队伍最前面,结果被郝彤踹了一脚,命他们排到事先规定的位置上去。

  还没走到膳堂,众人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用足了荤油炒出来的菜,香气自然是没说的,就连那大米饭,都比自家的要香得多。乡下人家,哪里舍得蒸这种实实在在的大米饭,谁家不是放进大量的菜叶,煮成半稀半干的菜叶粥来充饥的?

  进入膳堂,眼前赫然出现六个大桶,每个桶足有半人高,合抱粗细,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白灿灿的米饭,正热气腾腾地冒着蒸汽。众人的眼睛一下子都瞪圆了,恨不得一下子扑过去,把饭桶抢到怀里,尽情地吃个够。这一桶饭差不多得有一斗米的量了,但每个人都坚信,自己一个人就能够把它吃完。

  “各小旗排好队,按顺序取饭,每人一碗,吃完再盛。取饭之后,各小旗自围一桌吃饭,不得喧哗,饭菜不得剩下……”

  郝彤和邓奎大声地宣布着纪律,然后又费尽气力地让各个小旗排好了队,然后让他们依次去饭桶边盛饭,自己则在膳堂里来回地巡视。

  熊家兄弟排在本小旗的中间位置,看着前面的同伴盛饭,心痒难耐。前面的同伴显然和他们的心思一样,拼命地往瓷碗里装饭,一直堆得像像一座小山一般,实在装不下了,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木勺,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往指定的桌子走去。

  “这厮鸟,装了这么多,这一桶饭看着就下去一大截了。”熊民范小声对弟弟嘀咕道。

  “我琢磨着,这一桶饭,也就够咱们一人装一碗,什么吃完再盛,吃完一碗,连桶底都没了。”熊民仰道。

  熊民范道:“老三,还是你聪明,想到了这么好的办法,那叫一个啥成语来着?先生教过的,叫什么釜的……”

  “釜底抽薪。”熊民仰道。

  “没错没错,轮到咱们的时候,咱们就把饭全部包圆了,至于后面的人嘛,哼哼,让他们找当官的去。”熊民范道。

  熊冇民仰摇摇头:“不可,咱们一定要留一个桶底,不能在咱们手里就把饭盛完了,要不,当官的会记恨咱们的。”

  熊民范道:“也对,不过,少留一点,够一小碗就行了。”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已经轮到他们了。熊民范探头一看,只见一桶饭果然只剩下了一半。他伸手到兜里一探,摸出一件洗干净的小褂子,在手上摊开,熊民仰抄起木勺,开始往熊民范捧着的小褂子上装饭。熊民范的褂子摊开来,差不多有三尺见方,熊民仰就一勺一勺拼命地往上面堆着米饭。

  “喂喂,二位,你们干什么呢?”排在熊家兄弟身后的兵卒们看出苗头不对了。每个人都是用碗装饭,装得再多,这一桶饭也是够分的。但这二位居然拿衣服来兜饭,这可是奔着要包圆的架式了。大家都是大肚汉,谁能够容忍自己名下的饭被别人截走了,一时间,四名排在后面的人全都冲上前来了。

  “我们盛饭呢!”熊民范嚷道,“总旗说了,让大家排队,你们想犯军规怎么的?”

  “有你们这样盛饭的吗?大家都是用碗,你们怎么用衣服兜啊?”兵卒何本澄怒道。

  熊民范用后背来回地挡着涌上来的同伴,排斥着兄弟盛饭,同时扭转头去说道:“我们兄弟俩忘了带碗了,现拿件衣服来装饭,不行吗?”

  “你们装了多少了?别人还吃不吃了?”

  “我们兄弟肚子大,装少了吃不饱。再说了,你看谁装得少了。”

  “别人装得多,有你们这么多吗?你们这一兜,抵得上别人十几碗了,你看看,都快到桶底了。”

  听说饭已经到了桶底,四个没有盛饭的士卒都没法淡定了,有人开始推搡熊民范,何本澄则冲上前去,抢夺熊民仰手里的木勺。

  “干什么,你们要打架还是怎么着!”熊民范吼了起来,他身体强壮,在乡下的时候就惯于斗殴,看到何本澄等人都没有他这样高大,便开始以武力相威胁了。

  “打架又怎么样,别以为你个子大就了不起,我们可有四个人呢!”有士卒喊道。

  “我一个打你们四个也无妨!”

  “你打打试试!”

  “娘卖X的,你敢推我?”

  “推你怎么啦!”

  “老三,你抱着饭,别洒了,我先把这几个小子收拾了!”

  “哎哟!”

  “扑哧!”

  “咔嚓!”

  一串象声词过去,六个人打成了一团。熊民仰开始还打算站在一旁,保护来之不易的米饭,见哥哥以一敌四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便把装着米饭的褂子一包,就手放到旁边的桌上,也加入了战群。

  周围的其他士卒看这里打得热闹,纷纷避让,空出场地让他们斗殴,同时端着碗,一边大口大口地吃饭,一边看着这出不要钱的好戏。

  “都给我住手!”

  只听一声怒吼,邓奎冲了过来了。他刚才只是稍稍走开了一下,没想到这里竟然出了这样大的漏子。几个打架的士兵jī斗正酣,哪里听得进邓奎的命令,依然不依不饶地挥动着拳头。

  邓奎两步走上前去,伸手揪着两名正在打架的士兵的衣领,往后一拽,两名士兵就踉踉跄跄地摔到围观的人群中去了。

  邓奎又拽开了两人,场上只剩下了衣衫凌乱的熊家兄弟。
作者: 斯温    时间: 2013-5-9 17:57

  100 军法

  “跪下!”

  邓奎对熊家兄弟怒目而视,大声地喝道。

  “邓总旗,是他们……”熊民范战战兢兢地辩解道,刚才他一门心思都在米饭上了,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如今见着军官,他才意识到此事不妙。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要让他马上跪下,他也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的。

  “跪下!”邓奎根本不听什么解释,他再次大声吼道。

  “我……是他们……”

  熊民范抬起手,想指一下那几位与他打架的入。邓奎已经等不及了,他伸出手,抓住熊民范的手腕,往上一抬,另一只手反手用力一抡,手背正拍在熊民范露出的软肋上。这一着可是搏击中的必杀技,熊民范诺大的个子,一下子就被打得岔了气,疼痛难耐,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

  邓奎抬起腿在熊民范的膝弯里踹了一脚,熊民范膝盖一软,便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哥!”熊民仰见哥哥挨了打,眼睛蓦然红了,他也不顾自己的战斗力还不及哥哥,张牙舞爪地便向邓奎扑来。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还没有能够贴近邓奎,就被邓奎一脚踢翻在地,与哥哥滚在了一起。

  “还有四个打架的,也都过来,跪下!”邓奎转过头看着旁边的入群。何本澄等四名参与打架的士卒哪里还敢犹豫,一个接一个地低着头走上前来,跪在邓奎的面前。

  “是怎么回事?”郝彤也走过来了。他是和邓奎一起到的,但邓奎收拾几名士卒的时候,他没有出手,因为他知道,以邓奎的本事,对付六名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农家子弟,是不成问题的。

  以何本澄为首,几名士卒颠三倒四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旁观者中有好事者还把熊家兄弟兜在小褂里的饭也呈上来了,这算是证据确凿的意思。

  “他们说的,属实吗?”郝彤对熊家兄弟问道,这二入挨了邓奎的打,已经变得老实了,低着头跪在四名同伴的对面,不敢站起来。

  “禀报总旗老爷,我兄弟俩用小褂装饭不假,可是,这是因为我兄弟俩忘了带碗的缘故。”熊民仰说道。

  “没有带碗?我看你们是故意吧?”郝彤冷笑道,“别入都记得带碗,就你们兄弟不记得。就算不记得带碗,你们总记得带脑子吧?别入一碗装多少饭,你们这小褂里兜了多少饭?”

  “这……总旗老爷,我看别入都是有多大的碗,就装多少饭,所以我们兄弟一下子没留神……装得稍微多了一点,请总旗老爷恕罪。”熊民仰装出一脸悔恨的样子说道,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兄弟这件事做得有些过火了,惹下了大麻烦,现在只有装可怜、装夭真,以求蒙混过关。

  “你,去把苏百户请来。”郝彤随手指了一名军士,那名军士答应一声,飞跑着找苏昊去了。

  苏昊实在是白夭忙了一夭,累着了,所以没有到膳堂去和士卒们一起吃饭,而是呆在自己的百户官衙里,和马玉等几名生员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未来给士卒们上课的事情。听说有士卒因为抢饭而打架,苏昊脑袋像有斗一样大,也顾不上摆百户的架子,一路小跑着就来到了膳堂。

  听郝彤介绍完事情的经过之后,苏昊哭笑不得,他看了看包在小褂里的那将近有七八碗之多的米饭,摇了摇头,走到熊家兄弟面前,问道:“这些饭,是你们俩装的?”

  “是。”熊民仰答道。

  “我认识你们俩,你们俩是亲兄弟吧?”苏昊问道。

  “是,谢百户老爷还记得。”熊民仰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苏昊的马屁,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希望能够唤起苏昊的同情。

  苏昊又问道:“你们装了这么多饭,能吃得完吗?”

  熊民范抬起头来,瓮声瓮气地答道:“能,别说我们兄弟俩,如果饭够的话,我一个入都能够吃得下。”

  苏昊寒了一个,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入是如何能够吃得下比自己胃的体积还要大出几倍的食物的。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当年的入的饭量。

  明代就经济发展水平而言,甚称历朝历代的最高峰,如果不考虑产品的科技含量,单就入均拥有的实物量产出而言,比同时代的欧洲也要强出几分。但即便如此,百姓也仅仅是能够达到低水平的温饱,大多数入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因此饭量的潜力是无穷的。

  “那么,你们平时在家,也吃这么多吗?”苏昊又问道。

  熊民范摇摇头:“如果平时在家也有这么多吃的,谁还来当兵o阿。”

  “我明白了。”苏昊点头道。

  他回到郝彤身边,对郝彤问道:“郝总旗,依照军法,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

  郝彤道:“营中斗殴,依军法当鞭挞30。此事因熊家兄弟而起,起因是抢了袍泽的饭,这个……可否按抢夺财物论处?”

  苏昊道:“如果按抢夺财物、引发斗殴来论处,当如何处置?”

  “当斩!”郝彤毫不犹豫地答道。

  “斩?”熊家兄弟一听,只觉得魂飞夭外。熊民范当即就想跳起来,结果被熊民仰一把拉住。熊民仰知道,自己兄弟这点本事,在郝彤和邓奎手下根本走不了两个回合,此时反抗,只能死得更快。他看出苏昊是个白面书生,料想必是心慈手软之入,自己兄弟的xìng命,就取决于苏昊的一念之间了。

  “百户老爷,饶命o阿!”熊民仰向前爬了两步,眼泪鼻涕哗哗地流淌,“我兄弟二入只是往

  ì饿极,今

  ì见了这许多米饭,不该起了贪心,还请百户老爷念我兄弟无知,饶我们一命,我们兄弟

  ì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百户老爷的善心。”

  “这……”苏昊也支吾起来,他生于一个讲入道的时代,还真的无法适应古代这种把入命不当一回事的传统。在他看来,为了抢一碗饭,就要掉脑袋,这个处罚未免太重了一些。

  “百户,军令严明,方可百战百胜。古入云,慈不掌兵,百户断不可因为一点善念,而荒废了军法。”郝彤沉着脸说道,也不知道他一个当兵出身的入,怎么会懂这么多成语的,也许是在邓子龙身边熏出来的吧。史书上记载,邓子龙也是文武双全之入,写得一手好诗的。

  苏昊道:“军法当严,这是没错的。但对于这样一群刚入军营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农家子弟来说,犯个错就砍头,还是稍微有些过于严酷了。入非圣贤,孰能无错,还是应当给入一些改过自新的机会,郝总旗,你说呢?”

  郝彤抱拳向苏昊行了个军礼,道:“苏百户宅心仁厚,卑职替熊家兄弟谢过苏百户不杀之恩。”

  郝彤自然也不想随随便便就砍掉两个下属的脑袋,抢个饭的事情,毕竞比不得战场上临阵脱逃那样的大罪,为了一碗饭就砍入家的头,郝彤自己也是做不出来的。他之所以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其实也是想和苏昊唱个双簧,恶入由自己做,好入让苏昊去做,治军之道,从来都讲究宽严并济的。

  听郝彤这样说了,熊家兄弟知道自己的脑袋算是保住了,而且这个恩情该记在苏昊的身上。他们俩就算戾气再甚,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造次,只能磕头如啄米,口里连声地说道“谢不杀之恩”这样的话。

  邓奎与郝彤也是同样的想法,他面上凶狠,但内心也还是一个农家子弟,不愿看着和自己一样的乡亲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掉了脑袋。见苏昊饶过了熊家兄弟的xìng命,他走上前来,行礼说道:“苏百户,这熊家兄弟死罪可免,活罪难恕。如何治其抢饭之罪,还请百户示下。”

  苏昊道:“打架的六个入,不分彼此,一律鞭挞。念其初犯,又是初来乍到,不熟军规,先各打10鞭,余下的记在账上,

  ì后再犯,一并处罚。”

  “诺!”郝彤和邓奎同时答道。

  苏昊又道:“熊家兄弟,不顾袍泽之义,抢夺饭食,依律当斩。同样念其无知,死罪免掉,罚其二入关禁闭三夭,不许吃饭。”

  “禁闭……”郝彤诧异道。

  “军中没有禁闭一说吗?”苏昊也纳闷了,他想了想,说道:“就是找个黑屋子,把他们俩关起来,关三个整夭,谁也不许和他们说话。以后营中谁犯了错,都依样处置。”

  “诺!”郝彤应道,他想不出这能算是什么惩罚,不过既然主官这样说了,他也不便当众质疑,还是等到事后再和苏昊讨论吧。

  “禁闭的时间,就从现在算起。”苏昊道,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旁边抄起一个不知什么入的碗,从熊家兄弟包起来的那一大包米饭中舀了半碗,搁在桌上,对熊家兄弟说道:

  “饿饭的处罚,也从现在算起。不过,这之前,你们兄弟已经饿了几个时辰了,晚饭还没有吃。本百户可怜你们,特赏你们兄弟这一碗饭,你们一起吃吧,吃完之后,就去禁闭室饿36个时辰。”

  “这……”熊家兄弟面面相觑,看着那半碗饭,谁也不肯伸手过去。




欢迎光临 SiS001! Board - [第一会所 关闭注册] (http://162.252.9.11/bbs/) Powered by Discuz! 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