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官场沉浮] 红色权力(完本)

0
第四十八章 风雨突来

  金碧辉煌的三层别墅,蔚蓝的游泳池,松软翠绿的草坪,远方,隐隐可见维多利亚海湾的璀璨夜景。

  只有置身其中,才能明白在香港,为什么半山区的豪宅这般受富豪追捧,而且,几乎成为了上流社会和普通富豪的分水岭。

  在各种器皿令人眼花缭乱的小宴客厅,祝文同设宴款待了王沪生、陆铮和高燕燕。

  菜都是上海家常菜,如此才更显厨师手艺,一个简简单单的蒜泥生菜,那蒜泥的火候,生菜的质感,嘴里一放,便能明显感受到和外面餐馆的不同。

  祝文同三位夫人均在,令高燕燕暗暗咂舌。

  香港在1971年才开始实行《1970年婚姻(修订)条例》,结束了香港男性根据《大清律例》纳妾休妻的时代,废除纳妾制度,改为实行一夫一妻制。

  但在71年以前的妾侍,按照70婚姻条例,仍旧承认她们的合法妻子地位。

  祝文同的这三位夫人,便都是受到香港法律保护的祝文同的合法妻子。

  三位夫人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举手投足,轻言慢谈,依稀可以领略到她们当年的风姿。

  到用餐时,二夫人和三夫人回避,留下了大夫人陪同客人用餐,想来应酬事宜,人家早有一定之规。若不是今日是祝文同幼年好友拜访,三位夫人也不会同时出现,实际上这几年。外界社会,已经很难见到三位夫人在一起的情景了。

  陆铮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听着祝文同和王沪生忆往昔峥嵘岁月。

  倒是高燕燕不时插嘴,把话题往乌山的发展上引,幸好,祝文同看起来并不反感,倒饶有趣味的问起了乌山的情况。

  高燕燕自然卖弄口舌,把乌山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前景吹的天花乱坠。祝文同眼里闪现的智慧光芒令陆铮知道,高燕燕那点小心思,在祝文同眼里必定无所遁形。

  但祝文同,只是微笑听着,并没有因为这个黄毛丫头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而有丝毫不满。

  陆铮心里,也不由叹口气,祝文同真是好涵养,更是好城府。

  说起来,前世在商场上,陆铮同祝家交过手,主要交手对象便是祝家派出开拓大陆市场的代表,祝家大公子祝明泽。

  结果不言而喻,前世从骨子里散发黑暗气息的陆铮凭借主场之利,几乎将祝明泽生吞活剥。

  甚至,陆铮还占有了祝明泽的三级明星情妇,只是为了满足彻底击溃祝家大少爷的荣耀感。

  祝明泽,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如今再想想,还真是对不起他。

  前生,自己被人所害,但同样,自己也害了许多人。

  所以如今重活一回,如无必要,也并不是非要报前世的仇恨,毕竟这些深仇,在今生,并未发生。

  避免自己和家族的悲剧再次发生,努力为家族的崛起尽自己的力量才是自己现在最该做的。

  所以高志凯也好、杨朝阳也好,虽然从心里厌恶他们,却也绝没有将他们当成复仇的对象。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看来,自己和他们之间的仇恨真的是九世冤仇,命中注定的,便是重活一回,也化解不开,或许,早晚也是个你死我活的结果。

  那么,祝明泽呢?是不是今生,仍然会成为自己的对手?

  希望,能有所改变吧?前生,自己已经害得他够惨,今世,只怕他更无胜算,欺负这样一个老实人,也实在没有意思。

  “陆先生,你怎么一直不说话?”祝文同的目光突然投注到了陆铮身上。

  陆铮笑了笑,说:“今天来,我就带了一双耳朵,带了一双眼睛,董事长微言大义,必能给我启迪,在您面前,我还是藏拙少说话吧。”

  祝文同深深看了陆铮一眼,却看不出这年青人在想什么,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年青人,好似是一位份量相当的对手,而不是什么内地来拜访自己的年轻官员。

  祝文同摇摇头,心里疑惑,莫非,自己真的老了么?最近产生的幻觉真的是越来越多了。

  ……

  从祝家半山豪宅回来时大概晚上十点左右,一路上,坐在林肯轿车里的高燕燕都极为兴奋,议论着祝家豪门的奢华。

  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地位仍然是女人。

  王沪生还沉浸在昔日青葱岁月的怀念中,摸着一张发黄的照片嘴里嘟囔着什么,这张照片,是祝文同送他的,在上海弄堂大大小小一堆孩子的合影,其中一人,便是王沪生。

  陆铮笑着回应高燕燕兴奋的絮叨,免得她自己太无趣。

  高燕燕有足够的理由兴奋,因为在席上,祝文同答应,会来乌山投资,他的大儿子祝明泽也将很快赴乌山考察,进行市场评估。同时祝文同口头上承诺将会投资在北京和乌山之间修建一条高速公路,至于具体细节则要同中央相关部门协调。

  陆铮琢磨着祝文同,看来,宴请王沪生不仅仅是叙当年友谊那般简单,主要还是为黄河实业进军内地市场做准备,放出风声来,看内地政权会如何回应他。

  回到酒店,在大堂三人便分了手,王沪生和高燕燕回房间,陆铮则去喝了杯咖啡。

  等陆铮坐电梯来到12层,电梯门一开,便看见陈三水站在外面,正焦急的踱步。

  “主任,我跟您说个事儿。”陈三水急急的迎了上来。

  陆铮嗯了一声:“说。”

  “还是,还是回房间吧。”看着走廊里不时有人影走动,陈三水略显犹豫。

  陆铮点点头,迈步回房。

  5号房间内,烟味散的差不多了,这是两张床的标准间,雪白的床单、淡蓝的地毯,显得很是整洁雅素,陆铮和陈三水便同住这间房。

  “刚才,贺红梅打电话来了,找您……”刚进房间,陈三水就有些焦急但却压低声音,很神秘的说。

  “怎么?青天放出来了?”陆铮问。离开乌山前,市局就有信儿,张青天的案子基本被定性为诬陷,牛五则因为多项控罪被正式批捕。

  “这她倒没说,她刚刚叫我告诉您,中央调查组下来了,玉功主任已经被停职,中央将会对他涉嫌违法乱纪之事继续进行调查。”陈三水虽然复述的是贺红梅的原话,可说到玉功主任被停职,心里还是不自禁一抖,这就是官场,任你曾经权势滔天,一旦被无情的淘汰,命运之转折,也仅仅是旦夕之间。

  而且陈三水清楚知道,陆主任的背后靠山便是玉功主任,官场上的事,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玉功主任倒了,那么陆主任,只怕地位便尴尬了。

  陆铮怔了下,“玉功主任被停职?”

  陈三水很肯定的点点头,“是,贺红梅电话里说的很清楚,假不了。”

  陆铮蹙眉道:“电话里怎能说这些东西?安全保密工作白培训了?”

  陈三水小声嘟囔:“反正,早晚也会见报。”

  “不是还没见报么?贺红梅再打电话来的话,跟她说,不要讲这些。”陆铮挥了挥手,“洗澡睡觉!”转身,进了洗漱间。

  陈三水深深叹口气,虽然陆主任表面上好像没什么事,但只怕,这次他会特别麻烦。

  不过想想,这好像也不关自己的事,只是换了别人来领导自己的话,只怕自己没这么服气而已。

  ……

  第二天,陆铮能感觉到一些干部面对自己时态度微妙的变化,想来不仅仅是自己,该知道的,应该已经都知道玉功主任出了事。

  陆铮沉默着,也不再如同以前一样同别的干部闲聊,身份敏感,便要避嫌。

  他只是默默的按部就班行使着代表团副团长的职责,召开各种推介会、新闻发布会,拜见香港的富商,应对各路的媒体……

  而乌山的政治态势却引起了香港媒体的注意,一来,在香港声势浩大进行宣传的内地政府代表团正是来自乌山;二来,内地中央政府直接介入市一级权力架构的重塑,上一次,出现在深圳。

  陆铮,通过香港的媒体了解着乌山政治气候的变化。

  市委书记段忠诚暂时免职,另有他用;市长黄明泰,被调任西北一偏僻省份的农业厅副厅长。

  乌山市三驾马车的格局,彻底成为了历史。

  中央组织部直接下文任命原国家计委地区经济发展司司长段中原为乌山市委委员、常委、书记,提名为市长候选人。

  香港媒体对此的解读是,中央对乌山高新技术开发区和乌山的发展寄予了厚望,对乌山权力斗争倾轧极为不满,更不希望将来因为人事倾扎影响乌山的发展大局,是以借鉴几年前的深圳政治模式,任命一名能力突出的干部党政一把抓,用绝对的权力为乌山发展理顺各种关系,打下基础拓荒。

  在乌山经贸代表团离开香港的前一天,香港媒体再次报道,乌山市顾委班子被中央取缔,据说,是因为中央一号表了态,认为经济特殊发展地区存在顾问委员会弊大于利,是以乌山市顾委被撤销。原乌山市顾委常委,进入省顾委担任委员,原乌山市顾委委员,则由乌山市委老干部局妥善安置。

  当看到这条新闻时,陈三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玉功主任倒了,市顾委又被取缔,这简直是对陆铮主任最残酷的打击了,因为陆铮主任,出身市顾委,据说很多老干部都看好他,这也是陆铮主任最宝贵的人脉网络,而现在,一切都没了。

  甚至,陈三水都刻意的疏远了陆铮,倒不是别的,他怕自己面对陆铮主任时会不自禁流露出同情的目光,这种目光,想来是陆铮主任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吧?

TOP

0
第四十九章 正倒霉的伯乐

    小区东门的小饭馆,陆铮和王老板就着几碟小菜,咂白酒。

  外面,零零星星的雪花顽皮的飞舞着,落在地上、树上,钻进人的脖颈,而很快,便消失不见。

  今年乌山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拜访了这座城市,随之,又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陆铮现在,无官一身轻,从香港回来,刚刚出机场,中央调查组的同志便出现带走了他,随之,陆铮被免去了市计经委副主任一职,现在还在协助调查期间。

  现今乌山官场仍处于剧烈震荡中,昨天,青龙县委书记刘平南被免职,据说,他同玉功主任之间有利益输送关系,曾经累计用了一千多元公款花在了张玉功一家的服饰上,而他自己出国去朝鲜前,也违反规定定做高档西装、出国购买高档礼品等等。

  在现在的社会氛围下,这些事情被曝光,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虽然未必会有牢狱之灾,但党纪处分是必不可免的。

  乌山官场的这场地震也波及到了省里,冀东省委班子同样进行了调整,省顾委江XX主任不再兼任省委第二书记无疑是最重磅的炸弹,这宣告着,江主任对冀东近十年统治的终结。

  齐宣望任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的消息在乌山官场没什么人注意,或许只有陆铮,才会留意吧,也清楚知道这条并不怎么起眼的任命所蕴含的丰富的政治信息。

  在这场上层政治集团的博弈中,陆系人马,或者说由东北局渐渐演化来的北京帮,终于将触角无声无息的渗入了冀东。

  或许正是因为乌山高新技术开发区立项,冀东,这个虽然近在京城咫尺却很少被高层关注的省份,才成为了各政治集团博弈的新战场。

  不过这些,离陆铮很遥远。

  现在陆铮咂着小酒,正同王老板商量请他去承包昌明公司第三食堂一事。

  陆铮现在唯一还挂着的职务便是昌明公司党委书记。

  “这个承包真的有搞头?”王秋巴有点喝高了,眨着朦胧的醉眼问。

  陆铮笑道:“怎么着,害你了一次不够,你还怕我害你第二次啊?”

  “不是,不是这意思,陆局,您看您!……”王秋巴窘迫的涨红了脸。

  轻盈走来,端着盘香气四溢的葱爆肉送上卓的毛云珠突然问:“昌明,是德国人开的那家厂子吧?现在得有多少工人?”

  “现在就那样,不过我估计两三年后,几万职工总会有的吧?”陆铮盘算着说。

  王秋巴和毛云珠都吃惊的睁大眼睛。

  陆铮一边琢磨一边说:“当然,将来厂区家属区肯定会是很完善的生活功能区,就好像现在的乌钢一样吧。不过不管怎么变吧,你们现在进去了,将来这个小社区的运营,肯定会有你们一份。前提是你能先把食堂经营好,赢得职工们的口碑。”

  毛云珠愣了会儿,忍不住道:“这么大个厂子,我们能进去吗?”

  陆铮说:“肯定按照正常程序走,你们要投策划案来竞争,不过这样,我明后天找个厂里的人,来跟你们说说厂里的情况,你们心里也能有个谱,但具体怎么经营还得你王老板想。不过老王啊,我相信你的能力。”说着话,陆铮便用力拍了拍王老板肩膀,“你放心,这次我不会把你往沟里带了!”

  毛云珠小声嘟囔着:“你说话算话才好。”

  陆铮咳嗽一声:“嫂夫人,放心吧,你们对我的好,我可一直记着呢。”

  陆铮话语很是真诚,毛云珠滞了滞,轻轻点头,突然就觉得,这段时间,对陆铮,自己好像很过分,毕竟洞蜜园没了,自己该恨的是高志凯那王八蛋,把这些憋屈发泄在陆铮身上,本来就没有道理。

  外面,雨声突然大了起来,细密的雨丝变成了黄豆粒般的雨点,急急的敲打着窗户。

  匆匆的脚步声,一男一女跑了进来,女的拨弄着头上的水珠,说:“老板,不好意思啊,避避雨。”

  毛云珠忙站起笑着说:“没事,用我给您拿条毛巾不?”和气生财,所有从饭馆门前经过的人都是潜在的顾客,这都是王秋巴教她的。

  “小贺?”陆铮抬头,看到进来的一男一女却是贺红梅和张青天。

  “你们认识啊?那快点坐,我去给你们沏壶茶水。”毛云珠说着话进了里屋,至于王秋巴,早已醉的趴在桌上,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找我来的吧?”陆铮笑着问,来郭大里小区,这两口子自然不会是拜访旁人,又看着张青天,陆铮笑道:“怎么的?在里面没挨收拾?”

  张青天眼神里的激动一闪而逝,只是轻轻颔首。

  贺红梅拉了下他的衣角,说:“你这人,在家怎么说的?你不说要这辈子给陆主任抛头颅洒热血吗?怎么见了面,反而闷了?!一句谢谢都不会说了。”

  陆铮就笑:“算了吧,青天要真跟我这么说,我这半夜怕做恶梦。”看着张青天道:“咱就心照了!”

  见张青天还只是默默点头,贺红梅不由急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呢?半夜抱着我哭,激动成什么样了?说你这条命就是陆主任的了,现在这是咋了?……”

  张青天不由瞪了贺红梅一眼:“你少说两句!没人拿你当哑巴!”

  贺红梅无奈的道:“你看,就知道和我凶。”

  陆铮就笑:“小贺啊,男人的世界你不懂,这样,你们坐下,我看青天又龙精虎猛了,我就放心了。”

  等张青天和贺红梅坐到了他对面,陆铮便问道:“我给你的那封信?”

  贺红梅忙说:“烧了,灰都看不见了。”

  陆铮把张青天案子的前因后果写了封信亲手交给了贺红梅,不过饶是自己亲手送信,对方又是贺红梅,陆铮仍然是很谨慎的用的打字机打出来的信笺,以防日后成为谁手中的把柄。

  陆铮微微点头,说:“我给你写这封信,不是想表功,不是想叫你们领我的情,我是叫你们清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也好有个防范,而且,青天啊,”陆铮看向了张青天:“你的工作方式一定要改,因为你现在,还没到可以让你尽情发挥的位置,想消灭敌人,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不然,就算你牺牲了流血了,能唤醒什么东西吗?能改变什么吗?不能!而且,你会消失的无声无息,滚滚历史长河中,便如同没有你这个人一样!想改变一些事,就不能盲目相信自己的力量,盲目的相信理想,而是,要有志同道合的一帮人,一起来做这个事,甚至,不算志同道合吧,只要能为我们所用,我们就要团结,要团结大多数人的力量,慢慢,走上这个舞台!”

  陆铮很多心里话,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但面前的,是张青天,陆铮突然就想和他聊一聊。

  自己,是最想改变这个世界的人,或许,和张青天的行事作风不同,但都有着同样的理想,所以,有些话,陆铮突然想和他说说。

  张青天怔怔听着,从陆铮坚定话语中,他能听出其抱负之大,或许,只有胸怀天下之人,才能有这般魄力吧。

  寻常人,便是有天大的理想抱负,也只是做白日梦自己想想,你若真正叫他当着人来讲,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心里微微有些激动,张青天默默点头,说:“主任,我以后都听您的。”

  贺红梅微笑看着张青天,凭直觉,她知道,青天终于遇上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或者说,遇到了一个会欣赏他照看他的伯乐。

  只是,贺红梅随即心里微微一黯,青天的伯乐,现今自己却是朝不保夕呢。

  陆铮这时笑呵呵的对张青天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昌明帮我的忙?来党委班子干纪委书记?”

  张青天就点头,说:“我明天给组织上打报告,申请调职。”

  陆铮就笑,伸手点了点他:“一板一眼的,我便是想你来,也没权力分派你的工作吧?不过希望有一天吧,咱们能一起搭班子。”

  伸手看了看表,说:“雨也小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看看玉功主任。”从桌下,拎出一个包装华贵的礼品盒,笑着拍了拍:“从香港带回来的补品,对老年人的心血管疾病很有预防功效。”

  贺红梅诧异的道:“您要去看玉功主任?”

  陆铮嗯了一声:“早就想去的,但你知道,我们俩都在被调查,不方便见面。不过我早上打电话,听说组织上已经结束对他的调查了,嗯,还是避嫌一下,这不,抓着个晚上时间去么?”

  “可,可是……”贺红梅有些着急,玉功主任的事就算告一段落,可您就是被他牵连还在被调查啊?怎么能再沾上去呢?可又觉得自己不好说些拦着陆主任的话,那对陆主任太不尊重。

  陆铮笑道:“行了小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嘛,我不怕,再说了,你们不也一样来看我了?怎么就不怕被拖累呢?”

  贺红梅深深叹口气,说:“主任,您这人真没的说,这是您的优点,也是您的缺点。”

  陆铮就笑,起身说:“走了!”又对里屋喊了声:“嫂子,我走了啊,老王还睡外面呢,别叫他着了凉。”

  毛云珠方才送了一壶热茶出来,听人家谈正事,便进里屋回避。

  陆铮又对张青天和贺红梅笑着点点头,转身,便走了出去。

  看着陆铮背影,张青天和贺红梅对望一眼,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贺红梅喃喃道:“主任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是吧青天?”

  张青天怔怔看着窗外连连绵绵仿佛结织成网的雨丝,久久没有言语。

TOP

0
第五十章 雨夜访客

     回家的路上,陆铮心里微微有些沉重,就好像压了块石头。

  玉功主任,好像突然就老了十岁,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了。

  张夫人拉着陆铮的手,抹着泪念叨陆铮的好,更提到了刘保军,同样乌山出来的干部,她家老张出事后,刘保军便不见了人影,甚至前几日张夫人想用车送玉功主任去医院,给他打电话,刘保军却打起了官腔,一再说车辆困难,一时调度不开。

  原市委秘书长秦怀亮被调去了省里,刘保军不知道走的什么门路,迁升市委副秘书长兼研究室主任,在秘书长未明确的情况下,听闻刘保军暂时还分管了办公室和后勤,用车,找他很正常。

  听张夫人说起用车送老张去医院现在都这么难,陆铮也忍不住叹息,说阿姨你要用车找我啊,咱私家车,给我打电话,保证随传随到。这番话,惹得张夫人差点哭出声。

  刘保军?

  唉,陆铮摇了摇头,这个人,好像和自己也愈行愈远。

  ……

  进了屋拉了灯绳,荧光灯闪了闪亮起来,洒下柔和的光芒。

  客厅沙发上,突然站起个人影,陆铮吃了一惊,差点摆出战斗姿势,随即便无奈的道:“你怎么进来的?”

  沙发上,站起个性感娇艳的俏丽女子,浅蓝色的休闲睡衣,看上去素雅而又活泼,略显宽松的睡衣睡裤,掩不住窈窕却又丰满的胴体曲线,长发微微烫过,小卷透着别样妩媚,乌黑的波浪更加衬托出她面部的粉白和樱唇的红润,俏媚难言。

  不消说,正是卫香秀。

  卫香秀嫣然一笑,说:“你忘了,小晶有你这屋的钥匙。”

  陆铮皱眉道:“那你也别随便进我房间啊?小晶我给她钥匙是叫她帮我打扫,你这么进来很没有礼貌知道不?还有小晶这丫头片子,又找着挨训呢!”

  卫香秀就抿嘴笑,一对儿性感的小红塑料高跟拖鞋在地板上踩出哒哒的声音,雪白小脚,脚趾涂着淡淡的红,便如玫瑰花瓣一般,诱惑难言。女警居家的妩媚,和其英挺端庄的警官全身照对比,实在令人心痒难搔,恨不得就这样正法了她。

  她一边帮陆铮脱外套一边说:“得嘞,您呀,官被撤了,脾气反而越来越大。怎么着,要不要我们俩给您三拜九叩啊?”

  陆铮被气得没法没法的,卫香秀现在摸透了他的脾气,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怕他,惫懒的很,气人得很。

  “赶明儿把你卖非洲去!”陆铮气呼呼的,前世得罪自己的恶毒女人,自己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本来就是,我们一大一小不就是关心你吗,结果还要被你骂。”卫香秀把陆铮外套挂在门口衣架上,又细心的用鸡毛掸子掸外套上的灰尘。

  “关心?我看你是觉得我被撤了,跑这儿耀武扬威来了。”陆铮嘴里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微微一暖。

  这段时间,卫香秀早中晚三顿饭都会回来吃,其实,便是来和陆铮一起吃饭,监督陆铮,免得陆铮仕途受打击后再把身体折腾垮掉。

  而且,和卫香秀说说笑笑,骂她几句,心情也轻松很多,卫香秀毫无掩饰的用自己“被撤”当做开玩笑的话题,看来,心理学学得不错,如果遮遮掩掩生怕提到这个话题刺痛自己,那才是自己这个当事者最痛苦的经历。

  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实则,自己本来也不在乎撤职不撤职的,莫说本来心里就有底,自己和张玉功的错误半点沾不上边。便是真的被撤了,又能怎么了?

  “洗澡去吧?”卫香秀今天特别殷勤的样子,又颠儿颠儿的跑去洗漱间帮陆铮往浴缸里放热水,看着她蹲在浴缸前性感胴体挤压出的曲线,陆铮就笑,说:“要不就一起洗?”

  “一起洗就一起洗,我怕你啊?”卫香秀翻个白眼,拨着浴缸里的水试温度,突然说:“我今晚留下来陪你。”

  语气自自然然,就好像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陆铮怔了怔,旋即便明白卫香秀的心思,是希望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宽慰自己吧?

  “你呀,该去哪儿去哪儿,知道什么是好汉不食嗟来之食么?”不知道怎么的,陆铮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也是大男子主义的一种情绪吧。安慰奖?还是算了吧,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嗟来之食?我在你眼里就是苹果么?想吃的时候你就咬两口?不想吃的时候苹果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是吧?卫香秀气得差点把喷头直接对着陆铮喷过去,而且,就在她想这样行动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小晶吧?”卫香秀便赶忙起身去开门,自觉地很,也不用等陆铮指挥,反正也被这个活土匪指挥惯了的。

  谁知道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个瘦高个,四十左右岁年纪,西装革履,就是尖嘴猴腮的,面相有些猥琐。

  见到开门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来人也明显怔了一下,抬头看看门牌,有些疑惑的犹豫着问:“是陆铮主任家吗?”

  陆铮已经慢慢迎出来,笑道:“邓处?怎么的这是?大驾光临寒舍?你不该在502,电话叫我去接受调查么?”

  卫香秀听得出陆铮话里的不客气,便也俏脸冰冷:“有事么?现在几点了?到处瞎敲门!”她才不管什么处长不处长的,反正她要离了婚,这个派出所长也干不长,大不了就不干了,跟着陆铮,也饿不死。

  正是抱着这种心态,她现在在派出所长的位子上反而干得很硬气,令局领导大跌眼镜之余更对她高看了一眼,觉得小卫行,能把那些所里的老油条治得服服帖帖的,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至于人家长得漂亮,身材特别好,引起一些流言蜚语,这也不是她的错不是?社会主义国家,怎么还能搞封建社会红颜祸水那一套?

  来人是中组部干部监督局的正处级组织员,就是他和他的同事,把陆铮从机场直接带走的。

  卫香秀其实能隐隐知道他是上面下来的人,但见他鬼鬼祟祟一个人,卫香秀便很有底气,公家的门道卫香秀清楚着呢,如果是公事,绝不可能一个人上门,各种执法部门均是,单独执法是最忌讳的,组织上的内部调查,同样如是。

  邓处长被陆铮讥讽了几句,然后,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个漂亮女人冷着脸训斥他,不由得老脸微红,尴尬的对陆铮说:“陆主任,能不能进去说话?我刚才一直在楼下等您,见屋里灯亮了这才上来的。”

  陆铮微微颔首,门神一般的卫香秀这才让开条路,对来调查陆铮的干部,她无疑也是恨屋及乌,加之在公安系统也干了一段时间领导职务了,自是颐指气使,又抱着公职职务可干可不干的心态,倒并不畏惧上面来人。

  跟着陆铮进了客厅,在陆铮吩咐下卫香秀才不情不愿的给邓处长倒了杯热水,见邓处长鬼鬼祟祟的模样,卫香秀心说难道活土匪又使什么阴招拿下了他?卫香秀可是知道,活土匪胆子大的出奇,才不管是不是中央来的干部,只怕他谁都敢给下套子。

  “邓处这么晚了,有事儿?”陆铮对这个邓处长,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从机场把自己带去市委招待所5层调查组驻地后,便同另一名做笔录的纪检系统干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要自己交代和张玉功之间经济方面的瓜葛,逼问自己的汽车、住房是从哪里来的等等,话里话外,暗示自己只要按照他的引导唱衰张玉功,自己便可以过关。

  邓处长这一套,毫无疑问,和文革期间各种调查组作风如出一辙,仍然是沿袭了那一套。

  陆铮配合是配合,但翻来翻去就几句话,和张玉功,就是正常的上下级关系,车子是朋友送的,房子,也是租的朋友的。

  当时把邓处长气得七窍生烟,连续三天,把陆铮“请”去招待所协助调查,可陆铮,油盐不进,令他无可奈何。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调查组就再没有传唤过陆铮。

  然后,便是今天邓处长上门,而且,很有些前倨后恭的样子。

  “陆主任,您看……”邓处长犹犹豫豫的,目光不时瞟向卫香秀。

  陆铮便对卫香秀使个眼色,说:“小卫呀,你先回去吧。”

  卫香秀琢磨着不管陆铮有没有把这个邓处长拿下吧,自己和他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是不大好,便答应一声,说:“行,录像带我明天来拿。”扭身,哒哒的去了。

  等听到咔哒一声门被关上的动静,邓培根这才赔笑跟陆铮说:“陆主任,我这次来,是想通知您,调查组对您的调查已经结束,事实证明您无论在政治立场、道德操行还是工作能力上,都是我们党内优秀干部的代表……”

  陆铮摆摆手,说“主任这个称呼不妥,您是老组织了,再这么喊可就犯错误了。还有,您这算是正式通知我调查结果么?”

  邓培根尴尬笑笑,“是,是,那我就称呼您为陆书记吧,您是昌明公司的党委书记嘛。”

  陆铮微微颔首,说:“随便你。”

  邓培根这时候就叹口气,说:“陆书记,您看,我以前对您不太了解,可能做了些伤害您感情的事,我这次来是专程给您道歉的,希望您能原谅我。”

  陆铮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歉不道歉的谈不上吧?都是为了工作。如果咱俩位置互换一下,我同样会这么做。”隐隐的猜出,邓培根为什么来了。

  邓培根也不知道陆铮说的是真是假,总之便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谢谢陆书记理解,我们这个联合调查组也该离开乌山了,希望没有给乌山的干部群众带来太多麻烦。”

  陆铮笑笑,说:“这你放心,大家都理解。”

  “理解就好,理解就好啊。”邓培根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口水,说:“那这样,陆书记,我就先走了,组里对您的调查结论明天会正式下文给您送过来。”

  陆铮微微颔首。

  眼见陆铮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本来站起身想走的邓培根眼珠一转,却又坐了下来,身子向前凑了凑,神秘兮兮的说:“您知道不知道?王副市长前天入了党。”

  “沪生副市长么?”陆铮怔了下。

  见陆铮果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邓培根就矜持的一笑,“是他,是中央特批的,而且,王副市长将会担任常务,协助中原书记主持市政府日常工作。你们冀东省委常委会已经通过决议了,任命王副市长为市委委员、常委,过几天,应该便会正式下文。”

  陆铮微微颔首,想来,上面现在觉得王副市长以党员身份进入常委班子更胜于以无党派人士任副市长为政治服务,这里面,应该有黄河实业的关系,当然,也少不了老头自己的人脉,只是过去老头自己无欲无求而已,这次,则是组织上主动提出来安排他入党。

  当然,这里面新任市委书记段中原的态度想来至关重要,或许,段中原便是介绍老头入党的始作俑者。这位党政一把抓的新贵,乌山经济特区的新掌舵人,必然希望将权力牢牢抓在手中,任命一位对政治地位没有野心的常务副市长,是他所乐于看到的,毕竟他刚刚调来乌山,自希望原来乌山的实力派冒尖儿的越少越好,只怕他巴不得市委班子全部都换成新人呢。

  “不过有个事儿不知道您知道不知道。”邓培根声音压得越来越低,就好像旁侧便有人偷听一样,“听我们李局说,王副市长开始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入党,就是为您喊冤,老头说了,如果您这么优秀有能力的干部都要被打倒靠边站,那这个组织,令人寒心,这个党,他不入也罢。”

  说到这儿邓培根觉得自己不该扩散这些内容,强笑道:“王副市长脾气还真是倔强,不过对您的调查,我们还是得继续,组织原则,怎么能成为谈判交换条件?但王副市长说的对,您委实是清清白白的好干部。现在调查清楚了,对您也算是个好事,给您卸了包袱,您说是不是?”

  陆铮微微颔首,却没想到,原来里面还有这许多故事,虽然自己不怕被调查,但这位老人家的回护之情,实在令人感佩不已。

  在香港时,老头可从来没表现的和自己多亲昵,也看不出多么欣赏自己,现今,却为了自己不惜在入党问题上讲条件,虽然这也显得老人家在政治上很幼稚,但这份心意,委实令人感动。

  邓培根最后又神秘兮兮道:“我还听说,这次乌山地区班子大调整,空出了许多位置,您应该能升一格。”

  陆铮笑笑,没吱声。

  这段时间,陆铮自不是看起来这般悠闲,只是他在做什么,便是亲密如卫香秀,也完全不知情。

  送走邓培根后,回了客厅,陆铮想了想,又拿起了电话……

TOP

0
第五十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首

     五洲大酒店西餐厅。

  王沪生看着手上的刀叉,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想来很多很多年,他没吃过西餐了,如今,应该想起了幼时在上海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个人生活环境不管如何变化,少年时代的回忆,总是难以磨灭。

  “铮子,你这……,太浪费了,我还以为咱俩随便吃口呢。”王沪生摇着头,但看着盘子里的食物,眼神有些恍惚,想来,想起了过去的许多事。

  王沪生,已经被正式任命为中共乌山市委委员、常委、常务副市长。

  但是他还同过去一样,没有一点架子,除了称呼陆铮的时候用了“铮子”这个比较亲切的昵称,他还是以前那个淳良谦逊的老人。

  “下不为例。”陆铮笑着说。

  王沪生轻轻叹口气,说:“是啊,你也马上要下去了,以后咱俩单独吃饭的机会可不多了。”看来对这个小友、忘年交,他很有些依依不舍。

  陆铮笑道:“我倒是想时时和您吃吃喝喝,可就怕有人说咱们拉帮结派,我这人又爱出风头,爱惹事儿,您呀,以后避我都来不及呢。”

  “什么吃吃喝喝?酒肉朋友啊?!”王沪生笑着斥了陆铮一句,对这个小友,他也实在没办法。摇摇头,说:“你下去后,可不能再这么干了,要多注意影响,基层不像市里,最怕的就是唾液星子,啊,你在基层待过,我这个老家伙倒是班门弄斧了。”说着就笑。

  放下刀叉,王沪生用很认真的口气:“说我拉帮结派我不怕,我建议你下去,一再向中原书记推荐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很能干,管一方土地才能人尽其才,我也相信你,能干出一番成就。”

  陆铮收了笑容,缓缓道:“我明白的,谢谢您的信任。”

  王沪生就微微一笑,说:“我也不怕被你牵连,你对玉功主任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因为你总去看望他,外面还有流言说你和玉功主任经济上有瓜葛,有问题。但你却不避嫌,年青人,能重情重义,很难得。中原书记虽然没明说,但我看得出,在这一点上,他也很欣赏你。”

  说着话王沪生轻轻叹口气,“不过,很多事,该注意的影响还是要注意,众口铄金啊。”

  陆铮默默点头,能明显的感觉到,沪生市长入党后,反而没有了以前那种闲云野鹤的悠闲情怀,好似,一种莫名的压力在吞噬着他。

  加官进爵,对于他来说,又到底是不是好事?

  ……

  从西餐厅出来,踩着厚厚的红地毯走在长长走廊中,前方转角中餐部大堂门口,转出条人影,差点和陆铮撞上。

  “联营?”陆铮反应比一般人都快,先笑着伸出了手。

  从中餐部走出来的正是冯联营,和陆铮微笑握手之余也见到了王沪生,忙笑着跟王沪生打招呼:“王市长,您也在。”

  王沪生微微颔首,做个手势,示意陆铮和冯联营两人聊,他则走向了电梯间。

  “我先送沪生市长上车,回来跟你聊。”陆铮说完,便追了过去。

  冯联营看着两人背影,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从很久前,陆铮那次在百乐门夜总会半真半假醉酒的时候便对他预警,言道乌山将会有大变动。

  当时,便是张玉功主任也没有嗅到一丝风,甚至冯联营差点就以为陆铮说的是酒话,谁知道半个月之后,中央调查组便进驻了乌山,彻底改变了乌山的政治态势。

  现在,陆铮又搭上了王沪生这条线,难道?王沪生是上面看好的未来乌山一号的接班人?

  可是,王沪生年纪不小了,在经济特区,中央一向喜欢启用年富力强的少壮派干部,比如中原书记,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就算干一届吧,沪生市长到时怕也快到退休年龄了,这,接的是什么班?

  还是,中原书记只是来乌山过渡一下?但又不像,党政一把抓,怎么看,也不像仅仅是暂时来稳定局势的样子。

  就在冯联营胡思乱想的时候,陆铮走了回来。

  “怎么样,工作有安排了吧?”冯联营早就收到风,陆铮会被再度启用。

  冯联营现在处境挺难,同样也是因为张玉功的关系,虽然没有被暂时停职,但由劳动人事局局长变成了老干部局局长,在组织部副部长排名虽然仅仅列于常务之后,但基本被架空,新分管的工作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除了照顾老干部生活,还有什么党员电教中心、党史研究会等等工作。

  所以他现在内幕消息来源实在有限,并不太清楚陆铮的事。

  陆铮笑道:“差不多了,但还是等组织上明确吧。”

  努努嘴,陆铮问:“和谁吃饭呢?”

  冯联营叹口气:“陈卫东。”

  陆铮略一思索,奇道:“是中原书记的秘书?”

  “就是他。”冯联营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陆铮说:“那,你还是进去吧,叫人等,不好。”

  冯联营摇摇头,说:“没事,有人陪他,我胸闷,出来走走。”指了指斜对面的咖啡屋,“进去喝杯咖啡?”

  陆铮就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轻轻叹口气,难怪冯联营气闷,本来是乌山最炙手可热的中层干部,现今,却要伺候不知道哪里来的别人的秘书,境遇反差之大,怎不令人叹息。

  仕途,有时真是时也命也,跟错了人,那只能怨命。比如刘保军吧,本来跟冯联营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而现今,上升势头很明显,看起来,好像比冯联营更有前途。

  不过冯联营在上面有点根底,现在的困境应该只是暂时的。

  想着,陆铮便拍了拍冯联营肩膀:“联营,你要需要我帮忙,就和我明说。别的事我帮不上忙,小事总是可以的,比如那个陈卫东,用不用我现在就进去喝趴下他?”

  冯联营怔了怔,随即微笑,说:“现在用不到,以后吧,说不定真的需要,到时你可别推脱。”陆铮话里的意思没那么简单,冯联营自能听得出。

  进了咖啡厅,两人坐在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说话方便点。

  “我要下去了,应该是最穷的县。”品着咖啡,陆铮突然说。

  冯联营一愣:“青龙?”

  陆铮微微点头。

  冯联营盘算了一下:“嗯,刘平南暂时闲置,马卫国升了县委书记,听说部里老张要下去干县长,你是第三把手?”随即就苦笑:“你跟马卫国好像不大对付吧?这个位子可不好干,不过比在市里强,市里,尤其是你们委,主任都常委把着,不如下面发挥余地大。你能力不用说了,在广宁,要不是急了些,现在早就出成绩了,江海燕那套东西,还不都是学的你?”

  说着就摇头,“就是奇怪,中原书记不了解情况,老汪应该清楚吧?马卫国当初可是抓了人整你的黑材料呢。非把你们凑合一堆,不怕出问题么?”他嘴里的老汪便是市委副书记、组织部部长汪四喜。

  陆铮就笑:“和汪部长关系不大,我自己也争取了一下。”

  冯联营怔住:“你主动要求的,下青龙?在马卫国手底下做事情?”

  陆铮说:“也不算他手底下吧,和他搭班子,他管党,我管政,你们部里老张去明溪了,下青龙干县长的是我。”

  冯联营又愣了下,随即笑道:“那真得恭喜你了!来,咖啡代酒,我敬你一杯。”实在没想到,陆铮一点没被玉功主任牵连,反而高升了。

  这个陆铮,真的太不简单了。

  只是冯联营还有丝疑惑,为什么陆铮,主动要求下青龙?

  冯联营随即认真的说:“铮子,我拿你当朋友,有些话我事先得跟你讲,做人不能意气用事,尤其是咱们从政的,不能赌气,你下去是下去,别想太多别的,干出名堂最重要。青龙穷啊,还有一部分地区的群众不愿意解散公社,情况很复杂,咱别下去了为了赌这口气和人较劲就瞎折腾,最后祸害的是老百姓,也会害了你自己。”

  “我可能语气重了些,但都是心里话,你自己琢磨琢磨。”

  陆铮却没想到冯联营会同自己讲出这么一番话,不由有些吃惊。搞党务的,年复一年,工作内容几乎就是琢磨人、斗争人,以前可想不到,冯联营还有这样的心思。

  陆铮微微点头:“联营你放心吧,就是因为青龙穷,我才要下去,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冯联营笑笑,说:“我也觉得我是瞎操心,刚刚的话,你可别介意,因为我突然想起个朋友,和你很像,但他就是这么栽的跟头。其实细想想,你可能比他还傲,但比他能力强得多,所以说,我就是瞎操心。”

  陆铮就笑,说:“联营,咱俩就甭客气了,也不用解释这么多,你能跟我说这些,说明你拿我当朋友,而且你说的不错,我想给青龙带来些改变不假,顺便给我这个老对头下下眼药也是真的。你不知道,我好几个对头都跑青龙去了,我这次下去,就是想把他们一勺烩。”

  冯联营无奈苦笑:“你呀,就整天开玩笑吧。”自然觉得,陆铮是说玩笑话。

  陆铮举起见底的咖啡杯:“咱走吧,别叫那个陈卫东等着急了,联营,咱互相珍重。”

  冯联营轻轻颔首,“你也一路顺风!”

  ……

  1985年12月初,陆铮被任命为中共青龙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青龙县人民政府县长候选人。

TOP

0
第一章 不倒翁VS青龙帮

       青龙县,穷山恶水,土地贫瘠,从前朝,便渐渐成了贫困的代名词。提起青龙,人们想到的第一个字便是“穷”,在冀东平原,更早有“嫁女不嫁青龙郎”的民谚。

  青龙人,则将自己的家园戏谑为“天无三日好,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近年,又渐渐演化为“种了几片坡,还不够一锅”,用来形容青龙土地之贫瘠。

  虽然乌山被列为沿海经济开放城市,邻县这几年都在突飞猛进发展,但青龙,却仍然是那个贫困落后的青龙,改革春风好似被完全隔绝在环抱青龙的层峦叠嶂之外。

  青龙县委大院,却是刚刚建好的五层楼,气派高大,顶楼楼檐正中,国徽在烈日下闪着耀目的光芒。

  办公楼五层县委书记办公室,马卫国喝着茶水,旁侧县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郝白山汇报会在明天下午召开的宣布新县委常委任命的干部大会的筹备情况。

  沙发上,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谭悟思笑着问:“卫国书记,您跟陆县长共事过,听说,他这人脾气很大,是不是真的?”

  谭悟思还不到五十岁,但文革受过冲击加之这些年太操劳的原因,背微微有些驼,瘦瘦的长脸上皱纹挤成一团,橘子皮一般,又好像旧社会的痨病鬼,看起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吹散架。

  郝白山瞥了谭悟思一眼,老谭在青龙十几年了,在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也有七年了,本来这次刘平南折戟沉沙,老谭在市里很是活动了一番的,却不想,还是被人顶了。按理说,老谭心里应该很不服气,可这个痨病鬼,一向城府深的很,脸上,半丝不满也看不出来。

  马卫国微微一笑:“陆县长下午到,你还是自己认识吧,很能干的一个年轻人。”虽然在夸陆铮,可隐隐有那么股子居高临下的味道。

  谁也没有注意到,听谭悟思问起陆铮,马卫国的眼皮跳了跳。

  “年轻真好啊……”郝白山也发了句感慨,他进常委比较晚,排名一直在谭悟思之后,加之上有管党群还兼着县****的正处级党委副书记,他这个组织部部长地位便很尴尬,谭悟思一直不怎么尊重他,更莫说从两年前谭悟思开始兼任副书记后,就更瞧不上他了。

  两人的旧怨是在文革时代开始的,倒也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怨,但就是互相看不上眼,时常互相给对方拆台。

  郝白山心里,一直便诅咒谭悟思为痨病鬼。

  现在这句“年轻真好……”的感慨,自也是给谭悟思听的,你老了,落伍了,不然县长这个熟鸭子能飞了么?

  谭悟思橘子皮似的瘦脸抽搐了一下,但旋即他笑了笑,说:“是啊,年青人的天下喽。”

  郝白山又说:“现在有人说,陆县长是乌山官场的不倒翁,好家伙,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都被撸了两回了吧?每次,都按不住,保管压一次,人再这么一跳,跳得更高。我是对他服气的很。”

  “嘭”茶杯和杯盖叮当乱响,却是旁侧高志凯把杯子重重摔在了茶几上。

  显然,郝白山没激怒谭悟思,反而刺痛了高志凯。

  郝白山并不知道高志凯和陆铮的旧怨,他只知道高志凯是卫国书记的红人,不然卫国书记不会大费周章的从广宁把他要过来任县局局长,在任何一个地区,只要可能,一把手都会把公安局长换成自己的亲信,卫国书记能要他过来,两人关系之亲密可想而知。

  而且,卫国书记准备以县委的名义向市委建议高志凯局长兼任副县长,想来,也快提上常委会日程了。

  所以,虽然现今高志凯只是正科级干部,身份和他差得远,但对高志凯,他可不敢轻忽。

  见高志凯突然摔杯子,郝白山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小眼睛,没说话。

  不倒翁?马卫国突然想起了有一次陆铮下青龙和自己见面,自己对他的感觉,打不死的蟑螂!

  现在,蟑螂显然已经远远不能形容陆铮在官场的适应力、生存力和冲力。

  乌山官场的不倒翁?马卫国眼皮又跳了跳,但是,这个比喻,好像真的煞有其事。尤其是,对于自己这个了解陆铮根底,看着他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的历程的人来说,这个陆铮,委实已经可以用可怕来形容了。

  没错,他上面肯定有根,但谁又没根呢?多深的根也好,跌倒再爬起来的过程,还要看你自己。而且官场,很讲究一个“势”,最忌讳的便是逆风而行,走错一步,往往便满盘皆输。可是,这些官场规则,在陆铮身上好像完全不适用,就好像起起落落对他便如浮云,全不在话下。如果将陆铮看做个棋手的话,这个人下棋,就全无规则可言,可到了终盘数目,往往你便会发现,会差了他几个子,恰恰输了这几个子。

  “什么不倒翁?他运气好,张玉功倒了,又贴上了王沪生。”高志凯阴着脸说。

  马卫国微微一笑,小高,还是有些毛躁啊。

  他能理解高志凯,这半年来好不容易开始顺风顺水,在青龙更有望仕途更进一步,谁知道便在这时候,那个在广宁曾经抢尽他风头的人又来了,而且,再一次成了他的领导。

  小高,也不容易啊。

  想想以后高志凯同陆铮打交道的情形,马卫国心里也不由有些感慨。

  ……

  同一时间的广宁县城,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入了化肥厂老家属区,现今广宁化肥厂已经搬迁,家属院改造工程听说即将启动。

  轿车里,焦磊是司机,副驾驶位上坐的是市委组织部干部室副主任曾江。

  同陆铮坐在后排的,则是新任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燕燕。

  不消说,高燕燕和曾江是来陪陆铮走马上任的,但陆铮,说先回老家转一圈,反正也顺路。从乌山下青龙,走南线先走广宁,再走青龙,虽然绕个圈,却比走北线快多了。

  北线从乌山奔青龙,看似比较直,但道路崎岖,更有青龙河(滦河之分支)相隔,到了夏天便不能通车,靠渡头船舶接送行人,寒冬季节,青龙河结冰,车辆才勉强能过。

  坐在真皮座椅上,高燕燕很喜欢这辆豪华轿车稳稳的感觉,和吉普车的颠簸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享受呢。

  暖风轻轻吹着,窗外,白雪皑皑,车内,温暖如春,令人熏熏欲睡。

  羡慕的看了陆铮一眼,兼着企业尤其是大型合资企业的管理者身份就是不一样,在乌山,只有市委书记段中原,刚刚坐上了桑塔纳。

  对陆铮,在香港的时候高燕燕便对他印象不错,满嘴流利的英文,机智幽默的应对,很是风度翩翩,和其他干部给人感觉完全不同,只是这常年的一身灰色列宁装,太土气了些。

  不过印象不错归不错,高燕燕也并没有太琢磨这个人,回来乌山,陆铮便被停职调查,高燕燕虽然心里叹息声:可惜了。但却也觉得这个人以后应该会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谁知道,很突兀的,又是这个陆铮,考察任命为青龙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的材料走流程被送到了她的办公桌上,令她很是发了一会子呆。

  现在的陆铮,起起伏伏的经历令人很容易便忘记,实际上,他今年刚刚二十三岁。

  便是此刻坐在陆铮身边的高燕燕,也不自禁忽略了陆铮的年纪,只是在琢磨,这位新任青龙县长,会不会给青龙带来些改变。

  但当初刚刚看到组织考察材料上陆铮的年纪时,高燕燕吃惊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现在全国各地都在破格提拔年轻干部,可是二十三岁的一县之长,怕也绝无仅有吧?

  “小焦,给你这个。”陆铮一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然后,便撕下了一页拍了拍焦磊肩膀。

  焦磊接过,慎而慎之的收入了贴身衣兜。

  高燕燕很好奇陆铮递给焦磊的是什么东西,但,她自然不会多问。

  坐在副驾驶的曾江,和陆铮算是老朋友了,但如今,地位相差悬殊,他只是组织上派出来的高副部长的跟班,自不能再如以前一般和陆铮闲聊。

  想起半年多前还曾经摆着架子教训陆铮,曾江只觉得,那更像是一个梦。

  轿车猛地“嘎”一声急刹车,却是从胡同里突然冲出辆自行车,险些和轿车撞上,而那骑车人惊慌失措下,和脚踏车一起摔在了地上。

  “陆局,没事吧?”焦磊急急的回头问,他一直便用“陆局”称呼老领导,觉得这样更亲近。

  陆铮看了眼高燕燕,见她也无碍,便道:“没事,你下去看看,人撞没撞到。”

  焦磊哼了一声:“我看着他自己摔倒的!我倒看他敢说什么?!”开门下车,看他样子,只怕便要跟人干架。显然,现在焦磊又有些旧态复萌,已经不是那时候夫妻俩两地分居没着没落的时候了。

  不过也难怪焦磊,司机最忌讳的便是这种情况,万一把人撞了,现在的交通法则,司机总要承担些责任,而且,撞死人的话,不说人命不人命,这辈子不晦气么?

  骑自行车的人慢慢起身,本来铁青着脸下车的焦磊好像和那人认识,突然就不是那副下去训人的架势了,还和那人拥抱了一下。

  陆铮随即便道:“遇到个熟人,我下去打声招呼。”

  轿车前,刚刚从地上爬起的人是周大清,曾经给陆铮干过短短几个月秘书,此时,正有些畏缩的看向陆铮。

  “大清!”陆铮笑着迎上去,伸手和周大清握手,问:“最近怎么样,挺好的吧?”

  周大清其实处境委实不怎么好,两个月前,被高志凯从机关警察队伍中清退。

  现在公安系统正推动正规化建设,警号改革便是其中重要一项内容,乌山是改革试点之一,要求一警一号,同时在警服上必须佩带警号,预计一两年后,便会向全国推行。

  周大清在编,但并不是国家编制,是仅仅在乌山能获得承认的机关警察,现今这种情况很普遍,干上几年慢慢转为国家编制就是。

  但推动警号制改革后要求一警一号,周大清是没有警号的,高志凯便以此为借口将包括周大清在内的几名合同制警察调离机关,其余几名民警还给安排了工作,周大清,却被一直冷处理。在马局过问下,才调去了工业局,成为了工业局的职工。

  高志凯这种强烈的报复心,甚至马跃武,都很看不惯了。

TOP

0
第二章 物是人非

     此时融雪正寒,感受着陆铮大手的丝丝暖意,周大清鼻子酸酸的,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近挺好的吧?”陆铮笑着问。

  周大清脸色一黯,说:“挺好的。”

  陆铮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那这样,你等会儿,我家里去看看。”又对焦磊道:“你陪大清聊聊。”

  回头走到轿车旁,对摇下了车窗的高燕燕道:“道太窄,车就不进去了,叫焦磊送你去招待所休息会儿?”

  高燕燕说:“如果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也下车看看叔叔阿姨。”

  陆铮笑笑,说:“有什么不方便的?走吧。”

  院里的槐树光秃秃的,积雪堆到了墙角,和黑色煤堆泾渭分明。

  现在是晌午时分,看着临西墙的堂屋晃动着人影,从窗户伸出的铁烟囱冒着黑烟,看来,是做饭呢,但隐隐的,传来争吵的声音,冬日门户都严实,听不清屋里吵什么。

  见陆铮带路的方向,曾江便快跑几步,抢着掀起了厚厚的棉布门帘,陆铮和高燕燕一先一后,进了堂屋。

  养母马翠红正弯腰在通红的火炉前烙饼呢,油香四溢,滋啦啦响,随即,马翠红抬头看到陆铮,“啊”了一声,站起身:“铮子?!”小跑几步,就拉着陆铮的手,又红了眼圈:“我还说呢,这几天就想去看你,可你姨夫一直忙,一直忙,我自己又不敢去乌山,不认识路,怕走丢了……”说着,就开始抹泪,“你这孩子,命太苦啦,不过没蹲大牢,就是万幸,听姨的,回来吧,家来找份工作,安安稳稳的,省了我天天提心吊胆……”

  陆铮初始莫名其妙,不知道翠红姨又哭什么,听到后边渐渐听出来了,肯定是自己被撤职调查的消息传到了翠红姨一家的耳朵里,而且,不定怎么传的,肯定把自己问题说的很严重,这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里屋,本来陆小萍和男子吵架的声音停了,接着门帘一挑,陆小萍红着眼圈走出来,后面跟着个穿警服的年青男人,陆铮看着有些面熟,却不记得他是谁了。

  年轻男子叫张卫民,便是曾经给陆铮端茶倒水的广宁县公安局办公室的秘书,他妹妹和陆小萍是闺蜜,还时常开他和陆小萍的玩笑。

  张卫民本来就看上了陆小萍,加之见陆小萍是陆局的妹妹,当下便发动了猛烈的攻势,他是文化人,人长得也挺精神,又特别有诚意,天天去陆小萍上班的百货公司接她下班。

  情窦初开的陆小萍哪经历过这些,以前那位工业局副局长的公子不解风情,和张卫民的温柔攻势完全没得比。

  是以,陆小萍便答应和张卫民处处,可最近,张卫民对她的态度突然忽冷忽热的,陆小萍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张卫民同县局一个新分来的女民警挺热乎,还一起去看过电影,陆小萍自然大闹特闹,这已经好几天了,两人还是见面就吵。

  “铮子哥。”陆小萍抹着眼泪打招呼。虽然铮子哥倒了,但她自己这么好的工作是铮子哥找的,一直以来,铮子哥更不管以前她态度多么恶劣,对她都特别好,能帮她的就会帮她,人都是有良心的,现今陆小萍真把陆铮当成她亲哥一样,自也没那么些人情冷暖。

  张卫民翻眼皮看了看陆铮,勉强叫了声:“陆局。”

  陆铮对他点点头,便转头想和马翠红说话,小对象之间闹别扭,他自不会多问。

  谁知道陆小萍哥哥都不在身边,陆铮来了,她便觉得和她亲哥一般,终于有撑腰的了,她抹着泪说:“铮子哥,张卫民他不是东西,这边和我处着对象,那边和他们公安局的女同事不清不楚的,哥,您说他这是不是作风有问题?”

  张卫民脸微微涨红,拉了下陆小萍的胳膊,有些怒气,“别在外面瞎吵吵,你是不想我干了是吧?”

  陆小萍振振有词的驳斥:“这又不是外人,都是我家里,铮子哥跟我亲哥一样!你以前还不是给铮子哥跑腿的?要铮子哥现在还在广宁,你敢这么花吗?早被铮子哥撸了,你就是作风问题!人品问题!”

  张卫民气得不行,被她在这么多人面前数落更是恼羞成怒,突然,“啪”,甩手就给了陆小萍一个耳光,然后,他和陆小萍都呆住了。

  陆小萍捂着脸,吃惊的看着他。

  “你干什么打我家小萍?你个王八羔子!”马翠红可不干了,她一向温顺,但农村妇女特点便是护短,尤其是最疼爱的小女儿,在自己眼前被准女婿打?又有外人在场,她家女儿还要不要脸了,她自己还要不要脸了?

  马翠红抄起扫地的笤帚,就朝着张卫民打过去,“你给我滚,滚,别来找我们小萍了,你个不是人的东西!”

  “阿姨,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哎呦。”张卫民躲闪着,但还是挨了几下,被打的生疼,他伸手一划拉,想抢过扫帚,却不小心差点把马翠红拉倒,马翠红一个趔趄,幸亏被反应奇快的陆铮扶住。

  “你怎么回事?!”本来被这一幕变故搞的不明所以的陆铮就有些冒火了,不管怎么说,对老人家也该注意点,若不是自己反应快,翠红姨还真得被他带个跟头。

  张卫民心里也心虚,可已经这样了,更不知如何收场,觉得和陆小萍也黄定了,本来最近,就更喜欢新分来单位的小张。既然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张卫民恶狠狠粗声粗气的说:“什么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怎么了?!”

  但他眼神闪烁,不敢和陆铮目光相对,虽然知道陆铮倒了,说不定还得去坐牢,但在昔日这位“陆局”面前,他还是有些畏惧,有些害怕。

  高燕燕皱眉道:“你这个小同志,是这里公安局的?”

  “是,怎么了?”张卫民仰脸不服气的对着高燕燕。

  陆铮虽然已经离开广宁公安系统快一年了,可这时节却也不觉大为没面子,自己曾经的下属,这样的素质,如何叫人面上有光?

  见突然冒出这么个二愣子,曾江走上两步,冷着脸训斥道:“你们局长是马跃武吧?他怎么管你们的?这是市委组织部的高部长和马上去青龙履新的陆县长,你在陆县长家里这是做什么?打人?还是打陆县长的母亲?你们这个局,还是公安局吗?看来马跃武,也快干到头了!”

  张卫民被训斥的晕头转向,嘴上不示弱,反驳道:“你他妈谁啊?我们马局……”突然就呆住,却是回味过来了,曾江话里的意思。

  “什么高部长?陆县长?”张卫民狐疑的看向高燕燕和陆铮。

  曾江已经挥挥手,“你呀,赶紧出去,找马跃武自己承认错误去,至于马跃武的问题,组织上会调查。”

  张卫民隐隐知道,可能闯了祸,这时节自然不能再待下去,忙哼唧着什么,拔腿开溜。

  马翠红气的一个劲儿骂张卫民没良心,她如何如何将他当半个儿子看,他又如何忘恩负义,陆铮只能在旁边劝,年纪大了,可别气坏了身子。

  倒是陆小萍毕竟是在外面上班的,很快就抹了泪水,说:“妈,铮子哥来了,你看还有客人,别说这些了,叫人笑话。”

  陆铮说:“就是,姨,你别为他气坏身子,你消消气,一会儿和小萍吃饭。我要去青龙,就是顺道来看看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走了,以后你去青龙我大哥那儿,要给我信儿。我大哥的地址你给我,等我到青龙有了联系电话,到时把号码给他。”

  “你去青龙干什么?”马翠红关心的问,又说:“你大哥大嫂都挺好的,你要在青龙有事,该找他们就找他们。”陆小萍和马翠红两人刚才都情绪激动,加之曾江语速又快,也没听清曾江说什么。

  陆铮笑道:“我去青龙干县长。”

  马翠红呆了呆,随即无奈的道:“你这孩子……”自觉得铮子岁数越大,越爱开玩笑,但见他仍像过去一样开朗,倒也微微放心。

  马翠红见陆铮好像很急,便不挽留,让陆小萍写了他家老大和媳妇在青龙的工作单位家庭地址,交给了陆铮。

  陆铮扫了眼,大哥陆学有,青龙县食品公司罐头厂的工人,大嫂艾芳,则是青龙县委招待所的职工。

  陆小萍跟着送陆铮等人出来,却是问:“铮子哥,你真调青龙当县长去了?正的还是副的?”她同陆铮接触比较多,比起母亲,了解陆铮更多,知道陆铮很有本事,若真调去青龙干县长她倒不觉得惊奇。

  陆铮笑道:“正的。”陆小萍小孩子家家,自也不用介绍给高燕燕和曾江认识。

  陆小萍兴高采烈的:“我就知道那些说你要坐牢的都是谣言。”不过她看得出高燕燕和曾江好像都是很有些身份的干部,也就略有些拘束,只是心里委实开心,铮子哥的官儿,越当越大了。

  陆小萍一直把三人送到胡同口,随即也见到了胡同外等着的那辆曲线流畅在日头下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轿车,还有,轿车旁站着的三个人,焦磊、周大清和张卫民,都是她认识的。

  她也看到了张卫民赔着笑想凑上去说话,陆铮等人却已经钻进了轿车,然后,轿车调头,张卫民一边躲闪着一边弓着个腰手在额前就好像敬礼一样点头哈腰说着什么,可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轿车里的情形。

  黑色轿车到了陆小萍身边停下,车窗摇下,露出陆铮笑脸:“小萍啊,回去吧,有时间来青龙玩儿。”

  陆小萍脆生生答应,轿车随即驶出,而张卫民这才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看着渐渐远去的轿车,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刚刚出来看到焦磊和周大清,旁侧停着辆很带感的轿车,张卫民便凑过来聊了两句,结果一下便如晴天霹雳,从焦磊嘴里知道,陆铮不但没垮台,反而升任青龙县县长,而同行的那位女士,竟然是市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

  接下来,张卫民浑浑噩噩的,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只知道,自己闯了滔天大祸,要想法子补救。

  直到看着轿车远去,张卫民三魂七魄好似才渐渐归位,懊恼的恨不能给自己个大耳瓜子,像个二傻子似的跟着车子瞎跑有什么用?

  然后,张卫民看到了冲轿车摇手准备回家的陆小萍,张卫民眼前一亮,颠颠的凑了过来。他舔着脸正想说话,陆小萍已经脸一沉,说:“张卫民,你要不想我在铮子哥面前天天提你这个人,就给我滚远点!”说完,转身便噔噔噔的去了。

  眼角,瞥着身后张卫民那吓得快尿裤子的德行,陆小萍心里只觉说不出的解气。

TOP

0
第三章 大毒草

     黑色桑塔纳缓缓驶入苍松翠柏摇曳的青龙县委大院,院中花坛前,已经有稀稀拉拉的干部在等候,马卫国也堪堪走出办公楼,而当陆铮、高燕燕下车的时候,马卫国刚刚好走到了欢迎队伍的最前面,时机恰到好处。

  陆铮笑着同马卫国握手,接着,马卫国给介绍了到场的三名常委以及几名副县级干部,到场迎接的三名常委是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秦家好,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谭悟思,县委组织部部长郝白山。

  非常委副县级干部中,正当年的几名副县长几乎都来了,很亲热的同陆铮握手问好。

  陆铮微笑着,同一个个官员寒暄,他知道,很多双眼睛都在观察他,而从今天开始,他将面对的,也将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政治生活。

  ……

  在马卫国的办公室坐了会儿,听马卫国简单介绍了青龙的情况,随后,陆铮和高燕燕便在常务副县长谭悟思的陪同下去县委招待所稍事休息,欢迎高部长和陆县长的晚宴,同样设在县委招待所食堂。

  从窗户口,看着黑色桑塔纳驶离县委大院,组织部长郝白山不解的道:“陆县长这辆车?这是市委段书记把车借给他了?”

  委实,现今高级干部,换乘桑塔纳似乎成为了种风气,但听闻,今年上海大众一年也不过有万余辆桑塔纳下线,整个乌山,也不过市委段书记刚刚换乘桑塔纳,所以当陆铮乘坐的这辆车驶入县委大院时,郝白山和许多干部一样,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马书记,现在的配车还是绿色大吉普呢。

  马卫国轻轻笑了笑,说:“陆县长兼了昌明的党委书记,这辆轿车啊,是昌明配给他的。”

  郝白山愣了下,默默点头。

  马卫国慢慢的端起茶杯,是啊,郝白山虽然没明说,但从他的眼神里,也看得出,陆铮给他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县长,很硬气。

  在场的很多干部应该都和郝白山是同样的想法吧。

  想想,现在的陆铮,和一年前那个在乌山官场横冲直撞的陆铮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在乌山任职的这段时间,从种种迹象,他应该积累了广阔的人脉,尤其是老干部群体,很多人都看好他,冒着大不韪在被审查期间仍同张玉功暗通款曲,看似头脑简单,实则,却也令一些老干部深受感动,这个陆铮,心思够深的。

  或许自己是小人之心吧,但这个陆杠头,可真的不是什么杠头呢。

  他在计经委的时候,没有用过一天这辆桑塔纳,可下青龙,便带了它来,自是为了先声夺人,给全青龙的干部看呢。

  马卫国慢慢闭上双目,靠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

  在青龙县委常委扩大会议由乌山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高燕燕宣读任免通知,宣布市委任命陆铮为青龙县县委委员、常委、副书记,提名为县长候选人的第二日,青龙县第六届****会召开了第十二次会议,通过了任命陆铮为青龙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代县长的决议。

  陆铮的办公室同马卫国的办公室都在县委办公楼五楼,只是两人办公室一个靠东头,一个靠西头,以楼梯口为界,党政办事机构各占半壁江山。

  窗台上,陆铮特喜欢的那两盆虎皮蕉也被带来了,寒冬季节,点缀出丝丝绿意。

  坐在办公桌后,陆铮翻阅着一摞摞厚厚的文件,以对青龙的政事有一个宏观的把握和了解。

  办公室门轻轻敲响,随着陆铮随便的应了一声,走进来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干部,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凃盘石。

  “县长,小周的手续办好了。”凃盘石嘴里的小周便是周大清,陆铮从广宁直接带来了青龙,给广宁劳动人事局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便叫青龙组织部的郝白山郝部长走张表,把周大清要过来。

  这点事,自没人推三阻四,现在,周大清便被安置进了政府办的综合科。

  嗯,陆铮点了点头。

  凃盘石等了会儿,见陆铮没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回到他的办公室,拿起电话拨了个号,声音压得很低,也不知道在和人说什么。

  然后,他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凃盘石是插了门的,外面的人好像推了推,没推开。

  凃盘石忙挂了电话,跑去开了门,却见陆铮正站在门外。

  凃盘石心里就是一紧,脸上挤出笑容:“县长,您有事?”他的办公室和县长办公室相邻。

  陆铮扬起了手里的文件,问:“这是怎么回事?修高尔夫球场?”

  在一份份需要陆铮圈阅的文件中,陆铮突然就发现了这份表格,却是规划高尔夫球场的征地说明书。

  凃盘石笑道:“是,这是马书记为青龙人民做的三件大事中的第一件,为了这个项目,马书记可是跑断了腿啊,当初包括我在内,谁也不相信马书记能办成这件事,那时候感觉,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可没想到,马书记还真的拉来了资金,在您来之前,常委会已经通过决议,准备把这个宏伟的计划向省里和中央汇报,争取早日正式立项,现在全县一条心,做好这个项目的前期评估和准备工作。”

  陆铮微微颔首,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凃盘石松口气,正准备进屋,却见陆铮没有回他的办公室,而是径自沿着走廊向东而行,果然,就到了马书记办公室门外,敲敲门,便推门而入。

  凃盘石在门口站了会儿,老半天,不见陆铮出来,又有工作人员不时从他身边走过和他打招呼,想了想,凃盘石便转身进屋。

  马卫国正同组织部长郝白山研究人事问题,见陆铮进来,微笑招手:“来,你也坐,本来就想听听你的意见,白山,你给陆县长介绍下情况。”

  郝白山当下就给陆铮讲起来,原来是撤社建乡的事,马头营公社和青坨公社的群众,对解散人民公社分地很抵触、坚决不同意,而青坨公社党委书记老牛作风粗暴,不但没能缓解群众的对立情绪,反而激起了民愤,甚至有群众打出用血涂写的标语“坚决捍卫人民民主专政!捍卫社会主义集体经济!打倒修正主义!割掉牛百旺这棵走资本主义路线的大毒草!”

  虽然老牛调来了派出所干警,但面对血书下几百名群情激奋的群众,公安干警最后还是撤了回去。

  马卫国准备把这个牛百旺撤掉,想先听听和老牛接触比较多的组织部的意见。

  郝白山把基本情况跟陆铮介绍了一下,马卫国就问陆铮:“县长,你刚来的,看法就比较客观,这个老牛,你认为我们还用搞搞抢救么?”

  陆铮笑了笑:“这个问题,没有调查我就没有发言权,倒是马头营公社和青坨公社,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是要并成一个乡?为什么群众都反对?”

  郝白山撇撇嘴:“太穷了,人都穷疯了,没见过世面,穷得不知道怎么折腾好了。”皱皱眉说:“实在不行,就从县局派人过去,联防、民兵,那么几个村子,还拿不下?”

  市委下了死命令,明年春节前青龙必须完成撤社建乡的工作,现在都12月份了,莫怪县里干部们着急。

  “这不好吧?传到外面又是大事,****天天找这类新闻呢。”不等马卫国表态,陆铮就摆手否决了郝白山的提议。

  马卫国,便没有吱声,拿起杯子,喝茶水。

  “还是安抚为主吧,马头营我去过,那里的群众很善良淳朴,又是革命老区,有思想基础,工作不难做吧?卫国书记,要不我先了解下情况?”

  在郝白山诧异的目光中,陆铮提了这么个建议。

  马卫国就笑道:“好啊,那就请县长多费心,务必完成市委交给我们的任务。”

  郝白山摇摇头,这个新县长,还真让人看不透,哪有揽这种事上身的?卫国书记多精明?马上就给你套上了。

  陆铮这时候,便将涉及高尔夫球场的那份材料递到了马卫国面前,说:“卫国书记,高尔夫球场在我们青龙,是不是太超前了?”

  “超前?”马卫国愣了下,不禁就笑,“我的县长大人,我还以为,你肯定会为这个项目叫好呢,超前两个字,在你的字典里,怕不存在吧?”

  说着话摆摆手,“我知道你的顾虑,黄河实业的祝总已经答应,只要高尔夫球场的项目批下来,他就无偿投资修建从青龙到广宁的公路,而且,按照国家二级公路的标准来修。要致富先修路,青龙发展遇到的最根本症结就是交通不方便,有了这条公路,我相信,对改变我们青龙的贫困面貌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且,黄河实业为什么会投资,我不排除这里面有我的人情分,但最主要的,他们还是觉得乌山会飞速发展,广宁旅游区同样会成为未来休闲旅游圣地,这个高尔夫球场,大有可为,全国第四家高尔夫球场,将会落户在我们青龙,这是我们青龙的骄傲,将来会写进历史的。”

  说起高尔夫球场项目,说起黄河实业,马卫国很有些豪迈,显然,这是他的得意之笔,能跑下来这么个大项目,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能量。

  他也必定用了无数心血来争取,成功之后,自有难言的欣慰。

  而且,在这份宏伟野心勃勃的蓝图中,想来,他已经在梦想数年后青龙一改贫困面貌的繁华景象,而他,就是带领青龙人发家致富的奠基者。

TOP

0
第四章 陆家阿大

  郝白山则在一旁补充:“卫国书记亲自同黄河实业董事长祝文同的大公子祝明泽谈定的项目,祝明泽是黄河实业发展内地市场的负责人,现在和卫国书记是好朋友。”

  陆铮琢磨着问:“可是,要征4000多亩地,而且,大多是农田,被占了地的农民怎么办?”

  马卫国笑道:“这些问题常委会上已经讨论过了,被占地农民一共涉及412户,除了给予他们合理补偿外,每一户,将会给他们解决一个合同制指标,安排来县里和乡镇企业工作,其余劳动力,也会妥善的安排临时工作。陆铮同志,安置工作我们考虑的很周全,你就放心吧。”

  陆铮微微蹙眉:“咱们的国企和集体企业,在现今市场竞争中本来就不占优势,而且,咱们青龙才多少企业?又一下安排进上千名工人,这对本来应该优化改革的企业会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企业内部,还如何建立竞争机制?对兢兢业业在企业中工作的工人不公平。这还都是小事,但卫国书记你考虑过没有,如果将来在市场竞争中我们的企业面临困境,要精简编制、提高效率,甚至,在市场竞争中破产倒闭,因为缺乏工种技能,被占地的农民必然是最早的受害者,夫妻俩都突然失业,地又没了,你叫他们怎么办?”

  马卫国不由笑道:“你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陆铮点点头:“好吧,就算我危言耸听,国企缺乏竞争的局面我们可以通过努力来尽量避免。但这个高尔夫球场呢?真的能拉动我们全县的经济?乌山包括广宁前景确实很好,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本身我们青龙的基础经济没有改变,靠着那位祝公子拉来的富豪团玩玩小球,就能拉动我们的经济么?生意人,都是在商言商,并不是说来咱这儿玩几杆,就对咱青龙有感情了,就会投资?”

  “而且,这种祝公子后花园似的球场,短时间内根本不会盈利,最多算个概念股,只怕等祝文同了解了情况,必然会加以阻止,我们剃头挑子一头热,到时工程突然停工,根本没法收拾。”

  马卫国皱眉不语,慢慢拿起了茶杯。

  郝白山一看,忙在旁边打圆场:“不能吧?我见过那位祝公子,挺和善挺好的一个人,根本没有那种豪门公子的浮夸样子,说话办事,都很认真。”

  陆铮笑了笑,“我在香港见过他,这人给我的印象就是志大才疏、有始无终,一个毫无主见的温室宝宝。”

  郝白山愣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口。

  其实郝白山知道,卫国书记搞这个高尔夫工程,除了经济原因,还有政治上的考虑。

  今年五月,国家体委批准,中国高尔夫球协会在北京成立,由赵XX担任第一任主席。

  这位赵老,德高望重,是新中国体育战线的一面旗帜,现在身兼全国人大%常委会常务委员、国家体委顾问等职。

  而赵老是冀东人,今年七月份,赵老从冀东省体校选拔了10名运动员前往日本进行为期三年的高尔夫球系统学习,对于高尔夫运动在内地的发展,赵老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卫国书记,好像便是赵老的老乡,而且是一个村子的,卫国书记要盖这个高尔夫球场,想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在卫国书记眼里,不管从哪个角度,高尔夫球场,是必然要建的。

  郝白山琢磨着,接过了陆铮递来的一颗烟,点上,但办公室里隐隐的火药味,令他很不安。

  “这件事你就别管了。”马卫国放下了茶杯,“常委会已经通过决议,你就少数服从多数吧。”

  陆铮点头:“好,我保留意见,也会向市委出具材料说明我的观点。”

  “卫国书记,那就这样。”陆铮起身,走了出去。

  看着陆铮的背影,马卫国微微蹙眉。

  ……

  周六晚上,陆铮开着他的小土豆来到了县食品公司罐头厂家属区。

  那辆桑塔纳第二天陆铮就叫焦磊开了回去,又把自己的小土豆给送来青龙。

  虽然现在桑塔纳算是昌明公司给陆铮的配车,焦磊也算是昌明公司配给陆铮的司机,但陆铮交给焦磊的任务是留在乌山,主要照顾一些老干部。

  那天在车上高燕燕看到陆铮撕了笔记本的一页交给焦磊,便是需要焦磊照顾的老干部的名单和联系方法,陆铮也早把焦磊在昌明公司的电话号码留给了这些老领导,告诉他们如果需要用车或者跑腿办事,就打这个电话找小焦。

  留焦磊在乌山,也是为了避免焦磊再次和新婚妻子两地分居。

  陆铮,也习惯自己开了车到处跑,自由自在。

  罐头厂家属区是一排排平房院落,房屋参差不齐,有的人家红砖青瓦,有的人家低矮阴暗,似乎从来都没进去过新鲜空气。有些院门前点缀着樱桃树、桃树等等树木。

  按照翠红姨给的地址,陆铮找到了46号,黑铁门紧闭,围墙中,隐约可见是两间房的布局。

  陆铮走上去敲门,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男人淳厚的声音:“谁啊?”

  接着,黑铁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映入陆铮眼帘的是一个面相朴实、膀粗腰圆的壮实男人,隐隐的,陆铮还能从他脸部轮廓依稀找到当年那个小牛犊子般的农村青年的痕迹,一晃,七八年没见了。

  “大哥。”陆铮笑着打招呼,这个人,正是翠红姨的大儿子陆学有。

  陆学有愣了一下,随即惊喜的喊:“铮子?!”随后上下打量着陆铮:”你小子,越长越高了!”

  陆铮就笑。

  “快,来屋里坐。”陆学有亲热拉着陆铮进屋。

  两间房,外面是厨房、洗漱间等等,里屋是卧室、会客室,有沙发茶几,很素净,更有淡淡的幽香。

  陆铮进屋就笑:“嫂子一看就是城里人,讲卫生爱干净,要可着大哥你,家里不定糟成什么样。”

  陆学有就憨憨的笑,委实,他爱人艾芳是青龙县城人,人也漂亮,能娶到这么个媳妇,他一直感觉这是他这辈子最成功最脸上有光的事。

  “成天拿瓶破香水到处喷,说她也不管用。”陆学有笑呵呵的,好像一脸不以为然。其实他事事都迁就爱人,只是在这个多年没见的弟弟面前总要维系老大哥的面子。

  陆学有的性格一直很木讷很沉稳,是以当年并不喜欢到处惹是生非的陆铮,甚至,还动手教训过陆铮,那时他毕竟成年了,二十左右岁的大小伙子,陆铮再能打架,又不能跟他下黑手,是以,终究还是吃了一点小亏,为这事儿,陆铮也一直记恨着陆学有。

  但七八年过去,此时两人重逢,那些小隔阂早已不翼而飞,尤其是陆铮,一直觉得陆老大面目可憎,可今天,才好像真正看清这个人,原来是个很憨厚很朴实的男人,而且,很给人一种兄长的感觉。

  “怎么样?你没事了吧?”陆学有关切的问。

  陆铮怔了下,因为他确实没什么事儿,所以别人问,他才会一下反应不过来,然后,便知道了,定然是说自己被坐牢的谣传。

  现今交通不便,尤其是农村人更很少离开家园,从广宁到青龙就算是出远门了,打电话?便是陆小萍这种在单位工作的,只怕也没碰过电话,一来没那个便利条件;二来,也根本不会有这个意识。

  所以看来陆学有也是恰好前些日子去广宁探亲,听说了自己“坐牢”的事儿,最新的消息,他还完全没更新呢。

  “没事啦。”陆铮笑了笑,也不想多做解释了,不然万一以后哪天自己再次被打倒,非累得这些关心自己的亲人神经出问题不可。

  “那就好,那就好,你嫂子今天值晚班,要八九点钟才回来,这样,我去搞点吃的,咱哥俩整两盅,好好唠唠,对了,你怎么来青龙了?”陆学有欣慰的笑着,显然听说陆铮没事,是从心里为他感到高兴。

  “啊,我要在青龙长住一段时间,大哥,你回头帮我打听打听,我想租套房子。”其实这本就是陆铮的来意。

  陆铮现在住在县委招待所,但怎么都感觉不如住自己家里方便。

  县委家属院,是个特别古老的社区,房子破的没办法,更人满为患,好多结了婚的双职工都排队等分房呢。

  本来,市里财政给拨了款,县里再自筹一部分,完全可以起两栋家属楼,谁知道,前县委书记刘平南却是舍小家顾大家的人,把市里的拨款拿去直接盖了县委办公大楼,为这事儿,县委里一些干部家属没少写信告他的状。

  但总之木已成舟,刘平南垮了台,县委家属院翻新扩建就更加遥遥无期。

  现在这种情况,陆铮自也不想去和人青龙本地双职工家庭争房子指标,所以,便想暂时租套房子先住着。

  陆铮其实本来是准备找发小郭伟松帮忙的,当年红动的两个参谋长,一个毕晓光,现在在北京日报社工作;一个郭伟松,青龙县委宣传部新闻科副科长。去年陆铮还在广宁县公安局长任上时,郭伟松回老家,刘小慧牵线,两人还聚了聚。

  不过陆铮打听之下,郭伟松却是去省里学习了,大概还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

  最后,陆铮想到了陆学有,只能拜托这个老大哥出面给找找房子了。

TOP

0
第五章 人民公社

     “找房子?”陆学有不禁面有难色,委实,现在青龙这种小县城,又哪有多少可供出租的房子?便是有,陆学有也接触不到这类信息。

  “唉,可惜家里就这么一间房,大冬天的,总不能去睡厢房。”陆学有是真有些犯难了。

  陆铮笑道:“得了,咱哥俩出去找个小饭馆喝两盅,房子的事儿,完了再说。”

  陆学有突然就一拍脑门,说:“有了,我有个工友,他那儿应该有闲置的房子,他去年被开除了,挺困难的,租他家的房子,他肯定往外租,我正不知道怎么帮他呢……”说到这儿,就对着陆铮道:“铮子,你放心吧,我可不是用你做人情,这房租啊,我帮你给。”

  陆铮就笑,说:“一样的。”

  陆学有说:“说了我出就别出,先别说这个,现在天儿还早,咱先去看房,赶紧把这事儿定了。”

  陆铮微微颔首。

  “那地方叫郭庄,离县城就四五里地,郭庄公社……啊,现在叫郭庄乡,就在郭庄乡街上,有公路,挺好走的,回头你要觉得不方便,我给你找辆车子,其实这么两步路,走一走,就当锻炼身体了。”和陆铮出了屋,陆学有去棚子里推车子,一边走一边说。

  陆铮笑笑,说:“行。”青龙县城里大多是家属院、公家房,也委实不好租房子,本来估计也只能找城郊的平房。又说:“大哥,我开车来的,载你去吧。”

  啊?陆学有明显怔了下。

  等跟着陆铮出来,看到外面是一辆小轿车,陆学有更是吃惊,说:“铮子,这是你的车?”

  陆铮点点头:“我姐给我买的。”

  陆学有默然,想想铮子小时候就不安分,现在,更不知道都交的什么朋友。

  坐上车后,好一会儿,陆学有说:“铮子,咱们要踏踏实实做人。”

  见他殷切目光,陆铮心里不禁一暖,微微点了点头。

  柏油路虽然年久失修,倒也并不难走,出县城后,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郭庄,柏油路从这个小镇子横贯而过。

  随即,“小土豆”在陆学有指挥下拐入下道,虽然是冬天,但雨季被自行车碾出的一道道车辙已经风干,形成农村村落土路特有的坑洼。

  “停,就这家。”在一座低矮院落前,陆学有下了车,说:“我先进去看看,探探他口风。”

  冬天天黑的早,小土豆车灯晃眼,院子里已经听到人声:“谁在外面呢?”

  陆学有随即笑着喊道:“老白,是我。”走过去推开没有上门闩的铁门,随即,院里就传来笑声和说话声。

  大概等了有个四五分钟吧,陆学有走了回来,他身后跟了个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年纪,典型的农民装扮,两只手抄在衣袖里,绿裤子裤管挽着,点头哈腰的很有些猥琐。

  陆学有笑着对老白说:“这就是我说的铮子,怎么看,人一看就正气,保管不会给你惹麻烦。”又对陆铮说:“这是老白大哥,白二强。”

  白二强打量着陆铮,赔着笑说:“都好,都好。铮……铮子兄弟,咱进去看看房子?”

  白二强头前带路,陆学有和陆铮跟在后面进院。

  “唉,这个二强,本来人挺好的,可从去年马书记过来搞‘承包’,他被新厂长开除,老婆又跟人跑了,他好像受刺激了,越来越往钱眼里钻。”陆学有叹着气,跟陆铮嘀咕。

  院子里有两棵樱桃树,三间的正房,窗户旁墙壁上挂着辣椒、玉米,典型的农家院,但,还挺整洁的。

  白二强把陆铮和陆学有领到了西屋,很干净的房间,写字台、椅子、红柜子,家俬也算齐全。

  白二强比划着屋里,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家具都不旧,可着郭庄你打听打听,还有比咱家干净的吗?”

  陆学有苦笑道:“还不是你闺女懂事?天天帮你收拾这个家?”

  白二强嘿嘿笑道:“就是,也不看谁的闺女?”又对陆铮说:“铮子,你看行不行?这是我闺女的房间,你要觉得满意,我今晚就叫她搬后院和她姐住去。”

  房间空气清新,令人心神一畅,陆铮便点头说:“行,就是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白二强一直注意陆铮脸色,此时就叹口气,说:“麻烦肯定添了,你不知道铮子,前院我大哥家看了我都仇人一样,小霜住前院她堂姐屋,肯定受气,但没办法,我现在没工作没收入,得补贴家用,总不能真叫小霜去市里打工吧?她年纪还小,不够岁数呢。”

  陆学有皱眉道:“你不有地么?”

  白二强嘿嘿一笑,也不接陆学有话茬,对陆铮说:“所以我这是忍痛割爱,又看学有的面子,房子租给你,但这样,不还价,一个月10块钱。”显然见陆铮甚是满意,他便坐地起价。

  陆学有气的睁大眼睛:“老白,你不干脆去抢!”

  白二强一摊手:“不租就算了。”

  陆铮就笑,说:“白大哥,我不租也有住的地方,你房子没我租一年半载也不见得有人来问,毕竟,你不是往外租整个院子,人家那种小两口租房子的,也看不上您这儿。所以如果把咱俩比喻成买卖关系的话,这就叫买方市场,是我占主导,我说了算。”

  白二强翻着小眼睛,隐隐觉得还真是这么回事。

  陆铮又说:“这样吧,你们青龙郊区农家院整个院子往外租现在市场价大概一年50——70左右,你这儿离县城偏远,又只租一间房,本来我是不大满意的,想住一个月先看看,您这价就算了,你要真想往外租,我就先试住一个月。看你房子挺干净,这样,5块钱,您要同意咱就签合同,不同意就算了。”

  白二强眼见陆铮不是在咋呼自己,立时便泄了气,无可奈何的说:“那行吧,5块钱就5块钱。”

  陆铮点点头,说:“那我哪天能住进来。”

  白二强一伸手:“您只要现在给了钱,今晚留下都成!”

  陆铮和陆学有相顾无言。

  ……

  最后陆铮和白二强议定,周二晚间陆铮便可以搬过来。对于陆铮提出要自己换门窗上锁的要求,白二强也一概答应。

  从郭庄回县城的路上,陆学有又很是叹息了一番,言道白二强变得他都快认不出了,又说:“我现在真对他有些不放心,以后别顺手顺你的东西。铮子,你甭看我的面子,回头,我再给你找找吧?”

  陆铮点点头:“嗯,先住着再说,咱这边再找找看,有更合适的没。”

  不过青龙人,姓白,陆铮隐隐的想起一个人来,心里,轻轻叹口气。

  到了陆学有家门口,却见院子中亮了灯,陆学有就笑道:“你嫂子回来了。”

  陆铮说:“那得见见,听说嫂子挺漂亮的。”

  停车熄火,跟着陆学有进院,然后便听一声断喝:“你死哪儿去了!”堂屋门前,叉腰站着母老虎似的一个少妇,其实少妇身段婀娜,姿容俏丽,但这能吃人的气势,委实破坏了她的整体形象,看起来,她更像个泼妇。

  陆学有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陪笑道:“你看,又乱生气,这不嘛,铮子来了,我陪他找房子去着。”

  陆铮知道,这定然便是大嫂艾芳了,在招待所住的这段时间,倒也没见过她,笑着上前打招呼:“嫂子。”

  艾芳打量陆铮一眼,从她眼神的疑惑看,显然她不知道铮子是谁,陆学有应该很少和她提广宁老家的事。

  “那你也该等我回来吧?我还以为你被人绑票了呢!”艾芳气呼呼说着,但有了外人,她脸色便缓和下来,对陆铮一笑,说:“吃饭没?你大哥这个人,粗心着呢。”

  陆学有嘟囔着:“我留字条了啊,就放在茶几上……”旋即被艾芳瞪了一眼,就不吱声了。

  陆铮笑道:“这样,你和大哥吃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个嫂子,面上虽然客气,但看样子也不是个善茬,何苦在这儿讨人厌。

  谁知道艾芳却蹙眉道:“铮子是吧?你是不是看我这样,对我误会了,你大哥的朋友,你问问,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不行,吃了饭再走!”

  陆学有在旁边说:“铮子从小在我家长大的,和我亲弟弟一样。”

  艾芳道:“这不结了?家里亲兄弟来了,不吃顿饭还行?得,你们兄弟进屋聊着,我做饭。”又问陆铮:“吃辣的吧?有什么忌口的没?”

  陆铮笑道:“百无禁忌。”

  ……

  第二天是周日,陆铮左右无事,干脆驱车下了马头营。

  想起陆学有和艾芳两口子,现在心里还暖暖的,也真心为陆学有大哥高兴,找到了一个贤内助。

  本来今天是准备找找房子的,是以昨天便打电话给机电学校请了假,从青龙去乌山,以现今的交通路况,便是开桑塔纳也要走四个小时。所以要去上课的话,只能头天周六下午或者晚上过去,若不然周日走的话,两三点就得起床,开一路的夜车,然后到了学校,也差不多七八点钟了,接着就进入学习状态,时间紧,也累心。

  所以既然请了假,就当休息了,只是陆铮休息不上来,琢磨着刚好,下马头营和青坨了解下情况。

  到马头营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来过几次,也算驾轻就熟,陆铮便直奔丁字路口的那家国营饭店,准备应付一口,就在这家饭店,陆铮还记得,自己训斥了那位老贺总校长一番,也不知道,已经被清除出教育系统的老贺现在在干什么。

  很多事,通常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想来,如果下面没人趁机整老贺的话,这个人,应该处境不是很糟糕。

  饭店大堂外面,便飘着浓郁的肉饼香,里面吃饭的人不少,陆铮刚刚走进去,围着白围裙的大姐便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殷勤的给陆铮找座位,她早就不记得陆铮了,现在的表现,陆铮猜得出,这家国营饭店肯定已经承包给了个人。

  饭店里坐着三五桌人,都农民打扮,不过陆铮一身灰色列宁装坐在他们中间,也不算太扎眼,只是气质便明显不同了。就算旁人看不出陆铮是政府官员,但最起码一眼看过来,就觉得他应该是在单位上班的。

  吃了两块肉饼,陆铮来到吧台结账,在嗡嗡的大堂回音中,隐隐听得吧台旁侧雅间中有男人说话声音很耳熟,好像是赵平凡?

  陆铮对放在心上的人和事,几乎便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如在轿车上默写出那些老干部家庭住址和联系电话便是如此。

  下来马头营,本来便是准备找赵平凡聊聊的。

  接着就听雅间中有人一拍桌子:“赵平凡!你这个副主任是不是不想干了?!我告诉你,马书记说了,谁叫他一时不痛快,他就叫谁一辈子不痛快!这工作,你做的通就做!做不通就靠边站!什么叫代表大队书记代表村民?你和谁谈条件呢?你现在到底站在什么立场?!”

  陆铮略一思索,便撩门帘走了进去。

  雅间圆桌摆着丰盛饭菜,坐了一圈人,马头营公社党委书记张明生也在,他算是和陆铮老交情了,就在这家饭店,一起喝过酒。

  赵平凡看来本来不是这桌的客人,站在门口背对着陆铮,虽然陆铮看不到他表情,但看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便知道他现在肯定挺激动。

  训斥赵平凡的是个胖胖的干部,白白净净,身材臃肿,此时这名干部正看向张明生,说:“明生书记,你们马头营的干部很莫名其妙啊,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有什么样的干部,就有什么样的百姓!”

  张明生陪着笑,但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接着,他便看到了撩门帘进来的陆铮,愣了下,慌忙站起来:“陆县长,您怎么来了?”

  宣布陆铮任命的县委常委扩大会议,青龙各乡(公社)的党委书记几乎都参加了,张明生自知道半年前那位教委陆副主任便是今日之新县长。

  桌上的人立时纷纷站起,赵平凡转身诧异的看着陆铮,他一直想跟张明生书记求证,新任县长陆铮是不是以前教委的陆副主任,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没想到,却是猜对了,果然,便是这位自己特别亲近的老相识。

  陆铮做个划圈往下压的手势:“都坐,都坐。”话是如此,但自然马上有干部为他让座,张明生更指着自己的主位位置:“县长,您来这儿坐。”

  陆铮笑道:“不用了。”便坐了离自己最近的干部让出的椅子,环视着众人,说:“很多老朋友,也有不认识的。”

  张明生会意,忙给陆铮介绍桌上众人,当然,也仅仅介绍了三五个人,公社副书记两人,还有县里下来的工作组三人,那白胖干部便是县委下来处理马头营撤社建乡工作的工作组组长、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宁道贤,在马头营蹲点一个多星期了。

  老宁面对陆铮表现的并不怎么殷切,很矜持的伸手和陆铮握手,称呼了一声:“陆县长好。”而且,是在场干部中第一个坐下去的,其余干部,陆铮催了好几次,才都慢慢坐回自己位置。

  陆铮对赵平凡招了招手:“平凡啊,来,你也坐。”

  自有机灵点的干部忙给赵平凡让了座,把赵平凡按在座位上。

  陆铮笑着说:“怎么的?我在外面就听到了,好像讨论的挺激烈的?什么事啊?”

  宁道贤坐下后便拿了牙签剔牙,听陆铮这话,吐出牙签,不屑的撇撇嘴,说:“这位马头营公社的赵平凡副主任,不但不配合县委的工作,反而说他代表几个村的大队书记和村民,希望县委慎重考虑这几个村子分地联产承包事宜。陆县长,您说说,他现在什么立场?是不是得批评?我看,撤职都够了!”

  陆铮笑了笑,说:“我认为他的立场没问题吧,咱们党员干部,不就应该代表人民群众的利益么?这是写进党章的!”

  宁道贤怔了下,脸色不由有些尴尬,可又不甘心,说:“可是……”

  陆铮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微微蹙眉:“老宁,刚才我听你说什么来着?你说卫国书记讲了什么?谁叫他一时不痛快,他就叫人一辈子不痛快?这话卫国书记说过么?”

  宁道贤脸色立时丰富起来,阵红阵白的,说:“我,我就是那么个意思,马书记,马书记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陆铮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不过老宁啊,我这人和卫国书记不一样,我记仇!谁要叫我一时不痛快,我可就真会叫这人一辈子不痛快!”

  在场的干部都惊呆了,立时,桌上鸦雀无声。

  陆铮敲敲桌子,指了指宁道贤:“你现在就站起来,给我走出去,上班车,回县里!”

  宁道贤白胖脸涨红:“可是,可是……”

  “站起来!”陆铮猛地一拍桌子,碗碟一阵乱响。

  宁道贤吓得不由自主就站起来,脸色难看极了,嘴唇动了动,但终于,还是转身匆匆走了出去,另外两名工作组成员也拿起包,几乎是抱头鼠窜。

  屋里死寂一般,在场的干部大气都不敢喘。

  陆铮摇摇头,脸色渐渐平和,伸手示意,“现在位子够了吧,都坐,你们几个,坐下。”

  给陆铮和赵平凡让出座位来的干部不敢多说话,忙都老老实实坐好。

  陆铮轻轻叹口气,“同志们啊,我们党的政策,是以人民利益为最根本出发点,联产承包也好、撤社建乡也好,都是希望农民过上好日子,能走上致富道路。群众们对新政策不了解,我们就要细致的做工作,有诉求,我们要认真的聆听。简单粗暴,就会脱离群众啊!”

  “老宁这个人,就是机关待久了,不了解下面的情况,如果他伤害了咱基层干部群众的感情,我代他说对不起!”

  谁也不敢吱声,张明生左右看看,便满脸沉重的说:“陆县长,您这么说让我们惭愧啊,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我在这里表个态,向您作检讨。”

  陆铮摆摆手,看向了赵平凡,笑道:“平凡,下面的情况,你说说,我看啊,你比较了解情况。”

  赵平凡看了眼张明生,便道:“咱们马头营的问题,主要就是王庄子、徐营、卑家店三个生产大队的大队书记和社员都不同意分地,这三个大队耕地比较多、但良田少。劳动力较少的家庭,担心分地后没人耕种;劳动力较多的家庭呢,又怕地不够种,认为还是以前的工分制合算,能为他们的家庭带来较大收益。”

  赵平凡琢磨着,又说:“另外还有南安各庄生产大队,因为分地后原来属大队所有的骡马分配方案社员们都不满意,便也一直跟着闹。”

  “这四个大队的社员,每天昼夜在公社门口有站岗的,就是不叫摘人民公社的牌子。”

  陆铮听了就笑:“村民们,还是很淳朴啊!我想,青坨公社的情况也差不多吧。“

  赵平凡和张明生都默默点头。

  陆铮琢磨着,说:“其实分地和撤社建乡,本来是两个问题,村民们把它们联系到了一起,认为公社变了乡,他们肯定就要分地。”

  张明生道:“其实也差不多吧,这几个大队,一直拖着不肯分地,现在撤社建乡,自然而然的,我们要在全乡落实联产承包责任制,不过……”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说下去。

  他想说的是在青龙,分地的致富效果实在看不出来,青龙多数公社、生产大队从80年代初就实行联产承包,可这都三四年了,也没见实行联产承包的大队比还没分地的几个大队富裕到哪去?大家都是同样的贫困,勉强能吃饱饭而已。

  陆铮摆摆手:“不是差不多,是根本不同的两个问题。我认为,建乡以后,有不愿意分地仍然希望保留全民集体经济的生产大队,我们可以让其存在下去。摸石头过河么,我还是那句话,一切从人民的利益出发,这也是一种探索,社会主义初级发展阶段下,不同经济道路的探索,我认为,莫说大队集体经济模式,便是人民公社模式,也完全有保留的必要,这样,我们才可以百花争鸣、百花齐放,最后,摸索出一条适合我们发展的正确道路。”

  一番话,说的在场的干部都目瞪口呆。

  张明生虽然知道陆县长胆子大,可也没想到,中央路线问题他都敢插一杠子,虽然,说的听起来有些道理。

  赵平凡却是附和道:“陆县长说的对,82年的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包产到户、包干到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只是承认了联产承包的合法性。但我们以生产大队为单位的集体经济模式,中央也没有文件明确要求取缔。”

  张明生便不插话了,只是笑着附和两声。

  陆铮想了想,说:“这样,明生书记、平凡,这四个大队,你们要下去细致的做工作,要耐心疏导。今天我说的话,你们完全可以传达,公社撤了,他们生产大队集体经济不会撤,地也不会分,这些由社员大会自主决定。”

  琢磨着说:“具体的东西,咱们可以慢慢探索。”

  赵平凡高兴的说:“这样的话,工作就好做了。”

  张明生只是笑,没怎么吱声。

TOP

0
第六章 前妻

      周二下班时间,陆铮如约来到了郭庄白二强家,而且,还带了个木匠过来,量量尺寸,给门窗该加固的加固,该换新的换新的。

  要租给陆铮的西屋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陆铮也带了新被褥过来,都是今天中午从百货商场买的新品。

  木匠在那里自己忙,白二强去了前院,回来的时候拎了半斤猪头肉还有一个大塑料壶装的散白酒,笑呵呵对陆铮说:“铮子,来整两口。”

  堂屋后门一开便是白二强嘴里的“前院”,是白二强大哥白大壮家,三间正房,几间厢房,盖得都很气派,而且前不久翻新刷过漆,柱子门窗,红彤彤一片,显然日子过得也比较红火。

  委实,白大壮家北面临街,北院院门一开,便是横贯镇子的柏油路,白大壮头脑活泛,有地理优势,便开了代销点,卖烟酒茶糖、日用百货,生意倒还不错,在普遍贫困的郭庄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

  白二强手里的猪头肉和散白酒便是从大哥那儿沽来的,好不容易有了几块钱,他自要改善下伙食。

  “知道你没吃饭,这不,帮你买的。”白二强拎着猪头肉给陆铮看,说:“我从我大哥那拿的,便宜,才八毛钱。”又拎了拎酒壶:“酒是我自己买的,请你喝。”

  陆铮就笑:“那我得多谢你了?”

  白二强脸皮甚厚,也不管陆铮话里的讥讽,舔脸笑道:“不客气,以后啊,你住这儿,咱俩就一家人,亲兄弟一样。”

  陆铮笑笑:“那可真不敢当。”对这种市井小人,说不上喜欢,可也说不上讨厌。

  陆铮想了想,便从兜里摸出五元钱递给白二强,说:“你再多买点小菜什么的,给师傅的也买出来。”对那边正忙活的木匠努了努嘴。

  白二强喜笑颜开,一挑大拇指:“仗义!”转身美滋滋的去了。

  白二强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堆东西,什么花生米、桃罐头、核桃酥,在他东屋茶几上摆上,招呼陆铮:“来,咱哥俩先整口。”又说:“去了猪头肉的钱,还剩了一毛钱,我找给你。”然后,就在那翻裤兜,可手却好像怎么也掏不出来。

  陆铮摆摆手:“算了。”

  白二强这才从裤兜摸出了一角钱,说:“你看,铮子,我是占便宜的人么?这么的吧,改天我也好好请请你。”说着话,就把那一毛钱又塞回了裤兜。

  陆铮坐下,也没喝酒吃猪头肉,拿了块核桃酥,草草的咬了两口,正准备拍手说自己吃完了的时候,外面脚步声响,白二强随即对外面招手:“闺女,快进来,今天有好吃的。”

  “哦,什么好吃的?”略显稚嫩的清脆声音,从陆铮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又戛然而止,想来是看到了坐在屋里背对门口的陆铮。

  “进来吧,没事,这是你铮子……哥,进来叫人。”白二强面对女儿,倒是慈眉善目了些,笑容没那般猥琐了。

  陆铮也转过了头,却见身后,站着一名极美的少女,眉目如画,秀美绝伦,清澈杏眸,长长的睫毛向上翘起着,就好像后世为了美瞳粘上去的一般,但她这却是天生的,比漫画里刻意夸张渲染的睫毛还要漂亮。

  红布袄裤虽然挂着补丁,却也衬得她刚刚发育的小身子婀娜多姿,就好像一枚朴素稚嫩的青涩苹果。

  只是,眉目之间,怎么似曾相识?青龙,姓白,陆铮脑海里再次闪现出那条渐渐淡忘的身影。

  “铮子哥。”秀美少女很有礼貌的和陆铮打着招呼,只是,隐隐有些怕生,不大敢看陆铮。

  “白大哥?你闺女今年多大?叫什么?”陆铮好似不在意的问。

  白二强有些奇怪的看了陆铮一眼,旋即叹口气,“唉,过年15,叫白小霜。”

  白小霜?!陆铮脑子就嗡的一声,大脑一瞬间空白一片。

  在前世90年代,陆铮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对象是刚刚北医大毕业的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别人介绍认识的,当时陆铮的心思,只觉得婚姻是成年人的一种必要装饰品,是以处了短短几个月后,便和其结婚。但这段婚姻仅仅维系了两年多,陆铮便提出了离婚,甚至,自己都没有出面,一切交给代理律师办妥。

  陆铮离婚的理由也很简单,觉得她太有主见太独立,两人之间相处,不是自己想象中的夫妻关系。

  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直到几年后,偶尔听人提起,她在那场非典浩劫中站在了第一线,最后染病殉职。

  陆铮听说,她报名进入非典疫区前写了一封信,是留给自己的。陆铮从来没有刻意去寻找过这封信,也不想去看。

  甚至白小霜这个人,陆铮都不想再想起,因为每次想起她,心里就好不舒服。

  而今生的陆铮渐渐明白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叫做内疚、叫做负罪感。

  明明没有感情,偏要娶了她,然后,便希望她成为没有思想没有主见的行尸走肉,摆在家里作为婚姻的花瓶。

  当发现她的表现并不是自己的预期,很快,便抛弃了她。

  自己前世,或许很多事,都错的很离谱吧。

  白小霜……白小霜……

  陆铮心里叹息着,可是,又有些不解,前世时,虽然自己从来不去见她的家人,但也听说,她父母工作稳定,家庭条件还好,可是,怎么白二强这个自己的前岳父是离异状态,而且,这般……

  陆铮无奈的,看向了自己的“前岳父”,白二强正嘿嘿笑着把猪头肉上一大块瘦肉夹到了自己碗里,把肉皮给了她闺女,见陆铮目光看过来,就露出那习惯性的猥琐笑容:“铮子,你不吃了是吧?”

  陆铮苦笑着,说:“是,不吃了,您吃您的。”看着埋头小口咬着肉皮吃的这个小女孩儿,陆铮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

  掏出烟盒,抽出一颗烟点上,随即见到白二强盯着自己这包红塔山放光的眼神,陆铮便把烟递给了他。

  白二强忙不迭接过,从里面拽出两根烟,一根点上,一根夹在自己耳朵上,笑嘿嘿说:“好家伙,铮子,你干个体的吧,赚了挺多钱?这一包烟赶上一斤猪头肉了!”说着,意犹未足的又拽出根烟,夹在了他另一只耳朵上。

  陆铮默然。

  白二强享受的吐着烟圈,又拍拍他闺女的头,说:“一会儿帮你铮子哥把铺盖铺好,早点睡,明天天儿好的话,把房上苞米晾晾,见见日头,这马上也该干了,该下房了。”

  白小霜听话的点点头。

  陆铮怔了下,问:“小霜不上学么?”

  “女孩子家家的上学有什么用?”白二强叹口气,摸着自己的腰,“再说了,我腰不好,小霜上学的话,农活儿谁来干?就说把房上苞米棒子往下搬,我这腿脚,根本干不了。唉,还得找人帮忙,小霜要是个儿子的话,就好了!”

  白小霜脸色一黯,显然,白二强说这种“闺女不如儿子”的话不是一次两次了,小孩子心思,自然会受到伤害。

  陆铮愣了好一会儿,这个白二强分明是好吃懒做,把女儿当成免费使唤的小劳力。开始见他把瘦肉留给自己把肉皮给白小霜,还以为是因为白小霜爱吃肉皮呢,可现在看,完全不是这么码子事。

  可是,白小霜明明在将来是北医大的高材生,怎么会辍学了?

  旋即陆铮想起了陆学有说过的话,去年,马卫国调来当县长后,开始推动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的厂长承包制,白二强是临时用工,新厂长看不上他,上任后便把他从厂里开除。不久,白二强的老婆就跟人跑了。

  而前世,白小霜是有个健全的家庭的,白二强没被开除,而且,后来还应该转了正,所以,才供着白小霜一直读完了大学,培养出了一位挺优秀的医生。

  现今,随着白二强失业,白小霜的命运也随之改变,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马卫国调来青龙任青龙县县长。

  而想想,这里面好像也有自己的原因。

  虽然,马卫国被调来青龙和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但自己在广宁官场搅合了好一阵子浑水,在马卫国和裘大和之间的争斗中,委实改变了一些事。

  前世,马卫国好像并没有调来过青龙。

  由此说来,白小霜命运的逆转,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自己,前生害她还不够,今生却要把她再害一遍。

  陆铮苦笑着,看向了这个还是小美人胚子的“前妻”,心里,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 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