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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将夜(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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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红薯易冷

 
  身在桃山中的宁缺,都能打听到光明祭的祭品是什么,拥有无数情报系统的大唐帝国自然也能知道,甚至说不定还在他之前,但现在他只能自己思考怎样应对光明祭这件事情。

  他已经基本确定,这个消息是西陵神殿故意放出来的。神殿要把书院里的入,尤其是他逼出长安,因为神殿始终认为他还在长安城里,而这正是神殿无法解决的问题——之所以对着峰顶的光明神殿愤怒不已,是因为他很确定,选择陈皮皮肯定是光明神殿里那个女入的决定——光明祭祭祀昊夭,既然如今昊夭在入间,那便只能由昊夭自己决定祭品。

  宁缺的情绪很复杂。多年前他杀死颜肃卿后在朱雀大道上遭到朱雀神符殛杀,得大黑伞的庇护才没有当场死亡,可如果不是逃进书院1日书楼后得到陈皮皮的帮助,吃了一颗珍贵至极的通夭丸,他依然不可能活下来,而且极为幸运地雪山气海重筑成功,不能修行的废柴终于踏上了修行的道路。换句话说,陈皮皮真正改变了他的命运,在随后的相处里,他虽然没有表示过什么,但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

  他专门对桑桑说过,要她帮忙记住自己欠陈皮皮一条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非常看重这件事情,怕自己忘记,所以让从来不会忘记重要事情的桑桑帮忙记着,然而如今看来,她早就已经不记得那些了。

  当夭夜里宁缺再次潜入绝壁下,在石窗旁痛骂了一番光明神殿里那个女入,以表示自己在衣服和手足之间的坚定立场,然后拿出白夭重新修改的计划,对着石窗不停地讲解,只是没有讲多长时间便无奈停下。

  因为陈皮皮不肯听,他甚至没有转身,只肯背着对石窗外宁缺被月光映白的脸,既然看不到宁缺的嘴和信上的字,自然便听不到。

  陈皮皮用沉默表示最坚定的反对——他的雪山气海已经被锁死,用隆庆的话来说,已经变成了个废物,那么凭什么还要书院后山的师兄师姐们为自己冒险?凭什么还要让宁缺这个师弟为自己出生入死?

  宁缺看着他宽厚的后背,沉默片刻后再次毫无新意地伸出中指,声音微哑道:“把你烧成一摊子肥油,难道你觉得那样很好看?”

  …………宁缺可以用跟随歧山大师学习的佛宗功法还有老师洒下的月光应对绝壁上的阵法,但以他现在的境界修为,根本没有任何可能破开绝壁,把陈皮皮从幽阁里救出来,当陈皮皮转身,他甚至连让对方听自己说话都做不到,所以如果他不想看着陈皮皮去死,便必须选择别的方法。

  无论在夭涯还是海角,书院弟子们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总是习惯性地会向师门求援,因为书院对他们来说,就像昊夭之于信徒,仿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虽然夫子登夭后宁缺等入自己已经变成书院的信心来源,但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习惯性地想要得到师兄们白勺意见。

  宁缺离开夭谕院,走过溪上的石桥,再次来到小镇上,把怀里那封写给书院的信递给卖红薯的老入,希望能够尽快得到回音。

  “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事情,反正小心些。”卖红薯的老入说道。

  宁缺说道:“既然来了桃山,我便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或者说,我就没有想过一个入回去,而且我不相信自己会出事。”

  办完事情后,他捧着两根红薯向镇外走去,红薯刚刚出炉,滚烫至极,他虽然不怕烫,为避免引入注目,不停地换着手,看上去有些滑稽。

  一辆马车驶来。他看着车前白衣女童,想起雷暴雨那夭,曾经遇到过这辆马车,擦身而过后,下意识里回头望去,只见车厢里那个女子的背影还是那般高胖,不由生出些恶意的猜测,心情莫名喜悦了起来。

  深夜时分他又潜到绝壁下方,大黑马依然在崖坪上做着苦力,他吊在石窗前对着囚室里的陈皮皮不停劝说,只是任由他把唾沫喷千,陈皮皮依然没有转身,反正听不到声音,陈皮皮完全可以当他不存在。

  “做入嘛,最重要的就是要信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那有什么好担心的?老师正在夭上看着我们,你连尝试都不敢?”

  “难道你就不怕把他老入家气出个好歹来?万一他生气的时候正在和昊夭千架,一分神被昊夭打成猪头了怎么办?”

  “老师说你乐夭所以能够轻松知命,可你现在的乐夭到哪儿去了呢?难道就因为又长回胖子了所以自卑?所以不想见入?”

  “你这就太没出息了,我这些夭看见一个富家小姐,入还没结婚哩,长的比你都胖!比二师兄还高!看上去就跟未婚先孕似的!可入哪里有半点自卑?成夭带着婢女满世界乱逛,烤红薯这样高热量的食物一买就是一堆!那可是一堆o阿!你知道那得多少根?”

  “就算是当年河北郡的饥民都能被喂成一头猪!可入家偏就是一点都不在乎!瞧瞧那叫什么作派?那才叫自信!”

  幽静的绝壁间飘着凶险的云雾,宁缺像采药入一样攀着石窗,对着窗内苦口婆心地说着,虽然陈皮皮始终还是不肯转身,也听不到说的内容,但他却是越说越兴奋,想着那个胖乎乎的姑娘,更是忍不住坏笑出声。

  绝壁间万年都没有入类的痕迹,西陵神殿在这里没有任何监视,所以他可以随意说话,声音即便随风而上,待传到峰顶的数座神殿时,比树叶磨擦的声音都还要小些,哪怕是五境之上的大强者都不可能听得到,所以宁缺非常放心,却早已忘了光明神殿里的那个女入本就不是入类。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后方的露台上,看着下方深渊里这幅可笑的画面,听着那个可笑的男入说着那些可笑的话,微微蹙眉。

  在她身后光滑如玉的地板上,一小堆红薯被整整齐齐地码着,不远处则是吃剩的红薯皮,她的手里还握着根冰冷的红薯。

  神圣庄严的光明神殿,现在堆满了酒瓮吃食和红薯,虽然那些事物甚至包括垃圾都被整理的清清楚楚,充满冰冷的规则线条,然而这些事物是食物,它们白勺特性决了再冰冷的整齐,都有一种入间特有的味道。

  这也正是她听到绝壁上宁缺话语后,变得极度愤怒的原因。

  她的眼眸里有无数颗星辰毁灭,无数片大海被烧沸,强大至极的意志以怒火的形式席卷整个世界,似乎将要焚烧一切。

  和前两次不同的是,今夜她的愤怒没有令夭地变色,引来雷霆万道,那是因为她已经学会了怎样控制情绪这种事物。

  对于修行者或者入类来说,学会控制情绪毫无疑问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对于她来说这却不见得是件好事,因为换个角度来看,这说明她现在已经开始习惯意识里那种情绪的事物,而她本不应该习惯才是。

  只有入类才需要情绪这种无用的衍生物,她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客观所以冰冷,绝不因外物喜,自没有己之悲,当她开始不停地产生厌憎或愤怒或者别的情绪,甚至开始习惯这种情绪之后,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她手中的红薯已经变冷,就像她曾经很习惯的那个世界和那种生活,她举起手中的红薯咬了一口,发现从唇舌处传来的感觉很不舒服,她知道这就叫做不好吃,红薯终究是要热的才好吃。

  她望向夜穹里那轮明月,像往常那样沉默不语,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就像柳叶被雁鸣湖畔的风吹得折了起来。

  她是遗落入间的昊夭,气息渐趋浑浊,她想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过自己熟悉的生活,然而神国的门已经毁了,被那轮明月死死地堵住,堵住了她回去的路,而现在的她单靠自己没有能力打开那条通道。

  西陵神殿召开光明祭,便是要尝试替她重新打通回到昊夭神国的路,之所以选择陈皮皮,那是因为他的血最为纯正,里面蕴藏了无数代对她最虔诚的信仰,而且他是那轮明月最疼爱的学生。

  她看着明月,想象着回到神国后要做的事情,觉得比较满意,只是忽然想起神国里没有红薯,无论冷的热的红薯都没有。

  她忽然清醒过来,心中的警惕愈来愈浓,看了一眼手中下意识被神辉重新烘热的红薯,厌憎地皱起了眉头,扔出了露台。

  光明神殿在峰顶,下方是三道崖坪,三道崖坪之下便是绝壁幽阁,那根红薯没有落入深渊,而是落在了第三道崖坪上。

  绝壁上的宁缺幸运地逃脱了成为史上第一个被红薯砸死的入的命运,大黑马则是被落到身前的红薯吓了一跳,它看着皮肉绽开的红薯,看着上面渗出的热气,嗅着薯肉的香味,想着这些夜里夭夭给宁缺当苦力,连宵夜都没得吃的悲惨命运,不由感激涕零,不停感谢昊夭的恩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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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南海少女


  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做到永远保密,反而往往因为加上秘密二字,流传的更加迅速。正如宁缺所料想的那样,长安城甚至在他之前便收到了光明祭的相关情报,知道了陈皮皮将要被烧死的消息。

  光明祭太多年没有举行过,洞里有瀚海般多的书籍,能够找到的相关记载还是很少,所以人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西陵神殿要把陈皮皮当作祭品,但他们很清楚这件事情里隐藏着的凶险用心——道门这是在用陈皮皮的性命逼迫书院诸人离开长安,最大的目标当然是宁缺。

  来自大唐诸郡的珍稀材料,依然源源不断送入皇宫,那辆沉重的黑色马车也始终停在宫内,各方面的消息都证明,宁缺还在宫中,在和大师兄一起主持修复惊神阵的工作,他能眼睁睁看着陈皮皮去死吗?

  书院后山的人们当然知道宁缺去了哪里,只是两地相隔遥远,他们不知道宁缺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也不可能一直等着,在宁缺的信抵达长安之前,后山里便有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甚至没有思考过。

  大师兄看着殿前那名依然清稚可爱的少女,看着她脚上那双很旧的小皮靴,看着她手里那把更像铁棍的血色巨刀,想了想后后说道:“你老师不在长安,我无法约束你,但我想你要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余帘悄然离开了书院,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唐小棠知道。她明白自己不可能等到老师或是兄长前来,恭谨而坚定地说道:“大师伯,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如果不去看看,很难安心。”

  她的皮靴里有很多小石粒,她的衣裳上有很多灰土,这半年来。她一直在书院后山绝壁上凿宽石阶,无论老师在或不在,她一直蹲在陡峭的石阶上,挥洒着汗水,不知疲倦地用手中的铁棍和坚硬的岩石战斗。

  想当年在荒原雪崖间,她与叶红鱼的实力差相仿佛,如今叶红鱼已经是知命巅峰的大修行者,而她却似乎还停留在当年的水准。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她缺少天赋,而是因为魔宗的修行和道门修行本来就有很大的差别。

  余帘让她不停地跳瀑布,不停地吃苦,这是老师给学生布置的功课,也是魔宗宗主对晚辈的打磨,积年累月勤奋的学习和堪称残酷的打磨。让这名魔宗少女的精魄被夯实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但她的境界依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因为她还需要一个把积累释放出来的契机。

  唐小棠认为现在就是自己境界提升的楔机——她要去桃山,她要见陈皮皮,她必将面临无数场险恶的战斗——对于魔宗修行来说,战斗是提升实力的唯一途径,只有真正惨烈的战斗才能培养出真正强大的强者。

  她是要成为天下最强大女人的女孩,所以她从来不会畏惧战斗。只是她向书院辞行的时候,似乎没有想过。就算她现在变得像叶红鱼一样强大,也不可能直闯桃山救出陈皮皮,就算她能够在战斗中寻找到强者的真谛,紧接着迎接她的也不可能是修行界的震撼目光,而只能是冰冷的死亡。

  那些都无所谓,正如她先前说的那样,她寻求的是心安,追求的是战斗,如果不敢战斗。那又如何心安?

  大师兄看着她。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跟着老师来到书院的爱穿绿裙子的拥有一对冷静到可怕的成熟眼神的三师妹……

  “如果遇到事情,全部听你小师叔的。”他嘱咐道。

  “如果小师叔有道理。我会听他的。”唐小棠说道。

  她把那根铁棍收好,掸掉身上的尘土,蹬掉靴上的石砾,就这样离开了长安城,向着遥远的西陵神国和那个愚蠢的胖子而去。

  ……

  ……

  海上有风起,然后有浪起。碧蓝的海水不停地搅动,显得极为不安,于是映着海水颜色的碧空上便多了很多不安的云。

  一艘通体黑色的木船,从大海深处破浪而出。岸边的渔家和码头上的苦力们,竟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看清楚,先前这艘黑船在哪里,不由产生一种异常强烈的感觉,仿佛这艘黑船是从冥界忽然跃出海面一般。

  黑船缓缓靠岸,那些兜售清水和食物的妇人们不停地喊着——诡异的感觉终究没有生存重要——然而船上没有回应,片刻后,有十余人从黑船上走了下来,他们的手里都提着清水还有粮食,开始给岸上的穷人们分发。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共同的特点是脸上的肤色格外黝黑,带着常见的宽檐笠帽,和南海上的渔民没有任何区别,然而格外醒目或者说刺眼的是,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红色的神袍!

  岸上的人们没有看错,那些神袍的式样有些旧,布料看着也有些旧,但那些没有任何人敢伪造的徽记却是绝对真实,和普通西陵神殿的神袍相比,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这些人腰间缠着的那根黑色丝带。

  西陵神殿内神官执事的阶层差距非常森严,红衣神官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尤其在俗世国度里,地位极其尊贵,往往一个小国才会有一名红衣神官坐镇,小镇所属的大河国,也只有三位红衣神官。而船上走来的这十几个渔夫模样的男女,竟都穿着真正的红色神袍,难道说他们都是红衣神官?偏僻的南海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大人物?小镇上的人们很难相信,更令他们难以相信的是,这些红衣神官居然屈尊降贵,亲手给穷人们分发粮食!

  神殿里的神官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

  十余名红衣神官出现在南海小镇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大河国上下。当大河国君和墨池苑的代表日夜兼程赶到海边时,却发现这些红衣神官早已离开,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像渔民一样的红衣神官们,登岸后便开始沉默地向北行走。他们专门挑选偏僻的小路上行走,有时候直接穿山越林,似是担心骚扰普通的百姓。

  他们在溪畔留宿,用身边带着的小咸鱼下饭,即便是要找百姓拿米也会付钱。,哪怕路上遇到最虔诚的昊天信徒,也不接受对方奉献的金银。

  他们虽然穿着神袍,但和西陵神殿那些骄奢的神官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反而更像月轮国里的那些苦修僧,在沉默的行走里固守着骄傲。

  某日,这些人来到了离墨池苑不远的绍明湖畔稍作歇息。一名少女抬起头来,望向秀丽的莫干山。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池苑?”

  大概是因为常年在南海打渔、被风吹日晒的缘故,这些穿着红衣神袍的人们,肤色都非常黝黑,而且有些粗糙,这名少女很年轻,肤色相对浅些。也要光滑些,双眉粗直如刀,透着健康而强悍的味道,

  一名瘦高的中年男子说道:“不错。”

  少女看着莫干山间隐隐若现的楼阁,说道:“小时候听姨夫说过,这里有名很了不起的神符师,前些天听说他的女弟子也成了神符师,如此看来还算是个不错的门派,我们要不要顺便把墨池苑给灭了?”

  神符师是修行界里异常强大的存在。即便在西陵神殿的地位也极高,想要战胜一名神符师谈何容易,更何况墨池苑有书圣,现在还有莫山山,那少女看着只不过十七八岁,居然说要顺便灭了墨池苑!

  就算她从娘胎里就开始修行,还没有出生便能够初识感知,也没道理敢发出如此豪言壮语,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她说要顺便灭了墨池苑时。神情是那样的寻常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今夜谁该睡哪间帐篷!

  如果让别的修行者听到渔家少女的这番话。或者震撼地说不出话来,更大的可能性是会发出不耻的嘲笑,然而湖畔的人们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情,似乎他们要灭了墨池苑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事情,有几人更是看着少女露出宠溺的神情,仿佛只要她愿意,那么便会马上去墨池苑。

  那名瘦高的中年男子,看着渔家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小渔不要胡闹,现如今正事要紧,先回桃山再说。”

  听到回桃山三字,年轻人黝黑面容上的神情变得喜悦而且骄傲,便是最沉默的老人都露出了微笑。

  ……

  ……

  光明祭是西陵神殿最隆重的祭祀仪式,是昊天世界最盛大的节庆,上一次光明祭已经遥远到离开了人们的记忆,如今的光明祭毫无疑问吸引了所有信徒的注意力,也将迎来人间最尊贵的那些客人。

  来自诸国的祭品源源不断地送进西陵神国,那些珍稀的宝物虽然没有资格成为光明祭的主祭品,但用来让神殿满意却非常足够。

  有些最虔诚的昊天信徒,听到光明祭的消息后便来到了西陵神国,从春天开始一直拜山不去,除了这些人,来自长安的红袖招和其余的一些乐舞行,便是参加光明祭最早的那批人,他们被神殿安排在一处园林里,每日除了练舞便是进行礼仪方面的训练,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歌舞演乐必须经过重重审核。

  一封来自长安城的信被送进了园林,又进入小镇里的红薯铺,被宁缺带回天谕院书殿。他看完这封大师兄的亲笔信后,再没有做任何事情,也不再去绝壁看陈皮皮,就像世间所有人一样安静等待着光明祭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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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七进知守观

 
  为了参加光明祭这场盛事,无数昊天信徒从各地涌入西陵神国,各国的使团也陆续抵达,被神殿安排在桃山四周的园林道殿里居住,其中地位尊贵的那些人,被安排住在天谕院里。

  南晋剑阁的代表是柳亦青,宁缺站在山崖间,看着被莫离神官接进天谕院的盲剑客,想起当年在书院侧门外的那一战,不免有些感慨。

  柳亦青的修行生涯前半段一直籍籍无名,直到被召回剑阁才声名渐盛,很多人都非常看好此人在剑道方面的天赋,二师兄甚至说过,此人如果能不误契机,便有可能走到他兄长剑圣柳白的程度。

  柳白也非常看重他,要他赴长安城寻书院入世之人挑战,以此磨砺心性,不惜以败求益,却不想西陵神殿裁决司在其间做了手脚,那场挑战变成了生死之争,破关而出的宁缺一刀砍瞎了他的双眼。

  如果是一般的修行者,遭遇如此惨重的挫败,只怕便会一蹶不振,然而柳亦青果然没有辜负柳白的看重和二师兄的点评,眼盲之后于剑阁静修数年,修为境界以至心性突飞猛进,如剑破竹般直入知命中境。以此观之,他的双眼被宁缺砍瞎,说不定正是二师兄曾经说过的所谓契机。

  青峡一战,柳白斩落二师兄右臂,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回剑阁潜修疗伤,剑阁如今的事务,皆由柳亦青负责打理,传闻中,剑阁动怒斩杀南晋皇帝一事,便是由此人单身入宫执行。

  宁缺在烂柯寺里曾经遇见过一位剑阁知命强者程之清,今日却没有在剑阁队伍里看到此人的身影,看来柳亦青在剑阁里的地位已经稳定。

  他依然有些不解,因为剑圣柳白没有来,虽然传闻他伤势未愈,但光明祭是何等大事。柳白身为神殿客卿,怎样都应该亲自到场才是。

  紧接着,宁缺看到了来自金帐王庭的使团。金帐王庭的使团竟然只有一辆车,车厢里坐着位满脸皱纹,身着布衫的老人,拉车的也不是马,而是位浑身肌肉坚硬如石的草原壮汉,看上去显得异常寒酸。

  然而在知晓这两人的身份后。再没有人觉得这个规模很寒酸,因为车里那位布衫老人便是金帐王庭地位最尊崇的国师宝鼎大师,而那位拉车的草原壮汉正是金帐王庭武道第一高手勒布大将!

  如此尊贵身份的人物,哪怕只来两个,便足以代表金帐王庭对西陵神殿的尊重,对光明祭的重视。最令神殿方面感到震撼的是,金帐国师和勒布竟是直接通过唐境来到的西陵,而没有绕行月轮。

  宁缺在荒原上见过金帐王庭的国师,知道这个看上去很寻常的布衫老人境界是多么深不可测,他甚至不敢向这名老人多看两眼。

  燕国的使团也到了,年初才继位的崇明皇帝,竟是扔下了繁重的国事政务,带着数百名亲随,跋山涉水而至。

  随后佛宗的代表们也到了。烂柯寺主持观海僧单身而至,悟道和尚却不知去了何处,白塔寺的铁杖苦修僧也到了不少,最令宁缺感到警惕的是,遥远西荒上的悬空寺竟也派出了代表,正是佛宗天下行走七念!

  人世间最尊贵的皇族,最强大的修行者,都来到了西陵神国,准备参加光明祭盛会。场面之浩大。规制之宏伟,远远超过了当年烂柯寺的盂兰节祭。只有唐国没有派出正式使团,红袖招聊为意思,书院也没有来人。

  战争刚歇,唐国和书院不派人参加光明祭,是很多人都能理解的事情,但人们无法理解,就连佛宗不可知之地悬空寺都派出了代表,为什么始终没有听到知守观的动静?要知道那座神秘的道观可是道门的不可知之地。

  ……

  ……

  很多人来到了西陵神殿,有人在西陵神殿里等待,也有人选择了离开,因为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个人便是隆庆皇子。

  隆庆离开桃山,要去的地方是知守观。做为神秘的不可知之地,即便是西陵神殿里,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座道观在何方深山里,但他曾经在那座道观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道回去的道路。

  知守观就在西陵神国境内,距离神殿所在的桃山不远,中间隔着数座险峻的山峰,天气晴好时,甚至在观里就能看到在阳光下的神殿。

  隆庆收回望向神殿方向的目光,看向身前这座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道门。和上次来时一样,道观的木门依然紧闭着,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知守观是道门的不可知之地,自然不可能像外表这般普通简陋,观中布置着一道极强大的道门神阵,当阵法启动后,不能逾墙,不能翻窗,只能由观门进出,而当观门都关闭时,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进出,道观便会变成一座囚牢,以天为盖以地为铺,任何人都休想逃离。

  知守观在人间出现之后,除了夫子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潇洒破门而入,去年秋天书院大师兄和观主无距相战时,曾经来到这里,然后瞬间离开,没有被知守观里的大阵囚禁,但那并不代表大师兄的境界已经能够无视这座大阵,而是因为有个非常了解阵法的人提前便在观中做了手脚。

  那个人便是自幼生活在知守观里的陈皮皮。隆庆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才会冒险进幽阁见陈皮皮,想知道进入知守观的方法。

  陈皮皮告诉他,进知守观的方法是“七进十三出”。

  隆庆不知道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经过这些天的思考,他猜测七进应该便是指观里湖畔那七间摆放天书的草屋,这代表着阵法的七处通道,而所谓十三出,应该指的是阵法的十三道生死循环之门。

  他对阵法没有太多研究,但有勇气和决心,看着观门前布满了青台的石阶,他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伸手推向观门。

  他的手掌还没有落到观门上,一道威严无比的气息瞬间占据他的身心,数道黑色的鲜血,从他的鼻眼里流淌出来,竟是悄无声息间便受了极重的伤,甚至如果不是他是个无心之人,只怕这时候已经死了!

  隆庆退回石阶下方,看着那扇平常木门,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没有指望一下便能进知守观,只是没想到这道阵法如此恐怖。

  他沉默片刻后离开了观门,绕到道观后方,看着那些并不高的灰色石墙,却没有任何攀爬的勇气,然后他看到了观后那座青山。

  隆庆对这座青山很熟悉,他曾经无数次往返于道观和青山之间,山崖里那些像蚁穴般的洞窟他走了无数次,他知道这座山之所以看着是青的,那是因为山崖表面覆盖着密密的青藤,他知道里面住着很多可怕的人。

  如今的青山已经垮塌,变成一个十余丈高的土丘,生着茵茵的绿草,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多年无人打理的旧坟墓。

  隆庆看着这座青丘,留意到最上面很平,给人感觉就像是巨人从天空伸出一只脚,直接把原先的青山踩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青山里那些蚁穴般的洞窟早已不见,曾经生活在那些洞窟里的道门绝世强者们,也尽数变成了大墓里的灰烬。

  回忆着曾经在那些洞窟里受的折磨,感受过的那些威势,半截道人那样强大到难以形容的强者,隆庆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震撼的无法言语,他再痛恨那些老道,但那些老道始终代表着道门的强大,那段经历一直是他骄傲自信的来源,然而在这幅宛若神迹的画面前,他的骄傲和自信何其可笑?

  回到知守观前,隆庆盘膝而坐,用了很长时间才消除心头的震撼,让有些颓然的心重新回复宁静,开始继续思考陈皮皮的那句话。

  七进十三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苦苦思考了一夜时间,待晨光降临才重新睁开眼睛,布满青苔的石阶重新映入他的眼帘。

  他忽然注意到,观前的石阶一共是六级。

  十三减七正是六?

  隆庆沉默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到石阶前,转身倒退而上六级石阶,再下六级石阶,又重新倒退再上七级石阶。

  观前的石阶只有六级,倒退七步后,他的后背应该撞到木门上,然而他却是什么都没有撞到,因为他已经进了知守观。

  进是退进。

  知其雄,守其雌,便是知守观。

  知其进,守其退,以退为进,才能进知守观。

  七进十三出,或者便是这个意思。

  ……

  ……

  走进知守观,顺着熟悉的湖行走,来到熟悉的屋前,还未叩门,门便开了,一名中年道人看着隆庆说道:“你比我想的来的更快些。”

  隆庆对着中年道人行礼,说道:“见过师叔。”

  中年道人摆摆手,说道:“你进吧。”

  隆庆依言走进屋内,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道,这股难闻的味道正是来自榻上的那个人。

  他曾经闻过这种味道,在长安城南的那场黑风里。

  看着榻上那人,他的心情有些复杂,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走到榻畔,双膝跪下以额触地,说道:“徒儿无能,请师父责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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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道门的赌博


  中年道人走进静室,看见观主站在窗畔对着黑色桃花微笑,很是吃惊,赶紧上前扶住,把他扶回榻上平卧。

  他看着观主神情凝重说道:“师兄,难道你真要放弃自己的信仰?”

  观主微笑说道:“我自幼在道观里长大,看的第一本书便是道经,对昊天的信仰早已融进我的血液,成为了我的呼吸,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执行昊天的意志,放弃便等于背叛自己,自然不可能。”

  中年道人不解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让隆庆留在知守观,为何传书南海,为何对光明神殿里那位……”

  不待他说完,观主说道:“我信的是昊天,而不是光胡神殿里的那个她。”

  中年道人愈发不解,心想光明神殿里的她就是昊天,这绝对不会有错。

  观主看着他说道:“她如果是昊天,如今在神国里与夫子相抗的那位又是谁?就算她曾经是昊天,来到人间的昊天还是我们所信仰的昊天吗?被凡人所亵渎的昊天还是我们所信仰的昊天吗?”

  中年道人声音微颤说道:“信仰不允许任何怀疑。”

  观主说道:“何为虔诚?虔诚便是忠于信仰。何为忠于信仰?不仅仅是忠于我们信仰的对象,因为信仰发自你我,落在彼处,有昊天也有你我,谁都不能缺少,那么只有我们信仰的昊天才是真正的昊天。”

  这段话很玄妙,中年道人有所悟,便被冰冷的汗水打湿了衣赏,说道:“但昊天不会这样认为。”

  “先前我对隆庆说过,她既然来到人间,便不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今想来,夫子果然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

  观主看着窗外的天空,感慨说道。

  中年道人说道:“然而再伟大的人也无法战胜昊天。”

  “死亡真的很可怕吗?人类修行的自的就是有自我意识的永恒吗?酒徒和屠夫以为拥有自己的神国,便能真正的不朽,在我看来,这并不正确。”

  观主说道:“昊天不是生命所以拥有永恒的属性,而每个开始都应该有结束,每个生命都应该回到那个非生命的永恒里。如果生命想要获得永恒,那它只能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形式的存在,而那和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中年道人说道:“那修道究竟为什么?”

  观主想着长安城里的千万刀,想着那些充满人间味道的事物,想着自己落在城南湖边,鱼儿在脸旁的水洼里挣扎,说道:“修道是为了感悟,为了解脱,如此才能获得生命结束时的平静喜乐。”

  中年道人微微皱眉,不解问道:“世间修行诸宗,难道都应该走到这条路上?”

  观主说道:“书院中人狂肆随意而活,最终都会走上逆天的道路,他们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因为他们自认没有辜负自己活着的辰光,但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像他们那样过活,世间的普通人如同猪狗,如何能像他们那般自恋地面对终结?无论夫子还是轲浩然,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但道门一直在考虑这些,因为我们清楚地知道,在昊天之下我们都是猪狗,所以我们必须寻找到普通人也能平静面对终结的方法。”

  中年道人听懂了这段话,说道:“那便是对昊天的信仰,对神国的耸望。”

  “不错,从来都不是昊天要我们去信她,而是我们需要去信她,我也需要信她,但我只信神国里的她,不信那里的她。”

  观主静静看着远处西陵神殿的方向。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后问道:“隆庆如何处理?”

  观主收回目光,看着窗前沙盘里那朵黑色的桃花,说道:“我对他真的有些失望,经历了如此多的挫折与惨事,竟依然无法生出挑战各种规则的勇气或者说,这样的他就算阅遍七卷天书,再如何刻苦勤勉,福缘深厚,数百年后顶多也就变成第二个酒徒或者是屠夫,那有什么意义?”

  酒徒和屠夫是世间唯一经历过上次永夜的大修行者,在修行界辈份最高,境界最深不可测,只是在长安城前现一现身,便压制的书院和唐国不得不和西陵神殿签下耻辱的和约,然而听观主的这番话,隆庆就算成为这样的两个人,依然不能令他感到满意,这真是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中年道人沉默不语,他很清楚师兄的眼里从来没有什么酒徒和屠夫。观主进长安城之前,便身具道佛魔三宗绝世境界,待悟了清静境之后,更是觉得酒徒屠夫二人如今的心境腐朽的不堪一提,他的眼中只有夫子,他这一生所追求或者说奋斗的目标,便是想要触摸到夫子的无矩境界。

  不是无距,是无矩。

  因为信仰的缘故,观主永远不可能领悟无矩二字,所以他才会收隆庆为徒,因为隆庆有破而后立的希望,因为隆庆曾经背离过信仰,他希望隆庆能够有机会走上那条道路,遗憾的是没有成功。

  “这是很俗套的故事,不过任何故事都是如此。”观主说道:“便是如今人间发生的这些故事,昊天在无数年前便已经预知,所以她才会赐给人间七卷天书,我说的不是明字卷上的预言,而是七卷天书的名字。”

  中年道人一直在知守观里负责看管七卷天书,自然知晓七卷矢书的名字,颤声说道:“日落沙明……天倒开?”

  观主看着窗外的天空,面无表情说道:“不错,她要重新开天。”

  中年道人如遭重击,脸色苍白说道:“那人间该如何自处?”

  观主没有理会他的震惊与不安,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讲述道:“她想要回到昊天神国,所以神殿召开光明祭,想用我陈氏数万年纯正的血液为祭,打开那条通天的道路,然而这必然会失败,因为书院会去桃山,甚至书院里的人已经到了桃山,然而书院也会失败,因为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在桃山等着书院的人。但她也失失败,因为她以为自己能做到那件事情,但事实上她做不到,所以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失败,没有任何人能够获得胜利。”

  这段话像是在讲述一个已经发生的故事,但这个故事事实上还没有发生,于是便充满了一种预言的不可言喻的感觉。

  中年道人震惊说道:“昊天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观主睁开眼睛,看着榻旁的师弟,说道:“即便日落沙明天倒开,她要回到神国,还需要斩断在人间的尘缘。然而她哪里明白,无论是夫子留在她体内的人间气息还是她的那段尘缘,又哪里是这般好斩的?”

  中年道人汗水涔涔,想着师兄今日所言乃是对昊天的极大不敬,惊惧说道:“昊天能知世间一切事,自也能知晓师兄你想做些什么。”

  观主淡然说道:“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她即便无所不知,又如何能知道不存在的事物?”

  宁缺在绝壁上闭上眼睛,绝壁依然认为他在看自己,因为这便是心意,即便他用了佛宗的法门,也只是让心意宁静,而无法让心意不存在,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让自己的心意不存在,从而逃离天心之算。

  观主却这样说了,而且他真的能够做到。

  因为他现在虽然是废人,但依然是清静境的废人,人类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这样强大的废人。

  中年道人问道:“师兄,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做?”

  观主说道:“尘归尘,土归土,神国的归神国,人间的归人间。”

  中年道人颤声说道:“这是赌博。”

  观主看着他说道:“你可知道为何知守观七进十三出才能进来?”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

  观主说道:“那是因为无数次永夜之前,知守观的第一任观主,在修道之前乃是个赌棍,一直被七进十三出的利钱所困扰。”

  中年道人萎一次听说道门祖师的身世,不由愕然无语。

  “他修道大成后创建道门,自悟清静,本可解脱而去,却依然怜惜世人,所以他代替人类选择昊天成为我们的信仰,从那一刻起,我们所在的人间便成为了昊天的世界,受昊天的庇护,存活了无数万年。”

  观主说道:“这是人间最放肆的一场赌博,道门已经代表人类赌了无数个世代,我凭什么不继续赌下去?”

  中年道人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所以道门才需要警惕她。”

  观主说道:“不错,如果她不能斩断尘缘,我们便要替她去斩,如果连道门都无法做到,那便只好想办法把她也一同斩去。”

  中年道人说道:“那……皮皮?”

  观主说道:“他也是道门弟子,若真能助她重归神国,复位昊天,其死便有意义,若光明祭最终变成笑话,他自然不会死,若不死便自有极大机缘,他的身上流着我的血,他是夫子的学生,无论生死都不会碌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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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 光明祭


  宁缺在桃山的消息如果被神殿知晓,必然是死路一条。

  叶红鱼说这便是生死相许,便是因为他却如此勇敢或者说愚蠢地来到了墨玉神座前,那么他的生死便在她的一念间。

  她的语气有些嘲讽,因为生死相许这四个字除了形容宁缺现在面临的局面,也点破了宁缺来到桃山的原因。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能让人不顾生死的原因,往往都是因为前面那个情字——宁缺来到桃山,不可能是为了她,想来最开始也不是为了囚禁在幽阁里的陈皮皮,自然是为了光明神殿里的那个人。

  为了情字昏了头脑,自寻死路,这是何等样愚蠢的选择。

  叶红鱼一直以为宁缺是世间为数不多像自己一样冷静而真正明智的人,所以看着他居然也像那些小说里写的男主角一般自我陶醉在为爱而死的幼稚选择里,不免觉得有些失望,自然嘲讽起来。

  宁缺和她确实是同类人,听着这句话,便明白她隐藏着的那层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此番请求你的帮助,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皮皮,你和他曾经有过童年的共同回忆,难道真能看着他被烧成灰烬?”

  叶红鱼面无表情说道:“我的童年回忆,就像光明神殿那位与你的回忆一样,都是最想忘记最厌憎的画面。”

  说话的时候,她依然撑颉倚着墨玉神座,看着座前黑色的地面,没有回头没有转身没有向神座下方的宁缺望上一眼。

  宁缺看着神座上方她美丽的侧脸,忽然说道:“我在临康城里见过叶苏。”

  如果在接到那封信之前,听到宁缺的这句话,叶红鱼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些不同,那么谁也不知道这场交谈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此时她只是淡然说道:“昊天能知世间一切事你来到桃山可以瞒过掌教,瞒过我,但不可能瞒过她。我不知昊天在想些什么,我自不会妄加干涉,你注定将要死在这座山上,不见得要死在我的手中。”

  说完这句话后,她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话仿佛再次入睡,空旷的裁决神殿里听不到任何声音,安静的令人心悸。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向后退去。当裁决神殿上方那盏巨大而冷清的水晶灯,再也照不到他的脸时,他对她说道:“多谢。”

  从进入裁决神殿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叶红鱼。只要她睁开眼睛后向他看上一眼,或者说一句话便会有无数神殿强者出现,但她什么都没有做,他感谢她的提醒,也感谢她的不杀之恩。

  黑暗里不再传出声音,连呼吸声也没有,宁缺悄无声息地离开叶红鱼依然没有睁开眼睛,静静地撑颌坐在墨玉神座里。

  多年前她便和宁缺说过,总有一日他们会在战场上相见然后你死或者我活。她和他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能超过生死的美好回忆。

  杀死宁缺能够让这场战争马上写下句号,按道理来说,身为裁决大神官的她不应该有任何犹豫,但她最终选择了沉默。因为她想让陈皮皮活着,既然她不能为兄长做些什么,便只有希望宁缺去做。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她不知道光明神殿那位是不是正在看着这里,她不知道那位究竟对宁缺做了怎样的安排。

  本应在天穹之上的存在来到了人间,于是如今的人间便变得纷乱复杂起来,即便天谕大神官、李青山和歧山大师同时重生,观主恢复巅峰境界,只怕也算不明白这盘棋局最后的走向在哪里,因为天不可测。

  裁决神殿里安静无声,叶红鱼撑着颌,静静坐在墨玉神座里,想着马上便要到来的光明祭,渐渐睡去,因为她不想再想。

  血色的裁决神袍,把她完美的身躯遮掩,血色的黑玉神座,不停地滋养着她的心境,她显得那般的威严,又是那般的孤单。

  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年秋,光明祭在桃山正式召开。

  桃山前的数座小镇,已经戒备森严,两千余名护教骑兵穿着带着符线的盔甲,骑着神骏的座骑,面带警惕之色四处巡视。桃山前坪的戒备更是令人震撼,百余名身负神刀的西陵神卫,像鹰一般盯着四处的通道。

  清晨时分,来自各国的使团和信徒们陆续进山,山道上却是安静无声,没有任何人敢大声喧哗,不是因为前坪隐隐传来的教典礼乐有静心之效,而是因为笼罩住整座桃山的严肃神圣气氛。

  十余名符师和阵师站在桃山前坪中央,开始启动事先已经布置好的大阵,阵意大作,桃山间秋风渐肃,风中隐隐有桃花碎絮,山麓间的天地元气应召而至,数十面昊天教旗呼啸而振,桃山里的四十七道瀑布,迎风而碎,变成无数细碎如粉的水滴,被风刮拂至桃山前坪,然后缓缓落下。

  细雨洒落山前,尘埃骤敛,秋燥皆无,平整的石坪地面被洗的干干净净,中间那座由白石筑成的祭坛更是洁净如玉。

  刚刚落下的瀑布细雨,被秋阳微晒便成了水雾,渐渐升腾而起,变成三道云雾凝成的大罩,当云雾散去之后,便成了三道清光凝成的光圈,把桃山重重罩住,清光渐敛无踪,但三座大阵已然布成。

  数万名信徒们也被细雨洒落一身,衣裳没有被打湿,反而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当三道云罩变成三道光圈最终变成三座大阵之后,那些首次得见这般阵势的信徒们更是激动地跪拜在地,不停赞美昊天。

  燕国新君崇明到了,宋齐梁阵诸小国的国君也到了,清河郡诸姓代表宋阀阀主到了,烂柯寺主持观海僧到了,佛宗天下行走悬空寺七念到了,金帐王庭国师和王庭第一武道高手勒布大将到了,来自各地的隐世散修到了,天谕院的师生们到了,四座神殿的神官和执事到了,就连杂役都来了。

  这些人站在距离山麓更近处,与那数万信徒中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看着那些信徒们跪地祷告,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西陵神殿的神官执事们自然觉得骄傲得意,佛宗诸子保持着沉默,王庭国师微笑不语,勒布大将却皱起了眉头。

  两座神辇从桃山上缓缓而下,停在前坪上方。

  中间那座神辇无比巨大,万重幔纱里有万丈光芒,光芒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西陵神殿掌教大人。

  侧方那座神辇相对较小,然则红纱如血,说不出的肃杀冷冽,辇内美丽的女子撑颌而坐,神冕下黑发如瀑,正是裁决大神官叶红鱼。

  山前的数万名信徒绝大多数是第一次看见神殿掌教和裁决大神官,看见两座神辇之后,更是激动的无以复加,就连祷告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前坪上那些大人物们的心情则是愈发复杂,西陵神殿一直统治着昊天的世界,掌教大人和三位西陵大神官,便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存在,然而如今天谕大神官已死,却迟迟没有继位之人,光明神殿近二十年来更是风波不断,到如今便是连殿里的万年长灯都熄了,今日光明祭的开端如此盛大,那两座神辇却显得那般孤单,愈发显得西陵神殿如今的气势有些黯淡。

  与西陵神殿相比,前来观礼的宾客阵容反而显得格外强大,除了书院和荒人魔宗,基本上人间诸势力的修行强者都已经到场,其中尤以王庭国师和悬空寺七念的身份最为尊贵,于是愈发衬得南晋剑阁有些显眼。

  南晋剑阁的代表是柳亦青,这位知命境的盲剑客因为在传闻中杀死了南晋皇帝而声名大震,但和光明祭场间其余人的资历境界比较起来,依然显得有些不足,这令西陵神殿方面感到很不满。

  掌教的神辇里释出威压,所有人都感到了他的不悦。

  便在这时,桃山上空的湛湛青天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白线,那道白线非常细,仿佛有人用一根针在瓷蓝的天空上画了一道。

  紧接着,桃山前坪上出现了一柄剑。

  那柄剑很普通,柄上裹着棉软而密实的松江布,剑身应该是由青钢打造,并不觉得如何锋利,也没有刻着任何符文。

  但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这柄剑吸引。

  因为这柄剑没有被握在谁的手中,而是悬停在桃山前坪的空中,剑身微微颤动,振动空气发出令人舒适的鸣响。

  没有人知道这柄剑是怎样来到的场间。

  即便是掌教大人和王庭国师还有七念这等境界的人,也只是刚看见青天上出现一道细细的白线,然后这剑便到了众人眼前。

  而且笼罩桃山最外围的那道隐形大阵,竟根本无法拦住这柄剑,甚至没有生出任何反应,这才是真正令人震撼的事情。

  飞剑静静悬停在空中,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着。

  若有人在剑后,便能看见这柄剑的剑首微微仰起,正对着桃山之上的那座光明神殿,没有任何不敬之意,只是仿佛静静看着那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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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不一样的奉天篇

 
  她站在光明神殿里,负手看着脚下的桃山前坪,看着陈皮皮插科打浑、撒泼耍赖,看着他作势要解裤腰带,并不觉得好笑,只觉得有些可笑。

  她记得陈皮皮是谁,当年在长安城里见过不少次,还给他煮过面条,他的身上流着道门最纯净的血,虽然在书院这种不敬之地生活了很多年,在内心深处依然保有着对自己的信仰,自然也有怀疑。

  桃山前坪林畔站着天谕院的师生,还有数十名不起眼的杂役,宁缺站在人群里看着祭坛处上演的闹剧,不禁觉得有些焦虑。

  那夜叶红鱼放他离开裁决神殿,说明某种可能是存在的,再加上叶苏的关系,她今天至少应该会保持中立,然而她是高高在上的裁决神座,被你这个死胖子当着数万人的面说小时候就被你看光了,难道还能忍?

  像宁缺这样担心的人还有很多,其中便包括主持光明祭仪式的天谕院正副院长,神殿里的人都清楚裁决神座是怎样恐怖肃杀的存在,如果她真的被陈皮皮激怒,不等祭祀仪式开始便把他杀了怎么办?

  天谕院院长不敢向裁决神辇望一眼,直接命令西陵神卫把陈皮皮压到祭坛上,经由掌教同意,用最快的速度开始了祭祀仪式。

  祭祀仪式上,神殿没有颁布陈皮皮的罪行,而是直接开始,天谕院院长捧着黄金制成的帛卷,朗读西陵教典里的奉天篇,这篇奉天篇主要讲述的是昊天泽被人间的诸大功德,向来被认为是神圣三篇里最重要的一篇。

  教典奉天篇便是今天光明祭的正式祭文。

  院长以虔诚的姿态,平静而真恳地读着祭文,每读一句,天谕院诸师生便会重复一句,声音非常整齐而和谐。

  不知道是有神官在旁指挥,还是纯粹发于自觉,数万名信徒也开始像天谕院诸师生那样,开始随天谕院院长的颂祭而重复。

  颂祭声越来越整齐响亮,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浪层间却保持着完美的间距,逐渐响彻桃山,仿佛要让高远的天穹听见。

  陈皮皮坐在白石祭坛上,手里端起先前搁到地面上的那碗清水,遗憾于没能激怒叶红鱼杀死自己,想要喝口水润润嗓子,忽然间听着如浪般的颂祭声从桃山四野传来,端着碗的右手不由微僵。

  他出身道门,童年时便对西陵教典倒背如流,知道这篇奉天祭文很长,现在神殿诸人只不过刚刚读完最开始的前两段,里面充满了信徒对昊天的敬畏与爱,下一段便会转到描写昊天对人间的功德。

  他身体微僵,不是因为下意识里想要随着数万人把这篇祭文背完,而是因为他从如浪般的颂祭声里,感受到了一道难以形容的威压,这道威压是绝对纯粹的力量,绝对高远的境界,完全不应该属于人间所有。

  这道威压并不是来自数万信徒虔诚而整齐的颂祭声,而是被信徒们的颂祭声,从天穹里召唤下来,换句话来这道威压来自天空。

  陈皮皮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那轮本有些清淡的秋日,变得更加灿烂夺目,无数道光线洒落在白石祭坛上,落在他的身上,光线里蕴藏着绝对纯粹的力量和绝对高远的境界,这便是他所感受到的威压。

  那道威压仿佛要把他压进白石祭坛里,他本就坐在祭坛上,这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臀部仿佛要和那些微烫的白石连在一起。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眉头微蹙,手里捧着的碗在光线的照耀下,啪的声粉碎成末,碗里的清水洒了他一身。

  面对着来自苍穹的威压,人类下意识里会臣服或者躲避,陈皮皮不想臣服,他想躲避,然而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动,就连保持着仰首望天的姿式,竟也是如此困难,脖颈处酸痛的难以忍受。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内雪山气海的封禁忽然出现了松动,却没有什么喜色,因为这不是复原的前兆而是雪山融化气海泛滥的开端。

  雪山气海被封变成废人,他依然乐天,因为他见过宁缺是怎样踏上修行道的,既然宁缺行,自己这个绝世天才为什么不行?他坚信自己能够重筑雪山气海,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在昊天之下所有想法都是妄想。

  陈皮皮保持着望天的姿式,看着秋空里越来越盛的光明,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光线越来越密集。他虽然不知道光明祭最后的环节是什么,但隐约有种直觉,自己最终将会融化在这片天空里,从而告别人间。

  宁缺一直在人群里看着,他的目光穿过那些杂役的肩头,落在白石祭坛上,黑眸里反射着圣洁的光线,变幻不停。他很熟悉昊天神辉,知道当祭文颂读结束的那一刻,落在白石祭坛上的万道光线便会变成最纯净的昊天神辉,也就是信徒们所说的圣火,陈皮皮便会成为神辉里的一道青烟。

  从在绝壁间看到石窗里的画面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怎样救出陈皮皮,他不可能看着那个家伙真的被她烧死,只是他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他必须等待三师姐所说的变化,然而现在陈皮皮已经快要死了,那个变化依然没有出现,他不可能再继续等下去,所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动手。

  呼吸是有声音的,尤其是像宁缺这样的魔道高手,全力施为之前的那次呼吸,更是如秋风过林一般呼啸作响。

  他身前的杂役还有稍远处的天谕院副院长莫离神官,隐隐约约觉得听到了些什么声音,然而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被另一道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宁缺也听到了那道声音,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敛没了气息,微微佝腰,变回人群中极不起眼的那个青衣小厮。

  那道声音来自桃山前坪外围,有人同样在诵读教典奉天篇,和西陵神殿诸神官及数万信徒颂读的内容几乎完全一样,便是其间的音调起伏也没有任何区别,只在某些段落里有些很微小的词句差异。

  然而就是那些微小的词句差别,却让这道颂祭的声音非常刺耳,就像是一首完美和皆的乐章里,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敲竹声。

  那道声音平静地继续颂读祭文,距离桃山越来越近,数万人整齐虔诚的颂祭声顿时被打乱了节奏,跪在地上的信徒们愕然回首望去。

  庄严肃穆的颂祭声变得小了很多,只剩下天谕院师生及诸殿神官还在坚持,还在与桃山下传来的那道颂祭声对抗。

  山下走来了一群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头戴笠帽,肤色黝黑,看上去就像海边的渔民,身上却穿着极尊贵的红衣神袍。

  这十几名像渔夫般的红衣神官,列队缓慢而行,脚下节奏极为统一,如果从正面望过去,便只能看见最前方那名老人。

  与众不同的颂祭声便是来自这些人,明明有十几个人,但却只有一道声音,和神殿的颂祭声相比,这才是真正的完美和谐。

  这十几人来到桃山前坪外,清光渐现,桃山第一道大阵显现出身影,然而为首的那名老人没有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继续向前,便是颂祭的声音都没有停止,教典奉天篇里的词句不停响起。

  清光渐现然后渐敛,根本没有显现任何威力,那十几名渔夫模样的红衣神官便走上了桃山前坪,追着他们来到此间的数十骑护教骑兵,还有那些紧急赶至的西陵神卫,看着这幕画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些人的红衣神袍是真的,神殿出品无法伪造,更重要的是,就连拱卫桃山的清光大阵,都认同了这些人的身份,只有对昊天真正虔诚,并且拥有道门纯正血统的神官,才能如此轻松地通过清光大阵。

  桃山前坪上的数万名信徒纷纷起身,然后像潮水一般散开,给这十余人让开了一条道路,这些人依然笔直地行走,对着桃山行走,神态虔诚而坚毅,他们敬拜的同样是昊天,只是和神殿走的道路并不相同。

  天谕院院长看着缓缓走来的那十几人,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这些人单凭一道声音,便压制住数万信徒和无数西陵神官的颂祭声,自然靠的不是境界修为,而是靠的对祭文的理解,以此观之,这些人对西陵教典的理解还在自己之上,甚至就连掌教对教典的理解,都不见得有这些人深厚,只是自己一生苦研教典,非常清楚奉天篇的沿袭改动,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奉天篇原来的文字是这样的?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对教典如此熟悉?

  前来参加光明祭的各路宾客,也很吃惊,他们看着这些奇怪的人,看着他们身上的红衣神袍,猜测着他们的来路和来意。

  七念乃是佛宗行走,曾在悬空寺里见过很多修行界旧事秘辛,此时看着这些渔夫模样的红衣神官,蹙眉想到某种可能性,

  “难道南海大神官居然还有传人?”

  这些人缓步走到白石祭坛前,依然排列成一道笔直的线,对着祭坛上的陈皮皮,继续平静而虔诚地颂读着教典奉天篇。

  西陵神殿方面的颂祭声渐趋寥落,直至最终不可闻,落在白石祭坛上的万道光线,由威压转为怜惘,然后变成怜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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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裁决的剑(上)

 
  叶红鱼想着先前的那两场战斗,默然无语。

  如今西陵神殿里,她是对神术研修最深的人,却发现南海诸人不愧是六百年前光明的传人,海在神术方面的造诣,竟还要强于自己。

  而勒布和那名南海精瘦汉子的对拳,也已经隐隐然有了些当年唐和夏侯对拳时的感觉,勒布不愧是王庭第一武道强者,那名精瘦汉子又是从哪里练得这身本事?

  她在神辇里想着这些事情,裁决司的下属们在神辇外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命令,此时桃山间的阵法已经准备妥当,两千名护教骑兵已然集结,准备开始冲锋,数百名黑衣执事,已经开始准备替南海来人收尸。

  便在这个时候,祭坛前响起那名南海少女的声音,她的语气很理所当然,因为平静所以骄傲,于是叶红鱼的眉挑了起来。

  神辇四周的裁决司神官和黑衣执事们的脸色更加难看,只等神座一声令下,便要启动大阵,括这些骄横的南海来人尽数诛杀。

  叶红鱼静静看着辇外那个小姑娘,仿佛看到很多年前那个骄傲的自己,但她没有下令裁决司出手,而是于眉山渐平之际起了杀意。

  陈皮皮一直坐在祭坛上。因为南海众人的归来,他这个光明祭的祭品竟似快要被人遗忘,他很满意现在的处境,既然猜不出父亲把南海光明一脉调回桃山的真实原因,那只要保证自己暂时还活着就很好。

  他让祭坛看守自己的西陵神卫去弄些茶水和瓜子来,自然没有人理会,但他依然津津有味看着戏,直到听到那名南海少女说的那句话。

  看着那名南海少女健康的肤色和清秀的眉眼,他啧啧感叹两声,心想生的还挺好看的,怎么就要去惹那个女人,这般死了岂不可惜?

  南海少女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看着神辇里的叶红鱼说道:“我自幼修道,十七岁神术大成,是除了表哥之外世间最年轻的知命境,听闻你修也是神术,却近二十年华方知命,那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坐着?”

  场间的人们先前见她敢对裁决神辇如此说话,震撼难言,此时听她自道十七知命更是震骇,然而再望向这名南海少女的目光里便多了些怜悯和嘲弄,只是不知道她所说的表哥又是何方天才人物。

  修行者能够十七岁知命,这当然是极罕见的事情,除了书院和知守观,再难找到这样的例子,南海少女如此骄傲,自有她的理由。

  然而修行界皆知如今的裁决神座、当年的道痴并不是不能十七岁知命,她只是以极大毅心把境界始终压制在洞玄境,等待着最完美的破境契机。这需要何等样恐怖的心境?何等样强大的意志?

  正因为如此,道痴叶红鱼才真正超越了修行者年轻天才的范畴,于数年之间直至知命巅峰,成为众人仰望的裁决大神官。世间的修道天才有很多,但真正能够走到叶红鱼这个位置的人又能有谁?如此人物又岂是普通年轻天才所能抗衡?

  南海少女感受到场间众人的眼光,有些不解,心想自己十七知命为何没能迎来赞叹和惊呼,反而迎来的只是怜悯和嘲弄?

  她料想定然是中原修行界畏惧于叶红鱼的地位,刻意用这种情绪影响自己的心境,不由愈发愤怒,便要唤出自己的本命道剑。

  最开始时,海没有阻止她出言嘲讽叶红鱼,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确实是修道天才,而且他也认为叶红鱼如此年轻便成了裁决大神官,并不代表她本人多强大,只能说明西陵神殿现在的衰败。

  南海一脉偏居南海,只知中原修行界的大概情形,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直到看到场间众人的神情,海才发觉似乎有些问题。

  他伸手唤住自己的女儿,看着裁决神辇里的叶红鱼说道:“小女狂妄不知天高地厚,还请神座见谅。”

  众人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更没有想到此人紧接着说道:“如果神殿的规矩没有变的话,我记得裁决神座的位置向来直往血中求。”

  神辇里叶红鱼撑镇静坐,听着海这话,眼眸微亮说道:“如果你能杀死我,墨玉神座就由你来坐。”

  裁决神殿里墨玉神座的传承,向来与死亡相伴,每一任裁决大神官的交替,都是一段血腥惨烈的历史。

  叶红鱼能够成为裁决大神官,便是因为她杀死了前任裁决大神官。当然,她可以完全不理会海的挑战,但她是谁?她是叶红鱼,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与强者战斗,先前既然已经看出海在神术方面的造诣极其深厚,岂有不应战的道理。

  然而出战的并不是海,是一个中年渔夫模样的男人,这一次众人注意到,此人排在南海诸人队列里的第四位。

  南海众人里排第四,就想坐上墨玉神座?众人看着那名又黑又瘦又矮的中年男子,皱眉想着这真是不自量力。

  然而那中年男人行出队列后,枯瘦的右手缓缓伸出红衣神袍,只闻一声清呤若水的剑啸,一柄道剑不知自何处来,飘然于空。

  道剑现世,瘦矮黝黑的中年渔夫身上,自然流露出一道肃杀气息,桃山秋风拂得袍袖微飘,好一派宗师气度!

  场间众人再不会认为此人不自量力,柳亦青腰间鞘中的剑隐隐嗡鸣,他闭着眼睛感受着空中传来的剑意,确认自己都不是此人的对手!

  叶红鱼坐在神辇里,见出战的并不是海,不由微微蹙眉,然而既然那中年人已经出剑,她也懒得让对方再换人。她和宁缺这种人向来说打就打,不肯讲半句废话,随意挥了挥衣袖,一道剑光破辇而出,直刺那名中年人。

  这柄道剑来的极其突然,南海少女小渔斥道:偷袭无耻!那名中年人到是神情凝重,开始在祭坛之前跳起舞来!

  叶红鱼的剑一如既往的凌厉霸道直刺中年人的脸,桃山前葬上的空中,的起一道令人耳聋的嗡鸣声。

  中年人在跳舞。他很瘦很黑很矮,所以手舞足蹈的时候,显得特别滑稽,但身上的宗师风范却未稍损空中那道极细的道剑,更是随着他的舞蹈,骤然间在空中消失不见,沿着怪异的曲线来到了神辇之前!

  此人道剑运行轨迹太过诡秘走的不是直线,也不是曲线,更像是海水深处的那些游鱼,倏乎在前,然后陡然后转,根本无法猜测其去路。

  这大概便是南海一脉常年与海水相伴,从而悟出的剑意。

  叶红鱼也没有想到此人的剑竟是如此诡异蹙眉念力疾出,剑光应念而回,于神辇之前险之又险地挡住对方的剑。

  只听得一声极轻的声音,神辇最前方那道血色的幔纱被撕开了一道小口,这道裂口很不起眼却说明叶红鱼输了半招。

  道剑掠回中年男子头顶的空中,蓄势待击。

  裁决神辇里叶红鱼缓缓坐直。她是裁决大神官,起手便输了半招,实在是很难想象的事情,血色幔纱上的那道小裂口,在人们眼中看着便显得有些狼狈。

  叶红鱼看着辇外那个中年男子,脸上的神情渐凝,不是得见大敌的凝重,而是情绪寒冷如霜杀意如风雪渐凝。

  南海少女小渔看着神辇说道:“裁决大神官,不过如此。”

  先前她父亲海与王庭国师一战没有占得便宜,六师兄还输给了勒布大将,勒布大将说了句南海传人不过如此,此时看着四师兄胜了叶红鱼半招她便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西陵神殿方面。

  叶红鱼没有理她,重新撑颌闭上了眼睛她的剑重新飞回她的膝前静伏。她不再看神辇那名剑道惊人的中年男子,她的剑也不再巡游于空中,准备抵抗中年男子那道剑迹诡异的剑。桃山前坪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中年男子微微蹙眉。

  便在这时,桃山前坪忽然风雨大作。并不是真的风雨,因为没有雨水落下,事实上只有狂暴的风声和磅礴的雨声。

  狂风声是剑起,暴雨声是剑出。

  叶红鱼依然闭着眼睛,道剑依然在膝,却有数千道白色的湍流,自血色神辇而出,直刺祭坛前的那名中年男子。每一道白色湍流,都是一道虚剑。她闭着眼睛,但她眼中有神之星辉,她已看透桃山前坪里的天地气息分野。她没有动剑,却有数千剑出。数千道剑出,笼罩桃山的第二层大阵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清光,连大阵都自行感应现身,可以想见这些剑雨的威力。

  中年男子沉声断喝一声,召道剑护身,只见那柄道剑极细,状若游鱼,瞬间散出无限光明,将身遭密密护住。

  只听得无数清脆声音响起,数千道虚剑如雨丝般不停落下,把中年男子裹入其间,然而中年男子身前那柄细细的光剑,却始终没有黯淡。

  以西陵神术入剑道!

  众人再度震撼,心想果然不愧是南海光明的正宗传人,面对裁决神座如此狂暴的剑势,竟然看不到任何败落的迹象!

  南海少女看着神辇里的叶红鱼说道:“都说你厉害,仅止于此?”

  叶红鱼在辇内撑颌闭目,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名剑放光明的中年男子,因为她知道那个中年男子死定了。

  剑道大成以来,她只用过两次这种手段,上次是在青峡之前,她用了数万道剑,只困住了君陌一瞬,而今日她只出了数千剑。

  只是世间哪里去找第二个君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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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大戏里的男人


  本极红艳的唇,此时有些白,她显得有些疲惫,然而却没有入认为她虚弱,就像她的剑静静搁在身旁,却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先前那场转瞬即逝的战斗,带给入们太多震撼,入们看着血色的裁决神辇,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桃山前坪一片安静。

  叶红鱼的剑道与入们以为的道门瑰丽神圣剑意截然不同,是那样的冷厉肃杀,最令入震撼的是,她在这场战斗里所展现出来的风格。

  瘦高老入在南海诸神官里仅次于**海,展现出来的西陵神术亦是深厚精妙,即便不如当年的卫光明,却肯定要在叶红鱼之上。

  她手中的道剑刺进中年男子心脏之前,瘦高老入便已出指。其时她若不理,或刺伤中年男子便轻身而回,断不至于让自己被瘦高老入逼入绝境,换作任何入在那种危险时刻,大概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叶红鱼却是理都未理,暴杀身前的中年男子,用身体硬扛了瘦高老入的一指,最后竞是用谁都想不到的诡异方法,把瘦高老入的手指切断!

  这种选择里所展现出来的强悍意志及绝对自信,令观战的诸入心生寒意,堂堂裁决神座竞然用这等行险的方法搏杀!

  直到此时,入们才想起来,她在成为墨玉神座上的主宰前,本就是以善战闻名的道痴,是那个万法皆通,杀入无数的道痴。

  这场战斗的结局超出了很多入的意料。

  入们清楚道痴叶红鱼的修道夭赋,知道她的强大,但修行这种事情总是要依靠岁月的洗礼,她毕竞太年轻。所以在她成为裁决大神官后,修行界里一直都有怀疑,认为前任裁决大神官如果不是在卫光明逃离幽阁一役中受伤,断不至于被如此年轻的她杀死,从而把墨玉神座交出来。

  正因为这个缘故,南海神官里排第四的中年男子展露宗师风范后,在桃山前坪观战的入们便不再看好她。她凝千剑为樊笼破辇而出,入们白勺看法有了些改变,而当瘦高老入伸出那指时,入们还是认为她会失败。

  她没有败,即便是南海一脉两名强者联手,她依然胜的千净利落,在战斗里展现出了当代裁决的强大和肃杀意,相信今日这一战后,世间再没有入敢质疑她坐上墨玉神座的资格,再没有入敢对裁决不敬。

  南海少女小渔看着裁决神辇,脸色有些苍白,心惊难安。先前她注意到叶红鱼掠回神辇时望过来的那一眼、那毫无情绪的一眼。

  叶红鱼看的是她的父亲,不是她,因为她的眼里根本没有骄傲的南海少女。如果是片刻之前,南海少女会觉得这是轻蔑,这是羞辱,她绝对会因此而愤怒,然而现在她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实情。

  她也是修道的夭才,十七便能知命,放在修行史上也极罕见,只是生活在偏僻荒芜的南海上,在修行界里毫无名声,每每想着中原修行界的所谓三痴,她便有些轻蔑,又有些不平,觉得不过是些侥幸之辈罢了。

  在南海小镇登陆来到中原,她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击败修行界名声最盛的三痴,告诉所有入,只有她和表哥才是真正的修道夭才。

  所以路过莫千山时,她想去墨池苑会一会传说中的书痴,来到桃山之后她向叶红鱼发起挑战,也是这个原因。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和她动手,叶红鱼就在她的眼前杀了她的四师叔,然后把连她都觉得敬畏的师伯的手指斩了一根。

  道痴如此厉害,书痴又能弱到哪里去?南海少女脸色微白看着神辇,心想中原修行界果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谁也不是侥幸得享大名。

  裁决之剑的威严必杀,出乎了桃山前坪所有入的意料,只有两个入早就猜到了这场战斗的结局,因为他们和叶红鱼很熟。

  说来很有意思,叶红鱼是西陵神殿的裁决大神官,此时场间真正熟悉她、把她懂到骨子里的,却是两个书院门徒。

  陈皮皮在战前就感慨过,南海诸入居然敢撩拨那个疯女入,纯粹是在找死。而藏身在入群里的宁缺,也是一直微笑不语。

  陈皮皮只是知道叶红鱼很狠很疯很强大,宁缺更是知道她强大在何处,正如当年叶红鱼说的那样,讲究境界修为和风度的修行界里,只有他和她才是真正懂得战斗的入,他们彼此间曾经舍生忘死过数次,她知道他的无耻与狠辣,他也知道她身体里埋着冷酷的金线,他们是真正的同路入。

  观看着这场战斗的除了入,还有一柄剑。那柄剑一直静静悬浮在祭坛之前的空中,这把剑属于柳白,是入间最强的剑,但既然柳白没有亲至桃山,在众入眼中这把剑便是死物,自不会持续留意,在激烈的战斗中,入们甚至已经忘记了这把剑的存在,所以没有入看到,当叶红鱼飘掠出神辇,让中年男子进入自己身前一尺然后刺出那一剑时,这把剑在秋风里微微点头,意甚赞许。因为那一剑是绝杀的大河剑意,因为身前一尺是南晋剑阁的秘学。

  “裁决神座果然不愧是道门千年以降最年轻的西陵大神官。”**海看着血色的神辇,缓缓平摊双手,神情肃穆说道:“光明传入**海,向您挑战。”

  **海乃是南海一脉的最强者,先前虽然在与金帐王庭国师的念力战里没有占得上风,但他真正强大的是西陵神术,能够在与金帐国师的雄浑念力之前稳如桃山,可以想见此入全力施为该是多么的恐怖。

  如果以辈份论,他是与掌教同辈,乃是叶红鱼的师叔,所以先前他对着裁决神辇说话并不客气,然而此时他再次发声,却是对叶红鱼用上了尊称,这说明他认可了叶红鱼裁决神座的资格,与她平辈相论。

  这代表了他对裁决神殿的尊重,也代表了他要击败叶红鱼的坚定意愿。

  时隔六百年,南海一脉回归西陵神殿,带着很大的决心,抱有很大的期望,在**海看来,不问世事苦修多年的己方,在修道境界上绝对能够震撼桃山,而且西陵神殿经过与书院的战争,损失惨重,神符师基本凋灭,夭谕神座亦死,掌教重伤,能够支撑神殿的便只剩下一个徒有虚名的道痴叶红鱼。

  谁能想到,当他们来到桃山,却发现传闻里重伤将死的掌教竞然完全复原,看威势甚至更胜当年,而他们所以为徒有虚名的年轻的裁决大神官……竞只靠自己一入,便完全压制住了南海一脉的气势!

  **海不能允许这种局面继续发展下去,不然莫要说推翻掌教控制桃山,便是想要回到西陵神殿拿回曾经属于自己的光明神殿,都会变成奢望,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向神辇里的叶红鱼发出挑战。

  年轻的裁决神座确实很强,但他依然有信心能够战胜她。

  神辇里,叶红鱼撑颌闭眼,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海说了些什么。

  先前她确实想和**海战上一场,因为她对南海一脉的西陵神术修炼很感兴趣,但这时候不想了,因为她觉得有些疲惫,而且今日光明祭肯定还会发生很多事情,书院的入还没有到,她已经用裁决之剑立威,便不想再费精神力气。

  裁决大神官的传承,靠的就是杀戮和鲜血,但这并不意味着坐在墨玉神座上的那个入便要接受源源不绝的挑战,如果那个入不想接受挑战,那么想要夺取裁决大神官位置的入,首先必须杀出一条血路,走到墨玉神座之前。

  她举起右手,神辇外的裁决神殿诸神官和黑衣执事,开始严阵以待,前坪下方传来急促的蹄声,两千余名精锐的护教骑兵开始集结,准备冲锋,便是桃山里的那道大阵都开始展露雄浑的威力。

  她是当代裁决,那么她便有资格想打便打,不想打便不打,**海如果不乐意,先把裁决神殿的入全部杀光好了,她从来不会在乎战场上的尊严,也不会尊重任何勇气,正如先前所说,她和宁缺本就是修行界里的异类,在需要的时候,从来不惮于用一群下属去单挑一个敌入。

  裁决神殿准备碾压南海一脉,先前南海一脉能够走进桃山前坪,那是因为双方皆是道门正统,此时既然裁决神座举起了手,哪里还管得了什么道统?

  听着远处响起的密集铁蹄声,叶红鱼闭眼想着,单凭两千护教骑兵便能把你们这些入给冲死,你以为自己是君陌咩?

  南海诸入看着前坪下方现出身影的两千铁骑,感受着桃山间那道阵法的隐然巨威,脸上的神情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在南海飘流数百年,日夜苦修传道,境界固然高深,但思维不免有些固化甚至木讷,哪里想到叶红鱼在神座之位面临挑战的情况之下,竞不顾西陵神殿的尊严,毫不犹豫选择了这种最霸道的应对方法。

  “时隔六百年,难道道门要再次自相残杀?”

  **海盯着血色神辇里的叶红鱼,沉声说道。

  西陵神殿今日召开光明祭,只有掌教一入知晓隐在其后的那个秘密,其余的入都以为这场光明祭是一场针对书院的伏杀。谁都没有想到,南海光明一脉的传入会忽然回到桃山,而且闹出如此大的风波。

  裁决神座叶虽然在先前一战里展现出极强悍的能力,但依然没有入敢小窥这些在南海苦修多年的同道,心道即便西陵神殿能够把这些入碾压至死,肯定也要付出极惨重的代价,肯定会严重影响神殿对书院的安排。

  虽然直到此时,哪怕先前光明祭已经开始颂读祭文,祭坛上的陈皮皮险些被自夭而降的神辉净化,书院众入始终没有出现,但场间所有入都坚信,书院的入肯定会出现,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

  因为这个原因,西陵神殿方面并不想这时候便与南海一脉暴发全面战争,夭谕院院长看着**海寒声说道:“南海大神官的牌位还在光明神殿侧殿中,西陵神殿从来没有否认过你们亦是道门正统,你们先前能进桃山,证明昊夭也认可你们白勺虔诚,然而你们若想扰乱神圣的光明祭,便不要怪神殿治你们不敬之罪!”

  “夭谕神座已归神国,至今无传承,谁敢妄言夭意!”

  **海没有理此入,转首盯着巨辇里掌教高大的身影,厉声喝道:“凡入不知,但西陵神殿有谁不知,知守观乃是我道门夭枢,祭坛上此入便是观主唯一的骨肉,你们居然用他来祭祀昊夭,难道不怕昊夭降怒!”

  祭坛四周很安静,很多入都已知道陈皮皮的身世,只是没有入敢说,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代表道门内部的倾轧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却不料在此时被南海来入直接点破,十余名老神官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夭谕院院长看着场间气氛的变化,知道不能任由此入继续说下去,不然谁也不知道神殿里那些依然敬畏知守观的入会做些什么。

  他厉声喝道:“此入确实是观主之子,但却拜入夫子门下,做了书院二层楼的学生,单凭这一点便罪同叛教,有何资格不死!”

  南海少女小渔听着这话,才知道西陵神殿真的要杀陈皮皮,并不全然是伏杀书院的圈套,不由脸色骤白,喝道:“谁敢杀我男入!”

  陈皮皮对母亲一族的南海诸入没有什么亲近感,对叶红鱼更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他一直在津津有味的看戏。看守他的西陵神卫耐不住他的磨,虽然不可能真的拿瓜子过来给他吃,但倒了碗清水给他。

  他这时候正端着碗喝水,乐滋滋地看着西陵神殿和南海诸入唇枪舌剑,心想临死前还能看这样一出大戏,真是不枉此生。

  没想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南海少女高声喊出来的那句话……男入?谁的男入?我是你的男入?

  噗的一声,陈皮皮把嘴里的水全部喷了出来,院服前襟上湿漉一片。

  他看着祭坛前的少女,哀怨想着认亲戚也就罢了,咋能这么乱来?看戏看到最后自己成了戏里的男主角,这又算是哪一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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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书院算天(下)


  荒原深处的秋天更冷些,站在山峦间的那个男子却像是不觉得冷,皮衣到处漏着风,露出精壮的身体。

  他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无数力量,随意挥手投足,便能摧山破城,但他此时如石像般不敢动弹,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他的背上有座很小的坐辇,辇上坐着位娇小的少女,他怕她被颠的不舒服。

  他是魔宗行走唐,坐辇里的少女看着只有十二三岁,撑着下巴很是无聊,是他多年不见的老师,当代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

  当然她同时也是书院后山的三师姐,叫做余帘。

  长安城与观主一战,余帘跳上青天然后落入雪街,纵使一身魔功已臻化境,亦是受了极重的伤,坚若金刚的脚踝尽数碎成齑粉,如今能够复原离开轮椅已是极为不易,只是行走依然不便,所以来到荒原后,她便坐在小辇里让唐背着四处行走。

  她看着雄壮天弃山前的宽阔荒原,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峡口,说道:“如此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好,真是令我有些失望。“

  寒风吹拂,她身后的双马尾轻轻摆荡,显得很可爱,她的眉眼清稚,显得很可爱,但她没有表情,自有宗师气度,显得很可怕。

  唐说道:“冬深时金帐王庭要打贺兰城,这消息已经传遍荒原,部落就算想去支援,但东荒上还有数万左帐精骑,很难过去。”

  余帘说道:“把那些蛮子的骑兵杀光,自然便能过去。”

  唐很不理解,问道:“怎么杀得光?”

  余帘用很寻常的语气说道:“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以你现在的境界修为,一天杀两百名蛮骑,算不算难事?”

  唐想了想,说道:“应该不算难事。”

  余帘说道:“一天杀两百骑,那么只需要一百天,你便能杀两万骑。就算左帐王庭现在还有四万精骑,也就被你杀废了。”

  唐默然无语,心想对方怎么可能就停在那里让你杀?而且怎么会每天安排两百骑给你杀,如果万骑齐出怎么办?战斗终究不是简单的算术题,老师多年不见,现如今的思维方式。真的很难令人理解。

  “没有什么难理解的。”

  余帘说道:“隆庆那个废物不在东荒。左帐王庭便没有了主心骨,你依我的意思随意杀上数天,便知道那些蛮骑连废物都不如。”

  唐觉得没必要继续和老师讨论这个问题,说道:“我想去桃山。”

  余帘说道:“你这时候去也来不及了。”

  唐沉默片刻后问道:“那老师为何来荒原,而不去桃山?”

  余帘似有些畏寒,在辇上抱起双膝,说道:“我伤还没好,去桃山又有什么意义?其实在现在这种局面下,谁去桃山都没有意义。”

  “不知现在的桃山到底是什么情况。”

  “肯定会很热闹便是。”

  “会有谁去呢?”

  “观主是何等样的人物?只要他没有死。便会有想法,他的想法便是道门的不甘,想来南海一脉应该已经到了。”

  “南海大神官的传人?”

  “不错,而我想柳白也应该已经到了。”

  “他为什么要去参加光明祭?”

  “因为她要在光明祭上离开,他舍不得她离开?”

  “柳白有如此勇气?”

  “举世无敌,谁不寂寞。寂寞的厉害了,难免会想些不该想的事情。”

  “为何柳白能举世无敌?”

  “因为他借了道剑给朝小树,而师兄在朝小树的识海里留了些信息,那些信息来自长安城,来自书院对人间的看法。”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柳白为什么同意借剑。”

  在荒原上,唐是何等样威猛的人物。此时背着余帘,却异常沉默安静老实,禀持着弟子的本分,做着提问的角色。

  余帘说道:“因为他欣赏朝小树。上次他没有杀,这次也不会杀。”

  继续问道:“也许不是因为欣赏。”

  余帘说道:“不要忘记,他修的是剑。”

  唐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剑者直也,如果因为唐国势盛或书院之名,柳白便不敢杀朝小树,那他如何能够成为世间最强的剑圣?

  唐说道:“柳白能胜过酒徒吗?”

  余帘说道:“柳的眼里已经没有酒徒,当然酒徒一定会死,即便这一次不死,但他终究会死在书院的手中。”

  唐沉默片刻后问道:“这就是您希望看到的变化吗?”

  余帘挥着嫩嫩的手,打着秋风,随意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

  像山般沉稳的唐,听着这句话忽然微微颤了颤。

  余帘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说道:“虽然我让大家等着我说的变化,但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安排,因为人算怎么可能比得过天算?”

  唐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最疼爱的妹妹,此时应该正在桃山为了那个该死的胖子而战斗,如果一切尽在天算中,那她如何能够成功,然后离开?

  “您的意思是柳白可能不会出手?”

  “我和君陌都认为他会出剑,却不知道他何时出剑,当然只要他出剑,光明神殿里的那位便会有麻烦,也可以说这就是变化。”

  “夫子都不能胜过她,何况柳白?”

  “柳白自己也应该很清楚胜不了她,但他的剑依然去了,说明他觉得书院的想法很有趣,他想参与到这样有趣的事情中来。”

  “何处有趣?”

  余帘说道:“我们告诉他,只要他出剑,她便会有麻烦。能让昊天觉得麻烦,对柳白这样的人来说,大概是不多的趣味了。””

  唐皱眉问道:“什么样的麻烦?”

  余帘说道:“即便她是昊天,想要镇压人间的最强者,依然要付出些代价,这意味着她应该会虚弱,可能会多愁,然后善感。”

  唐不解,说道:“弟子不明白。”

  “只要她开始多愁,开始善感,宁缺便有可能胜过她。”

  余帘微笑说道:“先前我说,今日谁去桃山都没有意义,这句话里并不包括小师弟,他是有意义的,而且他现在正在桃山之上。”

  唐依然想不明白,夫子都胜不了她,宁缺凭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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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蚍蜉撼树谈何易,我于人间全无敌!(中)

  桃山前坪地面剧震,金帐王庭第一武道高手勒布终于出手,他的反应并不比国师和七念等人更慢,只不过因为修的是武道,如虎般扑至宁缺身前时,终究需要些时间,所以到的稍晚了些。

  来的早晚并不重要,因为终究还是要退回去,宁缺听着身后传来的破空厉啸声,手腕一翻,黝黑的刀身自肩头横回,砸中勒布的拳头。

  先前勒布的拳头与唐小棠手里的铁棍相撞无数次,要知道那根看似粗陋的铁棒可是魔宗的圣物,他徒手相迎,拳上竟没有出现一道破口,可以想见其人的武道修为多么恐怖,然而此时和铁刀相遇,只听得喀喇一声,勒布如受伤的老虎般痛嚎起来,腕骨尽碎,强悍如山的身躯震的惨然后飞,重重地摔到地面上。

  此时南海众人和西陵神殿神官们的攻击,也终于来到,桃山前坪上只闻剑啸凄厉,数百道剑光高速飞行,如暴雨般斩向宁缺的身体。

  场间所有人都知道,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宁缺杀死,不让他射出第二箭,所以真的是舍生忘死相搏,前仆后继而至,只是因为修行境界的差距,出手顺序便分出了先后,以此观之,金帐国师和佛宗七念还有海,乃是场间修行境界最为深厚之人,勒布稍逊一筹,其余的人更是等而下之。

  这并不代表最后到来的这轮攻击要弱于先前,因为参与的人数实在是太多,除了柳亦青和烂柯寺观海僧之外,竟是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

  如果密集的剑雨,纵使身法再好,也无法避开,但宁缺的刀法乃是在岷山荒原上练出来的,纯熟至极,再加上从叶红鱼处学过南晋剑阁身前一尺的道理。一旦施展开来,真正的雨水无法打湿他的衣裳,更何况是如雨的飞剑。

  令人震惊的是,宁缺没有选择闪避,也没有舞出刀光护住自己的全身,除了斩落南海一位老神官的道剑,他对其余袭来的飞剑看都没有看一眼。

  数百道飞剑刺中宁缺的身体,从外围看上去他似是变成了一只刺猥。然而瞬间后,那数百道飞剑便寸寸断裂,像烂稻草般落在了宁缺的脚边!

  绝大多数来袭的道剑,连弥漫在他身周的那些神辉都无法刺破,即便是西陵神殿和南海诸人里几道知命境的道剑,也最多只能刺破他的衣裳。触着他的肌肤,便失去了所有的威能,瞬间便被震断!

  宁缺修行浩然气后,本就身坚如铁,此时身体内充盈着磅礴的昊天神力,再以浩然气之道而行,以内贯外将这股神力布满全身,更是如金如玉,甚至快要接近魔宗不朽的境界。哪里是普通飞剑能伤?

  断剑簌簌落下,在地面堆至半尺高,看上去就像是桃山前坪那些红黄落叶,在微寒的地面堆起了小丘,宁缺便站在其间。

  看着祭坛前的这幕画面,所有人的都觉得心寒意冷,尤其是那些本命道剑被他震碎的强者们,更是绝望到了极点。

  今日西陵神殿召开光明祭,桃山前坪上至少有二十余个知命境修行者。更不乏像西陵掌教、佛宗七念、金帐国师这样绝世高人。可以说人间超过半数的顶尖战力,都在场间。然而这样的阵势,竟被宁缺一刀破之!

  在诸强者的围攻下,他来不及再次动用元十三箭,传闻中那道异常恐怖的神符也没有,他只凭着一把铁刀便败尽天下诸强!

  宁缺曾经被修行界认为是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然而今时今日,谁还敢说他弱?谁还有资格说他弱?谁能比他更强?

  为什么?因为他承受了天启?为什么他能接受昊天的神力?就算他真的修到五境之上,但他不是昊天信徒,为什么没有被磅礴的昊天神力撑死?

  众人震惊无语,无数个问号在心里不停回荡。

  便在这时,宁缺将铁刀深深插入地面,再执铁弓。

  桃山前坪上响起几声暴喝与惊呼。

  宁缺一把铁刀便如此威猛,如果让他动用元十三箭,那该是多么恐怖?

  人们不可能允许这样的画面发生。无论有没有受伤,所有人都再次向宁缺发起悍不畏死的攻击,桃山前坪上天地元气大乱!

  如先前一样,境界最深厚的强者们,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人。

  金帐国师宝鼎大神官神情凝重,手里那只木鼎的颜色骤然间变深,不知何时,上面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雪霜。

  国师深若大海的雄浑念力,经由木鼎加持放大,变成一道冰寒至极、而且夹杂着无数草原祭物牺牲怨恨的念力,隔空袭向宁缺!

  他坚信就算宁缺有昊天神力加持,在自己这道付出极大代价的怨寒力攻击之前,也必然要陷入麻烦之中,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道念力刚刚释出便告消失,有若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去了何处!

  这道念力攻击竟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斩断!

  什么样的力量,可以斩断念力!

  ……

  ……

  几乎同时,七念也动用了自己最强大的佛宗手段。

  七念乃是悬空寺高僧,与叶苏、唐齐名的佛宗天下行走,自二十年前荒原天降异兆之后,他便嚼舌入腹,以慈悲坚忍修闭口禅。

  这一修便是十余年,再也没有人听过他说话,便是在长安雪湖畔,面对隐于林中的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蝉,他也没有开口。

  直至数年前烂柯寺那场秋雨,宁缺和桑桑将入佛祖棋盘,书院二先生君陌破寺而入,他才终于破了闭口禅,说了一个疾字!

  便是这一个疾字,便令烂柯寺古钟破裂,君陌被迫把后背留给叶苏,铁剑离手而掷,可以想见,这位佛门高僧的闭口禅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如今数年时间一晃即逝,七念的闭口禅愈发强大,只见他微微启唇,秋风轻拂间,便有一朵洁净的白莲花于唇齿之间生出!

  此人竟是把佛念修成了实体!

  这比他修的不动明王法像更加不可思议!

  洁净的白莲花飘然离唇,向宁缺而去。

  没有人知道,这朵白莲花袭向宁缺,会引发怎样的威力。

  宁缺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桃山前坪上的人们想知道,但他们无法知道。

  因为这朵蕴藏着无穷佛念的白莲花,并没能飘到宁缺身前,而是在离开七念唇齿后不远,便在他脸前的空中裂成了无数残瓣!

  什么样的力量,可以如此悄无声息地将佛念莲花斩成碎片!

  ……

  ……

  海的昊天神辉,袭向宁缺。

  神辉凝成的圣洁光柱,离开他的食指不到三尺,便被切断。

  勒布暴喝声中,似受伤的老虎,再次扑向宁缺。

  他只往前走了三步,身上便多了十余道深刻的伤口。

  意念被斩!

  白莲花被斩!

  昊天神辉被斩!

  最强悍的身躯亦轻松斩之!

  祭坛四周的空气间,仿佛隐藏着无数道力量。

  那些力量无比锋利,可以斩尽世间一切物。

  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够如此恐怖?

  断掉的神辉凄惨地四处喷洒,碎掉的白莲花释放的佛念扭曲着光线,勒布身上的血像瀑布般喷舞,在神辉光线血水间,有线条若隐若现。

  那些力量,便来自这些线条。

  这些线条看似凌乱,实际上每两根为一组,正是乂字!

  祭坛前的空气里,数十道乂字符缓缓显现出来。

  这便是宁缺最强大的神符!

  这便是在长安城里把观主斩的骨肉分离的神符!

  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施符的,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先前铁刀斩落的时候,不仅仅是为了退敌,也是在写符。

  每记刀痕便是一条线,两刀便是一道符。

  乂字符!

  ……

  ……

  祭坛之前,飘着乂字符。

  再没有人敢向宁缺发起攻击,再骄傲强大的修行者们,面对这些最简单的文字,都不敢放肆,观主的前车之鉴不远。

  人们震撼无语,不仅仅是因为宁缺以刀书符的神奇手段,更是因为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写出了这么多道神符!

  符师需要天赋,不是谁都能做的,但像七念这样的人物,自然明白符道的一些基本原理,如果用写字来形容写符,那么符师的念力便是符文书写所用的墨水,而书写一道神符需要的念力更是多的难以想象。

  修行界再强大的神符师,哪怕是颜瑟大师这种境界的神符师,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写出这么多道神符!

  宁缺却做到了,他甚至不需要冥想回复念力,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乂字符飘拂在桃山前,无数树叶飘落然后碎裂,无数惨呼声响起,无数人断腿掉首,七念等人神情凝重,不敢上前。

  铁箭已上弦,铁弓正弯。

  宁缺看着眼前这幕画面,觉得自己回到去年冬天长安城的那场风雪中,天启所受的昊天神力,就像是长安城给予自己的无穷力量。

  有了这种力量,他可以做到很多人想不到的事情,可以写出很多道神符,便是面对观主,他都满怀信心,这种感觉非常好。

  这种感觉,便叫无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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