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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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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时不待我(一)

  冬至前几日,沈沧一家从西山庄子回到京中。

  沈瑾高中解元的消息,沈沧夫妇也知晓,却没有放在心上。解元也不过是头名举人罢了,就算春闱得了状元,也有沈理珠玉在前,没有什么可惊叹的。

  尚书府这边,因沈瑞早有吩咐,过了九月二十就开始将地龙烧起来。等到沈沧等人回来时,正好屋子都驱完潮气,入住适宜。

  “老二还没有消息么?”沈沧问起此事。

  徐氏道:“当是在路上了,要不然早该打人进京……”

  沈沧点点头,眉头之间却带了几分急迫。他虽然安排的好好的,何学士也主动退让了一步,可南京国子监之事想要尘埃落定,还需在沈洲进京后。要是现下,沈洲进京,即便对他的安排有所非议,可最终也会听他这个哥哥的劝;万一沈洲迟了一步,真是……怕是没心情也不肯去谋南京的缺。

  想到这里,沈沧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为了老二,让夫人都跟着为难,只希望他能明白我这一番苦心……”

  徐氏安慰道:“姨老爷并不是那等小气的人,老爷想多了……只是等二叔回来,老爷还要好好说话,到底也是将五十的人……”

  沈沧虽是为弟弟百般筹划,可到底沈洲只是弟弟,不是儿子,说不得有自己思量。

  沈沧咳了两声道:“眼下是什么时候,留他在京里,能落下什么好?”

  不是他小瞧自己弟弟,只是沈洲的性子,却是不是个果决。真到了新旧更替之时,要是被搅合进去朝廷争斗中,沈洲很难独善其身。

  王宅,书房,沈瑞与王守仁师生重聚,说的也正是此事。

  “宫里传出的消息令人心惊,自太皇太后薨,皇上对丹丸越依赖……早年还有皇后娘娘劝诫,如今帝后生嫌隙,竟是无人敢劝……”王守仁唏嘘道。

  沈瑞皱眉道:“几位阁老呢?不是说皇上最敬重三位阁老?”

  若非如此,也不会将政务全部相托。如今朝廷虽党政不断,可政治还算清明,就是因三阁老勤政爱民,称得上“良相”。

  王守仁瞥了他一眼,道:“皇上的丹丸是宫里丹房练的,并不是太医院这边……就算是太医院这边敬献,也不是能拿到明面上说……几位阁老就算听到风声,知晓不妥,也无人敢犯这个忌讳……”

  “窥伺帝躬”,这可是沾不得的罪名。

  历史不可逆转?

  沈瑞望向王守仁就带了担忧。

  或许换一个人,会觉得王守仁在磨难中成长,可沈瑞却不希望他真的险死还生。

  王守仁道:“如今不止刑部尚书出缺,南京几位尚书也6续告老,我已经劝过父亲,让他谋一南缺……”

  沈瑞迟疑道:“皇上会肯么?”

  在世人眼中,南京六部可是养老衙门,都是失宠的臣子或是在党争中失败的臣子养老之所。王华虽不过是侍郎,却是皇上东宫时的老师,如今也是太子的老师之一。能被谢迁与李东阳忌惮,几次有入阁之声,可见王华不仅没有失宠,反而颇得皇上看重。

  王守仁道:“祖母年迈,不耐京城气候,要是皇上不应,父亲就想要告退养亲……”

  “恐有非议……”沈瑞皱眉道。

  要是王华直接用告退“养亲”,还能博个孝子之名;可想要打着“养亲”的牌子外放南京,说不得两面不讨好。

  王守仁叹气道:“祖母耄耋之寿,父亲早就想要回乡奉亲,祖母却是不许。京城离余姚委实太远,祖母早年也在京城生活过,到底是不习惯,才在祖父去世后回乡,一直不肯再来京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就。太淑人年将九旬,王华无法安心在京倒是也说得过去。

  至于老人家不许儿子致仕,也是情有可原。王华是王家第一个进士,支撑门户,使得王氏一族换了门楣。如今除了王守仁,王家其他子侄也都是读书为业,王华在任不在任的区别就大了。

  王守仁才回京城,沈瑞过来请了安,并没有久留,说完话就回尚书府去了

  王守仁则是留在书房,沉思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唤了心腹过来,打他出去送信,自己移步去了跨院。

  何氏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个缝了一半的小棉袄,神色有些憔悴。她穿着宽松的衣服,不过七个月的身孕也显怀。

  王守仁眼见妻子魂不守舍的模样,温声道:“在担心岳父、岳母?如今京中虽冷了,南边天气还宛若暮春,岳父、岳母这一路南行都是乘船,不冷不热却是正好……又有小舅子在身边孝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南学风鼎盛,有不少当世大儒,何学士就叫何泰之从县学办了游学手续,带了小儿子一起往杭州任上去了。

  何氏撂下手中的针线,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担心爹娘,是想着姨母那边……”说到这里,带了犹豫:“小时我在常在姨母家,姨母与姨父向来视我如亲女,我受二老慈恩多年,却不得回报一二,心下实在难安……”

  要是嫁给别人,因有沈珞这一茬在,何氏绝不会说这一席话;可嫁的是王守仁,夫妻三年,何氏已经知晓丈夫不是凡俗性子,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

  王守仁果然没有变脸,没有因何氏幼年曾养在沈家就心生忌讳,只摇头道:“不管怎么到底要想想你的身子,要是因思虑伤怀,才是不孝之前我没在家,你不好随意出门;如今我回来了,姨母与姨丈也从西山回来,等过了这几日,我带你过去探望就是……”

  何氏听了,眸子雪亮,望向丈夫满是柔情蜜意。

  王守仁并未看见,坐在妻子对面,眼睛黏在妻子的肚皮上。如今长子已经有了,这个不管是次子还是长女,都是欢喜之事。大哥儿今年才三岁,小的年底才能落地,可是皇上的身体还能熬几年?

  虽说子不语乱语,可是对干沈瑞的话,王守仁却是始终铭记在心。

  从宣宗皇帝重用内侍开始,阉人与文官之争就没有停止过,不管是罢官还是流放,搁在以前王守仁都不会在意。

  士大夫操守不可弃,否则成了佞臣之流,遗臭万年,自己都没脸去见祖宗。可是换了眼下,想到娇妻幼子,王守仁的菱角也平了几分。虽无心曲意奉贼,但也不打算就这样“束手就毙”。

  刘忠那里,到底欠了一份大人情,即便沈瑞没有这场,这该谢还是要谢的

  之前王守仁不在京,沈瑞一直侍疾,也顾不上这个;如今王守仁回来,也该有所表示。

  不提王守仁回京如何交接差事,如何走亲访友,沈瑞自打从西山回京,除了往侍郎府见了一次老师之外,就一直闭门不出,连杨家那边也没顾得上去拜见,只因沈沧的病情恶化了。

  在西山的一个月,沈沧每日带了妻儿或是钓鱼,或是吟诗作画,日子过得悠哉。要不是身形越老越瘦,精神头就不像是个病人。

  等到回到京中,沈沧就坚持不住,次日就开始卧床不起。

  被病痛折磨半年,沈沧已经瘦得皮包骨。徐氏一日三餐地安排滋补,可是沈沧的肠胃已经彻底坏了,除了米粥与清淡的汤水之外,什么都受不了。

  沈沧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不过清醒的时候不忘叫人取了纸笔,亲笔写了折子,恳请再辞刑部尚书一职。除了辞官之外,沈沧每日都要念叨一遍:“老二怎么还不到京……”

  南京国子监的缺空了两个月,不会一直空着。虽说沈沧已经打通好关系,可是沈洲迟迟不到难免生什么变动。

  徐氏不愿丈夫担心,也盼着沈洲早日到京。原本徐氏还盼着毛迟也早日回京,先前去西山前也打沈瑞往毛家去旁敲侧击过。想的就是要使毛迟能早一步回京,就将玉姐儿嫁了。就算仓促些,或许有不足,也比让玉姐儿等三年要好。

  不过眼见丈夫一日日憔悴,徐氏晓得,来不及了。

  九如居中,三老爷皱眉,带了怒色道:“二哥真是的,大嫂七月初就给他去了信,结果回来一封信后就没了音讯,如今这都三个月,倒是累的大哥跟在悬心……”

  沈瑞算了算南昌到京城的距离,若有所思道:“要是中秋后启程,走水路许是还有些日子,要是走6路,约莫也要倒了,要不要打人去迎一迎?”

  三老爷听了,道:“怎么迎?水路、6路都打人去?”

  “不用。二叔收到母亲的信,应该会6路进京。”沈瑞道。

  三老爷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水路虽舒坦,可要是赶时间,还是6路上便宜。

  济南府,官驿。

  沈洲面色赤红,道:“不许再耽搁,今日就启程”

  “二叔……”沈玲满脸担忧道:“就算是担心京中,二叔也要保重身体啊……烧了整整四日,如今才好些……”

  沈洲摆摆手道:“将药带了,在路上吃就是。离京城还有八百多里,不能再耽搁……”

  沈玲还要再劝,沈洲已经冷了脸道:“勿要再啰嗦”

  叔侄相处几年,沈洲还是头一次这样冷着脸,沈玲就算心中再担心,也被唬的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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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时不待我(二)

  乾清宫,东暖阁。

  弘治皇帝盘腿坐在罗汉榻上,面前是一叠司礼监送来的折子。待看到刑部尚书沈沧因疾告退的折子时,弘治皇帝不由微怔。

  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弘治皇帝只觉得日子过得飞快。上次留心沈沧消息,还是中秋节前的事,如今已经过去一半多月,太子千秋节都过了。

  一个半月,好像不过是一眨眼似。

  秋去冬来,宫里已经烧上地龙。

  弘治皇帝想起上次派太医往沈沧问诊之事,太医回复是:“沈大人是老病,了宿疾,年关难过。”

  当时弘治皇帝还颇为意外:“沈爱卿尚不到花甲,同朝廷老臣相比,还算是年轻,怎就是老病?”

  太医道:“沈大人的身体,可比七旬老翁。”

  “哎”想起太医的话,弘治皇帝的背微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却不是为沈沧感概,只是因沈沧想到自己,使得他心境颇为沧桑。他摸了摸鬓角,今早对着琉璃镜,已经能看出上面星星点点。

  沈沧不到六十,身子骨差的像七老八十;弘治皇帝的身体,也不必沈沧好多少。幼年那段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生活,对弘治皇帝的影响巨大。

  弘治皇帝心情颇为沉重:“去传太子”

  旁边一个内官侍立,躬身应了,搭着拂尘往东宫传口谕。

  弘治皇帝丢下折子,神色怏怏。

  东宫,看着眼前一箱子书,寿哥面带诧异,道:“这是什么?”

  张会笑道:“殿下不是看的清楚?是沈沧听闻殿下被长辈勒令读书,正不耐烦看书,便整理这些出来,专门让高文虎转给殿下的。”

  寿哥哭笑不得道:“我早就与沈瑞说过,无心科举,难道沈瑞将孤也当成是读书种子了?四书五经,孤也通读过,可不想抱着这个做学问……”说话之间,拿了一本翻看两眼,却是诧异:“这是什么?”

  张会眼见好奇,凑了过来。

  还真不是书,虽说是线装书的样式,里面却不是油印,而是一手漂亮小楷

  寿哥翻看了几眼,道:“这是《春秋》的读书笔记……”

  张会虽是勋贵子弟,打小也是读书识字,听了寿哥的话,望向地上的一尺半见方的纸箱。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这样的线装书。他咂舌道:“难道这些都是沈瑞的读书笔记?他才多大年岁,毛还没长全,不是听说先前一门心思举业么?怎么还有工夫做了这些么笔记?”

  眼见张会语气老气横秋,有轻视沈瑞之意,寿哥轻哼一身道:“你毛长全了?你也不过才比沈瑞大一岁……”

  张会摸着鼻子,讪笑两声,没有应答。

  自从太皇太后驾崩,宫里气氛就比较紧张。

  皇爷时常称病,张皇后亲自下厨做了补汤,送到乾清宫,却是连皇爷的面都没见到。同前些年,出入乾清宫无忌的时候相比,现下中宫似乎有失宠之势

  宫里宫外的人不少人关注,只是有东宫在,就算帝后生嫌,皇后的地位也稳如泰山。因这个缘故,宫里气氛诡异虽诡异,却也没人敢去乾清宫前招摇。

  不过这十几年张皇后气焰太盛,不仅觉得宫女子上进路,对内官也不放在眼中,无形中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先时有皇帝在后头撑腰,就算大家对张皇后不满,也都是憋着忍着;如今张皇后日子难过,不知多少人暗中拍手称快。那些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又活络起来。

  关于张皇后“阴夺人子”的流言,死灰复燃。只是现下的流言与去年时的不同,去年的流言说的都比较模糊,漏洞百出;如今却是有鼻子有眼,描绘得越来越仔细。

  从郑宫女因家贫被卖入建昌侯府开始,到张皇后三年不孕,朝臣上折子为皇裔请选淑女充后宫,到建昌侯太夫人给女儿出主意“借腹生子”,再到郑氏由张家送进宫,在坤宁宫为宫女……

  描绘得活生活色,就像他们当年曾听过张家人“密谋”此事似的。

  流言传到东宫,寿哥气了个半死。这怒火却不是对着中宫的,而是气氛这些人将自己当成是傻瓜般愚弄。他们到底想要作甚?难道要引得他去对付皇后?难道他是傻瓜么?好好的中宫嫡子不做,要将自己弄成“母存疑”的庶孽

  杨廷和再三提点,寿哥早就明白其中厉害于系。“母存疑”后,父血也会被质疑,他皇子的身份不稳,这东宫也当到头了。

  将东宫里的人杖责了几个,这股歪风才算刹住。随后寿哥虽依旧对坤宁宫不冷不热,不过定省却是不落。他这边的动静,自然有人报到御前,皇爷并未开口说什么,寿哥就这样“规矩”起来……

  尚书府,客厅。

  虽说在官场在,“人走茶凉”是常态,可亲戚之间,不涉及利益关系,翻脸就没有那么快,人情往来还是要走的。

  沈沧从西山回城后,打人过来递帖子,要来探病的姻亲好友络绎不绝。有些人婉转回绝,有些人却是再被回绝之后,依旧忧心忡忡地上门。这些人,有的是真担心沈沧身体,有的则是担心自己的富贵。

  今日过来的就是乔三老爷,就是后者。

  以乔家与沈家的关系,乔三老爷本有资格直接登堂入室,去内院探望沈沧。不过沈沧这几日胃痛的厉害,加上咳喘不断,整完整完的睡不着,这日上午就在补眠。

  好几日没睡好,难得沈沧睡得踏实,别说是乔三老爷过来,就是旁人过来,徐氏也不会舍得叫醒丈夫待客。因此,听闻乔三老爷来了,徐氏就打沈瑞到前院待客。

  之前要来探病的帖子被婉拒了一次,乔三老爷已经是不痛快;如今亲自过来,却是连人也见不着,心中更是憋闷。

  只是沈瑞说的清楚,沈沧吃了药已经睡下,难道自己还能说不行,非要去叫醒沈沧?

  沈瑞陪坐在下,看着乔三老爷道貌岸然模样,低下头翻了个白眼。

  虽还没有出孝,可去年九月过周年后,就过了热孝期,出门应酬也少了几分避讳,乔三老爷与尚书府又走动起来。

  早先还没什么,就算乔三老爷话里话外盼着沈沧提挈,也是人之常情;可是等到沈珏殇后,乔三老爷话里话外就带了旁敲侧击之意,虽没将沈琰兄弟的名字挂在嘴上,却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沈沧说的清楚,并不插手二弟择嗣之事,可乔三老爷并不这样看。或许在乔三老爷眼中,沈沧是尚书府大家长,沈洲向来敬重大兄,只要沈沧点头,就做的了沈洲的主。

  “你父亲的身体到底如何了?”乔三老爷按捺住心中怒火,带了关切道。

  他是盼着沈沧早日好起来的,沈沧身子骨不大结实,众所周知,每年换季时节都要病上一两场,可都没有今年这样大动静。又是上折子告退,又是安排沈洲回京陛见,俨然是交代后事模样。

  乔三老爷还剩下一年就丁忧满,已经开始寻思起复事,听了沈沧的病,如何能不着急?

  只是乔家与沈家看似至亲,实际上关系远不如沈何、沈杨之间亲近。对于沈沧的真实病情,乔家那边自然也无从知晓。

  “最近换季,父亲有些不适……”沈瑞说道。

  乔三老爷没有想过沈沧会病的一命呜呼,只担心他请假太长,这刑部尚书的实缺保不住,真退下来荣养,蹙眉道:“衙门那边请了多久的假?如今瞧着这样子,还要耽搁些日子?贤侄好生侍疾,还是让令尊早日好起来为上,衙门里公务繁忙,莫要辜负陛下器重”

  沈瑞抬头看了乔三老爷一眼,道:“父亲昨日又上了告退折子……”

  乔三老爷瞠目结舌:“怎么会?”

  虽说如今兵部尚书刘大夏也病休,可刘大夏情形又不同。刘大夏老迈,即便早先任兵部尚书,可公务也多是两位侍郎打理,两位侍郎都是兵部老人,资历颇深,坐镇兵部,有条不紊;刑部这边,两位侍郎都资历不深,而且都不是刑部出身,是外头衙门后进来的,威德有限,无人能支撑起一部来,沈沧短期告病还行,时间长了,说不得真要致仕休养。

  乔三老爷已经坐不住,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后又站下,拄了拄脚道:“糊涂,怎么能这个时候又上折子?”

  “京察”刚落下帷幕,多少考了“卓异”的京官等着升迁。沈沧空出来的刑部尚书之职,就像是一块大肥肉,多少人盯着。先前没有主动出击,不过都在观望中。

  如今沈沧自己将折子送上去,几位阁老不仅不会为难,反而会推波助澜,使得沈沧“心想事成”,好将刑部尚书的缺空出来。

  乔三老爷毕竟是长辈,他既站起来,沈瑞也没有继续坐着的道理,便也站了起来。

  “不行,我要去劝劝……”乔三老爷只觉得心里在滴血。乔家虽也有几门姻亲,可真正能依靠、存了大指望的就是沈家。乔三老爷能想象得到,要是沈沧真退了,那明年自己服满想要留京就不容易了。

  “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你父亲病着,脑子糊涂,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成?”乔三老爷一股邪火无处可,眼见沈瑞站在旁边,神色淡淡的,便呵道。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有人道:“糊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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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时不待我(三)

  门口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面带风尘之色沈洲。他眉头紧皱,带了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全无平素的和气。

  “姐夫……”乔三老爷露出惊喜来:“您总算是回来了……”

  沈洲对乔三老爷点点头,大踏步进了屋子,却是没有与小舅子先寒暄,而是望向沈瑞:“瑞哥儿,与我说说,这些日子家里情形如何?”

  他连梳洗都顾不上,怎不着急去见沈沧?

  沈瑞若有所思,道:“二叔这是去了正院?”

  沈洲点点头道:“大老爷正睡着,瞧着大太太也憔悴得不行,我没好细问究竟,这才过来问你……”

  沈瑞并未立时作答,看了旁边的乔三老爷一眼。沈沧的病情虽不是秘密,可也没有必要宣传得人尽皆知。即便是病着,沈沧也能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就是“世态炎凉”那些,沈宅一时也感觉不到,原因就是沈沧的病情外头知晓底细的不多,大家还是当他能病愈,还没有人敢踩沈家。

  乔三老爷反应过来,脸色立时黑了。

  沈洲顺着沈瑞的目光望去,眉头蹙了起来,道:“亲戚里外,你能来探病,我十分感激,只是大哥如何行事还轮不到表弟来置喙”

  乔三老爷这才晓得,方才自己的话被沈洲听了个正着,被这样直白训丨斥脸上立时涨红一片。原本是对自己最亲近的姐夫,如今眼见着神态冷淡,乔三老爷又羞又恼,哪里还待得下去?

  “哼是我多事,以为是至亲骨肉才费力操心,没想到却是自讨无趣告辞”乔三老爷喘着粗气,甩袖而去。

  沈洲冷着脸,并未开口留人,沈瑞眼见沈洲反应,脚下边也定住,只唤了个管事跟上去送客。

  要是通透的人家,在知晓乔氏所作所为后,面对沈瑞如何能有底气?乔三老爷方才咋咋呼呼摆了半响长辈姿态,不知是没有将沈瑞放在眼中,还是真的忘了,沈瑞与乔家不仅不算亲近,细论起来还是有仇的。不说几十年前的芝麻谷子,就说乔氏害沈瑞这一出,沈瑞就算再豁达,也不会这么快就忘到脑后。

  只是乔家当此事没生事的似的,依旧往来尚书府,看在长辈面上,沈瑞也只能敷衍应对。

  沈洲已经坐下,有小厮送茶上来,他端起来吃了两口,声音有些涩:“大夫到底怎么说?可否能……”

  沈瑞叹了一口气,道:“大夫说‘年关难过,,可是自从西山回来,父亲就食不下咽,这几日只能吃药与汤汤水水这些,于饭吃了就是胃痛呕吐。就算是汤汤水水,也是每餐只能半碗,如此以往……”

  沈沧本就病着,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如今连补都补不了,身体自然越来越虚。从告病休养到现下,不过一个半月,沈沧瘦了十多斤。他本就是清瘦,如今看着皮包骨,双眼洼陷进去,颧骨凸起,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看着像个古稀老人。

  沈洲方才去正院时,沈沧虽睡着,也是在床前看过。听了沈瑞的话,他只觉得心中一恸,脸色白。

  这时,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是三老爷得了消息,推门进来

  见到沈洲那一刻,三老爷面上难掩激动:“二哥,您总算是回来了”

  他自己是不顶用的,沈瑞年纪在这里,再是老成也是孩子,这些日子三老爷在为兄长担心时,也暗暗心焦。如今见了二哥,才像是有了主心骨。

  沈洲见弟弟脸色暗黄,眼下青紫一片,道:“听大嫂说这些日子里外都是你带了瑞哥儿操持,只是也要爱惜身体,勿要让大哥、大嫂为你再担一份心”

  三老爷忙不迭点头,面带羞愧道:“我晓得,二哥放心,这是什么时候,我万不敢任性。大嫂是故意夸我,我不过是跟在瑞哥儿身边点个卯,侍疾的事还是大嫂带了瑞哥儿与玉姐……”

  沈洲望向沈瑞的目光,心里生出几分忐忑。当年往事,他不知兄嫂对沈瑞讲了多少,只是沈瑞进京后没多久沈洲就去了松江;等从松江回来,没两个月又外放出京。加上沈洲在京时还是职官,每日都要往衙门去,这叔侄两个相处的并不多。只是从沈瑞对他的恭敬客气看,同对三老爷态度并无什么区别,沈洲便也放下了心。在他看来,兄嫂就算对沈瑞提旧事,也不会说的仔细,否则少年冲动,沈瑞怎么能做到平静如波?

  可是去年乔氏疯,要掐死沈瑞,就是将当年的丑事揭开。想着长兄在家书中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提出的“兼祧”提议,沈洲就晓得此事在沈瑞面前摊开来说了。

  沈洲想到这里,有些不敢直视沈瑞,可心中又有计较,不由自主地留心沈瑞的反应。

  同三年前相比,沈瑞身量高了半头,穿着儒服,面上脱去稚嫩,周身带了儒雅。其他的,沈洲就看不出,不过见沈瑞与他坦然相对,脸上并无露怨愤之色,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老爷反应出不对来,道:“二哥,怎么你就带了两个人回来?行李随从呢?还有沈玲夫妇与琳哥儿,这次没有随二哥上京来?”

  沈洲道:“北上回来的匆忙,玲哥儿家小大哥儿还小,便让琳哥儿先送他们母子回松江去……曲、秦两位先生则是带了笨重行李走水路,算算日子,应该在山东下船,约莫还要半月后才能抵京……玲哥儿随我北上,带了行李下人到了房山,我担心家里,便先一步进城……”

  三老爷是知晓大哥对二哥的安排,听着只觉得麻烦道:“分了好几处,这般折腾,还不若都留在南京,两下里便宜,反正二哥还要往南京去……”

  沈洲闻言,眉头皱起道:“大哥那边有什么安排?”

  三老爷诧异道:“二哥竟不知道?”

  沈洲道:“中秋前收到大哥的信,大哥信中只是提了想要让我去南京,别的没说什么……”说到这里,摇头道:“如今家里这个情形,我怎么能走?就算只在六部里挂个郎中,我也当留在京中……”

  这年头京官金贵,外官调转京官,降一级谋缺的大有人在。

  三老爷听了,忙摆手道:“这里说说还罢,在大哥、大嫂跟前,二哥可千万别这样说……那虽是南京缺,却是国子监祭酒,小九卿之一。为了这个缺,何学士都主动外放避开了,二哥就是想要放手,大哥也不会允……”

  三老爷这些日子虽在路上,可因入驻的多是官驿,也看了朝廷邸报,也知晓何学士外放之事。想着何学士资历,与翰林院里人才济济,沈洲便明白何学士外放是为了升品级、混年资。加上何学士去的是杭州,天下富庶之地,沈洲便也为同僚与姻亲高兴。只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瓜葛。

  “到底是怎么回事?何学士也想要谋祭酒之缺么?”沈洲忙问道。

  三老爷点头道:“是啊。是沈理说的,国子监祭酒虽是小九卿,却是与大九卿一样,需要廷推。吏部那边拟定的‘廷推,候选,就是二哥与何学士两个。何学士先前不知,待知晓此事后,就主动谋了别的缺外放,启程有半月……

  沈洲听了,面上带了困惑,像是在问三老爷,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都这个时候了,大哥作甚要让我出京?”

  三老爷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二哥的前程外放容易回京难,同样是从四品,在国子监祭酒上熬资历,总比在地方辅官位上熬要好……不说别的,就是京城国子监祭酒出缺,南京国子监祭酒就是候选之一……就算不想往国子监调,等再过几年,年资够了,回转京城其他小九卿衙门掌印,也容易许多……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宁可欠何学士一个人情,也没有避让。”

  说到最后,三老爷面色黯然。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在沈家得到最好诠释。这世上能全心为他们兄弟两个操心的,便只有长兄长嫂两个。

  沈洲神色带了挣扎,好一会儿方道:“我没想过要出京……”

  三老爷看了沈洲一眼,没有接话。

  要是沈沧走了,沈瑞还未长成,未来十年、二十年,沈洲就要庇护沈家上下一门。三老爷本不是憨人,以前天真烂漫也是因兄嫂护得好,这半年来成熟了不少。他既能明白大哥这般安排的苦心,也能体谅二哥不愿在这个时候外放的心情。

  三老爷心中叹了一口气,道:“瞧着二哥模样,还未梳洗,还是先回去梳洗吧……等会儿大哥醒了,定要与二哥说话的……”

  沈洲点点头,想起西南院“养病”的妻,就望向沈瑞,带了几分踌躇道:“瑞哥儿,你二婶是个糊涂人,委屈了你,是二叔对不住你……”

  眼见沈洲有未尽之语,沈瑞却无心与他掰扯这个,只道:“二叔客气了,二婶不过是‘病,了,侄儿哪里会去计较?”

  的确病了,精神病加上中风,乔氏不仅是不良于行,生活还不能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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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章 乐往哀来(一)

  虽说早就知晓沈沧病重,可见到沈沧那一刻,毛迟还是吓了一跳。灰败脸色,颧骨凸起,瘦骨嶙峋,原本的威仪也所剩无几,要不是一双眼睛依旧灼灼带光,看着比死尸好不了几分。

  沈沧笑了笑,只当没见毛迟的异样。

  毛迟能赶回京来,沈沧颇为宽慰。

  世人虽重男轻女,可沈家兄弟三人,只有玉姐儿这一个女儿。之前玉姐儿在小二房时,有嫡兄沈珞在家,加上嫡母乔氏并不是宽和的人,不过庶女身份,过得跟小透明似的。幸好是徐氏这伯母当家,尊卑有别、赏罚分明,才没有让人欺负了玉姐儿去。等到玉姐儿过到小长房名下,就成为沈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因被徐氏带在身边教导几年,加上这几年跟着三太太管家,玉姐儿身上已经有几分徐氏少时的影子。本就是亲侄女,加上“爱屋及乌”,沈沧对玉姐儿也多了几分疼爱。

  就是沈毛两家的亲事,虽说也有为沈家添助力的打算,可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毛澄状元出身,前程大好,偏生出身低微,不会挑剔玉姐儿庶出身份。而毛家虽不是百万之富,可也是殷实人家,同那等“穷人乍富”的人家还不同,该有的规矩品格还是有的。

  毛迟本身,不能说“青出于蓝”,却也是读书种子,以后少不得科举出仕,前程错不了。加上他与沈瑞交好,又受过沈理教导,多了这两重关系,以后对玉姐儿只有看重的。

  这世道女儿艰难,若耽搁三年,说不得玉姐儿以后在婆家的曰子就要难过。能在自己闭眼前,将两家的亲事艹办了,沈沧还是乐观其成。

  “十年苦读,心想事成,长卿万不可骄傲懈怠……”沈沧道。

  “长卿”是毛迟的字,还是沈理给起的。

  沈理是毛澄的前辈与同僚,两人都是状元,即便早先往来不算紧密,也颇为志趣相投;等到毛家与沈家联姻,两人的交情也跨了一大步。毛迟本就随沈理学习时文,只是没有正式登堂入室,不过却是以师礼敬之。虽说从亲戚辈分说起来,有些混乱,但是原本沈理便与毛澄平辈论交,倒是也没有显得太离谱。

  毛迟讪讪道:“不过勉强在榜单上,作甚值得骄傲?倒是世伯族侄,能在南直隶夺元,才是令人佩服。”

  沈沧摸了摸胡子道:“你也说了那个是我族侄,你却是我的女婿,我自然为你欢喜的多……”

  毛迟的脸“唰”的红了,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官宦子弟,十几岁都知人事的大有人在,像毛迟这般纯良确实难得。徐氏在旁,抿嘴一笑,提着的心也放下几分。

  沈沧既接了帖子,知晓毛澄今曰落衙后要过来,便没有再与毛迟多说。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下定迎娶之类,还要两家长辈最后做主。

  徐氏眼见丈夫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咳,便对沈瑞道:“迟哥儿许久没来了,你们兄弟下去说话吧……”

  沈瑞起身应了,带了毛迟出去。

  直到出了正房,毛迟才松了一口气。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倒是装得乖觉,叫你声‘女婿’就脸红了?”

  毛迟轻哼了一声道:“难道你敢在杨大学士跟前放肆不成?”

  五十步莫要笑一百步。

  正房里,沈沧吃了半碗茶汤,压下喉咙中的痒意,这才止了咳。只是他本就身上没力气,咳了这一会儿,额头上都是虚汗。

  徐氏见状,心中忧虑更甚。

  毛迟回京虽是好事,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三、两曰就能艹持完的。太医使的话历历在耳,自己老爷能坚持过去吗?

  沈沧正闭目养神,方才咳的急了,带了晕眩。

  好一会儿,沈沧才平复过来,慢慢地张开眼,道:“叫人再预备两根好人参吧,我总要看着玉姐儿出阁……”

  九如居中,毛迟难掩忧色,犹豫道:“这个时候提亲事,是不是不合时宜?”

  论起年纪来,沈瑞是比他小两岁不假,不过沈瑞素来稳重,以后又是他的内兄,他便也是真心请教。

  沈瑞想起太医使的话,心里也没底,道:“家父家母是希望你们早曰成亲,省的耽搁了你……只是能不能功成,我也说不好……”

  毛迟苦笑道:“总觉得这个时候提这个是添乱……”

  沈瑞道:“你到底是独生子,要是婚期仓促,不知令尊令堂心里会不会不喜?”

  本是想着毛迟年纪大,怕毛家等三年不愿意才想要将玉姐儿早曰嫁出去;要是再因亲事仓促引得公婆不喜,那还不如矜持些,三年后再出阁。

  毛迟忙摇头道:“非常期、非常事,家父家母哪里会计较这些个?只怕委屈了令妹……”

  两家定亲前后,毛迟也是见过玉姐儿的,对于未婚妻颇为满意。

  认识了几年,对于毛迟的人品,沈瑞倒是信得过。他既这样说了,沈瑞便也信了。其他的事,两人说了也不作数,就要等毛澄晚上过来时再提。

  沈瑞问起南直隶乡试的事,对于沈瑾能得解元之事,他心中也颇为意外。

  越是接触科举,越是知晓南直隶考试竞争的激烈。就是沈瑞自己,每每想到此处,也颇为庆幸,自己不用在南直隶死磕。

  不说别人,就是已经扬名南士林的大才子文征明,已经考了四次,都落第,未来还会继续落第六次,十次不第,从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青年,一直到五旬老翁,也没有中举。

  由此可见,在南直隶中举多难,在举人之中脱颖而出就更不容易了。

  不用说别的,只要沈瑾在会试时进了前十,以他南直隶解元的身份,点头甲的机会就比旁人多。

  不过毛迟并不知沈瑾与沈瑞的关系,只提了一句便赞起五宣来:“王先生真是大才,五宣不过是他身边侍笔墨的书童,初次下场,就在第二十九名,让人自愧不如……”

  沈瑞道:“长卿还不知,五宣已经在老师面前敬了茶,如今是我的师弟了……”

  毛迟颇为意外道:“王先生收学生倒是不拘一格……”

  毛澄是在晚饭前过来的,并不是一人过来,同行的还有沈理。

  “听说二叔回来,小侄便过来看看……”沈理道。

  之前碍于谢阁老那边的关系,沈理不愿意将尚书府拉入几位阁老的党争中,与这边疏远了关系。不过等到沈沧因病休养,从朝堂上退下来,沈理来的次数就多了。

  毕竟先前沈洲没到京,三老爷身体又不好,沈理怎么可能放心让沈瑞一个人撑起这一摊来?

  沈沧心里明白,既安排沈洲往南京去,那京城这边曰后少不得就要沈理照拂,对于沈理也热络几分。就是手上的一些官场关系,沈沧也没有交到沈瑞手中,而是直接交到沈理手中。

  沈理知晓这些的重要姓,并不肯接,还是沈沧劝道:“这些关系根基是利益,瑞哥儿年纪在这里,身份还不足以与这些人制衡,交到瑞哥儿手中,说不得就是引狼入室……”

  冷眼看了这些年,沈沧看出沈理确实待沈瑞如亲兄弟般。就算看在沈瑞面上,他也不会不帮衬着这边。只是谢阁老位极人臣,险境在前,沈理这个相门女婿说不得就要受池鱼之殃。

  这些官场上下的明暗关系,等到沈瑞能用到时已经是十来年后,说不得早就凉透了;搁在沈理手中,却是两厢便宜之事。

  至于沈瑛那里,沈沧不是没考虑过,不过沈瑛是弘治十二年进士,自己资历还浅,下边又有两个早晚要入仕的同胞兄弟。现下五房母子待沈瑞是真心,可真到了利益纷争之时,这真心还能剩下几分?

  世态炎凉,沈沧见的多了,不打算用这个去验证人心。

  沈理这边,虽也有儿有女,可年纪都比沈瑞小,就算以后要走科举仕途,也与沈瑞隔着几年,两下里并不冲突。

  这些安排,沈沧并没有瞒着沈瑞,早将道理与沈瑞说了。

  沈瑞也觉得这样安排妥当,只是心中也颇为古怪,因为沈沧是将沈理当成了沈家官场上“承上启下”之人,却将二老爷撇在一边。

  毛澄本想要提出过几曰下定,婚期定在十一月,不过见了沈沧现下模样,便改了口,只说过两曰有个吉曰正好下定,在月底前选个曰子。

  眼见毛澄这样痛快,沈沧自然无异议。倒是陪坐在侧的二老爷、三老爷听闻,都带了犹豫之色,不时地望向徐氏。

  现下是商量婚期,徐氏并未回避,也在座见客。

  太医使说的清楚,“旬月”之间,短的话十来天,长的话也就下月。如今是十月初,要是坚持不到月底怎么好?

  沈理坐在几位老爷对面,正好看到二老爷、三老爷神情,心下一沉。

  徐氏神色自若,道:“我这边也使人看了曰子,下旬有三个宜嫁娶的曰子,十六、二十二、二十八,十六这曰倒是对两个孩子八字更好些,只是有些仓促,不知亲家老爷那边便宜不便宜?”

  毛澄心中大惊,面上却半分不显,只笑道:“在下与内子早就盼着这一曰,都是预备好的,哪里有不便宜的?既是与孩子们的八字相合,就定在十六为好。”

  沈沧定定地看了妻子一眼,并没有说反对的话,只点头道:“也不好委屈了孩子,虽说曰子仓促些,还是要周全些为好……”

  毛澄道:“那是应当的,亲家放心……”

  今天就是十月初二,婚期前还要下定礼,时间剩下的不多。毛澄眼见得了准话,便没有再坐,起身告辞家去。

  徐氏要留饭,毛澄眼见二老爷、三老爷脸色都沉重,并不是有心情待客的模样,便也知趣地婉拒。

  沈理因担心沈沧,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去了沈瑞处。

  “二叔、三叔脸色不对,大婶娘将曰子定的也太急切些,可是有什么事?”沈理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瑞并未隐瞒,将太医使的话说了。沈理虽早有准备,可听到这话时还是变了脸色。只是他想的要多些,沈家既是要嫁女,还是稳稳当当的嫁了好,要是中途再出变故,倒给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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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一章 乐往哀来(二)

  两家既订好了日子,剩下的就要张罗起来。从现下到迎娶不过半月时间,委实太过仓促。幸好因毛迟年岁见长,沈沧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两家都有心早日成婚,不管是大定礼,还是嫁妆都是预备妥当。

  等到亲友收到两家本月十六嫁娶的喜帖,两家已经正式过了礼。

  不止是沈理担心沈沧熬不住,徐氏也担心,便请二老爷带了沈瑞出面,前往太医使宅走了一遭,并不是要“打蛇棍上”地请太医使过来诊脉,而是求个方子。

  太医使之前看过沈沧的脉,对于沈沧病势心中有数。待听了叔侄来意,老爷子倒是并未端架子,沉吟了片刻,便给写了个方子。

  沈洲与沈瑞都是读过医术的,看了方子就有些犹豫不定。

  太医使摸着胡子道:“沈大人已经是药石无效,如今食不下咽、夜不安枕,要是不用非常之法,到底能不能撑过半月之期,老朽说不准……这方子确实是促眠的,能使得沈大人多绵延些时日……”

  沈洲带了沈瑞郑重谢过,离了太医使宅。

  一路上,叔侄两个都没有说话。

  虽说用了这方子,确实保险一些,可真的让沈沧剩下的日子每日用药促眠?万一在睡梦中……叔侄两个都悬着心。

  等回到尚书府,两人便去见了徐氏。

  徐氏接了方子,怔忪了半响,方点点头道:“到底麻烦老神医一回,回头别忘了补一份重礼过去……”

  沈洲犹豫道:“大嫂,这方子能用么?”

  徐氏道:“正合适。老爷这些日子夜不安枕,一咳就是半宿,用了这方子,也能好生睡觉……”

  沈瑞皱眉道:“可是这药量也太大了些,会不会对父亲身体有损?”

  徐氏苦笑道:“老爷的身体现下药量小了也不顶用……”

  沈洲还是犹豫,徐氏道:“我会与老爷商议此事,这些日子家里事虽忙,可二叔也不要忘了吏部那边,早日尘埃落定,老爷也能早日安心……”说到这里,又对沈瑞道:“日子订的匆忙,内外就要瑞哥多费心,也盯着你三叔些,莫要让他费了精神……”

  沈洲与沈瑞起身应了,从正房出来。

  徐氏去了内室,坐在炕边的凳子上,望向炕上躺着的丈夫。

  沈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妻子坐在跟前,扯了扯嘴角:“方子求来了?”

  徐氏应道:“嗯,是老神医亲自下的方子,是促眠的,老爷这些日子也能少受些罪……”

  之前皇上遣太医使过来看诊的消息,一家上下都都瞒着沈沧,可玉姐儿亲事在即,倒是亲朋往来少不得提及此事,徐氏便对丈夫讲了。沈沧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就知道,身后事也多交代下去,听了这个消息并未有多震动。

  沈沧点点头道:“好,有方子就行……玉姐儿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我实不愿耽搁了她……”

  沈毛两家的亲事是前几年就定下的,如今男婚女嫁也是寻常。只是两家亲朋好友都纳罕,这也太仓促,刚接到喜帖那边就下了定,而这迎娶的日子也太近。

  沈家的这边亲友还好,都晓得沈沧在病重,已经居家养病数月,情形似不大好;毛家的亲友,少不得背后打听一番,得知婚事提前的因由,却是各有说辞。

  不乏有那等小人,见不得旁人好的,背后少不得嚼一番舌头,说新妇命硬克父的;还有早年想要与毛家结亲不成的,就背后笑一回毛澄攀附高门是攀上了,却是个转眼要落魄的门户。

  官场上,“人走茶凉”,就算是尚书府邸又如何,压根就指望不上。

  除去两家亲友,官场中人,得知两家仓促定下婚期,冷眼旁观,等着看尚书府笑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这一看,就看出蹊跷来。

  谁说状元出身的沈学士与族人不亲近?不过小半月功夫,沈学士去了三次尚书府,沈学士之妻谢氏也去了两次。

  另有东宫属官名叫沈瑛的,这些日子也去了两次尚书府。另有常出入尚书府两个读书人,好像不是旁人,就是沈瑛的同胞兄弟。

  还有大理寺卿杨镇,这些日子也去了尚书府两、三遭。听国子监那边传来的消息,杨家在监的次子请了半月“病”假,可跟在沈尚书嗣子屁股后边那个小胖子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有病的模样?

  还有沈家姻亲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家,这些日子也曾遣子弟上门。

  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人思量过后,就老实下来。

  沈学士背后有谢阁老,他既出面为尚书府撑腰,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了的?就算谢阁老退下来,还有杨廷和在。东宫属官,那可是炙手可热的职位,等到太子登基,就要再进一步,说不得就是未来的阁老尚书,谁会愿意与他结仇?

  沈家这边上门帮忙的晚辈多,倒是准备得有条不紊,毛家上下却是忙忙碌碌。

  毛家虽有几门亲友在京,不过不是隔房堂亲,就是远亲,平素里上门托个关系,打个秋风还罢,正经用时什么忙也帮不上。幸好毛迟也算翰林院老人,在翰林院里也有几个交好的同乡、同年,通家之好,便也打女眷过来帮衬,这才使得毛太太没有出了差子去。

  不过读书人素来清高,加上南边风俗,向来重嫡轻庶,对于玉姐儿的身份,难免有人腹诽。嗣女又如何?到底是小老婆养的。就算人人都说尚书府夫人是个雍容贵重的品格,可这玉姐儿才到长房几年,如今到底调教没调教出来还是两说。

  也有心直口快的,少不得在毛太太跟前露出一、二口风出来。

  “是个规矩懂事的,等进了门,伯娘、婶子们就晓得了……”毛太太带了几分矜持点评着。

  对于这门亲事,她早先也略有不满,不过待见过徐氏与玉姐儿后,就剩下欢喜。她不过落第举人之女,侥幸做了状元太太,可早年初到京城时也闹了不少笑话出来。她有自知之明,见到亲家太太徐氏的大方从容并不觉得嫉妒,反而满心艳羡。

  玉姐儿如今有徐氏几分品格,落落大方,这几年是当家理事,自有一番气度,在毛太太看着,就已经比丈夫这些同年、同乡家的腼腆小姐强出十倍不止

  外人只看着沈尚书如今垂危,毛太太却知晓得沈家在南士林的声望。尚书府人丁虽单薄些,可沈氏一族人丁可繁茂,今年南直隶的解元不就是玉姐儿的族兄弟么?

  娶一个媳妇,与沈氏一族成了姻亲,说起来毛家还是占了大便宜。

  唯一遗憾的是,迎娶太仓促,难免少了几分风光,不过事到如今,也是便宜之举,总比让自己儿子等三年要好。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日,正式迎娶前一日,沈三老爷带了几个族侄往毛宅送嫁妆。

  毛宅这边很热闹,不少翰林女眷过来,想要见识见识尚书府送女的气派。毛迟有三个同胞姐姐,都已经出阁,长女随丈夫在外任上,次女与三女都嫁在京官人家,今日都携儿带女回娘家帮忙。

  对于未来弟媳妇的嫁妆,毛家两位姑奶奶也好奇,倒不是贪财。只是想要通过嫁妆多少,看看未来弟妹是否受娘家重视。

  不管沈家多么体面,一个被亲人重视的女儿与一个不重视的女儿,对毛家来说肯定不一样。

  等到嫁妆送到,不能说十里红妆,可一百零八抬嫁妆,在京中也是屈指可数,晃花了大家的眼。

  更不要说嫁妆中,京中房宅两处、铺面两间,京外田庄两座,松江田庄两处,不说毛迟以后前程如何,只这些陪嫁产业就够子孙无忧。

  毛太太只觉得脸上光彩,毛家两位姑奶奶也终于放下心。沈家既重视玉姐儿这个女儿,这般陪嫁女儿,以后待自家小弟这个女婿定也错不了。

  那些翰林太太都是咂舌不已,不免有人说酸话道:“就算是尚书老爷,这般嫁女也恁招摇,若是清清白白做官,想要攒下这些可不容易,就不怕御史弹劾不成?”

  毛太太挑眉道:“徐夫人可是相府贵女出身,名下嫁妆产业丰厚,沈家三房又只有这一女,叔伯自然也要多陪送的,齐三房之力陪送这些也不稀奇……

  就算沈尚书走了,沈二老爷却是玉姐生父,难道以后就不照拂女儿女婿了?虽说现下沈二老爷得了南京国子监的缺,年底就要往南京赴任去了,不过自己老爷说的清楚,等沈二老爷熬完资历再回京时,还要升一升的。

  还真是让毛太太说着了,玉姐儿这份嫁妆还真是大家各有添加。

  因毛家只是中等人家,徐氏本不欲招摇,给玉姐准备的是一处宅子、一处铺子、京城与松江各一处置庄子,剩下的都是做了压箱银。不过沈洲添了京中一处宅、京外一处庄子,三老爷给添了一间铺面,沈瑞见上面有南边产业,就添了一个松江庄子。

  “家里就玉姐儿一个女孩,婚期已经是仓促了,嫁妆体面也好……”沈沧这样吩咐道。

  徐氏便也听了劝,将原本订好的九十六抬嫁妆增加到一百零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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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二章 乐往哀来(三)

  同毛家欢快的气氛相比,沈宅这边安静的多。内外虽是张灯结彩,可从上到下都透着几分肃穆。前来吃酒的都是至亲好友,对沈沧的病势即便早先知晓的不多,可眼见今日这般日子沈沧也没有露面,就知晓情形不对,便也都将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旁人还罢,要不早就得了消息,要不就是不于己事,心中唏嘘两句罢了;唯有乔家过来吃酒的少爷、少奶奶,都心惊不已。

  乔家唯一的靠山,就剩下沈家。如今沈洲已经派了外放,只是人还没有上任,京城中能依靠的就剩下沈沧。要是沈沧真的不好,那乔家以后能依靠谁去

  等用了酒席,乔家各房少爷、奶奶便匆匆回家,与父母告知这消息去了。

  乔大老爷素来是个糊涂的,虽晓得“大树底下好乘凉”,可仕途已断,如今乐的做太平乡绅,便也不以为意,摇头唏嘘道:“生老病死,谁还能拦得住,着急有甚用?谁能指望谁过一辈子,以后还是个人顾个人吧……”

  乔大太太急道:“老爷是不指望沈家大伯提挈,可五哥呢?五哥以后的前程,可还需要人拉扯?”

  提起幼子乔永德,乔大太太不免又后悔:“早就该晓得人心都是偏的,一个是亲侄女,一个是无血脉的嗣子,沈家怎么会不倾力嫁女?啧啧,要是珞哥儿还在,我就不信他们舍得这样预备嫁妆真是便宜了毛家,玉姐儿年纪与五哥儿正是匹配……”

  沈家向来不露富,这次高调嫁女,也没有人去细究沈家产业,反而有不少人可怜沈瑞。只当沈沧、沈洲存了私心,才将家产大头陪嫁了亲骨肉,而不是留给嗣子。

  世人常如此,以小人之心揣度旁人,倒也不稀奇。

  不说亲戚,就是沈理之妻谢氏,眼见玉姐儿嫁妆,心里也犯嘀咕,回头与丈夫唠叨了一回。谢家是余姚大户,她出嫁时自家虽还不是宰相门第,可也是嫁妆丰厚,只是比起玉姐儿这份,还是差了不少。

  沈理却是笃信沈沧、徐氏人品,道:“能陪出这些,留给瑞哥儿的只会更多。二房虽在京不过两代,却都是做到九卿之位,看来家底要比露出的富裕的多,只是不显罢了,这是合了大族叔与大婶娘的性子。”

  谢氏只是不信,却知晓轻重,没有在丈夫跟前再啰嗦。

  乔大老爷却是信了妻子所说的,也有些心疼,瞥了妻子一眼,轻哼道:“现下觉得玉姐儿是好的了?早年谁嫌弃那边是庶出来着?”

  两家“亲上加亲”的提法,早些年就有,不过那是乔老太太在世,盯上的是亲外孙沈珞,压根就没看上眼过玉姐儿。后来乔氏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乔老太太,沈洲怕伤了两家关系,曾主动提及想要将玉姐儿许给乔家,不过因年纪合适的孙子都是嫡出,乔老太太看不上玉姐儿,想也不想就给回绝了。

  乔大太太只觉得一噎,怏怏道:“说这些怪没趣的……”

  乔大老爷想起一事,幸灾乐祸道:“最着急的不是咱们,怕是老三睡也睡不好了……”

  正如乔大老爷所说,乔三老爷虽因还没出孝,不好前往沈家吃喜酒,不过听到儿子乔永善带回来的消息,不由傻了眼。

  即便沈沧真的告假两个来月,可乔三老爷也没有想到沈沧真的熬不住。

  “你表伯父真的不好了?”乔三老爷瞪大眼睛反问道。

  乔永善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道:“应是如此,今日大伯都没露面,大伯娘也就露了一面,出面待客的是姑父与三叔,不过瞧着这两位面上,也是难掩忧色……”

  乔三老爷只觉得手足冰凉,喃喃道:“那这冲喜,的说法应是真的了?

  乔永善想了想,道:“儿子瞅着不像是冲喜,,倒像是怕来不及,耽搁了沈表妹,毛家表妹夫是毛学士长子也是独子……”

  乔三老爷怔怔的,好一阵儿缓不过神来。

  乔家诸晚辈中,乔永善因与沈瑞年纪相仿,往来最多,这会儿的担心也是真心实意。

  “姑父怎么这个时候外放?沈家三叔实不像是能撑事的,这以后都瑞表弟支撑门户,想想还真不容易……”乔永善感慨道。

  乔三老爷已经坐不住,“腾”地一下子站起来,道:“不行,我不放心,我要亲自去看看……”

  乔永善望了眼窗外,惊诧道:“父亲,眼见宵禁了?”

  乔三老爷看着外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颓色。

  尚书府,上房。

  已经是掌灯时分,沈沧昏睡了一日,直到晚饭后才醒。沈家众人得了消息,便都赶了过来。

  自用了太医使的方子,沈沧睡得是踏实了,不过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少。不知是不是睡好了的缘故,他面上的气色,确实比之前要好上许多,见了些血色

  只是看在沈家人眼中,却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这是“回光返照”之像。每每沈沧醒时,大家都便过来陪着,就怕有什么遗憾。

  沈沧却只是看着还好罢了,与家人闲话几句今日送嫁妆之事,力气就有些接济不上。徐氏见状,便叫众人散了。

  沈洲与三老爷都缄默,各自回去,沈瑞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止步,看了眼玉姐儿。

  玉姐儿的眼中,带了惊恐不安,身上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喜悦与娇羞。她是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嫁,可是也知晓长辈们为她好,她没有反对的余地。

  沈瑞看在眼中,不由心生怜惜,平素再稳重,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女。

  这十几日沈家虽张罗着嫁女,可愁云笼罩,实不是嫁女的气氛。

  玉姐儿察觉到沈瑞的视线,带了几分忐忑道:“二哥?”

  沈瑞道:“我口渴了,能不能叨扰大妹妹吃杯茶……”

  玉姐儿忙道:“二哥客气了,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这边主院是中路三进根据,正房就在中间一进,玉姐儿闺房在最后一进。

  婢子们上了茶,袅袅茶香散开,玉姐儿忐忑的心情才稍平复些。

  沈瑞也不着急说别的,只不紧不慢地将今日过去送嫁妆的见闻、与毛家在京的姻亲故旧说了一遍。玉姐耳朵微红,却依旧是认真听了。

  说到最后,沈瑞正色道:“大妹妹嫁妆是父母长辈精心准备,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江南,都是体面的……大妹妹过去,也要立得住,莫要小瞧了自己,不要忘了自己是沈家二房唯一的千金,就算出阁,也是沈家二房唯一的姑奶奶……”

  这有教导之意,玉姐儿忙起身听了,低下头道:“谢二哥教诲,妹妹定不会丢了沈家的脸面,只是羞愧这个时候家里还为妹妹之事添乱,使得父亲不能安心静养,使得母亲分心他顾,又使得三叔、三婶与二哥都受累……”说到最后,已经是带了哽咽。

  “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远矣。阖家上下在这个时候安排你的亲事,全因父亲、母亲拳拳爱儿之心,盼着你与妹夫琴瑟相和,在夫家日子和顺……就算是担忧、愧疚,今晚该哭就哭,明日开始也收一收,不要苦着脸做新娘……要是因一时真情流露,引得亲家老爷、太太不喜,岂不是违了父母初衷?”沈瑞道。

  就算知晓现下两家成亲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毛家上下盼新妇进门盼了好几年,如今双喜临门,谁愿意娶个苦瓜脸儿媳妇进门?

  玉姐儿又羞又愧,却晓得沈瑞是“逆耳忠言”,讪讪地应了。

  徐氏站在门口,将这话听了个正着,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她现下过来,也是劝玉姐儿这些话的。就算是担心沈沧,出嫁后也要收敛一二,要不然确实容易被挑理。

  如今沈瑞教训丨了,玉姐儿也乖顺,徐氏过来后边略过这段不提,等沈瑞走后,就拉了玉姐儿去里屋,拿了几幅秘戏图,给玉姐儿讲夫妻敦伦、周公之礼,听得玉姐儿臊的不行。

  徐氏慈爱道:“这是人伦大礼,没有什么可羞臊的。毛家家风正派,毛女婿这几年一直读书,并不曾听闻有房里人,你多明白些也有好处,若是不清不楚的,只有自己遭罪的……”

  玉姐儿缠着手指头,眼神不敢瞄向徐氏手中。

  徐氏却偏生送到玉姐儿眼前,道:“旁的还罢了,这幅图你要记好……”

  玉姐儿跟在徐氏身边几年,对嗣母向来崇敬宾服,闻言忍了羞臊,望向那张图。

  那张图绘的是床榻之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女下男上,女体身下枕着高枕,下肢高耸。男体半跪,两人阴阳交合,交合无隙。

  玉姐儿看了一眼,立时收了眼,只觉得口于舌燥,心里“噗通”、“噗通”乱跳,颤音道:“母亲,作甚记着这个呢?”

  徐氏摩挲着玉姐儿的头道:“这是求子秘戏图,虽说你年纪还小,晚几年生产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这几年我叫人调理你的身体,比一般女儿结实的多,要是子女缘来得早,也不怕什么……”

  沈沧将身故,毛澄如今却已经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常往东宫给太子讲课,以后前程大好。

  人心易变,毛迟又是独子,公婆再通情达理便也只是公婆,不是亲爹娘,只有玉姐儿在子嗣上随顺,以后日子才能更稳妥。

  玉姐儿并不是闺阁弱女,跟在徐氏身边几年也是知晓世情,自是听出徐氏未尽之意。她的脸上,红晕脱去,只剩下郑重,盯着那秘戏图好一会儿,方道:“母亲放心,女儿定会过的好好的,不会让父亲、母亲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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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三章 乐往哀来(四)

  沈家上下提心吊胆,终于将玉姐儿嫁了出去,三日“回门”认亲,也是礼数周全。

  等到送走小两口,沈家就将各处红绸去了,大家都是齐齐地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悬着心,要是喜事进行到一半,沈家这边没什么,却怕毛家那边心中膈应。

  虽说沈家没了沈沧,依旧能做玉姐儿后盾,可女子嫁人,居家过日子并不是打战。真要到了两家“丁对丁卯对卯”时,这姻亲也就到头了。

  沈沧自己,也算是放下心,有心情想起别的,在与沈洲说话时,少不得又问了一句:“我瞧着玲哥儿是个不错的,说话行事也周全,玲哥儿岳家又是你自己挑的,想来也是合心合意,你就不再思量思量?”

  在沈洲到京次日,沈玲也到京,随着沈洲住在尚书府。

  在预备玉姐儿亲事时,因有沈琦、沈全他们过来帮忙,沈玲并未主动往沈瑞身边凑,不过跟在沈洲身后,能帮的时候也帮着,是个不抢风头又是肯卖力气的。

  沈沧这半月虽大半功夫在昏睡,可清醒时也听徐氏与三老爷赞过沈玲。他又是亲自见过沈玲两次的,看出沈玲虽有些小城府小算计,可还算是性子磊落,大方厚道。

  小三房那边,沈沧早早分了丰厚产业过去,免了夫妻两个的后顾之忧;小二房这边,沈沧也尽了力,为沈洲铺好了仕途,可小二房断嗣这一条,也让沈沧有些不放心。

  就算乔氏如今已经瘫痪在床,不能再折腾,可有孙氏的前情在,让沈瑞兼祧小二房也太为难。到时候不尴不尬,还不若叔侄名分的好。

  沈洲摇头道:“大哥,玲哥儿虽好,可三房那些人却是令人头疼,我实是怕麻烦……瑞哥儿那边,不愿意兼祧就不愿意……左右现下提这个还早,以后再说以后……”

  世人都重香火传承,沈洲却很是心灰,或许这是老天有眼,让他断绝子孙

  见弟弟这般偏执,沈沧不由皱眉。可这个话题,这半月来兄弟两个说了不是一回,沈洲却没有松口的意思。

  沈沧无法,只好背后交代沈瑞道:“你二叔这辈子前半辈子顺风顺水,后半辈子挫折又太多,性子已经偏执,为父实是劝不动……只是不管他如何不争气,到底是为父同胞手足,如今家不成家,晚景凄凉,也不是我所愿……以后能看顾的就看顾一二,也算全了骨肉情分……”

  那些关于“兼祧”、“出继”小二房的话,沈沧到底一个字也没提。虽说他晓得,事到如今,要是他提此事,碍于孝道沈瑞未必会拒绝,可心里也定不会太乐意,何苦为了虚名为难孩子。

  那边是手足兄弟不假,可沈瑞也是要继承他香火的嗣子,就算他走了,以后徐氏还要靠着沈瑞养老送终。

  沈沧既说了这话,沈瑞自是应道:“父亲放心,都是一家骨肉,往事已矣,儿子自如孝敬三叔一般孝敬二叔……”

  至于三十年前的恩怨情仇,委实太遥远了。要是沈瑞因那个计较,让一家人不安生,也太没意思。不过叔侄就是叔侄,再进一步,却是不能。

  关于沈洲想要让沈瑞“兼祧”的传言,沈瑞也听闻一二,这里就是在表态了。

  沈沧并不以为忤,反而颇为满意,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关于此事,父子两人算是有了默契。

  沈沧想起一事,提醒道:“之前交代过你以后有了子嗣,留一个继承孙太爷香火之事,此事千万要放在心上……我与你母亲能敬奉孙太爷香火如叔伯,那是你嫡亲外祖父,想来在你这一辈也不会轻慢了去……可传到儿孙辈,恩情远了,情分淡了,少不得就要疏忽……正经过继了香火过去,也省的老人家以后断了香火……”

  他之前并不支持沈瑞兼祧小二房,也是惦记孙太爷家那边的事。

  当年三太爷临终前,交代给沈沧夫妇两个的话,是希望他们以后将次子出继到孙太爷名下。可是沈沧一辈子无儿无女,本想要将此事作为身后事交代给沈珞,没想到终究落到沈瑞身上。

  沈瑞知晓古人重视身后香火供奉,对于此事也无异议,便又郑重应了一回。不过他心中到底好奇,犹豫了一下,道:“父亲,这孙太爷真的姓孙么?”

  沈沧听了,嘴角挑了挑,道:“三十年前,我也这样问过太爷……”

  “祖父怎么说?”沈瑞道。

  沈沧摇头道:“太爷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答案,到是颇为意外。

  沈沧望向沈瑞,若有所思道:“瑞哥是不相信这世上异姓至交情逾骨肉么

  “也不是。”沈瑞道。

  只是谁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孙太爷也是爹生娘养的,难道就没有家族,没有姻亲故旧?作甚要将全部产业留给三太爷?而三太爷又是坦然处之的模样。

  除了所谓“恩情”之外,要是没有其他渊源,总觉得说不过去。

  沈沧淡笑道:“当年我也想着孙太爷是不是‘大难不死,的二伯父,也追问过你祖父此事,不过却是没有得到答案……是与不是又能如何……孙太爷对太爷救命之恩之真,太爷也确实敬三太爷如兄,我们做晚辈的,不忘长辈吩咐,勿忘恩义就好……”

  若是孙太爷真是当年不见尸的二太爷,孙氏就是养女,而不是亲生女,后边孙太爷将产业留给沈家,而不是留给女儿,;而三太爷先是要出继儿子,后来定下亲事,在两家亲事毁了后,宁愿驱逐儿子,也不肯原谅,就似乎说得过去了。

  可是孙太爷与三太爷都故去多年,如今就算后人有猜测,也是似是而非,无法笃定当年渊源。

  说了这一会儿话,沈沧已经是乏了,正好徐氏端药进来,沈瑞就退到一旁

  看着黑漆漆的药汤子,沈沧面上不由露出苦笑,温煦的目光望向妻子:“这药还要吃么?”

  “要吃”徐氏的口气温柔,神情却十分坚定。

  沈沧无奈一笑,没有再啰嗦,从妻子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主要是镇痛促眠,沈沧用了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沈瑞上前,与徐氏一道将沈沧放倒,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沈沧神态平和,沈瑞却是犹豫,轻声道:“母亲,瞧着父亲的意思,本是不想要再吃药……”

  就算是疼痛难忍,可是清醒状态,可这样借药物昏睡,却是人事不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睡死过去。

  以沈沧的脾气,要不是为了让玉姐儿安安稳稳的出嫁,是绝对不肯服这样的药。如今玉姐儿亲事已毕,沈沧自然也是想要停了药,只是在妻子的期待下,到底不忍。

  徐氏的眼泪簌簌落下,盯着丈夫的脸轻声道:“太医虽说年关难过,或许,或许能过了呢……就算是老爷就这样睡着,只要老爷还在,也是好的……”

  这话她晓得是自欺欺人,可真到了生离死别时,却是依旧盼着一丝丝盼头

  沈瑞没有再劝,只取了毛巾递给徐氏擦脸。

  徐氏摆摆手道:“我陪着老爷,瑞哥儿先回去,这几日你也乏了……”

  眼见徐氏的视线一直不离开沈沧,沈瑞也觉得自己多余,便应了一声,从上房出来。

  民间有句老话,“少年夫妻老来伴”,之前看沈沧与徐氏夫妇不过是相敬如宾,如今却是看着叫人心酸。

  书房中,沈洲撂下笔,这是他预备的请假折子。原本他应该月底前就出往南京任上,可是沈洲并不想走。徐氏虽还做最后挣扎,不过沈家两位老爷与沈瑞心里都明白,沈沧熬不了多久了。

  同样药方子,沈沧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让人提心吊胆。

  如今沈洲拖着启程的日子,这请假折子都是先预备好的。

  这时,就有小厮进来报:“二老爷,玲少爷来了……”

  沈洲道:“叫他进来。”

  小厮应声下去,沈玲随之进来,躬身道:“二叔,侄儿来了,您有事请吩咐”

  沈洲道:“我本应月底前赴任,可是府里如今这样,我并不想走,算算日子,大行李什么的这几日也该到京,等他们到了京里,你就带人先行一步,送乔氏南下……”

  沈玲闻言大惊道:“二叔,这逾期不上任可是要担不是”

  沈洲道:“期限本就是月底前出京,如今日子还没到,不算逾期……法理不外乎人情,真到了月底再说……”

  沈玲虽满腹担心,不过也瞧出二房几位族叔情分非常,并不是三房那种为了只看钱财毫无兄弟情分的。沈沧又是长兄,长兄如父,沈洲多敬重沈沧些也情有可原。

  既是长辈有所决断,他一个隔房晚辈听着便是,沈玲便老实应了,下去准备去了。至于为何不留着瘫痪在床的乔氏在京休养,非要千里迢迢的带到任上去,那更不是他一个晚辈该多嘴的。

  无巧不成书,就在沈洲想起后边的行李下人,次日尚书府门前就来了一溜马车。除了行李车之外,拉人的马车除了婢子婆子,还下来个年轻妇人……

  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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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八章 顶门立户(四)

  沈沧是沈家当家人,家中并没有长辈在是,治丧时便不需要稍减,便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红白喜事,是世人最重视的两件大事,沈家也是上下齐心,除了年幼不知世事的四哥儿,其他人都将精力放在治丧上。

  三老爷在卧床几日后,挣扎着起来,悲伤依旧,却也能跟在沈洲身边,迎亲送友。

  “接三”、“烧头七”、“烧二七”……随着一次次祭礼过去,沈宅大门口也从最初的车水马龙,渐渐地冷清下来。

  沈沧死后哀荣的光环渐渐褪去,这些朝廷大员也开始重新审视沈家。沈洲做了小九卿,国子监祭酒清贵无比,可毕竟是南京国子监,并不是京城国子监,等熬满资历可以回京做副堂时,也到了致仕年纪;沈润恩荫为中书舍人,可并不是正途出身,并不能为两殿舍人,以后也不能从御史言官这条路升转;身为两房舍人,即便年资熬满了,也不过是升辅从官,以后前程有限,加上这位三老爷是出了名的身体不好,以后多是熬着散职,能不能熬到五品都是两说。

  场面上的吊祭过去,继续关注沈家的人就少了。

  因今年“京察”,京官调动颇多,有升官的,有外放的。加上时至年底,各家各户娶媳嫁女的多,各种人情往来需要交际应酬,刑部尚书沈沧病逝的消息,渐成昨日黄花,已经鲜少有人提及。

  沈洲眼见着世态炎凉,却是并未愤愤,这样事情早在当年太爷故去时就经了一遭。

  三老爷依旧伤心,只是也在克制,不愿在这个时候,让家人再为自己分心。他晓得这个家里,对于沈沧离世,最难过的绝对不是自己,而是与兄长相濡以沫四十年的长嫂。

  因担忧徐氏,三老爷即便身子骨依旧虚弱,一动就是一身虚汗,气血两不足,却也没有继续卧床休养,常拉了三太太带了四哥儿上房来宽慰徐氏。

  三老爷与沈沧虽不是同母,可兄弟两人都肖父,长相本就有三分相似,只是三老爷要更清俊些。如今三老爷因伤心长兄之逝,憔悴清减许多,没有了过去的从容,面上看着老了好几岁,倒是与沈沧越相似。

  徐氏眼见着,心里亦是唏嘘不已。丈夫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与这个幼弟,可治丧最是熬人,徐氏少不得分出几分心思,叫人盯着三老爷的身体。

  徐氏从三老爷想到沈洲与沈瑞叔侄,不管沈洲如何提不起,可沈家现下依旧需他壮门面,就算之前有不谨之事,再进一步艰难,可现下这个品级能保还是要保住,否则等以后沈瑞科举入仕后,就少了亲长提挈与庇护。沈家虽有得力的族亲与姻亲在朝,可亲戚毕竟是亲戚,比不得自家骨肉。

  徐氏心思一分开,哀思就减了几分,看着也让人安心许多。以她的年纪,要是不看开些,郁郁寡欢,终是熬不住。

  这日,正是沈沧“三七”前一日,毛澄送玉姐儿回来。

  “三七”由出嫁女儿办,又称“女儿七”,玉姐儿专门回来,就是商议次日祭礼之事。

  眼见着徐氏虽是憔悴,精神却比“二七”时要好,玉姐儿也是松了一口气。沈沧是沈家官场上的顶梁柱,徐氏却是沈家家宅的当家人,如今沈沧已逝,要是徐氏再有个万一,沈家就要散了。

  玉姐儿的担心,都写在脸上,徐氏见了心下一动,眼睛在玉姐儿肚子上打了一个转儿,低声道:“这个月可换洗了?”

  玉姐儿听了,霞飞双颊,低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说玉姐儿出嫁数日就开始守孝,不过之前还有几日,要是喜上身,现下也该有所反应。如今既是换洗,那就是上个月没怀上,接下来身为出嫁女,玉姐儿要守孝一年。

  徐氏虽有些失望,不过想想玉姐儿年纪,便拍了拍玉姐儿的手背道:“如此也好,你还小呢,多些时间调理调理身子,也是好事……”

  玉姐儿点头道:“母亲放心,女儿会好生照顾自己,只恨离家早,不能在母亲身边尽孝……”

  要是让玉姐儿自己选择,她宁愿在家守孝三年,陪着家人守孝,也不愿早嫁。徐氏名下虽还有沈瑞在,可儿子与女儿还是不同。沈瑞再孝顺,也不能日日陪着徐氏,换做玉姐儿却是可以。

  徐氏道:“且让我省心些吧,你们兄妹渐大,我放心不下的唯有你们的终身大事,将你好好的嫁了,我都松快了一半;等以后你嫂子进门,我就彻底自在……”

  玉姐儿将头倚在徐氏胳膊上,道:“母亲可别想着偷懒,不管二哥以后是蟾宫折桂,还是娶妻生子,都需要母亲好好的坐镇家中……”

  徐氏想起丈夫生前的话,只觉得心中大恸,眼圈已是红了,却是带了笑道:“好孩子,咱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黄华坊,贡后街,一处四合院中。

  看着温文儒雅的儿子,郑氏与有荣焉,看的移不开眼,点头道:“大哥可真俊……”

  沈瑾脱下身上试产的织锦棉衣,摇头道:“作甚这样急?儿子身上又不是缺衣裳穿……”

  郑氏含笑道:“是我等不得,想要早点见大哥穿我缝的新衣……”

  自弘治十三年,郑氏离开松江启程去山西,母子两个已经四年未见。儿是娘身上的离骨肉,郑氏没有一日不想沈瑾。自打收到南边的信,知晓儿子中了解元,将上京应试,她便掰着手指头等着。

  日盼夜盼,终于将沈瑾盼到京城。郑氏眼见儿子身上衣服单薄,将自己预备好的新衣拿出来,可尺寸却不对。之前的尺寸长短是够了,却是骗肥大。郑氏连夜挑灯,修改了一套棉衣,这会儿就拉着儿子试穿。

  眼见着尺寸都合适了,郑氏面上就多了欢喜:“既是合身了,就穿着……京城比松江府冷的多,仔细别冻着……”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别处还罢,瑞哥儿那里还需大哥亲自过去看看。族亲长辈需要拜会不说,就是瑞哥儿跟前也需大哥好生谢一谢。”

  郑氏现下住的这处院子,虽不算大,是一破二的院子,可位置却极好,周围住的都是读书人家,就算有外地人,也都是在京备考的举人。这里的位置,距离贡院也只有半刻钟的距离,明年沈瑾下场时也便宜许多。

  对于沈瑞,郑氏感觉一直很微妙。不过孙氏也瞧出来,沈瑞到底是孙氏的亲儿子,小时候再淘气也只是淘气,并不是刻薄狠毒性子,是个心胸宽广的。就如当年孙氏这个主母从来不屑与郑氏使手段一般,沈瑞也从没有针对过沈瑾,甚至能帮的时候还帮了。

  沈瑾以后要走科举仕途,现下在功名上虽比沈瑞早一步,可沈瑞却背靠尚书府。沈瑾与沈瑞兄弟之间彼此扶持,总不是坏事。

  沈瑾摇摇头,道:“明日我就去族伯家,只是新衣却是穿不得……我的行李里带了素服,娘帮我寻一套出来……”

  郑氏闻言一愣,疑惑道:“素服,作甚穿素服?”

  沈瑾叹气道:“儿子也是昨日见了瑛族兄才知,二房鸿大伯上个月二十二没了,那边如今正治丧……”

  郑氏还是初次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吓了一跳。

  虽说这宅子是沈瑾打人跟着沈瑞上京后安置的,不过这边服侍的人手,是郑小舅那边给的一房家人,还有到京城后添的两个本地婆子。

  郑小舅已经补了外放出京,郑氏便闭门守护等儿子,消息并不灵通。至于沈瑞那边,早先安置郑氏时打人过来一次,知晓郑氏还好,便也没有再打人。毕竟两人之间,作为曾经的庶母与嫡子,实不是能亲近的关系,即便看在沈瑾面上,沈瑞能尽些力安置郑氏,也就是到此为止。要说像亲戚似的走动起来,那才是委实可笑。

  仁寿坊,尚书府。

  沈瑞站在大门外,看着毛迟扶玉姐儿上马车,心中颇为满意。虽说如今玉姐儿需守孝,需要与毛迟分房,可也未必是坏事。沈瑞自己就是男人,自是知晓男人的德行,越是容易得到手的,越是难珍惜;抻着吊着的,就会越费心

  玉姐儿上了马车,毛迟也拱手对沈瑞别过,上骑随着马车离去,沈瑞也转身回去。

  毛迟这边刚到胡同口,就见沈全带了两个小厮骑马过来。

  毛迟忙勒马,唤道:“全三哥……”

  沈全也勒马,与毛迟打了招呼,又隔着马车帘与玉姐儿说了两句话,道:“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儿见了再聊……”

  毛迟应了一声,等沈全走了,才叫车夫继续前行。

  这会儿功夫,沈全已经在尚书府门口下马。

  这大半月来,沈全有小半月的功夫在这边,下人们都知晓这位族亲少爷与自己二少爷关系最好,自己大太太与几位老爷也看重这位,态度便十分殷勤,门房当置的两个小厮上前,牵马的牵马,请安的请安。

  沈全道:“你们二少爷呢?现下在哪儿?”

  一人道:“刚送了大姑奶奶与大姑爷,方才往灵堂去了……”

  沈全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子,一人给了半把,抬步往灵堂寻沈瑞。

  灵堂里,不止沈瑞在,沈洲与三老爷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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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五十章 金榜题名(一)

  沈沧的“百日祭”过了没几天,就到了春闱之期。

  沈家三老爷虽恩萌出仕,没有参加这个春闱,不过徐氏两个外甥祝允明与魏校却要下场。沈家族亲这边,也有好几人要下场。有宗房的族叔,四房的沈瑾,五房的沈琦等人。因此,沈宅这边对于春闱之事也颇为关注。

  沈瑞想到沈瑾的解元身份,心情也颇为微妙。倒不是说嫉妒沈瑾,而是压力真大。毕竟自己两世为人,沈瑾是真正的少年才子。这次春闱不知沈瑾会拿个什么名次回来,沈瑾既盼着他支撑门户,将四房那一滩撑起来;又觉得要是沈瑾成绩太好的话,自己以后的压力怕是更大了。

  不说别人,就是沈理、沈三老爷他们这些长辈,也见不得自己差沈瑾太多

  这一日,正是会试放榜之日,三老爷休沐在家,叔侄两个便聊起今科会试

  “希哲文采风流,不过未必入了考官的眼;倒是子才,时文做的端正严谨,今科希望更大些。”三老爷道。

  希哲是祝允明的字,子才是魏校的字。因徐氏的缘故,他们两个常来尚书府,与三老爷都是相熟的,倒是比松江过来应试的族人要更知根知底。尤其祝允明,自打弘治六年开始,今年已经是第五次进京应试,之前也曾在沈宅客居过,与三老爷年纪相仿,知趣相投,感情十分深厚。因此,今年这些应试举人中,三老爷最关注的不是族亲,而是祝允明这位好友。

  沈瑞道:“祝表哥出身书香门第,祖上也是靠科举晋身为官,拜的老师又是探花郎,为何做文章还如此不知变通?”

  就算以前自信,如今落第四次,也该吸取教训丨

  三老爷摇头道:“哪里就那么容易呢?他九岁做时文,三十年下来,都是如此,如此遣词造句都已经记在骨子里,就算是想改,也成了四不像。所谓考试秘笈都是小道,立足根本还在文章上。”

  “不知道琦二哥今年如何?”沈瑞道。

  三老爷想了想道:“琦哥文章素来平平,并不出彩,可也无大错处,倒是可上可下。”

  不止叔侄两个说起今科会试,京城内等候消息的应试举人与家人,也都是翘以盼,等到张榜。

  随着街头上鞭炮声渐次响起,报喜的队伍奔往京中各坊。

  礼部衙街前的茶楼中,沈琦脸上难掩黯然。

  沈全在旁开解道:“二哥急什么?二哥还不到而立之年,才考了两回,下次再考就是。”

  沈琦撂下茶杯道:“我知道,可就是心里难受。”

  沈全道:“二哥”

  每科会试应试举人三、四千人,只取三百人,落第是常事,榜上有名反而是惊喜。以沈琦的年岁,实没有必要因落第就灰心至此。

  沈琦道:“三弟,我已经而立之年了,真要这样三年三年的考下去吗?”

  沈全道:“二哥不是也觉得自己文章进益了,许是下一科就心想事成了。

  沈琦指着楼下,自嘲道:“我原本也这样觉得,现下倒是拿不准了,到底什么时候是头。难道也如那老者一般,考到须洁白。”

  茶楼下,一老儒正痛哭流涕,样子好不凄惨可怜。

  就是还没有资格应礼部试的沈全,见了此行此景,心里也跟着纠起来。他自己,是吃过落第之苦的,那是在院试的时候。

  沈琦并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只是有些话不好在父母妻儿面前说,才在胞弟跟前唠叨两句。

  他长吁了口气道:“瑾哥儿考了第二,倒是令人叹息,离会元就一步之遥了。”

  会试第二虽也会引人关注,可到底比不上榜。要是会元的话,在殿试时只要不出错,应就在一甲上了。加上沈瑾乡试是解元,要是中了会元,殿试点元就是“三元及第”,成就一段佳话。

  沈全道:“瑾哥儿总算是熬出头了。”

  三月殿试是排名考试,现在的贡生,到时候都在三甲榜单上,最次也是同进士。以沈瑾的才华与乡试、会试成绩,怎么也不会落到三甲上,最次也是二甲进士。

  沈琦点头道:“是啊,这几年他也不容易。如今一个人在京,瑞哥儿那边又在孝中,你能帮就过去帮一吧。”

  沈全应了,兄弟两个下了茶楼。

  南城沈宅,门口红彤彤一片,报喜的差人已经领了赏走了,可街坊邻居依旧围过来看热闹。

  “这是亚元门第,说不得殿试就是状元公”

  “早就觉得小沈老爷不凡,果然金榜题名。”

  “以后就是进士老爷家了。”

  “要是小沈老爷中了状元,以后咱们这里就是状元胡同了。”

  沈宅里,郑氏喜极而泣,看着儿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沈瑾站在郑氏面前,提了大半年的心也终于落回到肚子里,嘴角带了笑意。

  仁寿坊沈宅这边,叔侄两个也在看抄录的榜单。会元南直隶昆山县顾鼎臣,第二名南直隶华亭县沈瑾,第四名河南安阳县崔铣,第三名浙江余姚县谢丕,第五名直隶大兴县董杞。

  再往下,第一十五名苏州吴江县魏校,第四十四名华亭县贺平盛,还有第一百五十二名直隶大兴县田深,这三个是熟悉的名字。前者不用说,后者是三太太的族弟,中间的贺平盛,叔侄两人没见过本人,却是知晓其名。

  “这个贺平盛竟然下场了?”三老爷颇为意外。

  沈瑞道:“看来恨意不浅,不过到底不是长远之计。”

  沈瑾之前说的清楚,贺平盛病的那场不轻,拖着病体下场,就算榜上有名,身体也留了后患。

  只是贺平盛到底如何,不关他们叔侄两个的事,头疼也是贺侍郎头疼,叔侄两人提了一句就放下。

  沈家其他人与祝允明不在榜单上。

  叔侄两人并不意外,不过也在犹豫怎么对徐氏说。

  徐氏与祝母是同胞姊妹,感情最是深厚,待祝允明这个外甥也如亲子,知晓今日贴榜,也在等消息。

  没等兄弟两个去后院,就有祝允明打管事来报喜,说的是魏校中试的消

  三老爷与沈瑞便带了管事去见徐氏。

  听闻魏校中试,且名次是十五名,徐氏不胜欢喜,不过心里也明白,另一个外甥是落第了。

  徐氏心中唏嘘,面上只是不显,道:“过几日是太爷祭日,我要往西山斋戒,回去问问你们大爷,要是他得空,就过来陪我往西山礼佛。”

  这里面说的“太爷”,自然不是沈家三爷,而是已故徐家太爷。

  那管事应了,拿着赏封下去。

  徐氏感慨道:“希哲的运气实在差些。”

  三老爷道:“大嫂也不要太担心了,希哲虽在科举上艰难些,可这世上大器晚成者也不是没有。再说,希哲书画双绝,在南士林早有名望,并不一定要指望科举晋身。”

  徐氏摇头道:“换做旁人,或许挫折几次就死了会试的心思,我瞧着希哲倒是心志弥坚。”

  三老爷道:“那只能看运气了。”

  沈瑞在旁,没有插话。三老爷与徐氏的心思都放在祝允明身上,提也没提沈瑾。沈瑾这次的成绩真不错,虽还不是最终名次,不过却有机会搏一搏三鼎甲。还有前五中的谢丕,不是旁人,正是沈理的小舅子,谢阁老的次子。按照沈瑾的年纪,加上他乡试、会试成绩,进了三鼎甲后说不得就会因年纪被点位探花郎,可是多了个同样是弱冠之年的谢丕就有了变数。

  沈宅抄了榜单,京城其他关注会试的人家也抄了榜单。

  看到亚元是华亭县沈瑾,乔三老爷又羡又恨。松江沈氏后继有人,沈家比自己知道的还有底气。羡慕的同时,乔三老爷又不禁恼恨,自己那个好女婿为了避开乔家,连前程都不顾了,他怎么敢?

  父丧丁忧二十七个月,母丧丁忧三年,现下已经是二月底,再有七个月乔三老爷就要出孝。不管是谋京缺,还是想要外放,都要开始准备了,可是乔三老爷虽也有三、五旧识,却是君子之交,借不上力,想起起复之事,却是全无底气。

  想一想沈沧的“百日祭”,乔三老爷不由皱眉。虽说对于沈家的冷淡心寒,可是乔三老爷也明白,自己最大的倚靠还是沈家。

  等到回了内宅,乔三老爷便对妻子道:“过两日去看看大姐。”

  乔三太太却是一怔:“大姑奶奶如今不是在养,?”

  乔氏不止是瘫痪,行事还疯癫,此事要是泄露出去,影响最大的不是沈家,而是乔家。真到了那时,外面难免质疑沈家姑娘是不是会有疯病。因此,这两年乔氏都是“静养”,就是乔家这边去看过,也不过看过一、两回,生怕事有不密。

  乔三老爷皱眉道:“就算大姐病了,也是乔家女儿,难道要不闻不问?你只管去,也看看有没有人怠慢大姐。”

  乔三太太老实应了,心里却是恨的不行。要说谁最担心乔氏真正病因宣扬出来,那就是乔三太太了。只因她还有个女儿,已经说了人家,只等九月后出阁。要是在这之前,要是因乔氏疯病之事坏了亲事,她可是没地方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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