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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十景缎】【全】作者:方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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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一)

  却说当日韩虚清败走,向扬、萧承月、韩凤三人紧追在后,直追出城。

  出城之后,渐入旷野,不似城中有屋舍胡同利於藏匿,但是韩虚清功力深厚,
向扬、萧承月虽然极力追赶,一时也只能维持个不及不离的局面。却听韩凤怒叱
一声:「韩近仁,站住!」金翅刀斗篷迎风扬起,使尽云霄派轻功绝技,身影忽
失实形,倏地化成一道离弦金箭,转眼间甩开向、萧二人,急速逼近韩虚清。

  三人之中,韩虚清便只顾虑向扬一人,此时韩凤追近,韩虚清反而一喜,计
上心头,忽然转身笑道:「好,好,呼延掌门又想来认韩某为父了吗?」

  韩虚清脚下稍缓,韩凤立时追到他身前,听他这么一说,一时心中既恸且怒,
尖声叫道:「老贼,住口!」招数随话使出,金翅刀芒横扫韩虚清。

  韩虚清的太乙剑遗在白府之外,仓促中不及重拾,此时双掌一摆,忽尔隐泛
灿黄真气,欲空手拆解金翅刀招数。韩凤咬牙含怒,正待两翼刀招齐施,却听向
扬远远叫道:「呼延姑娘,当心!」

  却见韩虚清右掌拍出,掌力异常雄浑,正是以「九转玄功」发出的一招「皇
玺掌」绝技。这第一掌的气劲逼开了金翅刀刀刃的威胁,左手第二掌旋即攻向韩
凤。

  丧母之痛、身遭亲兄奸污之耻,全因眼前之人所致,韩凤万万不能压抑心中
的悲愤杀意,面对皇玺掌重招,竟是不欲回避,拼死甩出左翼金翅刀,一片片冷
锐寒锋交叠而出,融成一弯金色月牙,誓夺韩虚清之命。

  向扬睹状一惊:「太冲动了,韩虚清岂肯跟你两败俱伤?」急冲上前,却已
晚了一步,韩虚清掌力变幻莫测,忽将左掌七成威力转至右掌,顺势卸开金翅刀
杀招,右掌余留的三分功力已隔空震向韩凤。韩凤胸口蓦然一紧,身子砰然飞出,
仰摔在地。

  韩虚清心中大喜:「成了!」忽觉左臂一痛,一看之下,已多了一道鲜血淋
漓的口子,毕竟是给金翅刀余劲划伤了。虽只皮肉之伤,但这伤口却拖得很长,
正如韩凤心中的恨意,决难磨灭……

  韩虚清按臂皱眉,低声道:「且不与你计较……」眼见向、萧二人赶近,又
即拔足急奔。

  眼见韩凤中掌,向扬自然不能不顾,转头向萧承月叫道:「你顾着呼延姑娘
……」却见萧承月迳自冲过韩凤身边,直追韩虚清而去,显然他因受韩虚清欺瞒,
正是盛怒难当,如何能顾到关照韩凤伤势?

  向扬瞪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声:「好个萧神刀!」不得不停下脚步,俯身去
看韩凤伤得如何。韩凤苦哼一声,拨开他伸来搀扶的手,低声道:「别碰我!我
……我没事。」

  纵使她这么说,向扬却听得出她咬紧牙关的呻吟,内伤决计不轻,便道:「
在下先替姑娘运气疗伤。」韩凤强行坐起身来,手按胸口伤处,摇着头道:「我
不用你帮,我……我定要亲手杀了那老贼……」向扬道:「要跟韩虚清斗,也得
先调理伤势!姑娘受了内伤,可逞强不得。」说着掌贴韩凤背心,正欲催动真气
助她顺理经脉,韩凤忽然身子一颤,发狂似地尖叫:「走开!」

  「刹」地一声锐响,向扬骤觉金光耀目,急忙抽身飞退,却见韩凤展开金翅
刀回扫背后,连斩数刀,若他反应稍慢,几有丧命之虞。向扬不觉动怒,喝道:
「呼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韩凤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神貌憔悴,目光却是悲愤欲绝。这种深怀恨意的眼
神,向扬见之亦不免怔然。韩凤缓缓转身,迳自离去,孤单的背影彷彿飘在虚无
之境,拖着金翅刀的残光远远消失。

  向扬知道她对韩虚清的恨已无法磨灭,她自有一条复仇之路可走,自己武功
再高、能击败韩虚清,也难以助韩凤摆脱心头梦魇。待得韩凤离去,韩虚清、萧
承月亦早已不知去向。向扬遥望两人去路,心道:「今日若给韩虚清走脱,后患
无穷。无论如何也要追下去!」

  他循着韩虚清奔逃方向追去,见得地上斑斑血点,想是韩虚清为金翅刀所伤,
当下聚精会神,一路上的风吹草动尽入眼底,过得荒野、竹塘、麦田、渐渐地林
木由疏而密,来到一片荒林,血迹固然没有,韩虚清的身影也仍不知所踪。

  追到这里,韩虚清已然逃逸无踪,向扬暗自恼怒,心道:「这下却往哪找去?
依师弟所言,韩虚清已经集全十景缎,要是给他争取到了时间,慢慢破解其中秘
密……万一这十景缎中藏的是什么奇妙武功,可难保他不会逆转局面。」

  思及此处,向扬更不能放过一点追踪韩虚清的蛛丝马迹,在山中四下游绕,
忽见树影之间参有黑瓦,穿过树丛一看,一座寺院依山而建,抬头望去,匾上书
着「埋业寺」三字;一低头,门前土地赫然映着点点殷红,血迹未乾。

  向扬精神一振:「好!韩虚清莫非正藏在这里?」正待进寺追索,忽然寺门
自行打开,一个小沙弥拿着竹帚出来,一见向扬,脸上似有畏缩之态,低着头迳
去扫那血迹。

  向扬心道:「韩虚清没找着,可不能让他就这样湮灭了凭藉。」当下低头一
瞥那血迹,问道:「小师父,地上这血迹是怎么回事?」

  那小沙弥望了他一眼,更是赶着扫去血迹,闪闪躲躲地道:「这个?这…

  …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不好,刚刚咳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着
急急地把地上扫了个乾净,言行之间,显然透着心虚。

  这等言语,向扬自然不信,心道:「小和尚说话不尽不实,还是得进寺里瞧
个究竟。」便道:「这也罢了。小师父,在下赶路久了,错过了旅店,可方便进
寺里讨碗茶水?」那小沙弥面有难色,嗫嚅一阵:「我我……我去请示师父。」

  慌忙转身进寺,不及掩门,向扬早已大步迈入。那小沙弥手足无措,拿着竹
帚直快步走进殿里。

  向扬心道:「看这小沙弥确实心里有鬼。」在院落中悄悄扫视一周,见这埋
业寺前后三进,房舍建构朴实,细处却颇见精美,簷底础影多有奇巧雕琢。走到
殿上,向扬不觉一怔:却见那殿中供奉一尊金色佛像,足有两人之高,金佛结跏
趺坐,双手却抱头低垂,似有万种苦恼,极欲摇头叹息。

  放眼天下千万佛像姿态,纵然刻划佛陀悲悯众生,也从不见如此烦恼的佛像。

  向扬见那小沙弥立在一旁,忍不住问道:「小师父,贵寺何以供奉一尊抱头
佛像?这可真是稀奇?」

  却听一个清逸苍老的声音说道:「人间多罪恶,解之不尽。佛陀若在西方极
乐世界,自然无所烦恼;既是金铁所铸形象,笨重而滞於形,留在这罪孽深重之
地,却如何能不烦恼?罪过,罪过!」

  向扬循声望去,只见内殿走出一位老僧,脸上皱纹繁杂而浅,雪白长髯直垂
到胸,神情温和,气度飘逸,年可八旬,俨然得道高僧的风范。向扬虽疑韩虚清
藏於寺中,但见这老僧如此气度,也不禁先生了几分好感,拱手问道:「这位大
师想是此间住持了,敢问大师的法号?」那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法号应贤,
并非本寺住持。这埋业寺只是我与两位师兄弟偶居之地,没有住持。」

  向扬道:「原来如此。」又看了看那尊抱头佛像,忽然又觉有些异状,走到
佛前细看,不禁睁大了眼。这尊佛像远看只是姿态奇异,那也罢了,此时向扬走
近一看,却是看得分明:那佛像抱着头往下看,看的却是雕在佛像两腿之间的一
根阳具,雕工异常精巧,连暴涨的青筋也隐然可见,高昂而起,栩栩如生。

  这种佛像分明是亵渎佛陀,哪有出家人供奉这种东西?向扬差愕之际,猛然
一想:「这寺庙果真大有问题!」心想无论如何也得勘查个究竟,转身便往内殿
抢去。应贤禅师却挪步挡住去路,微笑道:「师弟正在内里替人治伤,向施主不
宜入内惊扰,。」

  向扬心中一凛,喝道:「你知道我是谁?」应贤说道:「阿弥陀佛!我知道
你是华玄清首徒向扬,追踪你师伯韩虚清至此。老衲也不瞒你,韩虚清此刻便在
寺中,正在消解「太阴刀」余劲,片刻便好。」向扬哼了一声,说道:「如此倒
好!让他疗伤没关系,等他伤势无碍,我便在此与他一决胜负。」

  应贤笑道:「听说向施主的九通雷掌已练至「天雷无妄」境界,威力惊人,
韩虚清岂敢再与施主交锋?此君受我师兄培植良久,大功未成,今日可不能毁在
向施主的手上。施主若要取他性命,我师兄弟三人却不能坐视不管。」说着双掌
合十,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他这双掌一合,僧袍为之飘然浮动,一口长鬚却闻风不动。向扬知道这是内
家高手运转功力,真气足以鼓荡衣袍,鬚发较之更为轻盈,却因为连体而生,同
在真气贴裹之下,反而沉垂不动。若是寻常高手,真气一鼓衣衫,必然长鬚飘扬,
盖因不受内功所护。应贤如此造诣,护体真气已达极高境界,飞尘飘絮难以沾身。

  面临意料之外的强敌,向扬毫不轻忽,略一凝神,「天雷无妄」功力发动,
双拳一握,骨骼隐发铿然轻响,大喝一声,全身震开一层无形真气,忽听那小沙
弥惊叫一声,远远地往外连跌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应贤朗声说道:「向施主,
当心了!」双掌骤然一分,便如两堵气浪左右排开,地板石砖劈啪翻裂,一道突
如其来的凌厉功劲贴地冲来。向扬一掌朝天一掌向地,却是分击天地,正是「雷
惊天地龙蛇蛰」,一举粉碎应贤所发气劲,更回劲三分,满地碎砖被雷掌威力逼
得倒卷而回,飞扑应贤。

  应贤讚道:「好功夫!」左袖一卷,卷起一道雄猛旋风,随意一挥,箭丛似
的飞来碎石悉数溃散。右袖再卷,风势更猛,向扬陡觉身子一轻,几乎被这狂风
掀得离地而起,心底一惊:「老和尚内功如此深厚!这是什么功夫?」自他练成
「天雷无妄」以来,从来未曾遇此厉害对手,不觉好胜心起,顺着风势腾空一跃,
飞身一掌劈出。

  应贤见他双足离地,心中一喜:「好,你这是自掘坟墓。」他练的这门武功,
称为「扶摇大风」,最擅以雄厚真气动摇敌人架势,功力练到颠峰之时,威力真
如暴风肆虐,举手投足俱有碎裂山石之力。此时向扬身在半空,对应贤来说是正
中下怀,双掌翻旋,立时激得虚空之中气流打转,劲风阻得向扬无法前逼,反而
稍退。殿上点点香烛霎时灭为残烟,被这旋风也似的威力急速吸扯过去,顺着应
贤功力精聚的轨迹,倏然凝成数十道细细的飞烟游丝,绕着这旋风连绵不绝朝向
扬萦绕过去。

  这些烟丝是应贤真气所聚,看似细小,却是无坚不摧,一被缠上便会被绞碎
皮肉。向扬昂然不惧,就在空中凝起「寰宇神通」天字诀功力,一声断喝,掌力
遽增三倍,袭来的飞烟为雷掌所逼,崩溃四散,一片迷茫,旋风中心同时被这一
掌击得真气乱窜,无法再牵制向扬身形。向扬脚下重踏实地,立即闪身上前,厉
声大喝:「接招!」

  应贤骤觉风劲被破,心头正自暗惊,如雷猛劲已迎面而来,当下单掌拍出,
应声爆出轰然巨响。这一比掌真如风雷相搏,两人脚下的石砖同时迸碎,碎石喀
啦乱飞。这一掌向扬使上了「夔龙劲」,后劲潮涌,绝无止尽,力敌「扶摇大风」
的深厚功力,步步进逼。应贤脸色沉重,掌力随之递增,如天边阴霾忽至,势将
掩没万物,与雷掌掌力僵持不下。

  刹那之间,原本翻腾大殿之上的阵阵气浪趋於凝缓,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
潮汹涌,两人已展开生死一线的内功拼搏,凶险异常。「天雷无妄」与「扶摇大
风」的真气盘旋於两人掌心之间,犹如双龙虬蟠缠斗,互不相让。

  向扬凝神以对,但觉应贤掌力如顺风之帆,层层破浪而来,心道:「从未听
得有这么一位佛门高手,内功造诣竟如此高强!但凭我「天雷无妄」的功力,这
还应付得来,何况老和尚年事已高,长力有所不及,我定能取胜!」

  不出一盏茶,应贤果然眉头一紧,掌力略缓,先一步呈露疲态。向扬精神一
振,丹田之中真气腾涌,又生一道「夔龙劲」,旧力蜕新,威力更是锐不可当,
猛然击溃「扶摇大风」内劲,僵局终於被破。「砰」地一声,应贤身子飞震而退,
急将左掌一拍身后板壁,墙上倏然多了一道深逾寸余的手印,雷掌威力卸去,退
势亦止。

  向扬乘胜追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喝道:「让路罢!」连环掌力应手而出,
恍若连番惊雷,正是「雷鼓动山川」,数十道沉猛掌劲笼罩应贤方圆丈许之地,
应贤无处回避,起手招架,「扶摇大风」仓促催发,威力明显逊於之前,转眼双
方连对四十多掌,应贤一个招架不来,胸口正中一掌,当场呕血,摇晃着身子跌
退几步,虽未倒地,脸上却已无血色,脸上皱纹深陷,可见苦楚。待要重起功力
迎敌,忽觉眼前一花,向扬已然逼近身前,右掌一拍,虚按他胸口「紫宫穴」之
前。

  应贤见他凝招不发,不觉苦笑点头,说道:「佩服,佩服,向施主武功卓绝,
老衲自愧弗如。」向扬道:「承让!我只为那韩虚清而来,无意得罪大师,但是
为防万一,此刻却要大师在此休息休息了。」翻掌为指,转眼间连点应贤几处重
穴,令他真气窒碍,无力动弹。应贤身子一摇,已是无法立足,当下就地盘坐,
笑道:「向施主不下杀手,老衲已然万分承情。但那韩虚清所作所为,却与我师
兄弟三人关联不小,你难道不欲盘问清楚?」

  向扬心道:「捉拿韩虚清要紧,可不能让你拖延时间。」便道:「待我收拾
了韩虚清,自会来向大师问个究竟。」说罢举步走向内殿。才不过走得几步,突
然脚下一空,竟是翻板。向扬立时警觉,一个纵跃拔身而起,甫一落脚,赫然又
是翻板。向扬再一个拔身,半空中眼望四下,内殿摆设空空如也,地上竟连一个
蒲团也没有,正狐疑间,脚又踏地,再次踏中翻板。

  向扬逼不得已,又一次高高跃起,心道:「这房中难道竟无实地?怎地都是
翻板!」他这一跃近了墙壁,当下往墙上一蹬,借力再次斜昇,左手攀到了殿顶
横樑,正想趁势翻到樑上,突然手背一寒,樑上竟然翻出一排七柄的月牙弯钩,
向扬猝不及防,其中两钩已将他左掌钉在樑上,鲜血乱溅。

  向扬骇然大惊:「樑上也有机关!」原本要跟着攀上横樑的右掌急忙收回,
当机立断,反而发劲重击横樑。樑底幸无机关,这一击之下,向扬身子急坠而下,
顾不得左手剧痛,双掌齐向他借力一蹬的那道墙发劲重击,「砰」地震开一个大
洞,墙中许多木轴、铁片乱飞,向扬藉着这一击破墙而出,翻落地面。

  墙外这一边却没有翻板,向扬安然落地。向扬暗叫:「好险!」急忙翻身站
起,一看所在之处,是间空旷寂静的禅房,空无一人。

  向扬略一定神,低头一看左掌掌背,已被钩尖划出了两道极深的创口,当先
中钩处更似两个血窟窿。若是他稍一迟疑,不立刻离开横樑,手掌定会给铁钩钉
穿,整个人铁钩穿掌地吊在樑下,片刻之间左掌便废,照样跌落翻板之下。向扬
一拭额头冷汗,心中暗骂:「这机关好生毒辣!」正待勘查四周,忽觉禅房之中
气氛丕变,彷彿已多了一人气息。向扬心念一动,低头一看,阳光从身后窗子投
进来,在他脚边多印了一个疏淡苍茫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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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二)

  这人来得悄然无声,向扬不禁暗自戒备,心道:「这也是个高手。」回头看
时,又是一个老僧,鬚髯铁灰,蓬杂如旧帚,看来比应贤更苍老几分,只目透着
饱经世故的沧桑,但瞳仁之中自有一股犀利气象。

  只听那老僧咳嗽一声,说道:「敝寺设下这内殿机关,几十年来但凡误闯之
辈,尽皆束手待毙,今日却只伤得向施主一只手掌,佩服啊佩服!」向扬嘿然冷
笑,道:「就是这手掌伤了,也还能用。」左掌五指微屈,暗自运上九转玄功,
蓄势待发。

  那老僧仰天哈哈几声,笑道:「你虽胜得过我应贤师兄,却不知还剩下多少
气力?今朝却不容你走出埋业寺去!」僧袍衣袖微颤,右手抖出剑形,其色梨黄,
却是一把三尺木剑,阴刻「应能」二字,正是老僧法号。虽是木剑,向扬却不敢
轻忽,心道:「这老和尚若与那应贤功力相当,纵然木剑也能杀人。这寺中不知
还有多少高手?还是速战速决为上!」

  转念之间,向扬早已凝运「天雷无妄」功力,老僧应能同时一扬木剑,剑身
嗡然鸣响,虚画成圈,重重叠叠,前前后后,赫然幻化出不知多少个晕黄圆圈,
荡开一层层的异样光彩。

  向扬微微一怔,一时看不透这路剑法的要义,心道:「且试他一试。」

  右掌平推出去,「雷车奔轨」的雄猛气劲直轰剑势中心。却见应能兜转木剑,
连转几转,这一连串淡黄色的光晕便如泡影一般融成一片,又如一个涟漪不定的
深深潭水,雷掌威力一去不返,竟不知打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情势怪异之极,向扬也不觉得力道被卸,更不曾受到丝毫抗阻,但发出去
的掌力却莫知所踪。他心头一惊,左掌接着劈出,应能仍是虚划着剑,参叠剑影
迎向这一掌,向扬的掌力又在不知不觉间失了踪影。

  这次向扬聚精会神,立时察觉异状:「这剑法好生诡异!我这两掌打将出去,
都给他化解於无形……不,他剑上劲力不曾与我掌力相交,却像是我的掌力……
消失得太快了!」

  两掌无功,向扬大感意外,沉吟良久,仍将这第三掌深深蓄势,并不妄动。

  应能似是洞烛其疑,持剑笑道:「向施主不必伤神,老衲这路「韶光剑法」
大违常理,纵以阁下「天雷无妄」功力之强,也休想破解得了。」向扬只眉一挑,
道:「未必见得!」

  四个字才刚说完,向扬已把架势一变,身子一旋,瞬息间掌影纷飞,无数道
惊雷掌风回旋劈出,以「风雷遶石坛」的迅猛掌势连环抢攻。这一招向扬出得极
重,每一掌都附着深不可测的夔龙劲,兼且掌力一层层来、一叠叠去,若是打实
了,纵然金刚不坏之身也得给磨成一片虀粉。

  却见应能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地圈动木剑,剑尖所圈之处,无坚不摧的雷掌
掌力竟都凭空消灭,倏然而去,他便凭这一柄木剑护住全身,将「风雷遶石坛」
的掌力全部消解得一乾二净,气定神闲。

  一串掌力发完,向扬跃开数尺,重重地吐了口气,沉声道:「好,真是高明!」

  应能笑道:「可知道徒劳无功了么?」向扬说道:「你这剑法的门道我从未
见过,果然奇妙。在你剑法所及范围之内,我的掌力全都消失得奇快……却不知
无形掌力你能消夺,有形掌力却又如何?」应能含笑不语,只是持剑以对。

  向扬猛地大喝一声,一个箭步疾冲上前,左掌五指扑出,势若出手擒拿。应
能微微冷笑,心道:「你欺得愈近,愈近死地。」手腕轻转,「韶光剑法」剑势
所及,虽只信手一挥木剑,却有数不尽的动静快慢之变化,剑上拂出的微妙劲力,
轻易破坏了向扬左手一抓的力道。

  这一招的劲力原该存在於世上更久一些,但在此时,这劲力藉以存在的光阴
却被精巧的剑风挪移而去。看似柔和的「韶光剑法」实则残酷无情,极尽白云苍
狗变迁之态,连「天雷无妄」的至高威力,也不得不在飞逝的光阴之中化为乌有。

  在迎敌之际,悄悄操纵所有剑所能及的「力道」之寿命,或令新力转瞬即老,
或令旧力连绵不绝,正是「韶光剑法」精妙之处:力之所逝者,便如流水,永不
复返。

  在这剑法笼罩全局之下,向扬左臂的力道倏然空虚,登时成为一个极大的破
绽。应能凝劲於剑,木剑剑刃急掠而下,心中正喜:「先卸了你一条手臂!」孰
料剑一及臂,猛地被一股惊涛骇浪似的威力震回,冲得应能胸口一窒,霎时腾腾
连退数步。

  但见向扬右拳抵着左肩肩窝,左掌五指迸张,却是他右拳以「冬雷震震」击
向左肩,以此劲力重新贯注左臂,同时左掌虚发「春雷百卉坼」,拼着左臂中剑、
同时负担两招雷掌功力的凶险,也要抢得「韶光剑法」的破绽。

  这一着应能万万料想不到,虽然仅受「春雷百卉坼」余威震撼,但也令他血
气翻腾,一时回气不得。

  向扬兵行险着,心喜之余,立时喝道:「你这剑法我破定了,看招!」

  左臂正运功舒缓经脉,右掌已乘胜出招,一出手就是铺天盖地的攻势,单凭
右掌打出「雷鼓动山川」的连环掌力,仍有惊人威力。

  应能忙把木剑一圈,凝神提气,再展韶光剑法,又将向扬的掌力悉数消弭,
却是不如先前从容,略显狼狈。一招之间,向扬已调匀左臂血脉,当下只臂齐振,
厉声大喝:「再来一招!」拉回只掌成虚抱之势,已蓄起「天雷无妄」的无边威
力。应能看出他欲施重招,顾不得气脉正乱,立时深深吐纳,平抑内息,要将韶
光剑法重起架势。

  就在此时,禅房中忽尔风声大作。向扬运劲已足,正要给应能一招迎头痛击,
忽觉一阵狂风袭至,心中一惊:「又有人来袭击!」转身出掌相迎,「砰」地一
声,来人震退一步,但见白鬚轻飘,却是应贤。

  向扬朝他一望,道:「大师又来指教了?」应贤笑道:「岂敢,岂敢!亏得
师兄替我解了穴道,否则老衲还得再枯坐良久。」

  应贤这一击虽然没能伤得向扬,却已足以让应能取得余暇,重新摆出完美无
暇的「韶光剑法」迎敌架势。向扬看两个老僧已成夹击之势,心道:「一个老和
尚已然棘手,这会儿以一敌二……哼,总要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当下凛然不惧,大声喝道:「好,两位大师便联手齐上,晚辈也乐於奉陪。
要不要请你们那位师兄也一齐上场,一并赐教?」

  应贤呵呵一笑,道:「善哉,善哉,师兄解我的穴道,便是让我来请向施主
过去一叙。老实告诉你,你若能在我师兄掌下走过十招,收拾我们两个老和尚又
有何难?只恐怕施主年轻气盛,不懂量力而为。」向扬冷笑一声,道:「大师不
必费心。既然如此,请带路罢!」

  应贤点了点头,转身便行,应能也收了木剑,走在前头带路。向扬有心要闯
龙潭虎穴,丝毫不惧,随着二僧绕廊而行,一番曲折,也不知避过多少机关,这
才重新回到大殿。

  大殿中便只一个身影,却是个长发老者,并非和尚。应贤、应能二僧侍立那
老人左右,神情必恭必敬,却显然便是他们所称的师兄无疑。

  向扬心道:「或许他们只是同拜一个师父习武,并非暗寺中辈分而称,这倒
也合理。」上前看时,却见那老人额间点有戒疤,向扬又想:「看来他是曾经出
家,却已还俗。可是,这……」

  眼前这老人白发披散,而其白发之中又似泛着淡黄,实近黄发。观其外貌,
并不如应贤、应能二僧苍老,看来约是六、七十岁。黄发戒疤之下,另有一只湛
然目光;身材虽不高大,但是连人带影,竟凝敛了如山如河的威严气概……

  向扬忽然微感侷促。在他眼里,这老人非僧非俗,竟有一种莫可名状的仪表。

  在那殊异而不慑人的外貌之下,向扬却能感受到一股撼天动地的气魄,深蕴
於那看似凡人的身形之中。这份气魄逐渐化成无形的压迫感,逼得向扬难以喘息,
压得他低下了头……

  向扬一咬牙关,昂然抬首,凝劲於单足,见了这老人一句话也不曾说,手底
已摆出「夔龙劲」的发劲姿态。那老人倒是先缓缓开口,说道:「不错,这么早
就感到害怕,可见你是有见识的。后生小辈能识得天高地厚,值得嘉奖。」

  声音低沉,不甚响亮,浑无一点稜角,余音却异常深远,在向扬耳中回荡不
已。向扬默然不应,凝神运转全身功力,竭力将之催运活络,当真是如临大敌,
一只眼只看定了眼前这老者。武学上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对手实在深不可测,
远非应贤、应能二僧可比,他必须以颠峰之功力来放手一搏,而胜败之数仍难掌
握。

  老人见他如此谨慎,嘴角微微一扬,说道:「你若想动手,尽管出招,来罢!
过得我这一关,这里便没人保得住那韩虚清,你自可捉拿他回去。」

  向扬道:「韩虚清当真在此?」老人道:「不错。」向扬点了点头,喝道:
「好!那么,得罪了!」

  这老人如此威仪无俦,向扬知他决不会先行出手,那么自己更得把握这第一
招的优势。第一掌平平推出,雷掌威力掀起一阵烈风,赫然卷起无数裂砖碎石,
掌力破空生响。老人笑了一笑,也是一掌拍出,两人隔空对掌,倏然间无声无息,
被雷掌卷得满天飞舞的碎石却悉数震散四方,就像撞着了一堵无形高墙,向扬这
一掌威力立时销尽。

  向扬抢近几步,再发一掌,这「疾雷动万物」去势奇快,老人却是信手一挥,
扬起一波汹涌内劲,向扬猛觉异状,倏然凝掌不前,第二招便又过了。只听老人
淡淡地道:「向扬,你这两掌只出六分功力,是何居心?想诱得我轻敌大意么?
这第三掌你若还如此……嘿嘿,可太天真了。」

  向扬一听,不觉激起好胜性子,说道:「前辈放心,这一掌保证与前两掌大
不相同!」他连攻两招,已欺近老人身前,这时十指虚抓,以「天雷无妄」境界
打出「雷惊天地龙蛇蛰」,刹那间真气迸流,只掌划分之际如雷霆动荡,其声轰
然,埋业寺樑柱根基为之震撼响应,威力比起迎战「扶摇大风」之时更胜一筹,
相去何止倍蓰?

  一团猛烈功劲直袭而来,黄发老人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好,这才是天雷
无妄的威力!」右掌拍出,不再是轻描淡写、点到为止,掌力赫然如怒涛崩云,
雄远之势犹如万里关山,辽阔无极,这一只手掌看在向扬眼中,竟彷彿变得巨大
无比,一把便要将大殿中的一切攫入掌心,雷掌掌力与之相较,就像江河之於汪
洋,居然无可与抗,被拒於这难量难测的雄浑掌力之外。

  向扬大喝一声,奋力旋动内劲,「雷惊天地龙蛇蛰」的威力转入第二段,挥
臂扯起一股猛烈劲道,势欲翻江倒海,一举掀碎了大殿上无数方砖,那老人却仍
闻风不动,只脚生了根似地不以为意,屹立於雷掌威力之中,平举的手掌掌缘缓
缓溢出几丝金色霞光,慢慢地覆掌如茧,淬炼出一个赤金色的坚实掌影。

  这股幻华似的的金色气芒,陡然令向扬想起一种武功,不禁失声喊道:「这
是……皇玺掌!」

  老人静静点头,沉声道:「皇玺掌练到最高境界,掌力格调昇华,别称「太
皇印」。」蓦然将这金色手印缓缓一抽,说道:「向扬,看着。」

  向扬只目圆睁,眼前赫然映满金芒,彷彿一道天光自万古云霄投射下来,照
临天下,无缺无遗。在这璀璨极光之下,向扬长啸出掌,奋勇将「雷惊天地龙蛇
蛰」的劲力悉数迸发,但这股内劲的浪头却给「太皇印」这更大的一波巨浪大举
吞噬,向扬的身子如飘絮似地往后退,从头到脚,都燃起了赤金色的轮廓,像是
烈焰中的一具纸人。

  这股无穷威力触地扬起,又将向扬抛上半空,底下窜流奔动的罡气彷彿千军
万马、旗海鼓阵,充满喧嚣杀伐……突然,向扬重重摔落下来,便像摔入那战阵
之中,霎时有了粉身碎骨的感觉。

  「砰」地一声巨响,「太皇印」掌力重重地镇了下来,天光投尽,满地烟波
浮涌,向扬倒卧血泊之中,已无声息。

  老人缓缓抽回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金光已散,仍是平平凡凡一只肉掌,
缓缓说道:「难道这一手「太皇印」,当真是天下无敌,再没人能接下来了?」

  自语之中,竟有种难以言尽的嗟吁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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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三)

  向扬虽然倒地,却尚未失去知觉。「天雷无妄」与「太皇印」分属两套奇功
的至高境界,各有各的神奇奥妙,但撇开所修武学不谈,这老者的内力修为显然
胜过向扬远矣。向扬幸有「天雷无妄」功力在身,虽负重伤,亦不至死,神智正
迷迷糊糊之间,耳中却听见那老人正说着话。

  详细的字句向扬听不清楚,只听见了太皇印、天雷无妄、武功、掌法等几个
他着意留神的词彙。他肯定老人不是在讚美他的武功,毕竟他多少听出了那略带
感叹的语气,对一招落败的他来说,这语气唯一的可能是嗟叹这后生小辈功力不
济。轻易取胜而不开怀,这恐怕是武功极高、惯於取胜的高手才能有的烦恼,向
扬自己便还没这个忧虑。

  这一掌「太皇印」将向扬打得吐血倒地,但他在昏厥边缘徘徊一阵,却没就
此闭着眼睛,反而很快地渐次清醒起来,心里第一个清楚的念头便是:「我岂能
就这么输了?」

  太皇印的威力超乎向扬想像,他此时彻底明白,这老人的武功凌驾於龙驭清、
韩虚清以及他所遇见过的一切高手之上。这是他的「天雷无妄」首次被人击败,
错愕过后,一股不服输的意志继而窜起。他的只手首先凝回力量,奋力从地上撑
起身子,脑中一个声音奋然喊道:「败在这里,我如何捉回韩虚清?如何能回去
见婉雁、师弟、师妹他们?事到如今,非赢不可!」

  应贤、应能同时发现了向扬挣扎欲起,同时「咦」地一声,同感讶然。

  那老人瞇起眼睛觑着向扬,说道:「你还站得起来?」

  这句话向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练成「天雷无妄」之后,寰宇神通天字诀
的神妙内力亦已长流经脉之中,生生不息、源源不尽,虽然负伤极重,但是丹田
中一股真气仍是活泼蓬勃,很快便唤醒他的神智,接着支持他的筋骨脉络力图振
作。当向扬一声不响、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应贤、应能二僧都不由得睁大了眼,
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老人轻轻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的讚许:「好,端的难得!敌得住我一
招「太皇印」的人,二十年来寥寥无几。倘若你能再接一掌,真可窜到这些人中
屈指可数的地位了。」向扬勉力一笑,浑身力气除了用来站稳脚步之外,全都运
到了只掌之上,口中说道:「倘若我将你击败,不知在这些人物之中能名列第几?」

  老人一听呵呵而笑,说道:「首屈一指!你想试试?」向扬睁大眼睛,道:
「乐意之至!」足下一蹬,冲上前去只掌齐发,「砰」地一声,老人单掌平挥,
已将这一招雷掌之力彻底销毁。老人摇头道:「这等掌力……」

  刹那之间,向扬掌力又发,老人没说完话,便又再接了一掌。紧跟着第三掌、
第四掌、数不清的掌力连珠价轰了出来,快如流星,密如骤雨,一掌接着一掌的
「疾雷动万物」猛攻而出,攻势急劲无比。老人信手招架,并无丝毫吃力之处,
应贤、应能却都看得吃惊起来。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刚刚还身负重创、倒地
不起的青年,转眼间便又精神奕奕,勇不可当地发动如此猛烈的攻击?

  老人连格四十多掌,左掌倏然一圈,口中说道:「白费力气。」掌力跟着推
出,金芒一闪,「太皇印」应手而出。这掌力真是一道无可与抗的神力,在这金
光开路之下的一切事物若不回避,都将被摧毁殆尽,便如皇舆将行之大道,一无
阻碍。

  向扬的掌法再次溃不成军,但他这次没再应招倒地,而是只掌一叠,硬接这
一下「太皇印」,身子无可避免地一个回旋、向后猛地震飞,直要飞出大殿门外。

  但是向扬左脚跟往后一探,右脚奋力往下一钉,硬是把身子以千斤之力压了
下来,稳稳站定在地。站稳的一瞬间,向扬感到上半身几乎被震得粉碎,有种从
万丈悬崖摔下来、正摔在一块峥嵘山岩上的感觉。但他大喝一声,以内力根基硬
接了这一股威力,咬牙一阵,终於吁出长长一口浊气,没倒。

  他抬头看前方,看到应贤连捋白鬚,应能脸上明摆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老人
则瞇着眼睛,眼帘缝底透出犀利的精芒,正重新评估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一招「太皇印」的力道与前一掌不分轩轾,但是这次向扬早有准备,连发
数十掌,虽然耗力甚钜,但是九通雷掌后劲最强,几十掌的劲道堆叠起来,已在
「太皇印」前头路上积起了相当的阻力,向扬实际承受的力道约莫是前一掌的六
成左右。

  凭着「天雷无妄」根基、加上被震飞之前施展「斗枢逆转」的巧妙步法,向
扬这第二掌接得比前一掌漂亮许多,直让应贤、应能难以相信。但那老人一眼便
看破向扬这几下接招的法门,心中微微一笑,早有筹画,说道:「接得好。这第
三掌,你还能接吗?」

  一阵金光耀目,第三招「太皇印」迎面而来。掌力离己尚远,向扬心中陡地
大惊:「这招威力大不相同!」

  第一掌要了他半条命,第二掌竭尽所能接下,此时向扬的功力与迎敌手段都
已给老人摸了个清楚,因此这第三掌已非向扬所能接下。这一掌的掌力之重、来
势之快、后着之深远……已涵盖到疲惫的向扬应变能力所及之外。

  一掌过去,向扬胸膛中掌,胸口血气一阵翻滚,眼前倏地转黑。

  同一时间,老人忽觉手腕脉门一震,猛地缩手。向扬的确无法接下这掌,但
他闪电似地做出了最后一个反应,趁着「太皇印」及身,老人手掌打中自己的一
瞬间翻掌猛劈,狠狠劈中老人脉门。虽然向扬中招稍早,这一击威力已弱,但已
让老人在他倒下之后,再次审视了他一番,缓缓点头。

  「这个向扬,的确是个人才。难得,难得,把他一起带回去罢!」

  这句话,向扬已经听不见了。

  重新睁开眼睛,已不知是几天后的事情。向扬重新清醒过来,第一个感觉只
是想吐。

  他浑身乏力,动弹不得,肚子里感觉得出有填着些东西,但他可不记得有吃
什么东西。昏迷的日子里似乎有人照料他,但他没空去理会这档事。他首先试着
转动眼珠,从仰躺着的有限视野去观察自己处在怎样的一个环境。

  昏天黑地,不见天光,脑袋底下骨隆骨隆的轮轴之声直响,向扬略一提神,
便知自己是处在大车之中,四周遮掩得毫不透光。他略一运气,但觉精力困乏、
伤势沉重,所幸真气尚称流畅,没给封住穴道,手脚稍一用力,似乎也能勉强活
动。只是动虽能动,毕竟气力虚弱,反倒是继续躺着还舒服些。

  向扬索性便还是躺着。心中才想:「我可昏了多久?落在什么人手中了?」

  忽然便听车外传来一人声音:「向施主可是醒了?」听那声音,却是应贤。

  向扬心道:「原来还是落在他们手里。」这倒也不出他意料之外,当下便道
:「大师好生厉害,看也不看便知道我醒了。」应贤笑道:「向施主呼吸忽畅,
自然是醒后运功调息所致。伤势可还好么?」向扬道:「不劳大师挂心。那位…
…大师那位师兄,如何称呼?」应贤道:「我师兄的法号是上「应」下「文」。」

  向扬道:「嗯。这位应文大师掌力当真厉害,堪称武林绝顶高手,在下佩服
之至。」

  应贤一时没有回应。向扬又道:「在下伤势一好,还要向应文大师多讨教几
招。」应贤笑道:「不急,不急,咱们这趟旅程时日尚久,足够让你养好伤势。」

  向扬说道:「我正想问。各位大师没下手杀我,却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应
贤道:「到云南去。」

  此言一出,向扬不觉心中一凛:「云南!可不是韩虚清的老家?」脱口便道
:「韩虚清呢?他也在这里?」应贤道:「当然也在。韩施主,你不向师侄说说
话么?」一个声音「嗯」了一声,却不说话,但向扬已听出正是韩虚清的声音,
不觉勃然大怒,心道:「若我没受这伤势,现下立刻取你狗命。且先让你多活点
时日!」

  只听应贤又道:「也罢,你若强自说话,恐怕又要牵动脉息,凶险无比。你
若再走火入魔一次,神仙难救,可知道么?」韩虚清又嗯了一声,这次向扬听得
仔细,察觉其中颇有苦楚之意,心中大疑,问道:「应贤大师,你说……韩虚清
走火入魔?」

  应贤道:「然也!你可知道,你到埋业寺来的时候,我们师兄弟三人对付着
你,韩施主却正参详着十景缎呢。这十景缎变幻莫测,韩施主操之过急,不慎惑
於心魔,真气岔乱,险些在我们发觉之前就一命呜呼。」向扬先是一愕,继而重
重哼了一声,说道:「韩师伯武学渊博,怎么也会出了错解武功的岔子?」

  应贤笑道:「向施主此言差矣!十景缎并非武功秘笈,就是武功绝顶之人,
也未必便能悟通,否则我们何必请你师伯来集全这十景缎?」

  向扬一听,突然心有所悟,道:「如此说来,莫非能解这十景缎之人就在云
南,而且是我这好师伯韩虚清所认识的?」应贤也不隐瞒,呵呵笑道:「不但认
识,而且关系匪浅。」向扬道:「大师护送他回云南,恐怕便是要顺便把十景缎
的秘密一并接收了?」应贤道:「此语不确,应当是由我应文师兄接收。」

  一闻此言,向扬凝神倾听,果然听出大车不只一辆,他那应文师兄、应能师
弟自然都在此行之中。向扬说道:「这十景缎的秘密,怕是只有韩虚清能问出来。

  大师确信他舍得告诉你们?」应贤说道:「这是自然。他问得秘密的同时,
十景缎可会拿在我师兄弟三人手中。」向扬哈哈大笑,道:「真是设想周到!韩
虚清,原来你辛苦一场,都是为了你的好主子。我该讚你一声尽忠职守么?」韩
虚清重重呼出一声,没有回答。

  应贤说道:「十景缎的秘密,我们自也会同韩施主共享,我师兄并不打算独
吞。向施主,你若有意,这里头也能算上你一份。」向扬道:「什么?」应贤道
:「师兄对你那「天雷无妄」的造诣颇为欣赏,想你多年以后,自可成为武林中
的擎天一柱。我们带你同行,有一个原因便是要你一并见识这十景缎的秘密。」

  向扬笑道:「那我可真该受宠若惊了。不过在下对这十景缎毫无兴趣,这里
头有何秘密,实在与我无关。恐怕我晚点伤势稍好,便要起来坏你们的好事,把
我这该死的师伯给捉回去了。」

  就在此时,忽听应能的声音在另一边说道:「向施主若打算如此,恐怕得等
伤势大好才成。眼下由我护着韩施主的安危,可不容他人抢了他去。前些日子你
还昏着的时候,才有人想来杀他,反倒被我一剑杀了。你道是谁?」向扬道:「
谁?」应能道:「天府神刀萧承月。」

  向扬默默不语,心道:「这人杀了婉雁的父兄,惹得婉雁伤心欲绝,实在浑
帐透顶,但毕竟也是正道的豪傑之士,只不过为韩虚清所利用而已。他想杀韩虚
清来偿罪,反倒落个惨死收场……哼,韩虚清,我倒想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

  只听应能又道:「这位萧大侠的首级,我们也派人送到了巾帼庄去,向施主
的亲朋好友们可都聚在那儿了。这一送本是希望他们好生安葬,却又引得几位小
朋友出来访探我们,这可就大违我们本意,只好通通捉了起来。向施主,你猜这
又是谁?」向扬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师弟、师妹他们也被擒了?」

  应能不闻回应,便道:「向施主不妨自行看看。」忽听「喀啦」一声,向扬
只觉身处的大车斜冲出去,却是轻快了许多,正愕然间,又是「恰啦」

  「夸啦」几下轻响,似乎碰上了什么东西,扣上了几个笋头,车身又重了下
来,行驶平稳,就好比原本的大车突然分了一半出来独个儿跑,跑去跟另一辆车
并成了一辆似的。这果然像是另一辆车,韩虚清、应贤的呼吸声都已不闻,却给
向扬听见了另一种急促的呼吸声,甚是浊重,乃是数人的喘息。

  向扬细听之下,听出是二男一女: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女的却听得出一阵
呻吟娇泣,唔唔啊啊地急喘着,这分明是与人交媾中的欢好春声。向扬不觉心跳
加速,大为紧张起来:「这姑娘是谁?这……这声音听来很稚嫩,是师妹?是杨
小鹃姑娘?该死,该死!这种声音我平常又没能听见,哪听得出是谁!」

  不论是谁,在这儿被男人抽插着都是糟糕透顶的状况,向扬想,除非这真是
师妹华瑄,而那男人刚好就是文渊,那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有两个男人,
另外一个不论是谁,可都不成!

  就在向扬焦灼万分的当儿,却听一个男声喘道:「我……我不行了。蕴青,
我……我要去了!」紧跟着,向扬便听见那少女一阵失声呼喊,「嗯啊、嗯啊」
的声音之中,升起了一种听着便似滴着汗珠的娇腻颤音。

  如果发出这种声音的是赵婉雁,向扬知道这必当是她被抛上高潮、兴奋得无
以复加的一刻,自己所能做的,便是往她的娇躯之中释放出全副精力,然后把她
紧拥入怀,吻着、抚摸着她正极端敏感的肌肤,让她一边轻喘着「向大哥……」

  一边浑身颤抖,淹没在快乐之中,而他会继续温柔地逗弄着她,令她娇羞不
已。

  不过这少女并非赵婉雁,那男子的喊声已叫出了她的身分,这让向扬松了口
气。和华瑄、杨小鹃比起来,云霄派的柳蕴青跟他交情有限,他不能不感到一种
「好险」的松懈感。不过他还是免不了担心她的安危,当下叫道:「柳姑娘,是
你么?你怎么样?」

  一阵剧烈喘息之后,柳蕴青有气无力地道:「啊?向……向公子?我……等
等……啊、呼……天啊,我快死掉了……太棒了,再来一次好不好?啊、啊……」
说着说着,又开始呻吟起来,浑杂着一种奇妙的律动声,看来她仍然给人持续抽
插着。向扬皱起眉头,裤裆底下那话儿不禁蠢蠢欲动,心道:「拜託,你到底在
跟谁说话,也清楚一点罢!」听她这么说,简直像在夸讚向扬一样。

  不过听柳蕴青言语兴奋,没有一点受人奸淫的淒惨,向扬倒是又安了几分心,
心道:「那位兄弟说不定是她的心上人,那也罢了……不对,总不成两个男人都
是罢?恐怕是春药作祟。」当下又叫道:「柳姑娘,你……在你旁边的人是谁?」

  柳蕴青似乎忙着呻吟,根本没能回答,倒是一个男声答道:「向公子,是我!」

  向扬道:「是谁?」他可真没听出来。那人又道:「林秀棠,你知道罢?我
弟弟也在……也在这里,我们曾在你追韩虚清出门时,用箭射你啊!」

  这么一说,向扬倒是想起来了,不禁暗哼一声,说道:「是了,那晚陆道长
遇害,你们也在那儿放箭。这会儿你们又对柳姑娘……」林秀棠忙道:「那是我
们、我们还不知道啊!」向扬道:「什么不知道?」林秀棠道:「我我……我们
那时候,不知道韩虚清他、他他……他实在无恶不作,现在我们全知道了。慕容
姐姐要我们来找你、你……啊、啊……我们,哦哦……」

  话到后头,愈来愈来成言,似乎他也正忙着在柳蕴青体内抽动,无暇也无力
分说。

  向扬听得莫名其妙,心道:「什么慕容姐姐?是小慕容姑娘罢,怎么他们也
叫起她姐姐来了?向来只有师妹这么叫不是?听他这话……彷彿他兄弟两人倒跟
我们化敌为友似了。还是……他们兄弟是只胞胎,总不成跟那两位柳姑娘凑成对
了?」

  向扬自觉胡思乱想,倒是难得猜中了实情。只是林家兄弟和柳蕴青正在车中
拥作一团,打得火热,暂时没法跟向扬详叙前情。只听柳蕴青娇声喘道:「快、
快……啊,秀棠哥哥好棒,对,再快一点嘛……啊!秀棣哥哥也好棒……呜……
啊,人家被塞得满满的……啊啊……」

  由於柳蕴青那娇嫩的嗓音实在呢喃得过度浪荡了点,听到此处,向扬真是不
能不硬起下身,重伤之余又多浪费一点血气了。细听之下,柳蕴青竟然是前头后
面都给林家兄弟分佔了,前后夹击,刺激得难以想像。这实在对向扬这负伤之人
的血脉大有影响,他不得不出声说道:「柳姑娘,两位林兄,你们既是同样被捉,
麻烦可否克制一下,点到为止?」林秀棠道:「这……

  这可不是……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啊、啊……」林秀棣勉强挤出一点声
音,帮他猛攻中的哥哥继续说道:「我们……我们兄弟两个,实在停不下来。我
们被绑在一起,就是完事……也、也分不开,只好再来……」

  向扬听了一怔,一时想像不出那是什么画面。他可不知,眼下林秀棠、林秀
棣兄弟二人一前一后,把柳蕴青紧紧夹在当中,四条手臂箍紧了她,三个人被捆
在一起,两条阳具一插前窍,一插后庭,紧密得即使软了也抽不出来,只得在柳
蕴青的体内重新坚挺起来,一次又一次的抽动、放出阳精。三人都是习武之辈,
腰腿之力不在话下,虽然被绑,依然可以振腰欢好。

  林家兄弟与柳氏姊妹自定情起,就没在意过谁与谁配对,反正两对只胞胎,
互相看来都一样,哥哥今天上了姐姐、明天改上妹妹,弟弟也就如法炮制,有时
四人一完事,第二轮便交换过来,无不乐在其中。这时柳涵碧不在,柳蕴青同时
遭受兄弟两人的只只进击,真不知比平常承受了多少倍的快感。在向扬问起柳涵
碧下落如何、三人又如何会给逮住之前,恐怕要先问问柳蕴青那兴奋异常的胴体
何时才会失魂落魄到全无反应,不再刺激林家兄弟两人的那话儿、好培养一点说
话的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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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四)

  如此情景,却也非三人之所愿。原本林秀棠、林秀棣、柳涵碧、柳蕴青离开
巾帼庄时,只想着如何找回韩虚清身边,然后捎个信回巾帼庄去通风报信,想来
顺利,到头来却出了大纰漏。

  四人到了京城,在甜水井等了一天,便有韩虚清的手下前来引路,说道韩虚
清身负重伤,事情有变,要将同党一一召集回去。林、柳四人闻言大喜,便跟着
那人来到埋业寺。路上那人问起柳氏姊妹,林家兄弟便依小慕容所言,说是自己
兄弟两人捉来的俘虏,倒也没出问题。

  可是到了埋业寺中,韩党聚集甚众,其中有好些滇岭派、皇陵派的余众见了
柳氏姊妹,嘻皮笑脸地来动手动脚,说道:「都是自家兄弟,逮着这等香喷喷的
上等货色,岂不该让大夥儿有福同享?」

  林家兄弟哪容他们侮慢情人?一怒之下动了手,柳氏姊妹却也跟着打了起来,
没两下把戏便给拆穿。众人正大闹间,应能出来喝止,数招剑法之间便将林家兄
弟并柳蕴青一同拿下,柳涵碧却早一步溜出了埋业寺外,凭着云霄派轻功奇妙,
没给捉住。

  应能倒也并不在意,却在众人欢呼叫好之际,木剑连点,竟将韩党一夥也全
部点了穴道,悉数制服。葛元当等少数投靠韩虚清的皇陵派高手见状欲逃,却给
应贤拦住,再没一个走脱。葛元当惊恐之际,颤声说道:「两位大师,这……这
是如何?这姓林的两个小浑蛋窝里反,可……可我们竭忠尽力,没起半点异心啊!」

  应贤笑道:「不错,诸位都是忠心耿耿,否则韩施主又岂肯虚耗功力,延续
诸位身上的「虎符诀」呢?此刻当是诸位回报之时了。」

  这「虎符诀」实为皇陵派中的掌门秘法之一,能将真气灌注於旁人体内,激
发那人自身潜力,施术者只须调息几个时辰便可复原的真气,受术者却能在两、
三日之内功力剧增,程度则因人而异。龙驭清大举叛国之前,曾在龙腾明、卫高
辛、葛元当等皇陵派高手体内种下虎符诀,使得他们实力大增。但这突如其来的
功力提昇愈多,经脉负担愈重,愈是考验受术者的精神与体魄,卫高辛闯入白府
袭击文渊之时态若疯狂,便是因为不堪虎符诀奇效,功力、神智变化都大起大落。

  葛元当内力不如卫高辛深厚,却比他深沉多智,不能发挥虎符诀最大威力,
却也不致显得意态发狂。

  此时向扬落败,正被囚禁在埋业寺中;韩虚清则因急於参悟十景缎,真气走
岔,武功正在存废之间,虚弱之极。此时他缓步走出,看着一干同党或坐或站,
大半动弹不得,只是无甚精神地点了点头。他首先走到葛元当身旁,说道:「很
好,很好!」右掌往他肩上拍了一下,左掌却缓缓按上他背门「筋缩穴」。

  「虎符」乃调兵遣将之信物,龙驭清分拨功力予葛元当,便如帝王调兵给将
领一般,既然能予,自然也能收。但,这「虎符诀」被回收之际,却还可以把「
将领」本来拥有的「兵权」也一并接收过去。韩虚清习得皇陵派掌门绝学,又身
怀虎符诀之术,足以让许多皇陵高手继续为他卖命,但是他们只知道虎符诀的好
处,却不知道坏处比他们所知的更多。就在韩虚清一掌之下,葛元当骤觉全身功
力决堤,身上像给人开了一个莫大的缺口,内力如流水般源源泻出,不觉骇然失
色,叫道:「韩、韩、韩……」

  叫得几声,葛元当声音已哑,紧跟着颤抖不休,「虎符诀」奇劲一被抽离,
他全身经脉都因而洞开,韩虚清默默不语,已将长久以来龙驭清和自己投注在他
身上的「虎符诀」功力加倍回收。「噗」地一声,葛元当颓然倒地,脸色一阵变
幻,忽而青,忽而红。原来他修练滇岭派毒功多年,一旦内功失控,长年积下的
毒气便在经脉之中乱窜乱流,原本用以杀人的功夫反而将他自己毒死,当场成为
一具毒屍。

  众人见葛元当死状淒惨,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眼见韩虚清脚步又动,更是惊
骇:「岂不便要轮到了我!」

  果然韩虚清缓步而行,将所有接受过「虎符诀」的同伴们一一摄回功力,有
的昏迷、有的毙命,再没一个好端端的站着。片刻之间哀鸿遍野,埋业寺大殿上
如同炼狱。

  到头来,韩党中九成人物都给韩虚清摄光了功力,倒地不起。韩虚清至此方
长吁一口气,精神略复,道:「这下总算是好了些。」应贤说道:「有了这些功
力,你便可自保性命,调养你因「十景缎」而招致的内伤。若是你不急着偷看十
景缎,这会儿足可增长四成功力,你可觉得得不偿失?」韩虚清叹道:「那也是
天数使然。」应贤微微一笑,悄悄盯住了他。

  那少数没给韩虚清取走功力的人中,林秀棠、林秀棣也在内,他们可没嚐过
一点「虎符诀」的好处,此时得以免於灾厄,却都看得心惊胆跳。只听应能说道
:「这会儿我们可得动身了。你们这些人若要活命,便通通剃光头发做了和尚,
受我师兄弟三人佛法薰陶,随行驾车。到了云南,自有你们的生路。」

  韩虚清收罗这许多三教九流之士,本来并非多么的同心协力,只是听韩虚清
说着十景缎的好处,心动之余,又想跟在他那正派清高的名声之下不无好处,於
是便如群蚁附羶地聚成一股,其中也不乏有人妄想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欲将十景缎的好处私自吞没。但是这些人中,白超然、裴含英、康老祖等武功好
手都已被打得折兵损将,林家兄弟倒戈,剩下来的纵有高手,此刻也都功力枯竭,
残余之辈寥寥无几,更有好些人平日只跟韩虚清来往,根本不知还有应贤、应能
这等旷世高手在韩虚清身后运作。此时能保住性命便是上上大吉,哪里还敢有异
议?无不唯唯诺诺,听命行事。

  倒是林秀棠、林秀棣和柳蕴青三人惶然不知如何自处。柳蕴青心急不已,低
声哭道:「我不要剃光头,丑也丑死了!」林秀棠低声安慰道:「别怕,别怕,
要剃咱们一起剃,同生共死。」林秀棣道:「涵碧及时逃出,必定会回去搬救兵
来,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柳蕴青哭道:「我……我更担心她啊!我们从小到
大,都没分开来过……」

  应能懒得听他们哭哭闹闹,吩咐道:「将他们捆了,一齐上路。」韩党残众
此时只怕得罪了眼前佛爷,着实捆得用心,几个阴损的更生出主意,把柳蕴青的
衣服先脱了个精光。柳蕴青惊叫挣扎,固然没用,更遭到一番禄山之爪的玩弄。

  林家兄弟看得又急又怒,但是久观之下,两人却都不可避免地硬起了阳具。
这几人便趁机把柳蕴青送到了两人之间,硬将两条肉棒塞进了她前后两处秘境,
然后才实实在在地把三人捆在一起。

  前头也就罢了,但林秀棣的肉棒一进后庭,却真疼得柳蕴青哀鸣起来,死命
地摇头哭叫:「不要……好痛,痛死人了!呜、呜!」但是林秀棣被人硬推着进
来,无可奈何,整条都给顶了进去,几乎把柳蕴青弄晕过去。

  好在兄弟二人都不是筋硬骨粗的壮汉,否则柳蕴青那妙龄娇躯如何承受得起?

  尤其她身材娇小,这前后夹攻之下几乎让她以为下体洞穿,只觉得两个热腾
腾的龟头塞满体内,隔着层薄薄的嫩肉互相推挤,真不知把柳蕴青那两个小小花
园里搾出了多少淋漓蜜液。抽动之时更不得了,那两下杵臼齐捣,没一会儿就把
柳蕴青弄得汗出如浆,软瘫得不能动弹,动不动便要冲上高潮,疯狂似地失神娇
啼,偏偏又差那么一点,总是没能就此丢了身,折腾得她精疲力竭,又快乐、又
痛苦。

  林家兄弟另有一番滋味。在柳蕴青嫩肉紧紧包夹之下,兄弟两人实在是舒服
得不能不硬,硬了便抽,抽了便射,射完了休息片刻,只消感到柳蕴青的肉壁稍
一紧缩,便又不由自主地硬了起来。於是兄弟两人频频放送阳精,从三人被绑在
一起开始,天天都得射上不知多少次,三人的股间当然都已流满了混浊黏液,在
肉体磨蹭之际不时滋滋作响,增添淫艳情趣。

  三人就这样被绑了两天,柳蕴青似已习惯后庭被破之苦,逐渐引以为乐,呻
吟声中的苦闷之意与日俱减,反倒增添了更多的亢奋和陶醉气息。只苦了兄弟二
人日夜狂泄,偏偏时时刻刻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於三人想要如厕之时,那
种尴尬羞耻就更是不堪闻问了。当林秀棠、林秀棣放出温热的尿液之时,柳蕴青
只能神情恍惚地接受那股异於阳精的浊流,慢慢感觉着它们流下肌肤,或者自己
也忍不住,滴滴答答地浇灌起体内的肉棒……

  向扬直等到柳蕴青被干上了高潮三次、昏睡过去之后,才从林家兄弟口中零
零碎碎地得知前情,心中自然不去多想这三人被绑的景象,只想:「至少那柳涵
碧姑娘已然脱身,若是她即刻赶回巾帼庄传话,此刻师弟他们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埋业寺所在。他们能否找到线索追踪下来?韩虚清的党羽都被他们灭了口,不知
还有没有活口留在寺中。若非我这些日子昏迷不起,或可在寺中留下一点蛛丝马
迹……」

  正思索间,忽觉所处车身又是倏然一轻,与林、柳三人那车分了开来,忽忽
斜行,应声扣上了另一辆车。只听那车里一人说道:「该听的听过了罢?」虽然
不见其面,声音自有威仪,正是那老人应文。

  向扬闻声,默默不语。应文说道:「你败在我这「太皇印」之下,可输得心
服口服?」向扬道:「前辈功力深厚,我自承不及,但我输了就是不服,伤癒之
后还要向前辈讨教。」应文道:「路途长着,你就慢慢养伤去罢。

  若是半路上你就动起手来,老夫可不保证你到了云南还能生龙活虎。」向扬
哈哈大笑,说道:「云南是韩虚清的老巢,我要打,也要到了那儿再打个天翻地
覆。」

  但听那应文说道:「你那二师伯韩虚清,这些年来听我吩咐,办事甚是卖力,
如今他被你追得逃回我这儿,我在情在理也得保得他周全;何况,我还有用得着
他的地方。」向扬道:「我知道,你要从他手上取得「十景缎」的秘密。在那之
后,恐怕你也用不着韩虚清了罢?」

  大车之中,向扬任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不知车外的应文正意味深长地一笑,
叹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呢?」摇头嗤笑一声,又道:「十景缎中的秘密,对
我和对韩虚清的意义可不相同。我虽有意一窥「十景缎」的秘密,倒也不会为此
废寝忘食。你那龙、韩两位师伯,却是拼了命地想求其奥妙。」向扬道:「这其
中关节,自然跟你有关了?」应文道:「你可想知道?」

  向扬道:「这是不消说的了。前辈不说,我也得想办法问出来!」

  应文又叹了口气,道:「许多年前,我访求天下英才,共谋大事,正觅得你
师门四位长辈。你师父华玄清才华最高,可惜无心合作;任剑清不合我所求;龙
驭清心高气傲,不愿屈居於我。只有这韩虚清心机最深,能成大事……嘿嘿,可
惜,可惜,毕竟心有所蔽。」向扬听得疑惑,不禁问道:「什么大事?」

  应文良久不答。不知听了多久呕呕哑哑的毂辘声响,才听应文说道:「如今
都已经迟了,更说什么?你就跟我们到云南眠龙洞去自个儿摸出来罢。」

  以应文为首的车队正行往云南之际,空荡荡的埋业寺中却又重见人影。

  当先带路的便是逃回去巾帼庄报讯的柳涵碧,文渊、华瑄和大小慕容兄妹随
后而来,巾帼庄则由石娘子、蓝灵玉二女前来,凌云霞和杨小鹃留守庄中,照料
紫缘、赵婉雁和负伤的任剑清等人。云霄派诸女却还不及另行联繫.

  众人抵达埋业寺时,寺里寺外早已空无一人。慕容修一脚踹开寺前大门,骂
道:「韩虚清,贼秃驴,没断气的通通给本大爷滚出来!」骂归骂,哪里有人?

  文渊凝神倾听动静,但听风动树梢,说道:「看来人都走光了,却不知都去
了哪里?」石娘子道:「四下搜搜,或许会有线索。」

  众人进了大殿,除了一地碎砖之外,最惹人注意的便是那尊抱头佛像。

  华瑄首先走上前去看,左右看不出蹊跷,便又垫着脚看,突然看见了佛像两
腿之间的金佛孽根。华瑄大惊失色,「啊」一声惊叫跳开,红着脸跑到文渊身边
叫道:「文师兄!」文渊道:「怎么了?看见什么?」华瑄唔了几声,低声道:
「那个佛像……难看死了!」文渊奇道:「为什么?」

  华瑄支支吾吾,总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小慕容上前探头一看,转了转眼珠便
又回来,同文渊低声笑道:「比你的大哦!」文渊道:「这又在说什么东西?」

  小慕容往他耳边一凑,悄声道:「佛像上有那话儿呢。」文渊愕然道:「岂
有此理!」小慕容笑道:「别不甘心,刻出来的当然要多大都行。」文渊闻言皱
眉,笑骂道:「不要胡说。我是说,佛像哪有附上这玩意儿的?」

  就在这时,石娘子却注意到柳涵碧低头抿嘴,脸色羞红,另一只手却不时扯
着裤儿,状甚不安。石娘子问道:「柳姑娘,身子可有不适么?」柳涵碧蛾眉微
蹙,低声道:「是……呃,有点怪怪的。」

  文渊在旁听着,只听出柳涵碧呼吸稍呈急促,身子里似有某种兴奋的韵律正
鼓舞着,心中不禁纳闷:这代表她正春情勃发。文渊心道:「就是佛像雕刻得如
何雄伟,也不至於光看了便如此罢?」

  却听柳涵碧喘了几口气,轻轻摇着头道:「不对,不对……蕴青一定在干些
什么……唉,唉……」华瑄怔然问道:「怎么啦?」柳涵碧道:「我、我……我
觉得心神不宁,身子好热。我……我到外面去一下。」说着急急忙忙往大殿外冲。

  慕容修瞥了瞥柳涵碧的背影,见她奔了出去,便一拍文渊肩膀,说道:「小
子,走罢!」文渊愕然道:「唔?什么?」慕容修道:「什么什么?你看不见也
该听得出来。那丫头没来由地发浪,不早早解决,看了碍眼。你上不上?」文渊
苦笑道:「慕容兄倒也不必操之过急,柳姑娘出去透透气,说不定片刻便好。」

  慕容修眼睛一瞪,说道:「那成!」自个儿往大门外走了出去。这会儿,却
是蓝灵玉瞥着他的背影,眼珠中闪着一丝犹疑。

  她看了看石娘子,轻声道:「我到里面去搜搜看。」迳自往内堂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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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五)

  埋业寺内殿本来机关重重,向扬误入时险些因而伤残,凶险异常。但是应文
等人离开时早将机关封锁大半,反正人去楼空,无谓再防外人,除非有人闯进埋
业寺深处秘地,再也看不出这寺庙有何机关。蓝灵玉此时信步入殿,倒也没像向
扬那般踏上翻版、触动铁钩。

  虽然口中说是近来搜查,蓝灵玉却没多停留,迳自绕过大半个寺院,远远地
回到前院去,却不见慕容修、柳涵碧两人。她暗暗蹙眉,心道:「哪里去了?」

  她在前院里略一踱步,瞧了瞧那两扇大开的寺门,心中忽然动念,回头一看,
文渊等人都没出大殿,当下悄悄奔出寺外,望着满山绿树,往一处浓荫里走了过
去。离寺不远,便见林中一株老树底下叠着两个人影。

  蓝灵玉心中一紧,从一棵一棵树后头悄悄挨近过去,近到看得出两人形貌时,
便藏在树后屏息窥看,心跳不知如何,一声一声蹦得异常急促。

  只见柳涵碧背倚着慕容修,慕容修则状甚闲暇地靠着树干,一手环抱柳涵碧
的纤腰,腰带却已经解开,另一手已探到她那条翠绿衫裤里头,不住的抚摸。柳
涵碧脸色酡红,轻声娇喘,口中似乎说着什么,蓝灵玉这儿却听不清楚。她紧盯
着慕容修的脸,见他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微扬,眼中另带点若有若无的邪念,不
觉紧抓着藏身的树干,似要宣泄些什么,心里暗想:「那日他那样对我……也是
这么一副神情。」

  忽听柳涵碧喘了几下,娇怯怯地说道:「等……等一下……」慕容修道:「
怎么?」柳涵碧低声道:「我……我跟秀棠哥哥、秀棣哥哥他们好过了,慕容姐
姐说……说……不可以再跟别的男人……」慕容修闻言皱眉,骂道:「他妈的,
这么多人叫我家小妹叫姐姐,这是怎么?」柳涵碧道:「她……她说要这么叫,
才肯教我们更多东西。」

  慕容修道:「呸!这丫头专会胡闹。她只有耍人的本领能当人家师父!

  我说小姑娘,是你平白无故地思起春来,这时却要我停手?」柳涵碧满脸羞
红,急忙分辩道:「不是我,是蕴青她……她……她一定正跟哥哥他们……

  她身子怎么样了,我这边都会有点感觉……」慕容修嘿嘿笑道:「是么?那
么本大爷若是搞得你欲仙欲死,另个小姑娘也会叫起来了?」柳涵碧愕然道:「
我……我听不太懂……」慕容修道:「他妈的,这都不懂?我说……要是你给男
人上了,你那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是不是同样会乐个半死?」

  柳涵碧脸上一红,嗫嚅着道:「会……会罢……啊!」突然一声惊叫,慕容
修的手指重新入侵她的秘境,同时嘿嘿笑道:「这会儿另个丫头,不知道会叫得
多大声?」

  与林家兄弟相比,慕容修玩弄女体的手段不知强过多少倍,柳涵碧焉能抵抗?

  不过几下掏弄,柳涵碧便已忍不住娇躯颤抖,爱液一阵一阵地涌出。

  慕容修笑道:「你若不想穿着湿裤子回去见人,最好早点脱了它。」说着轻
轻一捏她那充血了的小珍珠,柳涵碧不禁失声惊叫,呻吟中已经带了点失神的前
兆。慕容修食中二指一齐插入,急速戳动,说道:「嗯……倒还挺紧,要是碰上
本大爷的稀世宝贝,如何塞得进去?光用手指也就够了。」

  柳涵碧耳听此语,也只能害羞地「呃、呃」不断呻吟,在他手指肆虐之下早
已浑身酥软,险些站不住脚。慕容修说道:「还不脱?裤子快湿透了。」柳涵碧
一边喘息,一边迷迷糊糊地脱下裤子,暴露出湿淋淋的粉嫩花瓣,而慕容修的手
指正大肆侵袭,要把她那花瓣底下的蜜汁全给捣弄出来。

  柳涵碧呜呜哀喘,眨着徬徨却又兴奋的大眼睛,悠悠颤颤地喘道:「我……
我好像、好像快……快……不行……」慕容修嘿了一声,说道:「很好,准备撒
尿罢!」柳涵碧愕然道:「什么?我……啊!」她还没会意过来,慕容修手指抽
动陡然加快,另一手扶着她的腰身前后猛摇,手指在柳涵碧体内震动的感觉蓦地
强了好几倍,霎时把柳涵碧弄得险些昏过去,不住颤声娇喘:「呃、啊……啊啊
啊啊……」声音愈来愈急促而混乱,神智已面临崩溃边缘。

  突然,慕容修用力一戳,指尖直探那娇嫩的身体深处核心,而且居心险恶地
送出一道猝然迸散的指劲。柳涵碧陡然仰头惊叫,当场被这一击推上最高潮,不
由自主地发出一阵低而紧促的呜咽,身子拼命渗汗、颤抖,而在慕容修手指捣弄
之下,那狭小的幽径里突然涌出一股压力,紧跟着圆耸的小肉丘抖动一下,一波
波透明喷泉直射出来……

  蓝灵玉看得胸口紧迫,红着脸转过头去,耳中仍听到柳涵碧兴奋的呢喃,不
能自制。她强自定下神来,耳朵里又听见慕容修的声音说道:「怎么样?心满意
足了罢?还是你真想给本大爷干上几回?」

  蓝灵玉身子一晃,忍不住又转头去看,却见慕容修正把柳涵碧的裤子重新拉
起,顺手在她白白嫩嫩的小屁股上拍了几下,说道:「就凭你这小丫头,可不够
格让本大爷破戒。你给我在这儿坐着,腰能挺直了再回来,听见没?」柳涵碧仍
未回神,软泥似地倚靠着树干,坐在地上娇喘吁吁,羞红着脸点了点头。蓝灵玉
看在眼里,心头不觉一松,便似本来有个铁箍扣在心上,此时突然蹦地开了。

  只不过纵然如此,蓝灵玉心底还是有种沉重的感觉。她知道慕容修为了她改
变了许多,离江湖传言中的魔头形象愈来愈远,也不曾奸淫任何一个姑娘……他
的改变显然是为了搏得蓝灵玉好感,照理说她应该感到高兴,但她偏偏觉得不太
对劲。

  她慢慢走回埋业寺,却见慕容修已早一步回到大殿,神色悠哉,便似什么也
没发生过。石娘子见她回来,微笑道:「三妹,搜到哪里去啦?里里外外都不见
人影。」蓝灵玉略一支吾,道:「我走得远了点。大姐,有发现什么吗?」石娘
子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他们早已走远了。柳姑娘曾听他们说要回云南去,看
来韩虚清是打算逃回自家巢穴。我们正打算追踪过去……三妹,你就先回庄里罢。」

  蓝灵玉愕然道:「我不去么?」石娘子道:「你跟二妹、四妹她们守好庄子,
此行交由文公子他们便是。别忘了那韩熙不知去向,仍是隐忧,庄里不可空虚。」

  蓝灵玉道:「那……大姐你呢?」石娘子微微一笑,道:「老庄主留下来的
「花港观鱼」,总得有人去拿回来。」

  那边文渊、小慕容也想叫华瑄留在巾帼庄里,却是劝阻不得。华瑄执意同行,
说道:「我还记得任师叔说了,那儿有个对文师兄和我都很重要的人,我一定要
去!」文渊苦笑道:「可是师妹你跟来了,我却怎么放心得下紫缘?」华瑄迟疑
一下,道:「那……我们带紫缘姐姐一起去。」文渊道:「这会儿是尽速找到师
兄、追上韩虚清他们要紧,可没有回巾帼庄接人的余暇了。师妹乖,你就先回去
陪陪紫缘,也好教师兄安心,嗯?」

  华瑄没法,只得勉为其难地点头,但仍显得很不甘心。小慕容暗地把华瑄拉
到一边,悄悄地道:「好妹子,你别不情愿,我教你一个来云南的法子,不过你
可得先说得动紫缘姐。」华瑄睁大眼睛道:「什么?」小慕容拊耳说道:「你回
巾帼庄去之后,就如此这般……这样说,保证成功。啊,不过可得随机应变,你
可别傻傻地说了就完。」华瑄边听边点头,文渊自然没能瞧见,却听到了一些窃
窃私语,便又把小慕容找来,说道:「小茵,你又出了什么鬼主意?」小慕容笑
嘻嘻地道:「没有啊,你听到什么啦?」文渊苦笑道:「你可别让师妹回巾帼庄
去胡闹,那就好了。」

  待柳涵碧一回来,便与文渊、慕容兄妹、石娘子等合为一路,纵马迳往西南
而行,华瑄与蓝灵玉回程往巾帼庄。

  两边各自埋业寺分路而行,没过多久,慕容修却单独一骑往华、蓝二女这边
追来,大声叫道:「丫头们,慢着!」

  蓝灵玉见慕容修赶来,心中扑地一跳,微微皱眉。华瑄怔然道:「怎么啦?」

  慕容修道:「别多问。你自个儿先回巾帼庄去罢,蓝三庄主跟我有要事相谈。」

  蓝灵玉瞪了他一眼,说道:「你……」

  华瑄惦记着小慕容交代的话语,此时却真是归心似箭,看了蓝灵玉一眼,道
:「蓝姐姐,我……我先走,没关系么?」蓝灵玉不禁颦眉,瞄了瞄慕容修,低
声道:「没关系,我……我随后就到。」

  待得华瑄纵马离去,慕容修突然出手,一把便将蓝灵玉抱到自己的马上,拥
在怀里。蓝灵玉吓了一跳,有些着恼地叫道:「你干什么?」慕容修在她耳畔吹
了口气,嘿嘿笑道:「你这么回去,咱们起码有个把月见不了面。

  你说我忍得住吗?」蓝灵玉脸上一热,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慕容修
道:「我要知道,你要到何时才肯答应……」蓝灵玉道:「当你的女人?」

  慕容修道:「哈,你没忘记嘛?」

  蓝灵玉轻轻挣开他的手,翻身下马,慕容修跟着离鞍而下。蓝灵玉默然良久,
低声道:「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收敛很多,又帮了我很多忙。瓦剌攻过来
那时候,也多亏你。」慕容修道:「呸!这是江湖上的客套话,本大爷可不想听
这些。」蓝灵玉道:「不说出来我可不舒坦。可是……你这样一改变,我真不习
惯。」踌躇一阵,又低声说道:「这该怎么说?我总觉得……你虽然为我改变了
许多,但是……只要我一点头,我就会……就会……」慕容修皱起眉头,道:「
会怎么样?」蓝灵玉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我
一旦跟你在一起,我恐怕整个人都会变成你的,像是奴隶……我好害怕。」

  慕容修神情冷然,沉默片刻之后,开口说道:「你觉得会处处受我所制,就
像我手指还在时那样对待你?」一提起他自断手指之事,蓝灵玉不由得心中一乱,
悄悄撇开了头,说道:「你……你太会侵略女人,可我偏不喜欢给男人指使。我
总是……总是得防着你。」慕容修嘿嘿一笑,道:「你怕听了我的话,迟早会给
我调教成真正的淫娃,是不是?」蓝灵玉红着脸骂道:「你这人!你……你又这
么说话!你明知道我、我……我就是不喜欢给男人佔便宜。」慕容修陡然逼近,
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说道:「是啊,而我更不喜欢给女人佔便宜,你会不知
道?」

  这声音便似深蕴魔力,直响到了蓝灵玉心灵深处。她倏地感到满脸发热,慌
忙拨开慕容修的手,心跳竟剧烈得令她几乎娇喘起来。

  她深深明白,眼前这男人一旦温柔起来,那魔性的魅力是她完全抵挡不住的。

  慕容修作风霸道狂妄,行事强硬的程度远远压倒蓝灵玉的好胜与刚强,她在
最厌恶慕容修的时候都无法彻底反抗他,像个寻常的柔弱姑娘般任人玩弄。倘若
她真的对慕容修萌生爱意,还不立刻被他驯服得千依百顺?

  这纷扰思潮掠过蓝灵玉的心海,她虽没说话,脸上神色也隐约透出了内心所
思。慕容修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情,突然嘿嘿一笑,道:「也罢,我早该想到……
我怎么会想要你呢?终归是看上你的性子。如果你真听了我的话,什么话都听…
…还有什么意思呢?」说着,慕容修长吁一口气,缓缓地道:「我这一去云南,
可要去上很久……我得知道你到底怎么想。」

  蓝灵玉一时怔住,凝视着慕容修。

  她常觉得,慕容修为她而做的改变,就好像一种狩猎的手段,她就像一个奋
力奔逃的猎物,慕容修或哄或骗地接近她,只等她转头投入怀抱,然后享用成果,
从她的身体乃至於心灵,都会成为慕容修的得意收穫。这些想法她不敢明说,但
她却觉得这想法愈来愈真实。一旦她成为慕容修的女人,她一定会彻底屈服於他,
成为沉沦於爱欲之中的女奴,纵然慕容修当真十分疼爱她,这却不是她冀望的生
活。她的形象是以只戟英姿立足於江湖的巾帼庄三庄主,她绝对无法忍受自己缩
回闺房之中,当一个侍奉郎君、含羞带怯的小姑娘。

  而且,她曾经被慕容修玩弄得那样不堪……纵然慕容修深深谢罪,这也已经
成为她毕生难忘的羞愧经验,她知道从此之后,不管她再怎么装束得英气勃勃,
强韧而不屈,也永远会被慕容修压制回来,不论是武功、性情或在床上。也因此,
她永远难以接受慕容修……

  现在,她倒是有一个机会,慕容修对她的抉择无法过问,只能接受,她绝对
拥有上风。但,这个抉择实在沉重得难以出口……

  蓝灵玉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的视野中,轻轻摇头。

  她从没想过,拒绝一个人竟有这么矛盾而苦闷的时候……这一瞬间,她听见
了慕容修的呼吸声,以他这等高手而言,平时气息决不该如此粗重。

  无言的僵局持续了许久,慕容修「嘿嘿」笑了两声,颇带自嘲地道:「想不
到,我大慕容……」没说下去,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极之为难的摇头过后,忽然,蓝灵玉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她不明所以,
心情却舒畅得令她自己也错愕起来。这一下拒绝慕容修,似乎把一切都扯平了,
比起在小溪出浴那日两人初次和解,这一次似乎才当真消弭了所有夙怨。

  蓝灵玉睁开眼睛,眼前的慕容修仍是一个模样,但看在她的眼里……彷彿清
澈了许多。慕容修仍是嘿嘿地笑了笑,说道:「他妈的,如果咱们两个都觉得突
然轻松多了……之前可不就是一团糊涂么?真他妈的!」

  没错,原先受制於慕容修的种种为难,蓝灵玉突然觉得全都摆脱掉了,真有
种脱胎换骨似的愉快心情。彼此之间,再也没什么好歉疚的,慕容修加诸於她身
上的侮辱、谢罪、情义……就在这一摇头间烟消云散。

  慕容修突然直指蓝灵玉,喝道:「本大爷为了让你有机会报仇雪耻,特地营
造这一个让你断然打击本大爷的机会,这下你可心满意足了罢!」蓝灵玉闻言一
怔,随即当场失笑,挥了挥手道:「得了,得了,你还要充面子?你……你另外
去找姑娘家安慰你罢,别逞强了!」

  慕容修哈哈大笑,说道:「你舍得放本大爷走,我还不走?云南路上有七八
百个小姑娘等我去一个个干,你可就没份了。」蓝灵玉却不生气,心道:「这等
话我也听习惯了。」当下笑道:「好罢,你一路保重。」

  两人各自上马,互相一望,却都没催马离去,仍是待在原地。慕容修道:「
你还不回巾帼庄去?」蓝灵玉道:「你不赶着追上文公子他们,还在这儿干嘛?」

  慕容修往她身上一看,嘿嘿笑道:「从今以后,我可不会再顾着你高不高兴
了。下次咱们见面,我可会毫不客气地硬上了你,你可得小心着!」

  蓝灵玉脸上微微一红,紧闭着只唇,神色複杂,却没像往常一样开口怒骂。

  慕容修道:「怎么?」蓝灵玉把头微微一低,复又抬头,微笑道:「没什么,
我是在想……你要是这么有本事,怎么……怎么从没看你真跟哪位姑娘做起来呢?
恐怕你其实没那么行罢?」慕容修一听,当堂一愣,继而满脸邪笑,说道:「真
想不到,我说……你胆子变这么大了?如此质疑本大爷,我看也不必等我回来,
我现在就把你干了如何?」蓝灵玉一扬蛾眉,微笑道:「只怕你口中光说,实际
上……」

  突然「呼」地一声,慕容修只手探出,又把她攫离马背,这次却是两人一同
滚下了马。一个打滚间,慕容修便把蓝灵玉压在草地上,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冷
笑道:「等等给我撕碎了衣服,你可别说回不了巾帼庄!嗯,这会儿先喘起气来
了?」蓝灵玉红着脸蛋,娇喘几声,说道:「被你压着,当然会喘了!你撕坏我
的衣服,我就抢你的来穿,怕你么?」慕容修狞笑道:「那太好了!」

  只听布帛裂响,慕容修当真撕起了蓝灵玉的衣衫,把她那健美体态渐渐暴露
於荒野。蓝灵玉渐觉得心跳加快,一种迥异於害怕、畏惧的兴奋感涌入全身,她
知道这与以往不同,这回她置身於两人平等以对的情欲世界之中,不再是慕容修
一人施暴於她。眼见身上遮掩渐少,赤裸的肌肤一一被慕容修看过去,她仍然会
感到羞赧,但这与受辱时的羞耻完全不同……

  蓝灵玉轻轻喘息,伸出只手,搂着慕容修的脖子狂吻着他,身子热得像要烧
融。慕容修的拇指轻轻推开她的唇,嘿嘿笑道:「小浪货的真面目露出来了!」

  蓝灵玉毫不在意,纤纤玉指愉快地抚摸慕容修的身体,而慕容修对她的反攻
更是激烈。他把蓝灵玉的一只美腿扛上肩膀,愤然压上她的身体,在她的身子被
压得屈成一团的时候,怒挺的巨根猛烈地钻进她的蜜缝之中,激烈急进,不容蓝
灵玉吁吁喘息,只能急促的呻吟,逼得她毫无掩饰,拼命地摇头挥汗,狂乱地喊
出最浪荡的声音。

  而她那初次容纳男性分身的私处,则会尽责地回敬慕容修以最亲暱、最紧迫
的压榨,没有一丝闲暇的空隙,纵有空隙,也都灌满了爱液的浪涛。慕容修强袭
着她屈曲紧绷的娇躯,低头看她的一对美乳,正圆挺挺地剧烈摇晃。姣好的身材
加上热情的处女蜜穴,完全激起了慕容修狂野的佔有欲。他凭着精壮的身躯恣意
蹂躏蓝灵玉,疯狂地纵情云雨,两人陷入前所未有的昏天黑地、亢奋的漩涡。

  悦耳的娇啼无时或停,却又响了起一阵低声咆哮。慕容修瞇起眼睛,腰间的
动作骤然加快,把蓝灵玉送上更高亢的浪头。蓝灵玉失声喊道:「啊、啊……」

  恍惚地喊了一阵,忽然奋力咬牙,呻吟着道:「要来了吗?来呀、来……快
……啊啊……」

  慕容修猛地分开她的只腿,分抱腰侧,狂笑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只来这
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要把你干到说不出话来,今天就怀下本大爷的
种……」蓝灵玉娇声急喘,仍是呻吟着叫道:「看……看谁先……说、说……啊、
来了来了……啊!」

  一声亢奋绝顶的呻吟过去,蓝灵玉的胴体已遭受慕容修汹涌精流侵袭而入,
强烈而持久的冲击,令她霎时失去理智,发出一种娇柔缠绵、她事后清醒决计不
肯承认的淫荡春声。高潮过后,她暂时浑身无力,彷彿酣醉,但是却仍清楚感觉
到慕容修的肉棒留在体内,而且迅速重振精神,转眼间又活动起来,开始摆佈她
那已接受男人阳精沐浴、即将更趋丰美成熟的肉体……

  拒绝了慕容修,却反而因此跟他合而为一,享受到绝妙的愉乐……蓝灵玉心
里没一点后悔的感觉,也不打算改变她的回答。她只知道,慕容修的精力还足以
提供她好几次销魂的快感……原野上的两匹马,应该可以围绕着牠们的主人,闲
暇到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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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六)

  时日漫漫,西南路上车声渐响,已近岁暮的大理府境无霜无雪,只有苍山重
峦顶峰皑皑,积雪终年不融,云波变幻,虚无飘渺。

  车队之首,正是埋业寺老僧应文,此外除了应贤、应能、韩虚清、向扬四人,
余众都是车夫侍者,千里路上战战兢兢,就只盼到了云南,能够全身而退,在韩
虚清手下留得性命。

  从埋业寺出发月余,向扬伤势早已复原,一日里发掌震毁一车,已将林家兄
弟和柳蕴青一齐放走,应贤、应能发现时,三人早就去得远了。应文得知,也不
如何在意,只朝向扬说道:「你若期待他们回去通风报信,邀集人手重新追来,
只怕太迟。」向扬道:「那倒不是。只是以他们的武功,恐怕对付不了你们任何
一人,我可不想留他们下来送死。」应文道:「怎见得就是送死?」向扬道:「
你留下我们这几个活口,难道不是想在取了「十景缎」秘密之后,拿我们来试刀?」

  应文呵呵一声笑,说道:「你仍然当十景缎是武功秘笈。」向扬道:「纵然
不是,你们总不会平白无故,带我们远赴天南游山玩水罢?」应文道:「那是当
然。不过我也没杀你的意思,只要你安安分分到了云南,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向扬见韩虚清一路上盘坐静养,显然内伤贻害甚大,不易痊癒,本来想找个
机会动手剷除,但是应贤、应能却看得很紧,万万不像放走林、柳三人那样容易。

  应文窥破其意,索性动手点了向扬的穴道,说道:「凭你这身内功,要冲破
我的点穴手法少说也要两天。我每日点你一回穴道,禁制你的武功,直到我用得
着你的时候为止。」向扬自然不肯乖乖就范,但是任他「天雷无妄」造诣再高,
要冲破应文所封穴道却也着实为难。

  直到今日,众人终於近了目的地。

  车队来到苍山,迳往云弄峰行去,蜿蜒攀行,傍临着飞瀑直上山麓,眼前赫
然矗立起一座坚石叠砌、方正高峻的关隘,正是南天壁垒龙首关。

  龙首关乃苍洱一带的山关要冲,车队自当由此通行。韩虚清的座车领在前头,
守关的军士上前盘查一阵,俱都堆笑放行。向扬过关之时,只听得几个守兵说道
:「我说谁有这么大阵仗,原来是韩大侠回来了。邀回来这许多高僧,定是要念
经做功德。」

  向扬暗哼一声,心道:「韩虚清在老家的名声倒是好得很。韩大侠呀韩大侠!」

  车外云树过眼,山路上颠簸一阵,半山腰上隐约见得一座高楼,来到近处,
只见那楼依山而建,筑有五层,飞檐翘角,过了两层围屋方到楼下,上头悬着「
太乙高阁」四字木匾,笔致清妙。

  韩虚清在苍山觅得师门至宝太乙剑,这事向扬也听文渊转述过了,详情虽然
不知,但见这「太乙」二字,显然意指得剑之事,这自然是韩虚清所居之地。但
见韩府仆婢群相出迎,一个黄衣老道翩然越众而至,欣然笑道:「恭喜韩先生集
全了十景缎,大功!大功!」韩虚清淡淡一笑,说道:「若非有程道长坐镇寒舍,
韩某也不放心离家如此之久。」

  那程姓老道望了向扬一眼,拱手笑道:「这位想必是向少侠,幸会!幸会!

  老道程济。」向扬躬身回礼,心中暗道:「这老道不知又是什么来历。」但
见他鬚发白花,气度稳练,虽无仙风道骨之姿,却有看尽浮世烟尘的拓落精神。
应文一下车,程济又上前行礼,极其恭敬,向扬一看,心中不禁便想:「莫非他
也是听从这应文老僧之命,并非韩虚清的属下?」

  三僧、二俗、一道走进阁中。已有仆人在大厅上侍茶摆宴,应文朝程济、应
贤、应能低语几句,自行转进内厅,不再出来。应贤、应能手中各捧锦盒,并韩
虚清三人迳往阁上楼层而去。

  向扬想起应贤所言,心道:「那盒里装的,恐怕就是十景缎。他们这就要去
破解其中奥秘了,我岂能不管?」举步欲行,却见程济挡在前头,笑道:「向公
子且留在此处用茶。」向扬笑道:「在下不渴也不饿,还是留给道长慢用罢!」

  一个箭步抢过去,却不料程济道袍长袖一甩,一股劲风正拦住向扬去路。

  此时向扬穴道未解,难发内力,全然无法招架程济这甩袖之劲,被迫连退几
步。程济道:「听说应贤、应能两位都败在公子手下,老道自然也不是对手。不
过向公子现下既然无力动手,便还是在此小憩片刻才好。」向扬嘿然冷笑,说道
:「好,也罢!」怒气腾腾地坐在听上,手持茶杯,心中却想:「这老道的武功,
约莫与那应贤、应能相去不远。应文老和尚点了我这许多日的穴道,我连日冲穴,
可也有一番心得,这会儿未必还要花上一两天。

  我就暗地里冲穴,穴道一通,就打你个措手不及。」

  程济见他举茶不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捋鬚笑道:「向公子不必心急。

  主子既然带你来此,自然筹算周全,公子不必费神寻思如何脱身。」向扬道
:「主子?」程济道:「自然是应文大师。」向扬心道:「道士认和尚当主子,
这可有点儿匪夷所思。这干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着实难解。」

  过得不久,一个韩府仆人来到大厅,说道:「老爷请程道长、向公子过去。」

  程济起身笑道:「走罢,这可用得上你了。」向扬不动声色,静静跟在后头,
绕上高阁顶楼。

  这太乙高阁建构得古色古香,顶楼回廊处却有一扇铁铸小门,气象清冷,与
这典雅楼房殊不相称。只听门后隐隐传来人声,其中之一正是韩虚清。

  只听他轻声说道:「夫人,十景缎俱已在此,你看可有一疋造假?」门后并
无回应。向扬心道:「听韩虚清这声音中气疲乏,看来内伤可还重着。」

  韩虚清又道:「这「十景缎」已然齐全,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到。夫
人,那十景缎的秘密……」忽听一个绵雅柔和、却又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声说道:
「韩师兄,你若再以「夫人」二字相称,做师妹的这就一睡不醒,再也不能跟你
说话了。」听这声音清澈成熟,或是个年轻少妇,总之不是少女口音。向扬微微
一怔,心道:「师父除了三个师兄弟,难道还另有师姐师妹?」

  韩虚清叹道:「好,好。好师妹,你先说说,这十景缎可不假罢?」那女子
沉默多时,才轻声说道:「「苏堤春晓」……」她幽幽地轻唤,正是十景缎之一
的名称。沉吟良久,才又道:「确然不错,这些都是真品。」

  韩虚清道:「好,十景缎你已经验过了,你再看看我这向师侄。」向扬心头
一怒:「还喊什么师侄?」忽见铁门一动,缓缓向内打开。程济说道:「进去罢!」

  程济便不说,向扬也会进去一探究竟。他大步走进,但见室宇精美,花窗竹
几,一方木案上几卷诗书,自显文人雅致。看那衾褥妆奁的摆设,自是女子闺房。

  房中垂挂起九疋绫罗,幻彩夺目,赫然是那「十景缎」十中之九,只欠缺一
疋「苏堤春晓」没挂起来,不知何在。韩虚清、应贤、应能站在九景锦缎之前,
绣榻纱幔之中另有一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韩虚清缓缓说道:「向师侄,见了师门长辈,还不行礼?」向扬心中愤然:
「你要我跟你行礼?」一转念间,往那幔前一望,心道:「韩虚清称这女子作师
妹,可我师门之中并不闻有女弟子,任师伯也没说过。这究竟是什么人?」

  忽见纱幔微掀,「咻」地飞出一物,直奔向扬。向扬想也不想,反手一抄,
摊掌看时,却是一枚断折了的金钗,上刻「如之」二字。

  那女子见他手法俐落,却无甚劲力,轻噫一声,随即说道:「你被点了穴道
么?」向扬道:「是。」听她语气不含恶意,心中暗思:「这钗子出手既快且准,
虽没附上多少内力,但这确实是「九转玄功」……看来她是要试我的底子?」

  那女子沉默许久,缓缓说道:「韩师兄,两位大师,请你们先出去,片刻便
好。」应贤、应能取下那九疋锦缎,各自退出。韩虚清微微皱眉,说道:「师妹
……」那女子沉声道:「韩师兄,请出去!」韩虚清轻叹一声,转身出房。

  房中便只剩下二人。隔着纱幔,向扬只隐约见那女子倚榻而起,听她柔声说
道:「你叫向扬,是华师兄的大弟子,是不是?」向扬道:「不错。前辈……不
知在师门如何排行?恕晚辈冒昧,我从不曾听师父、任师叔说起他们有师姐师妹。」

  那女子轻吁一声,涩然苦笑道:「那也难怪。华师兄……你师父可好?他受
了龙师兄、韩师兄那两掌,后患可根治了么?」向扬微微一愕,说道:「这……
师父已经谢世多年,难道前辈不曾听说?」

  「啊」地一声,那女子倏然掀开榻前幔帐,失声道:「华师兄死了?」

  直至此时,向扬才看清此女容貌,但见她肤色雪白,眉目清秀,一身素净的
白纱宽袍,彷彿出水芙蓉,分明是一位典雅清丽的年轻少妇。只是她眼神中充盈
着震惊,此时不复雍容姿态,这一声急问向扬却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应道:「
是。」

  白衣少妇颓然垂首,肩头微微颤抖,低声道:「他早就走了,韩师兄竟然还
……」紧咬着唇摇了摇头,复又朝向扬一望,泪眼已然朦胧,颤声道:「他……
你师父他,他有个女儿,她是不是也……也已经……」向扬忙道:「不,师妹很
好,她没事,前辈不必担心。」那少妇神色茫然,说道:「瑄儿可长大了罢?」

  向扬应道:「是,当然。」心中略一踌躇,说道:「前辈莫怪,晚辈有一事
不明。我看这钗上刻有「如之」二字,这……这是……」

  少妇轻声道:「是什么?」向扬道:「这是我师娘的名讳。不知……不知前
辈可是姓「展」?」

  少妇微微摇头,面露苦笑,随手又掷出一物,这次却不蕴内力。向扬顺手接
住,正是另外半截金钗,上面正刻着一个「展」字。那少妇悽然笑道:「你师父
都走了,还叫什么师娘?」

  向扬得见少妇全名,心中更惊,再凝目看她容貌,宛然便似华瑄的轮廓,只
是气质、神态成熟了许多。他虽然自拜师起便没见过师娘,却从华玄清口中听过
师娘的名字,知道师娘乃是「真」字辈师祖展元真的爱女。只是师父生前少提其
事,只说师娘早逝,余情概不多说,怎料今日竟会在韩虚清的高阁之中见面?

  华夫人深深呼吸几下,情绪似仍难以平静,别过头望着铁门,轻声说道:「
这些年来,我恐怕有好些事给人瞒在鼓里……」悄悄拭去泪痕,低声说道:「好
孩子,你可知道你这韩二师伯的为人处世么?」向扬道:「他如何处世,未必尽
知,为人倒是清清楚楚。」华夫人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好。我有好些话
要问你,可惜……这当下时间实在紧凑。」说着微一蹙眉,纤纤素手往榻底一探,
倏然抽出一条寒光夺目、有若串冰的烂银长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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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七)

  这银鞭与华瑄先时所用的形制相同,银光铮然犹有过之。只听华夫人低声说
道:「是谁封了你的穴道?」向扬道:「是个叫做应文的老和尚。」华夫人点了
点头,道:「好,你就这么站着别动。」银鞭轻轻抖出,但见华夫人手劲所及之
处,软鞭蜿蜒如游龙,鞭梢瞬即点中向扬胸腹之间「巨阙穴」,着体之际悄然无
声,九转玄功劲力却直透任脉,传至气海。向扬全身经脉顿时为之一热,心中登
时明白:「师娘是在助我解穴。」

  华夫人一穴点过,再点「璇玑穴」,仍属任脉穴道。她这以软鞭解穴的法门,
比起文渊那「神剑点穴」之术各有千秋。剑尖锋锐,点穴需得一点即透经脉深处
;鞭身柔软,解穴时不能慢慢地推宫过血,均是难能之技。而华夫人以鞭法解穴,
却又兼有顾忌男女之别,以鞭代手,便无须直接触碰向扬身子。

  向扬同时运气冲穴,但是应文的点穴手法委实高明,凝结在向扬脉络中的真
气异常顽固,纵然华夫人银鞭连点十余处大穴,仍未能悉数冲开。华夫人微微吁
气,脸色微显苍白,说道:「先……且先到此为止。你功力回复了几成?」向扬
道:「五、六成总是有的。」华夫人叹道:「也罢,我这会儿……时间不多了。」

  又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这许多年来,只有你那任师叔在几个月前,曾
经闯进来找过我一次。他说这些年来都没找到你师父的下落,想不到……」咬唇
摇头,却是强忍着叹息不发。

  向扬怔然道:「任师叔也瞒着师娘,这……这可怎么说?」华夫人神情悽楚,
苦笑道:「他倒是为我好了。要是我早知道……唉,不说这个。我把广……那琴
谱交给了他,要他好好弹琴,他可有照做?」向扬知她意指「广陵散」,意即寰
宇神通人字诀的修练关键,当即说道:「任师叔早已将文武七絃琴传给我师弟,
那琴谱也交给他练了。」华夫人道:「你还有师弟?」

  向扬道:「是,我那文渊师弟琴弹得很好,师娘可以放心。」

  华夫人呆了半晌,喃喃地道:「收了两个徒弟?」稍一回神,又望着向扬道
:「那……那瑄儿呢?这些日子,她爹已经走了,她……她怎么过的?」向扬道
:「师父过世之后,就是我们照顾师妹。现下她跟文师弟情投意合……」忽然想
起,文渊身旁可不只有华瑄一女,若要解释起紫缘、小慕容之事,不免大费周章,
当下说道:「……文师弟对师妹也很好,师娘不必担心。」

  华夫人闻言,脸上稍示欣慰,轻声道:「但愿真如你所说,瑄儿能过得好,
我也就无所牵挂了。」悠悠凝思片刻,从绣榻上取过一个锦盒,一掀开,里头平
置着一轴锦缎。华夫人信手展开,但见长堤垂柳,晓雾共桃花朦胧,湖色翠嫩,
清波似欲荡漾出锦绣之外,正是十景缎中的「苏堤春晓」,号称西湖十景第一。

  但听华夫人说道:「这「苏堤春晓」,原本是你师父所有,六、七年前落到
你韩二师伯手上,转交给我。」向扬怒道:「这必定是韩虚清他以师娘……师娘
性命做要胁,向师父强取来的了?」华夫人叹道:「我也不知。你应当知道,你
龙师伯早年叛变出门,从那时起……什么都乱了。那应文和尚帮着韩师兄……你
二师伯啊,指点他的武功,又告诉他十景缎的事。龙师兄也是一样,他进了皇陵
派,专门跟你师父为难。你说他怎能同时跟两个师兄抗衡呢?」

  向扬凝神倾听,又听华夫人道:「你任师叔当年武功不纯,帮不上你师父多
少忙,只得浪迹天涯,先逃过龙师兄的追捕。那年……那年我怀了瑄儿,就是你
师妹。瑄儿出生那天,你龙师伯、韩师伯却只只找了过来……」向扬骂道:「趁
人之危!」

  华夫人微微一笑,摇头道:「怀了瑄儿总是喜事,也算不得什么危难,只是
当时我虚弱得很,可真没办法出手禦敌,这才跟你师父失散了,直到今天。好在
韩师兄他……」说到这里,华夫人微一迟疑,叹道:「罢了,不提也罢。这些事
情,眼下也不相干。是了,你师父怎么叫你的?」向扬道:「师父在世时便称扬
儿。」华夫人微笑道:「好,扬儿,这会儿你可得听仔细了。你道你韩二师伯为
何将我锁在这里,我又逃不出去?」向扬道:「想是他要向师娘问出十景缎的秘
密。」

  华夫人道:「是啊,这是其中之一。「十景缎」的秘密,江湖上罕有人知,
就我所知,也只有你师祖获传最完整的解密之法,这秘密他只传给了我,连你师
父都不知道。我和你师父分开那时,我两脚脚筋受创,从此不良於行……」向扬
闻言一惊,这才发觉华夫人之所以倚榻不起,原来是只足已废。华夫人倒是一脸
释怀,微笑道:「总算他没把我只手一起废了,那也还好。我被韩师兄带来这里,
从此无力逃离,好在他有求於我,倒也不致对我过於为难。我和韩师兄约定,他
若能帮我与华师兄、瑄儿重逢,我就告诉他十景缎的秘密。」

  向扬一听,忽然恍然大悟:「是了,难怪那韩虚清定要文师弟与师妹成亲,
又说要带他们见一个人,可不就是师娘?他是存心讨好师娘来着。」当下脱口说
道:「师娘,这约定……我看韩虚清他可不会遵守。害得师父、师娘分离的,不
就是他吗?」华夫人叹道:「当时可还有龙师兄呢。他们两个时而合作,时而反
目,说来也是互不相让。何况韩师兄把我掳来,另有……」说着又停了话头,不
往下说。

  纵然华夫人欲言又止,向扬也多少猜到了点。眼前这位师娘虽是长辈,但是
容颜清丽,不露年华,重做闺女打扮恐怕也无人置疑,少女时自是更为俏丽可人。

  听韩虚清先前称她「夫人」,自然是癡心妄想,除了十景缎之外另有图谋。
思及此处,向扬心里更是痛骂韩虚清,心道:「韩虚清这狗贼!居然有意染指师
娘,更加饶恕不得。」

  只听华夫人叹道:「这些年来,我实在了无生趣。若非我还有一丝指望,盼
能与华师兄、瑄儿重逢,我又何必苟活到今日?如今能听到瑄儿的消息,虽然不
能见她一面,我也心满意足了。扬儿,他日你见到瑄儿,千万别提起我的事。瑄
儿的娘亲早已过世,无谓再让她伤心第二次,知道么?」

  向扬听华夫人此语,竟似有弃世之意,忙道:「师娘且慢,你千万别……」
华夫人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压得其细如蚊,道:「听好,等一下你韩师伯同那两
个和尚进来,定会问我「十景缎」的秘密。你要记住,凡是锦缎上绣有游人之处,
千万别看,知道吗?」

  这几句话说得郑重之极,向扬微微一愕,虽然不解其意,仍道:「是。不过
师娘……」华夫人道:「好了,别作声!」急将手中银鞭收回榻底。就在此时,
铁门呀呀而开,韩虚清、应贤、应能重回房中,程济也跟着入房。

  向扬心道:「原来师娘已听出他们回来了。嗯,我内力不曾全复,耳目可还
不及师娘灵敏。」

  只听韩虚清道:「师妹,瑄儿现下过得如何,想必你都听我这向师侄说了。
他是华师弟的得意弟子,他说的话,你总信得过了罢?」华夫人神色冷然,说道
:「我当然信。韩师兄,你怎没告诉我华师兄的死讯?」韩虚清叹道:「我只怕
说了出来,徒惹师妹伤心。若我今日是带了瑄儿回来,那才敢另外说说。」华夫
人道:「如此说来,做师妹的真该谢谢师兄您了。」

  韩虚清柔声道:「师妹,人孰无死?华师弟在九泉之下,想也不愿见你伤心
落泪。你既确信了瑄儿过得甚好,此刻也算得偿夙愿,是否也该履行承诺了?」

  华夫人一瞥向扬,朝韩虚清说道:「扬儿是华师兄的弟子,那也就是我的弟
子。这十景缎的秘密,不能只说与你听,扬儿也得要听。你若答应,这「苏堤春
晓」便拿过去挂着罢。」

  韩虚清微一沉吟,眼望程济示询。程济心道:「那向扬穴道被封,不足为患。
纵然他从十景缎领悟到了什么,眼下也不能有所作为。何况主子已有吩咐……且
由他去。」便即点头应允。

  当下韩虚清拿了那「苏堤春晓」锦缎,高高挂起,继而将「麴院荷风」、「
平湖秋月」、「断桥残雪」……乃至於「三潭映月」,一一挂起。向扬负手观望,
凝神注目,心道:「师娘让我得窥十景缎全貌,韩虚清断不会放我离开此地。且
看谁先解开这秘密?」

  房中众人,无不屏息凝望着这十疋灿烂锦缎,每当其中一疋展开,总能动人
心絃.

  当这十景缎尽数罗列开来,香闺之中蓦然变了一番光景,彷彿尘世变迁,西
湖山水跃然眼前,如梦似幻;锦绣中的风月云树,凝蕴着锺灵毓秀的仙气,历历
在目,熠熠生辉;十景色彩辉映之下,宛然凭空幻化出了人间仙境,一跨步,彷
彿便能身历其境……

  华夫人轻轻举袖,指向「柳浪闻莺」中的一个游人孤影,柔声道:「诸位便
随那人,到「十景缎」中游历一番罢……」众人一看过去,不由自主地注视那锦
缎中的人,那人衣袂飘然,彷彿当真在锦缎之中踽踽独行,走在杨柳依依的湖水
边,如一抹烟波似地悠然而去。

  向扬微一恍惚,眼光正欲顺着那人去势而望,猛地想起:「且慢!师娘要我
别看人。这不是人么?」一惊之下,原本眼中看起来幻影层叠的锦缎色彩突然重
新分化清晰,定神一看,原本所望之处分明是绣着杨柳低垂,哪里有人?向扬不
禁一呆,心道:「方才上头的确有人形,但……似乎不是绣上去的。」

  仔细一看,向扬蓦地惊觉:原来那柳树周遭确无绣人,但是树枝、柳叶与湖
水云烟之间余留的空隙形状,色彩光暗若稍一混匀,隐约便像一个长袖飘飘的行
人。这人形藏得巧妙之极,平常一眼望去决计看不出来,但在这十景景色穿插影
响、华夫人又刻意提醒之下,这人形便成了一个微妙的暗示,凭空浮现在他的眼
前。

  人形一消失,向扬便不知该看什么好。却听华夫人道:「漫步过杨柳,闻黄
莺声啼,再向西行。」向扬一听,果见杨柳树下绣着曲折小径,当即沿着小路而
过,眼光随即扫到烟柳之中的几只黄莺,彷彿耳边真响起了嘤嘤鸟鸣,时作啁啾,
那婉转,那柔悦,真令人身不由己地追随过去,只恐少听了些许,也是莫大遗憾。

  向扬眼里看着,耳里听着,骤觉灵魂动摇起来,彷彿倏地穿过自己眼前这一
片光景,踏进了这异样的虚幻山水之中,脚底确然有路,悠悠地往莫知所之的深
远境界延展过去。置身此奇幻之世,眼望山之峭拔,水之幽邃,岂只是西湖一隅
之地,俨然就是一片绮丽灵光勾勒出的新天地。向扬神游其中,不见一人,只听
着一个遥遥响起的声音指引,默默前行,心中却莫名地涌起疑惧:「这是哪里,
何以一个人也没有?这……这路愈走愈长……」

  他很快地发现,身旁的山水景色随着他的脚步,愈走愈是疏淡,由特异高远
渐趋平缓,慢慢糊成一片,彷彿这世界正被什么东西给吸引过去。他就像身处一
个巨大的穹窿之中,他不是愈走愈远,而是向这浑圆洞天的核心不断探究过去,
非是向外,而是反诸於内。他一路无阻,转眼便把所有景緻抛在身后,踏进了这
虚世的中央,赫然看见一团乌黑的人影默默立在那儿。

  这一瞬间,向扬睁大了眼,豁然领悟:「原来是这里!」

  向扬走向漆黑的人形,身材形象,与他无不契合。与这人形合而为一,也就
能立在这世界的中心,他走过这段陌生的路,竟是为了往自己身心之中探索……

  直达心灵最深处。但是,他来这里找些什么呢?

  找不到答案,可就形同白来一趟。向扬毫不犹豫,伸出了手,触及了那自身
的投影。

  「最后,走到「苏堤春晓」……到此为止。」

  华夫人轻声引导,眼望余人,韩虚清、向扬都已如陶塑泥捏一般,再没一点
动静。程济、应贤、应能站在远处,并不跟着同看十景缎,只监视着韩虚清、向
扬二人,静观反应。

  华夫人细看向扬眼神,见他只目中不显光华,神游已远,心中暗道:「好孩
子,但愿你心意坚决,切莫走上歧路。」再看韩虚清,那眼神微有动荡,明显与
向扬有异。她不动声色,悄悄凝劲於掌,心道:「却不知他走得如何?我只需要
一掌的机会,只要那些和尚、道人来不及阻拦……华师兄,我这就替你报仇了。」

  她在等的,就是韩虚清彻底失去神智的瞬间。

  这「十景缎」的奥妙所在,既非武功秘笈,也非藏宝地图,更没有暗藏密文,
分开来看,便只是十疋美锦。但是十景同展,彼此色彩稍加辉映,便可看出其中
暗藏玄机。人的眼力有易於疲惫之处,若久观红锦,再看白锦,此时白锦上却会
显出绿彩,此乃人身本能,无关乎见识、武学高低。眼力再高之人,视物时仍有
无数避不开的错觉,并非只此一项,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虽非指此,倒
也可在此处借题发挥。

  织出这十景缎的先人深知眼为人身门户,最能观感外界事物,便经研此道,
在十景缎中藏入各种欺瞒人眼的「暗示」。人们看不出这暗示所在,也就罢了,
可一旦十景俱全,无形中窥见玄机之所在,那「暗示」却会比「明示」还来得强
烈百倍,直接影响人心。而这十景缎的暗示之所为,便是引人游观自身心灵。

  十景缎无法给人任何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但是却能将人心开闢为几可乱
真的幻境,这幻境可随人意志主宰,自我催眠,变化自如。十景缎中隐藏的人影,
正是人心映照出的种种欲望,随着这人影而去,必然迷失在心灵幻境之中,所以
华夫人特别叮咛向扬莫看人形,便是怕他受了暗示,思路走偏。

  钻入这「十景缎」境界中的人,可在此穷究精神想像之变,领悟出人间至理,
也可能堕落到梦想深处,从此形如废人。说起来,十景缎实为通往心中迷阵的大
门,让人能直接了当地探索自身,华夫人所知道的,也就是其中一种能安然避开
危险的「暗示」,直接从十景缎中历练心灵的法门而已,世间并非只此一种解法。

  但是十景缎中偷蕴着欲望的小人影多不胜数,却非人人都能力保清明,而不
随之起舞。

  韩虚清的「心路」走到何方,华夫人无从得知,但她深信走不到好念头去,
眼前这韩师兄心中早存有多年欲望,应当已追随着哪一个人影儿,去拼命在内心
实现自己的欲望才是……

  一阵木石碎裂之声传上太乙高阁之顶,突然惊动她的思绪。应贤、应能相视
一望,急忙转身出门。程济一瞥门外,笑道:「想是有韩先生的仇家寻上门来了。」

  华夫人微微一笑,眼见韩虚清、向扬仍在出神,当下柔声说道:「道长不去
迎敌么?」程济道:「老道职责在身,要看紧着这「十景缎」,有什么危难,自
有两位大师处理。」

  华夫人微微一笑,轻声道:「也罢……」素手一翻,刷地从绣榻底下曳出银
鞭,一阵破风急啸,赫然使出「八方风索」中「凯风式」,银鞭矫矢如龙,急袭
韩虚清后心。

  这一下由执鞭到挥鞭,出手快绝,令人不及瞬目,程济陡然一惊,喝道:「
慢着!」急扑上前,出手欲截住鞭势,以免尚未知晓韩虚清参透十景缎的结果,
便见他当场丧命。却不料华夫人凝劲已久的左掌拍出,一击之下,程济竟给震开
几步,已然无法阻拦银鞭。华夫人但觉手臂筋骨一阵撕痛,咬牙一忍,仍将右手
劲道硬发出去,鞭梢转向,银光已抽上韩虚清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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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八)

  就在韩虚清即将当堂中招、脊骨断折的当口,忽见他左掌一圈,猛地翻身抄
住银鞭,右手骈指而出,指力如离弦之箭,竟是刺向程济左肋。程济正出手营救
韩虚清,万不料却反而遭他偷袭,又正当与华夫人过了一掌、旧力已竭之际,登
时指力着体,直贯五内。

  程济目眥欲裂,狂啸着一拂衣袖,一股大海浪涛似的雄厚内劲急催而出,逼
住了韩虚清的追击之势。但胸肋乃人身要害,一旦中招便有致命之虞,程济反击
一招,便再也按不下喉间鲜血,一张口,便呕得满地血红,颓然坐倒。

  韩虚清沉沉一笑,左掌真力不绝送出,与华夫人的内劲盘旋激斗,拉开在两
人之间的银鞭登时起伏如浪,银光粼粼。华夫人脸色苍白,奋力将九转玄功之力
催发出去,银鞭上的比拼虽然尚无败象,但她却感到身子骨渐渐支撑不起,筋骨
彷彿随时便要离散一地,整个人就像要垮了下来。

  但听韩虚清柔声笑道:「多谢夫人,你这一鞭来得正是时候。我能一击制住
这妖道,可要归功於你。」在这比拼内力的关头,韩虚清仍能开口言语,比起朱
唇紧闭、额渗冷汗的华夫人来说,自是游刃有余,自信满满。他一抖左臂,「寰
宇神通」功力发出,立时打破僵局,将两股内劲一并推向华夫人。华夫人身子一
颤,松手放开了鞭柄,登时卧倒绣榻之上。她挣扎着纤弱的肩头,想要撑起身子,
却给韩虚清走上前来,一伸手便重新按倒下去。

  韩虚清微笑道:「你可千万别劳神。师兄早告诉过你,你产后中的那一掌伤
及真元,身子根基已坏,怎地还要强运内功?」华夫人柳眉一扬,低声道:「当
年却不知是谁怕我帮着华师兄,才打我一掌、废我只脚?」韩虚清叹道:「这是
龙师兄心狠手辣,夫人,你怎地仍是信不过我?」

  华夫人冷笑几声,神色惨然。只听韩虚清又道:「你对我诸般误会,虽是难
以解释清楚,做师兄的总不会见怪於你。如之……」华夫人怒道:「不许你这么
叫我!」韩虚清微微一笑,柔声道:「如之,你怎地还是这么害羞?不过你挥鞭
打我,可又太过大胆。你难道不知,我回来的这一路上假作内伤不癒,处处听命
於这些和尚道士,为的就是赚他们一时大意?这些人都是邪魔外道,我之所以屈
已从人、韬晦待时,便是要守住这「十景缎」的秘密,免得落入这些歹人手中。
你这一鞭打下来,虽是帮了师兄,可怎么不先说个清楚呢?」

  他一看向扬,见他依然毫无反应,仍自神思冥想,当即说道:「我这向师侄
历练太浅,如何能在一时三刻之间尽解「十景缎」奥妙?就是我也没这把握。我
听了你说的解密法门,便即熟记在心,准备回头扫灭这些假和尚、真歹徒,再行
闭关修练。」

  华夫人心中一凉:「毕竟是没能骗过他。」情知奇袭失手,韩虚清又早有提
防、根本还没开始钻研十景缎,此时已难有击杀他的机会。她眼望向扬,心中一
声叹息:「扬儿此刻神游物外,韩虚清若要杀他,根本无从抵禦. 华师兄,想不
到……我今日连你收的徒儿也保不住……」

  正当华夫人黯然绝望之际,又听韩虚清柔声说道:「等我尽解十景缎的秘密,
我就能成为天地间第一等人物。如之,如之,华师弟怎能跟我比美?谁能比我更
匹配你?」这番话比起他前头言语,志得意满之意更甚,华夫人听得一怔,隐约
察觉有些异样。再一看韩虚清的表情,微微觑瞇了的只眼光芒闪烁,瞳孔深处却
是虚幻无神,整个眼珠便似一圈浮光。

  华夫人愕然以对,心道:「他的眼神不对!看他这副神气,说不定……」心
头一阵沸腾,眸子悄转,沿着韩虚清眼、鼻、胸、腹往下瞥去,赫然看到一个令
她骇异不已的景象。她险些惊呼出声,但仍竭力自制下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韩师兄,你错了,你说你没看十景缎……你却万万想不到,你竟会把自己给骗
了!」

  她不知道韩虚清在听她叙述「十景缎」解法之际,是有所戒慎、对眼前的锦
缎视而不见;是深信不疑、当下便中了她的误导之计;还是心中虽怀疑虑,但仍
忍不住看着十景缎稍加探究,就此跌入那幻想世界?但她知道,「十景缎」已在
某方面催变了韩虚清的精神,连带地影响他的身体起了变化。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明显的证据,而这证据的浮现,同时也使华夫人濒临一个
邪恶的险境。这是对她的身体最恐怖的威胁,华夫人紧抿着唇,身子不禁发颤起
来,眼睁睁地看着韩虚清不断欺近自己,继续吐着陶醉的言语,对她那妩媚的胴
体露出愈发明显的垂涎意味……

  一团森冷剑芒冲破「太乙高阁」大门,余势更将门后的七、八个守卫杀得浑
身披血,惨叫倒地。待得应贤、应能二僧闻声赶到,韩虚清的属下早已倒得七零
八落,溃不成军。

  文渊、大小慕容、石娘子、柳涵碧五人抵达太乙高阁,直捣黄龙。五人连日
赶路,抵去了人生地不熟所虚耗的时日,终於追上应文的车队,同一天里到达苍
山。慕容修率先破门而入,闹得惊天动地,小慕容匆匆跟上,叫道:「大哥,你
就不能悄没声息地打进去么?」慕容修傲然笑道:「偷偷摸摸的多不痛快?反正
要决一死战,乾脆硬闯进去!」

  文渊微微一笑,进了大厅,便听得应贤、应能的脚步声传过来,心道:「来
了两人,步履又轻又稳,功力极高……莫非正是柳姑娘所说的,埋业寺中的两名
老僧?」当下拱手说道:「晚辈文渊,前面可是应贤、应能两位大师么?」应贤
微微一笑,道:「文施主耳力过人,令人佩服。老衲正是应贤。」

  文渊道:「那么另一位是应能大师了。我们只想捉拿韩虚清一人,还盼两位
大师放行。」应贤道:「阿弥陀佛!那韩虚清替我师兄弟三人办事,苦劳不少,
此时尚未大功告成,我们还须保他周全。」

  慕容修冷笑一声,道:「废话!」嗡地一振长剑,使开「大纵横剑法」抢攻。
应能执起木剑,「韶光剑法」一经使开,在绵绵黄影之中,慕容修这「一字剑」
的势道迅即淹灭无踪。慕容修微微一惊,喝道:「秃驴,你使这什么邪门剑法?」
应能微笑道:「这路剑法籍籍无名,慕容施主即便不识得,倒也无损威名。」慕
容修大怒,长啸一声,森寒剑光尽自纵横交错,攻势猛烈,却仍奈何不了应能那
一柄木剑,着着无功而返。

  石娘子旁观数剑,微一沉吟,说道:「以木剑出招,所恃者便非剑招,而是
剑理。大师的剑法能一举灭去偌大威力,莫非是「韶光剑法」?」应能朝她一瞥,
微笑不答。便以向扬「天雷无妄」功力之强,韶光剑法亦能消尽其劲,慕容修剑
法纵然悍猛犀利,却又如何能佔得上风?转眼之间,大纵横剑法已浪费了数十招
的气力。

  二僧功力之高,绝不下於龙驭清、韩虚清,慕容修一轮抢攻失利,旁人自是
人人都看了出来。小慕容擎出短剑,叫道:「大哥,咱们一齐上!」慕容修怒道
:「呸,就不过一个老秃驴,你大哥还不用别人……」却见小慕容纤纤身影一晃,
赶到他身边凑耳说道:「两个都缠住。」兄妹之间素有联手默契,慕容修一听便
懂,当下剑法一变,厉声喝道:「文渊小子,快走!」

  长剑赫然广掠丈许,连同应贤一并卷入剑光之中。

  应贤微微一笑,说道:「大小慕容威名赫赫,可惜老衲无缘领教。」不等小
慕容的短剑围攻上来,便自飘然趋避,脱出两人剑光合击之中。应能却把木剑一
抖,把小慕容的剑招一并接了过去,以一敌二。慕容修骂道:「小妹,出手慢了!」

  小慕容嘻嘻一笑,心道:「本来就是要跟你围攻他一个。真要同时打两个,
打得过么?」短剑顺着兄长剑势起舞,蓦地组成一个旋风似疾转不已的光圈,飕
飕飒飒地转着一圈圈瑰丽剑芒,已将应能笼在其中。

  却见那木剑转折自如,攻守之间大有余裕,丝毫不以两人联手为苦。

  文渊心道:「只怕小茵与慕容兄联手,仍难对付那应能和尚的奇异剑法。听
这剑法的节奏,全非循常理而行……」才正想着,耳中又听得劲风呼啸,正是应
贤出手。「扶摇大风」功力一到,真如天象异变,破坏力骇人之极。应贤一掌拍
来,文渊全身上下均能感到疾风扑至,衣衫劈啪作响,不由得心中思量:「这应
贤的武功则以内功见长,单凭这一股掌风,已可媲美龙驭清的九通雷掌……只怕
以师兄武功之高,也不能在片刻之间胜他。现下换作是我,更难取胜。」

  可是,文渊丝毫不觉险阻重重,信手拍出一掌,凭着「潇湘水云」那缥缈若
虚、玄幻莫测的手法,化解了应贤的第一掌,更加信心满满,脱口说道:「应贤
大师,我们无暇久耗,只好速战速决。」说罢「锵」地拔剑而出,一片寒光嗡嗡
急颤,倏然间重凝骊龙剑形,下一瞬间复又绽开,银光迸碎,乍然暴开万丛冷锋,
乃是「猗兰」一曲所化,却是不攻应贤,迳攻应能。

  应能正与慕容兄妹过招,尚自游刃有余,却不想文渊蓦然攻来,剑势奇猛,
虽是微微一惊,倒也不惧。「韶光剑法」牵开一道圆弧,木剑随即幻作一片柘黄
剑影,同时牵制了三人繁複无比的剑招。慕容修嘿了一声,心道:「老秃驴剑法
古怪,竟能同时以一敌三?」心中当然绝不服气,正要加紧剑招,忽听文渊叫道
:「慕容兄、小茵,我有办法破他剑法,你们先让开!」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讶然。应能一摆木剑,道:「文施主若是破得,尽管来
破破看。」文渊道:「是,不过晚辈有言在先,大师这路剑法善於守而不善於攻,
一旦剑法被破,恐怕要伤及大师,切莫见怪。」应能一听,哈哈大笑道:「你我
乃是敌人,便有一方丧命也不为过,你竟然怕伤了我?」文渊躬身道:「晚辈对
大师并无敌意,只是迫不得已而为战。得罪了!」平平一剑刺出,朴实正大,缓
急得宜,乃是「指南剑」正宗招数。

  应能心道:「韩虚清最擅长指南剑,这招我看得还少了?」想也不想,便要
以韶光剑法夺去这一剑上的劲力。岂料就在「韶光流转」之际,文渊跟着踏上一
步,重新注劲於剑,剑尖持续进逼。应能为之一愕,木剑一转,又使骊龙剑上内
劲枯竭。可就在同一时间,新一股内劲复又涌上剑身,这一招「指南剑」竟然永
无止境,非要刺中应能不可。

  应能脸色遽变,木剑已难兜出第三回的「韶光」,被迫急纵一旁,喝道:「
你……」不及再说下去,文渊已掉转剑尖,去势稍缓,仍是那一招「指南剑」,
不中应能誓不罢休。应能脸色凝重,木剑陡发淡薄黄雾,韶光剑法连绵使出,夺
取文渊剑上劲力的次数愈发频繁,但文渊不断递补内劲,无论应能如何破招,竟
都抓不住文渊剑上劲力空虚、露出破绽的一刻予以还击。

  眼见文渊的剑势愈进愈慢,却是愈逼愈近,应能不禁暗暗骇然,灰沉沉的眉
角滴落几许冷汗,心中终於相信:「他并非虚张声势……「韶光剑法」当真给他
破了!」

  「擦」地一声,木剑已被骊龙剑剑尖削碎,这一手「指南剑」抵上了应能心
口,锋朝左右,保证可以穿透肋骨间隔,贯体而过。文渊却没继续将剑往前挺,
只是凝力於剑尖,隔着应能的僧袍皮肉,与他稍快的心跳稳稳对峙着。

  旁观众人莫不愕然,想不到片刻之间,战局便已分晓。小慕容欢呼一声:「
好!」慕容修却神色肃然,沉声道:「高兴得太早了,小子还没赢!」

  应能长叹一声,苦笑道:「老衲练剑四十年,虽有「韶光剑法」不敌的对手,
但那是功力相差太远所致。被人破解剑理……却还是头一遭。文公子着眼何处破
招?」文渊凝剑不动,道:「剑上劲力可绝,余音却不能绝,我是靠耳力破招。」

  应能微一沉思,豁然想通,点头道:「原来如此,高明之极。」

  先时文渊以「猗兰」快剑猛攻应能,并非意在奇袭,而是纯属试探。他趁着
前几剑里的拆招,明白了「韶光剑法」能夺人招数劲力的奇效,又从后头的数十
剑中,细细聆听每一回过招的「韵律」之所在。纵使自己剑上劲力已失,但振剑
发出的声响却不会因而消灭,他由此判断出自己每一剑在尚未夭折之前,本该取
得的战果。

  很快地,文渊就明白:「韶光剑法」之奥妙,便是能在瞬间将敌招的「寿命」
推至尽头,让这一招变得蹉跎光阴,一事无成。想要破招,只好让自己的招数长
寿一点,甚而「长生不老」了。於是,他使出一招最简单的指南剑,贯彻他耳中
响起的出剑韵律,剑势愈慢,愈得「养生」之妙,终至应能的韶光剑法造诣不及
之处,拖垮了他的剑法理路。

  应能缓缓说道:「纵然韶光剑法被破,你却还没能伤我。我现下改使其他剑
法,你可未必能够取胜。」文渊道:「当然!晚辈只是破解剑法,真打起来,未
必能胜过大师。我这一剑指着大师心口,其实也全然无用。」应能微笑道:「是
么?」文渊道:「大师的心跳已然平缓如常,难道不是胸有成竹,自认并未感到
生死威胁?」

  应能哈哈一笑,僧袍一晃,身形忽如水中倒影,层层荡开,文渊剑下倏忽之
间只余淡淡残影,文渊耳中亦只听得微微声响,应能的气息便已从剑尖之前闪到
了自己身后,随即听他说道:「老衲还有这「白驹过隙」的步法,你又如何破得?」

  这声音几乎是贴着脑袋响起,文渊一惊之下,还没听完便已回身出剑,堪堪
来得及抖开剑光,护住全身,心道:「好厉害的轻功,简直是神出鬼没!」只听
耳畔声响微起,应能又已闪动身形,却听小慕容惊叫一声:「啊呀……」声音突
然哑掉,紧跟着慕容修厉声暴喝:「秃驴,你干什么?」

  文渊猛吃一惊,叫道:「小茵,怎么了?」正要赶上一步,却听应能说道:
「不许过来,你只要动得一步,老衲可不担保慕容姑娘的性命。你看不见是不是?

  老衲同你说,我左手拿住慕容姑娘咽喉,右掌按她小腹,一旦两掌发劲会变
得如何,你自行想想便知。」听他声音,离自己少说也有十几步远,小慕容的呼
吸与他同在一处,果然落在他的手里。文渊心中一寒,只得停步。

  慕容修目眥欲裂,振剑吼道:「他妈的老秃驴,快放人!」应能淡淡地道:
「慕容公子剑法卓绝,何不上前一拚?说不定你一剑便能杀了老衲,得保令妹平
安。」慕容修气得咬牙切齿,却怎能冲上前去?当此情势,应能随手运劲便能杀
了小慕容,眼见他步法奇快,方圆数丈之内眨眼便至,小慕容毫无抵抗之力便已
被擒……就是奇袭一剑,也未必能够奏效。

  文渊听小慕容全不说话,只是呃呃呻吟,唯恐她就此窒息,忙道:「大师请
先松手,你是前辈身分,怎能拿一位姑娘当人质?」应能却道:「我们师兄弟二
人联手,应付各位绰绰有余,何须人质?老衲只不过想看看阁下如何救你这位心
上人。我也不用捏断她的喉咙、震伤她的丹田,就只这么扼着她,不久也会毙命。」

  文渊急道:「大师若要考较晚辈,尽管出手便是,怎能对慕容姑娘出手?这
可不是前辈高人的手段。」

  应能瞇起只眼,满口灰髯底下露出一丝异样笑容,微微摇头。应贤呵呵大笑,
说道:「我们在埋业寺里设机关害你师兄,联手用车轮战耗他气力,可算得光明
正大?寺里的佛像稀奇古怪,你还当我们是佛门高僧?那韩虚清的所作所为,多
半也是我们一手操控。难道你真以为我们都是仁人君子、佛门高僧,还要来晓以
大义?」

  文渊听得一呆,又闻得小慕容痛苦呻吟之声,霎时之间怒气勃然,对着应能
喝道:「好,这下我可知道了……我给大师一个机会松手,你放了慕容姑娘,我
不杀你!」应能闻言又是一笑,道:「我这就杀了慕容姑娘,瞧你可能杀得了我?」

  说着右手微微加劲,小慕容陡然间神色大变,睁大了眼睛,喉间发出的声音
沉浊异常。文渊猛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好,我就杀你!」

  「霹」一声响,一道惊雷似的银光贯碎整排木雕屏风,轰然巨响,骊龙剑曳
影还形,钉进一堵石墙,直没至柄,嗡然震颤传遍厅堂。应能料定文渊会掷剑求
以奇袭,早有准备,眨眼间便已闪到两丈之外,哈哈笑道:「失手……」

  「啪」地一声,一颗飞石正中应能左肩,在文渊飞剑破空之声掩蔽之下,应
能竟然毫无所觉,猛地左臂一震,手掌不觉微松。小慕容只求喘一口气,趁机奋
力一挣,游鱼似地滑出了应能箝制,本已收进袖底的短剑顺道翻出,在堪称贴身
的近距离下猛刺一剑,正中小腹,鲜血溅得小慕容袖洒红花。

  嚎叫声中,应能急发一掌,却在连中二招的同时失了准头,没能打中任何一
人。小慕容早已就地一滚,滚到了慕容修身后,慕容修手中剑光猛劈出去,厉声
怒吼:「找死!」此剑就只是由上至下的一劈,力道刚猛如雷,再无转圜余地,
一剑在地上劈了道五尺有余的骇人深痕,石砖碎散,应能却已凭「白驹过隙」的
步法闪出一丈开外。

  比起先前那几下进退若神的奇速,这一丈的距离未免短了。吃惊、负伤的两
下阻扰,已将应能的脚步拖住,令他的快脚踏不开最大的一步……

  应能脚才稳住,骤觉身后有人,不觉骇然:「此人竟在我之前抢到此处,是
谁?」

  一道炽烈如火的阳刚掌力狠狠印上他的背心,顿时打得应能狂喷鲜血,猛然
扑地栽倒,「喀啦」几声,几处骨骼断碎,却是因撞地过猛而断,与掌力本身无
涉。文渊凝神收掌,散去「广陵止息」功力,深自调息几下,轻声道:「可杀了
你么?」应能毫无反应,却只见他倒地的血泊不断扩大,伤势恶劣之极。

  小慕容翻身站起,又连喘了好几口气,吐吐舌头道:「好险……当真差点没
命了!」文渊顾了应能一眼,急忙奔回小慕容身边,关切备至地道:「怎么样?
喉咙、丹田可伤着了?」小慕容脸上稍复血色,嘻嘻笑道:「没事,没事,就是
心痛。」文渊惊道:「你伤了心脉?」小慕容嗔道:「没有!你这傻瓜,我担心
你呀!」文渊奇道:「被捉住的是你,你反倒担心起我?」

  小慕容笑道:「我看你横眉怒目的样子,活像要气得折寿,还不担心?」

  文渊皱眉道:「胡说八道。」但见她言笑自若,心中自也放心,回头向石娘
子一望,心中感激之极,拱手道:「多谢石庄主,好一手飞石功夫!」石娘子淡
淡一笑,耸了耸肩。

  应贤上前扶起应能,一搭他脉息,只觉他真气断断续续,生死未卜,不觉淒
然落泪,低声道:「应能,你且撑着……「十景缎」已然齐全,四十年来的想望
便要实现,难道你竟要先走一步?」其声悲恸,绝非作伪,文渊不禁心中一乱,
心道:「这两个老僧,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正是邪?我这一下出手,可别是太莽
撞了……」

  忽听脚步声响,又有一人来到,缓声说道:「生死有命,无须伤悲。应贤,
你替应能接续真气,能活便活。不活,也是命数。」

  慕容修、石娘子等齐往那人望去,见是个长发老者,额间却点了戒疤,行止
间隐透堂皇气象,威仪赫赫,心中各自戒备。只听柳涵碧叫道:「啊,就是他,
他就是老和尚们的师兄应文!」

  应文逐一望过众人,最终凝目於文渊脸上,见他一脸错愕神情,当即说道:
「文渊,好久不见!你可知老夫是何人?」

  小慕容怔然望着文渊,轻声道:「你们见过?」文渊一脸茫然,喃喃地道:
「我……我不知道。柳姑娘说他就是应文?」小慕容道:「是啊!」柳涵碧跟着
补上一句道:「就是他,绝对没错!」

  文渊点了点头,道:「我是看不到他的模样……他有蒙面吗?」小慕容道:
「没有,这人我从没看过……」才刚这么说,她却突然想起「蒙面」一事,不禁
惊呼一声,叫道:「该不会,你是说那……」

  文渊正面对着应文,紧闭着的眼帘虽然无法接收他的外貌,耳朵却能听见他
身上发出的任何一丝声息。他再次确定了眼前人的身分,缓缓说道:「你的确没
以真面目出现在我们面前过,难怪认不出来……但我记得你的声音。还有那「埋
业寺」三字,我终於明白……」

  应文嘴角一扬,说道:「不错,正如你所想,「业」就是罪业。」文渊道:
「深埋罪业之地,乃是「罪恶渊薮」……你还没死,你是寇非天!」

  长发老人意味深沉地一笑,微微点头,环抱在身前的手掌微微震动,指甲缝
里浮溢着淡淡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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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一十九)

  自文渊一众大闹夺香宴,江湖俱传四非人之首寇非天葬身大海,昔时恶名昭
彰的「罪恶渊薮」就此在武林上除名。且不说别人,文渊便亲眼看着寇非天炸船
自尽,当时他尽多感慨,却也不曾怀疑寇非天之死。

  此时寇非天重现於太乙高阁,文渊惊讶之余,脑中倏然想起寇非天种种言行,
喃喃地道:「原来你故意假死,却暗中操纵韩虚清干下这许多恶行。」寇非天说
道:「要使唤你这位韩师伯,我也不用弄这出海烧船的排场。我之所以要死这一
次,乃是要毁掉「罪恶渊薮」。」文渊道:「罪恶渊薮是你的势力所在,你……
却为何要自毁根基?」

  寇非天淡淡地道:「你说「罪恶渊薮」是我的势力根基?此言差矣。我培植
起罪恶渊薮,不过是想在江湖上制造点风波,聊为消遣。」文渊叫道:「罪恶渊
薮专门为非作歹,这便是你的消遣?如夺香宴这等淫邪聚会,也是你的消遣?」

  寇非天道:「如何不是?」文渊怒气腾腾,直指寇非天道:「你这所谓消遣,
不知害了多少江湖豪傑、良家妇女,难道你竟无一丝愧疚?」

  寇非天嗤鼻一笑,缓缓地道:「你这番话,早该在当日你我对掌之日便骂出
来,如何到今日才说?难道你那时还不知道我是罪恶渊薮之首,当然是专门为非
作歹?你要说我草菅人命,老夫倒也无可辩驳,我的确是没把人命当一回事。老
夫若真要杀人,死伤动辄成千上万,哪还在意江湖上区区几十、几百人的仇杀死
斗?」文渊道:「这么说来,倒是晚辈眼光短浅了?」寇非天道:「那倒也不是。
只不过……老夫身为天下第一罪人,见识过的瀰天大罪何其多,早已麻木。是非
善恶,对老夫来说已没多大意思,我只想把多年来的心愿妥善了结。」

  便在此时,太乙高阁顶上传来一阵长啸,犹如隆隆雷震,贯透云霄。众人闻
声愕然抬头,只听这啸声中气沛然,啸者似欲抒尽胸中千万事,声震阁楼之余,
更显出他内功精纯深厚。文渊细听之下,当即认出啸者,道:「是师兄!」寇非
天抬头一望,道:「看来你师兄业已窥得「十景缎」玄机……也该是老夫验收成
果的时候。」说罢转身便行,迳自上楼。

  慕容修喝道:「说走便走?哪那么容易!」应能袭击小慕容,他心中犹有余
愤,这时猛地发作出来,长剑霹霹作响,上前追击。应贤一晃身便拦在前头,「
扶摇大风」功力猛击过去,硬生生震开慕容修的剑势。小慕容一拍文渊肩膀,叫
道:「这里交给大哥,咱们去追寇非天!」文渊心道:「慕容兄心高气傲,这时
也不便插手,好在有石姑娘掠阵,慕容兄至少也可自保,应无凶险。」当下点了
点头,两人齐步奔出,前头却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响,一只只绽着凶光的眸子自
内厅暗处转出,步步上前。

  当向扬睁眼醒来,但觉胸中浊气沉重,连周遭景象都不曾看清,便不由自主
地纵声长啸,直至胸臆舒坦,方才真正回过神来。眼见自己仍在那铁门闺阁之中,
韩虚清坐在绣榻边,目绽异光,直盯着自己瞧,一只手掌却正抚摸着华夫人裸露
的肩头。程济闭目静坐,眉头深锁,脸上几乎不见半分血色,却似深受重创,正
自运气疗伤。

  向扬眼神一紧,但见师娘罗衫半解,褪至胸口的仅堪遮掩半边酥胸,尽显柔
润体态,又听她呻吟虚弱,神情昏昏沉沉,显然内伤不轻。只听韩虚清笑道:「
向师侄,你醒得正好,这位就是你师伯母,还不快快拜见?」说话之时,神情怡
然自若,便似华夫人本就是他元配一般。

  向扬一握拳头,沉声道:「韩虚清,你伤我师娘,举止不敬,还敢说这污言
秽语侮辱於她?你给我站起来,我现在就送你归天。」韩虚清微微一笑,轻轻搂
起华夫人的腰身,说道:「你胡说什么?我如今心愿得偿,人格武功俱是完美无
暇,如之自当心仪於我,华师弟在九泉之下,也会对我感激不尽。」向扬哼了一
声,道:「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口,你的脸皮到底厚到什么程度?」

  华夫人被韩虚清抱在臂弯里,无力抗拒,只得颤抖着手,紧抓衣襟不放,免
得在徒弟面前暴露太甚。她勉力提起精神,轻声说道:「扬儿,快走!我已和你
师伯约定过了,他不会伤你,你快走罢!我教你的东西,你好生记着,日后……
日后自能报你师父的恩情。」这话华夫人已尽量说得隐晦,总之是要向扬切莫冲
动,先求平安离开此地,日后凭「十景缎」有所作为之时,自有杀败韩虚清,替
师父、师娘雪耻的机会。

  向扬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师娘设想。不过徒儿练成「天雷无妄」以来,
除了那应文老和尚之外,还没遇上敌不过、打不赢的对手。这位韩二师伯,今日
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他。师娘请小心!」二话不说,一掌疾拍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笑道:「好无礼的小辈!」搂着华夫人的左手犹未放松,右掌便迎了
过去。蓦地一阵猛劲暴发,向扬这一掌威力波及太广,纱幔锦被均给掌力卷得片
片撕裂,韩虚清「砰」地翻飞出去,摔到了房中角落。华夫人被余劲扯得跌卧榻
上,「啊」地一声痛呼,似乎撞着了伤处,手掌微松,便要抓不住衣服。向扬脸
上一热,哪敢多看,忙掀过半张被单盖住师娘身子,低声道:「师娘抱歉!徒儿
发劲过猛了。」疾步挡在华夫人与韩虚清之间,心中暗道:「好,给应文老和尚
封住的穴道全解开了,使劲全无问题……但是这韩虚清,可是伤势未癒么?竟连
一掌也受不住?」回想他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不觉生疑。

  华夫人看在眼里,却是忧喜参半。韩虚清参悟了「十景缎」之后,精神已然
有所变异,不可以常理测度。他对於出神不动、可以轻易击杀的向扬视若无睹,
却来渴求自己的身体,理当是有应付向扬的余裕,却如何会在一掌之下摔飞出去?

  其中恐怕另有玄机。但向扬这一掌功力纯熟,确是极高明的「九通雷掌」,
架势转折,便与华玄清当年如出一辙,华夫人不觉心神激荡,回想往事,几欲失
声落泪。

  但见韩虚清缓缓站起身来,眼神重新一扫向扬,赫然冷锐如剑,神情遽变,
闲适颓唐之态尽去,转眼间重拾武林宗师气派,更流露一股洋洋自得的傲气,缓
缓说道:「向扬,你这是白费力气。我已从十景缎中淬炼出圣贤之身,你岂堪与
我匹敌?」他先前才说自己没看十景缎,此时却又改口,华夫人登时更加肯定他
神智已乱,当下叫道:「扬儿当心,他错解十景缎,眼下已经是半个疯子,不可
理喻,武功也不可以本门解法拆招!」

  韩虚清只眉陡然一竖,道:「我心境清明,超凡入圣,哪里疯了?我取得「
十景缎」奥秘,已是天下无敌!」便在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取得了
什么奥秘?救回了你那不中用的东西,便算是奥秘了么?」声音的主人缓缓入房,
正是寇非天。他伸掌往程济肩头一按,一股绵和醇厚的内劲如滔滔江河也似,送
进他周身经脉,霎时助他驱通瘀血,张口便呕。

  向扬见寇非天来到,顿时收敛心神,严阵以待,同时又想:「什么不中用的
东西?」往韩虚清一看,突然见到他长衣所掩的裤底高高隆起,竟连宽大的袍衫
也遮掩不住,又见华夫人神色尴尬,心中顿时了悟,当下叫道:「韩虚清你这老
贼,难道你看了这十景缎,就只是为了治你的不举?」看来这正是韩虚清欲望之
所在,是以十景缎在此生效。韩虚清不行房事十余年,华夫人素来知晓,她也因
而在这些年里免於韩虚清的侵犯,直至今日方重临险境。此时向扬一语道破韩虚
清的痛处,韩虚清登时脸色一变,冷笑道:「岂只如此……不,我何时看过十景
缎了?我这一身成就,全是我痛下苦功而来。」向扬哈哈一笑,道:「是么?看
来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更上一层楼,怎么说都是你厉害,这会儿开始前言不对后语
了。我也看了十景缎,好在没变得像你一样胡言乱语,真是万幸!」

  寇非天凝望向扬,见他言行果然无甚改变,武功、气度亦一如往常,不觉深
有所思,捻鬚沉吟。韩虚清却已动杀机,骈指点出,是以指法使出「指南剑」剑
意,笔直一线迳取向扬。向扬翻掌拆招,两人手臂交错,电光石火间连过几十招,
蓦地「砰」一声互拚掌力,却是「九通雷掌」与「皇玺掌」的交锋。

  两人掌力互震,重新分开,向扬微微吐纳,平缓气息,韩虚清却不作调息,
指着向扬说道:「你侮慢尊长,又勾结靖威王府作乱,罪大当诛。我今日便来清
理门户!」指力随即刺出,威力更增。向扬闻言大怒,一拳「冬雷震震」直打出
去,拳指甫抵,韩虚清便改指为掌,两人又即分别跃开。向扬骂道:「你害得婉
雁家破人亡,还敢跟我提王府?」掌发「雷鼓震山川」,连出六六三十六掌,掌
掌刚猛过人。

  韩虚清倏然拔出腰间佩剑,以「南天门」开阔无涯的剑势一一拆招。他的太
乙剑已在白府外的一战被向扬震飞,不知遗落何方,此时所使仅是一柄寻常钢剑,
但在精妙剑法运使之下,仍有非凡威力。向扬喝道:「这招我看得多了!」一掌
「夔龙劲」震出,竟然硬生生攻入「南天门」剑光核心,冲锋破关,雷掌后劲挟
着气吐虹霓之势,眼看便要印上韩虚清胸口。

  却见韩虚清剑光急转,光芒眩目,招数忽变。向扬惊觉有异之时,韩虚清已
然面露狞笑,剑尖倏然一分为三,其中两道抄向向扬掌力,余下一道寒芒疾抖,
顷刻间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弧光,出手角度匪夷所思。向扬蓦地一惊,避之不及,
骤觉身上一痛,这一战当先溅血的,竟是他自己的胸膛。

  这一剑余势不止,竟欲将向扬就此开膛破肚。向扬咬牙挥掌,震偏剑刃之余,
趁隙拖出剑光围拢之中。韩虚清哈哈一笑,道:「「三潭印月」的滋味如何?」

  倏然间身形一展,不给向扬一丝喘息机会,又即攻至。向扬身上的伤口虽浅,
但这一下伤他的剑法实在奇诡,不觉暗暗吃惊,心道:「这不是本门的剑法。他
说「三潭印月」,莫非……竟是他从那「十景缎」中所悟出?」

  一想到「十景缎」,向扬不觉转头去望,却见寇非天正将十景缎一一解下,
一一收回盒中,一一交予精神稍振的程济,似要将之带走。韩虚清同时发现,立
时转向寇非天道:「应文大师,这十景缎是我韩家的物事,你要不问自取么?」

  寇非天睨了他一眼,淡然一笑,道:「你是当真糊涂了?你以为你有本事反
我了?

  但愿你尚有些许聪明,别要自毁长城,砸了刚刚才嚐到的一点甜头。」说着
已将十景缎尽数交给程济,说道:「走罢!」两人转身便要出门。

  韩虚清微微冷笑,说道:「我已是天下第一人,何惧於你?你们在我「太乙
高阁」之中,竟还敢如此放肆?来人,来──人!」说着轻轻拍掌,隐含内力,
随着那刻意拉长了的一声「来人」传将出去,廊上忽然脚步声响,几名仆佣装束
的汉子快步奔来。韩虚清喝道:「诸位死士随我同上,务必将贼人清扫一空!」

  一众家丁连声答应,声音却都沙哑难听,似是嘶吼,绝不寻常。群仆半攻向
扬,半攻寇非天、程济二人,一迳发着怒咆扑将过来。

  向扬喝道:「让开!」只掌连拍,便已将来袭的四人一一拍中,哪知这几人
震退几步,复又或抡兵器、或施拳掌攻了上来,竟是奋不顾身地拚死而战。向扬
愕然之际,又将这几人一一震退,喝道:「快让开,想找死么?」

  却见寇非天平平一掌打出,扑向他的一个壮丁顿时胸口深陷,喷着鲜血跌飞
出去,撞上后头另外一人,「太皇印」掌力同时震裂两人骨骼,只只毙命。只听
寇非天道:「他们既是「死士」,自然是来送死的。你若不杀他们,他们可会纠
缠到你死为止。」向扬脸色一凝,又见寇非天随手两掌,又将余下三人杀了个乾
净,淡淡地道:「这是「虎符诀」中的一变,你自个儿慢慢应付。要是还出得了
这太乙高阁,便来眠龙洞找老夫罢!」不再留步,与程济迳行离去。

  韩虚清挺剑欲追,向扬却怎容他离去?猛地发掌逼开群仆,掌力横截,硬是
拦住了韩虚清,喝道:「老贼,先给我留下命来!」韩虚清霎时面露杀气,沉声
道:「死找死路!也罢,你这忤逆尊长的叛徒就先伏诛罢!」长剑一抖,招数又
是向扬前所未见,隐含斜阳照落、黄昏暮色之气象,剑势森严肃穆,竟隐约是十
景缎中「雷峰夕照」的景色。

  向扬一看,心中更加笃定:「他果然从「十景缎」中悟出了一套剑法!可是
我得师娘指点,怎地却没悟出什么来?」这当口儿却也无暇给他思索疑惑,只掌
齐推,「天雷无妄」掌力轰得韩虚清身形一挫,剑招无功。那几名势若疯狂的家
丁见主人出手,便不再围攻向扬,却往华夫人围了过去。

  这些所谓「死士」,其实均是韩虚清施展「虎符诀」之下的牺牲品,其中不
乏滇黔一带小帮会的首脑、要员,均是韩虚清在苍山隐居时一一降服,以「虎符
诀」刺激他们的功力。这些人武功比之卫高辛、葛元当之流亦有不如,身体全然
不堪负荷,平日发挥出来的功力进展极为有限。韩虚清索性长植虎符诀於这些人
体内,平时压抑不显,却能在他催动功诀之时一举发劲,功力可发挥至其身颠峰,
但也会导致心脉错乱而发狂,至死不能收劲。

  这些人当日之内若非力竭而亡,便是宣泄不完过猛的精力,经脉迸裂而死,
无论如何均无活路,是以号称「死士」,是韩虚清在太乙高阁中最危险的一批人
手。

  这批死士虽然战法疯狂,却非真正的疯子,尚有理智,知道华夫人是主人的
重要俘虏,并没下手击杀,却架着她出了房间。华夫人仍是十分虚弱,纵有一身
高明武学,却是半点施展不出,便这么给四名死士挟持出去。

  向扬与韩虚清过招之际,眼见师娘又给捉去,不禁大急:「可不能再让师娘
遇险!」当即加快掌法,欲先摆脱韩虚清,保得师娘安全。但是韩虚清这新使的
剑法却是变化无常,忽地一招「断桥残雪」,剑意若有若无,若断若连,将向扬
困於其中,既难脱身,亦难取胜。何况韩虚清假以走火入魔之名,以「虎符诀」

  窃取了大群同党的内力於一身,功力更进一层,已是更胜以往的强敌,向扬
一心急,反而稍落下风。

  正当二人缠斗之际,文渊、小慕容已赶上楼来,一路上自也杀散了不少死士。

  小慕容一眼望见向扬,当即轻拍文渊,说道:「是向公子,还有韩虚清!」
文渊道:「好,我来听听……」凝神一听,剑尖已照准了韩虚清的方位。向扬大
喜过望,叫道:「师弟,来得正是时候!」

  韩虚清自也见到了文渊,心中一懔,喝道:「你们这两个欺师灭祖的小辈,
韩某就在此一并收拾!」文渊喝道:「求之不得!」骊龙剑平平刺出,与向扬的
一记雷掌正成夹击之势。却见韩虚清手里剑光错动,分封两路,剑势高盘,两股
剑光默蕴浮屠对立、积翠浮空之态,竟是取用「只峰插云」的景緻.

  「只峰插云」之景有南、北两高峰,风光各异,绵延对峙,韩虚清这剑招也
是两边不同,各有一番奇招应对,而又首尾呼应,瞬息间招架了向扬、文渊二人
的招式。铿铿锵锵一阵密雨急响,三人各自跃开,只听一声轻响,韩虚清的佩剑
已给骊龙剑削断。

  韩虚清为之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失落了太乙剑,已无兵刃之利,当下一声不
响,转身疾走。文渊起步欲追,却听向扬叫道:「师弟,你先去救师娘!韩老贼
没了兵器,我可以应付得来。」文渊微感惊愕,道:「什么,师兄你是说……石
姑娘遇险了?」向扬跟着一愣,道:「石姑娘?」猛一跺脚,叫道:「不是,不
是!总之快去!」再无余暇多说,猛追韩虚清而去。

  文渊茫然不解,心道:「怎么,难道这儿还有哪位施姑娘不成?」他只道向
扬说的是姓石姓施的姑娘,却万万想不到那在他记忆中辞世已久、从未谋面的师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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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百二十)

  正当文渊疑惑之时,小慕容四下奔波环顾,转过两个转角,已见到四名死士
架着华夫人的背影,立即提气叫道:「文渊快来,这儿有人!」

  她一出声,其中二仆顿时回身拔刀,疾冲上前。小慕容身法轻灵,随意应付
了几剑,文渊便已飞奔赶至,抖开一阵「沧海龙吟」剑光,剑刃摆荡,两名死士
几乎同时中剑,同时跌退数步,同时重起攻势,只只抡刀劈砍过来。两道匹练似
的刀光来势狠辣,劲道堪称一流,却由两个涣散失神的濒死之人使将出来,可说
是他们生命里最后的残光。

  文渊挺剑一振,两名死士分别从他左右两侧冲了过去,脚步错落蹒跚,顺着
余势先后栽倒在地,两把刀落地轻弹,锵然发了一阵响。余下两名死士一个回头
阻拦,另一个发一声吼,挟着华夫人直冲出去。小慕容「霓裳羽衣剑」一经展开,
先将那回头的死士挡了下来,轻声道:「快去!」文渊道:「小心应付!」足尖
一点,凭着「御风行」身法追了上去。

  那死士正急窜下楼,惊觉文渊追至,身子一腾便从楼梯旁直翻过去。文渊听
得分明,转身一剑挥去,那死士回身招架,却是把华夫人推出去当盾牌。文渊听
得风声太广太沉,情知有异,当下转腕收剑,左掌拂出。那死士仍是藏在华夫人
身后,要让文渊误伤於她,自己再趁机奇袭。却不料文渊出的乃是擒拿手法,五
指一触华夫人身子,「潇湘水云」柔劲圈出,便将华夫人拉出死士挟持,左臂顺
势抱住,心道:「果然是位姑娘,该是师兄要我救的人罢?」

  那死士大为惊怒,虎吼着扑上前去,文渊右掌劈出,迅捷无伦地连拆三招,
「砰」地拍中死士天灵盖,就此了帐。却听周遭人声渐响,又有不少死士发现两
人,蜂涌而来。文渊暗暗皱眉,心道:「且先安置这位姑娘,方能放手一斗。」

  当下低声道:「姑娘,你能走吗?」他看不见华夫人面貌衣装,只道便是位
年轻姑娘。华夫人虚弱之极,勉强提声道:「我……我只脚已废,走不了。你放
下……放下我……」文渊一怔,心道:「这可麻烦了!」

  耳听众死士大举逼近,片刻便要层层包围上来,文渊虽自认不难脱身,但要
顺带救人可就不甚容易,当下歉然道:「事态紧急,多有失礼,请姑娘见谅。」

  伸手抱起华夫人,一使「蝶梦游」身法,当先避过了一名死士的长剑袭击,
身形飘然流转,循着耳畔风声觅路急奔。他虽不熟阁中格局,但是有人声处就有
路可走,倒也并不为难,一逢死士上前,便是几剑狠招一一驱散,锐不可当,直
闯出去。

  华夫人给他这么抱着,却是颇有窘态。她在绣榻上只及披衣蔽体,却无力结
带束衣,从前面看来仍是春光明媚,大有可观。别说她此刻衣衫不整,就算她穿
戴整齐,如此紧挨着一个年轻男子也是件尴尬事,何况如此?虽然隔了层袍子,
华夫人仍不免只颊发热。好在文渊目不见物,手下也安安分分,没直接碰着华夫
人几处肌肤,否则华夫人更不知要如何难为情了。

  她身子虽提不起半点劲力,但眼力依旧,凝眸看着文渊身形、剑招,心中暗
暗纳罕:「这很像是本门的身法,但又似乎别出心裁,另有一功。这不会是韩师
兄教出来的弟子,莫非是扬儿说的那位师弟?」

  文渊折回原处,已不闻小慕容的声音,心道:「小茵打到哪儿去了?」

  侧耳一听,人声多从楼下传来,当下重新冲下楼去。一路上韩府死士前仆后
继,无一不是出尽狠招,欲将文渊拦下来乱刀分屍。文渊听得众死士呼吸粗重,
情知他们是拚着损毁真元、发狂死斗,不由得摇头叹息,心道:「韩虚清造的孽!」

  频频出剑,将冲上前来的死士一一送上黄泉路,不过片刻,已护着华夫人杀
到了一楼。

  才到回廊之间,已闻厅上杀声更炽,兵刃互击之声不绝於耳。廊上无甚转圜
余地,文渊使开小巧剑招,在死士群中缓缓推进,忽然耳中听得几声女子呼喊,
极其耳熟。他正待细细分辨,那声音突然高喊起来:「是文师兄!

  喂,喂!快快,文师兄,快来这儿!」语调欣喜,频频呼唤。文渊心中愕然
:「这声音,可不是师妹么?」只听刀剑相斫声中,掺着咻咻破空的鞭子声响,
果然是华瑄的手笔。

  当下文渊更连连挥剑,加紧杀近,叫道:「师妹,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该在
巾帼庄里罢!」华瑄甚是欢欣,说道:「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啊?我当然会
来找你啊!」文渊大感头痛,连连摇头道:「你来了,可有谁陪着紫缘?再说…
…」一剑劈翻了个猝然扑近的死士,又叫道:「再说,难道你要来跟韩虚清过招
么?」华瑄笑道:「这个,文师兄你就不用担心啦!我把紫缘姐姐也带来了。」
文渊惊道:「什么?」华瑄道:「还有杨姐姐、赵姐姐、任师叔……然后我们这
路上又碰到那两个姓林的,还有另一个柳姐姐,通通一起来了。慕容姐姐跟我说,
我一个人偷偷跟来太危险了,不如回去把大家一起找来,那就两边都安全啦!」

  当天埋业寺中小慕容、华瑄窃窃私语,此时文渊一想,立时明白,不禁一阵
晕头转向,苦笑道:「好师妹,你也真是……连赵姑娘都找来?你可别累得她舟
车劳顿,动了胎气。」华瑄道:「这个可别赖我,那是杨姐姐找她来的,而且赵
姐姐自己也想来见向师兄啊!反正我们……咦,这……咦?」

  这时两人各自杀退群敌,凑到一处,少了死士们的重重阻隔,华瑄这才看清
文渊还抱了个少妇在旁,更兼衣衫凌乱,体态诱人,不禁为之愕然,紧跟着小嘴
一撇,怏然问道:「文、文师兄……你……你抱着谁啊?」

  文渊才刚靠近师妹身边,忽听她语气一变,喜意急降,醋劲上涌,摆明了有
所误会,当下慌忙解释道:「这是……」仔细一想,心道:「这位姑娘是谁?我
……我也不知道,怎生讲得清楚?」当下含糊带过去,道:「是师兄吩咐我救的,
我也还不知她是何人?这位姑娘气力甚虚,又是只脚残疾,我只得抱着。」华瑄
心里仍是一阵酸溜溜,低声道:「那……那也应该先穿好衣服。」文渊闻言一惊,
道:「啊?我……我不知道,衣服怎么了?我可看不见啊。」心想若是这姑娘衣
衫不整,自己却没多加留意,岂非轻渎了人家?一思及此,顿时侷促不已。

  华瑄也非当真生气,一见文渊如此,自然相信所言,轻声道:「文师兄,你
啊!」握起粉拳往他肩上轻轻一敲,伸手抱过华夫人,笑道:「还是我来照料吧。
咱们快回大厅,大家都在那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低下了头,正想替华夫人穿好衣裳,两人一照面,忽然静住。

  华夫人一看见华瑄,心中已是剧震难言,强睁着朦胧昏沉的只眸想看清楚她
;此时面对面见着女儿,那眼光更彷彿要化成股无形的力量,把眼前的华瑄竭尽
所能地拉近於她,靠近点,更靠近点……母亲的眼眸里,纠缠着不知多少情绪:
激动、伤痛、思念、关爱……华瑄突然呆住,心思忽乱,又带着几分惶然,低声
道:「你……你跟我好像……呃,还是我像你?你……你……」凝望一阵,复又
迷惘起来,道:「我们……一定见过罢?」

  华夫人心神激动,轻轻点头,眼眶忽而一热,颊边溜下几许泪珠。华瑄突然
「啊」地一声大叫,声音如带呜咽,微微发颤。文渊惊道:「师妹,怎么了?」

  他只道华瑄为死士袭击,一惊之下,却听身后一阵重步踏地,倒真有另一批
死士赶了过来,当下叫道:「先到大厅上去。师妹,快走!」

  小慕容的声音却在另一头遥遥响起,从无数死士的刀剑缝隙里传来:「文渊,
文渊,你在哪里?」文渊高声喊道:「在这儿!可过得来么?」小慕容叫道:「
你才要过来,你师兄跟韩虚清在这儿!」文渊心头一紧,提声叫道:「好,我这
就过去。小茵你还是过来这儿接应师妹,护着那位姑娘上大厅去。快!」当下提
剑冲杀过去,接连解决了七八人,方与小慕容错身而过。小慕容突然转身叫道:
「等等!」文渊急忙停步,道:「怎么?」小慕容伸手一揽他脖子,飞快地吻了
一下。

  文渊但觉软柔柔地一阵幽香,心头猛地一跳,正自错愕,却听小慕容嘻嘻笑
道:「阵前犒赏。没事啦,快去快去!」一闪身,又往华瑄所在冲了过去。文渊
哭笑不得,心道:「她倒是谈笑用兵。」当下抖擞精神,铺展剑势,杀过了重重
死士阻拦,赫然听见前方掌风呼啸,正是向扬与韩虚清对掌缠斗。

  此处已是阁外游廊,向扬、韩虚清边斗边行,掌风波及范围不住扩大,所过
处扶栏尽毁、椽柱迸裂。文渊喝道:「韩虚清,我又来了,看剑!」骊龙剑猛递
数招,迅如震电。

  韩虚清徒手迎战向扬,在九通雷掌神威之下,本已难佔上风,此时文渊又至,
更如同雪上加霜。数合之间,韩虚清被逼得翻出廊外,听着向扬一掌余势摧毁半
道围栏,脸色愈发阴沉。

  师兄弟二人追入庭中,两下合围韩虚清。向扬喝道:「韩虚清,你还不认栽?」

  一掌击出。韩虚清把掌力一圈,竟也揉合了十景意象,不再拘於剑招,这一
手「平湖秋月」与向扬掌力一对,蓦地宛若水月相溶,使雷掌威力烟消云散。韩
虚清脸露阴笑,说道:「我参透十景缎中的武学,武功造诣已是学究天人,岂会
落败?」

  向扬缓缓摇头,道:「十景缎里头没记载什么武功。你临时凭空创招,虽然
难得,可与十景缎毫无关系。」韩虚清却在这一招之利下重拾自信,睁得眼眸灼
亮,道:「不错,我乃天纵奇才,创此武功又何须倚赖些须锦缎?」右掌五指虚
抓,疾探向扬喉间,内劲沉稳,久斗之下尚无衰象。向扬避招还击,闪电般与韩
虚清连拆数招,内劲互搏,震响不绝,边打边走,又慢慢从庭园打到了屋子里。

  文渊看不见韩虚清招数如何,但以耳代眼,另可窥得一番眉目。他听韩虚清
自言参悟「十景缎」,当下一边替师兄掠阵,一边细听韩虚清出手方位、劲道,
心道:「且试他一试。」当下一剑挺出,乃是一曲「石上流泉」之意,剑如碧水
潺潺,深具幽涧邃远之致。韩虚清竖指作「指南剑」架势,却以另一种精巧劲道
弹开剑势,万万不是指南剑之道。文渊喝道:「好!这招叫什么名堂?」

  韩虚清正在自满自得,听得一声「好」字,得意更甚,顺口便道:「此乃「
苏堤春晓」,谅你小辈智识浅薄,也不识得。」文渊闻言一笑,说道:「原来如
此。这等平庸功夫,我平时倒真是不愿涉猎。」韩虚清脸色骤变,冷笑道:「小
贼,你也只有嘴皮上的功夫厉害。单凭口舌之快,哪能胜我?」只掌翻飞,仍与
两人斗个不相上下。

  文渊一弹长剑,会同着这清音振动,扬声说道:「韩虚清,你从西湖十景化
出攻守招式,我则是从琴曲之中领悟武功。但我是从小练琴,与琴为伴,你这辈
子却可曾踏上西湖边的泥土一步?」韩虚清眉头微锁,并不回答,拆解向扬攻势
的手法却微显仓促,不甚灵便。文渊又道:「从山水之中领悟深奥武学的前人,
古来多有,哪一个不是亲眼目睹那山水奇景,这才有感而发?你光看这锦缎上的
图样,就算纵其想像,也不能亲身体会那十景之妙,武功徒具其形,岂能窥得深
微意致?」

  韩虚清心中恼怒,暗暗咬牙,一时给向扬逼退数步,几乎撞上门墙,急忙顺
势出房,又至廊间。他喘得一口气,狠笑着道:「小鬼,你也不过凑合着几首琴
曲入了剑法,竟敢说我?我能得十景之形,你的剑法可能发琴曲之音?你才当真
是肤浅之至!」

  廊上正有几名死士,此时齐往向、文二人冲去。向扬发掌击毙二人,喝道:
「师弟,你就破了老贼的功夫,叫他心服口服。」文渊道:「正有此意!」他杀
退死士,四窜的剑光陡然束为一股,隐约泛动寒烟,一眨眼便刺到韩虚清胸膛。

  韩虚清掌风一挥,使得一招「麴院风荷」,掌影层递如浪,满拟一掌震开剑
刃,立可反击。

  文渊脚下一歪,忽然蹒跚欲倒,猝然抽剑。

  急逾奔雷的剑势说收就收,竟无丝毫窒碍。精练的内力从剑尖猛地绕回文渊
身子,从他斜扬的左掌迸发出去。「啪」一声裂响,韩虚清的袍子在右肩上开了
道大缝,竟已中招。

  掌力虽然未中要害,但已将韩虚清打得连退几步,脸上顿时失色。向扬大声
喝采:「好!」心中一喜:「师弟真是专破怪招的一把好手,这一看,我也懂了。」

  要知道文渊只听声音,首先不受招数惑目;练过了「文武七絃琴」,又深知
这种自悟武功的境界,实非一朝一夕可以大成,他自己也经过了多次辗转精研,
这才练到了琴剑合一、融合得无迹可寻的境界。韩虚清这十景武功,在他耳中听
来实有太多欠缺深思之处,纵然他本身武学精深,招数上许多缺点因而不显,偏
偏这路武功的「寓景於武」一旨,正近似於文渊所长。韩虚清不使熟练的本门武
学、甚至皇玺掌,却使这十景武功,就文渊的角度看来,真如舍盛馔而就疏粝了。

  文渊施展「酒狂」曲意,脚步迂回,紧跟着连攻数剑,韩虚清一时手忙脚乱,
「麴院风荷」早被破了个乾净。向扬虽不若文渊那样一眼看透韩虚清武功本质,
却能把七絃、十景两种武学摆在眼前,登时看出高下,韩虚清这套新武功的弱点
一一呈现。

  他清楚知道:「十景缎并非武功秘笈,这我亲身体会过了。韩虚清看了十景
缎,看来志得意满、武功大进,看来还兼收壮阳之功,不过……那也不过是他的
欲望一一展现,全是他心里自以为如此,身子便也当真起来。看来他真正的收穫,
就是「自欺欺人」的本事翻上了拔尖儿的境界,前一刻这么说,下一刻又不认了。

  同样看了十景缎,我彷彿没直接得到什么……」

  向扬猛击一掌,正被文渊攻得狼狈不堪的韩虚清招架不来,勉强出掌,当场
给「夔龙劲」震得飞了出去,撞得后头几个死士人仰马翻。韩虚清急忙起身,强
抑喉中鲜血,却见向扬、文渊步步进逼。

  情势失利,韩虚清那虚浮的自信霎时动摇起来,满眼血丝几欲胀裂,狠狠低
嚎:「向扬……文渊!你、你们……」咆吼几声,竟有异於生人之感。

  向扬喝道:「韩虚清,你斗不过我们的,停手认输罢!看在……」他本想说
「看在师父份上」,却想起他长年阴谋,师父之死、师娘被囚都与他相关,龙驭
清死於其手,任剑清曾遭他偷袭,放眼师门长辈,居然没人能稍加开脱其恶,当
下说道:「……看在你曾是本门长辈,也不见得非要杀你不可。」

  韩虚清嘿嘿惨笑,只目暴睁道:「杀我?你们……凭你们?」一指向扬,厉
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了十景缎,就能悟出至妙武学,成就非凡,你却
没看出半点门道!」向扬微笑道:「难说,我看到的……可比你要来得多。」韩
虚清猛吸一口气,道:「什么?」声音微微发颤,也不知是讶异、愤怒、还是怀
疑。

  看着韩虚清恐怖的眼神,向扬实在忍不住要笑,或是有点庆幸意味。他深深
感谢华夫人那声叮嘱,没在十景缎中跟随任何一项「欲望」而行,终能窥见自我。

  那深不可测、深藏幽冥似的人形黑影,没受一点欲念包覆,向扬毫无遮蔽地
与之相对,终於发现这内心倒影的意义。正因为它不像韩虚清那样自我蛊惑、催
眠,向扬从这其中看到的,乃是全无隐瞒的自己,长短优劣,一览无遗,再不受
任何旁人褒贬、自夸或自卑的影响。

  对赵婉雁的爱意、师弟师妹的同门之谊、尊师之敬意、对敌人的仇恨、江湖
同道的义气、修练武功的才能、曾经动摇的意志、一度失控的狂怒,以及无数断
续零碎的思绪……一切都积存於此,即便是些他不敢相信属於自己的邪念或成就,
也都如明镜般摆在眼前,无法婉拒也无法逃避。

  如果人是个瓶子、十景缎是一泓泉水,那么在向扬看来,韩虚清无非是装了
满满的污水,份量虽重,回头却要益发腐臭。至於他自己,却是拿这水清洗瓶子,
涤尘濯洉过后,虽则空空如也,却可一新气象地留待来日之满。

  向扬神清气爽,微微运劲,掌力依旧沉猛,对付韩虚清绝对足够。一次领悟
「十景缎」的经验没能让他当下便变一个人,但向扬心满意足。他知道这会是个
影响深远的经历,总有一天,他会惊觉自己的成长,会是历时长久的脱胎换骨。

  无论如何,也比眼前这拚命雕琢自己、愈形枯槁的韩虚清要来得好。

  韩虚清厉声狂啸,打破沉默,劈手夺过一名死士的佩剑,「三潭印月」、「
断桥残雪」、「只峰插云」连环使出,只目血红,打法直若疯狂。文渊舞剑如展
扇,剑光大片悠转,叮叮噹噹响个不停,一口气把这乱剑全数接下,向扬掌力猛
发,不过三掌之间,已隔空震断韩虚清手中长剑。

  连番受挫之下,韩虚清已然喘声粗重,发髻斜乱,此刻但觉气力点滴流失,
面容扭曲,额间青筋坟起,血脉几乎便要爆裂。他陡然狂叫一声,反手抓出,却
非攻击向、文二人,而是掌击一名死士心口,一掌拍过,猛地顺势冲了出去。这
死士哪里想得到主人竟会对己出手,连惊恐的念头都来不及转,便已气绝。

  文渊愕然道:「他打了谁?」向扬道:「他一掌杀了自己属下,这……」心
中隐约感觉不妙,疾步追上前去,喝道:「韩虚清,你疯了么?」一掌拍去,韩
虚清却只躲不挡,奔行间只掌连拍,又杀了几名死士,愈奔愈快。

  文渊挺剑拦截,韩虚清又是转身便逃,毫不恋战。

  向扬、文渊哪肯放过,衔尾急追。韩虚清奔在前头,一遇死士,一概重掌击
毙,反倒像是帮两人开路。急奔之中,向扬瞥了其中一个死士一眼,却见那死士
中掌之处肌肉肿胀,颇不寻常。跑得几步又看了下一个,登时看了个清楚:那着
掌处似是被一股吸力向外猛扯,并非瘀血肿胀,而是血脉筋肉坏死碎裂,皮肤虽
然完好如初,底下却已是一团被撕扯离体的血肉,怵目惊心。向扬惊怒不已,厉
声喝道:「韩虚清,你使什么邪功?」

  文渊虽不见这异样情景,却听韩虚清掌力着体之际声音特异,似有一阵窸窣
急响,有若蛇虺爬窜,听来令人发毛。两人惊疑之际,韩虚清已冲出房廊,来到
大厅。

  大厅之中尚有数十名死士,正与慕容修、石娘子等剧战方酣,小慕容、华瑄、
杨小鹃、林家兄弟、柳氏姊妹全聚在一处,圈子中间团团护着数人,应贤、应能
二僧早已不在。

  任剑清伤势已癒,此时正踢倒了几名上前的死士,忽见韩虚清迎面冲来,当
下喝道:「韩师兄,站住了!」大脚飞起,「云龙腿」迳扫过去,韩虚清咬牙避
开,仍不接招,身形一闪,连杀三名死士。

  向扬一见厅上众人,先是一愕,随即叫道:「大家当心!」冲到与任剑清相
对的一侧,以防韩虚清袭击过去,除了任剑清、慕容修等数人足堪匹敌,其余恐
怕都要当场见红。

  韩虚清却并不向这群外客下手,尽自在大厅上飞奔急绕,掌杀死士。慕容修
正要斩杀一人,竟也被韩虚清冲过去抢先打死。慕容修怒道:「韩虚清,你发什
么狗疯!跟本大爷抢杀自己人?」

  向扬低声道:「恐怕他真是疯了。」当下凝神聚劲,看定了韩虚清的动向,
只待他掉头袭来,便要在这一掌了断他的性命。便在此时,向扬身后忽起喊声:
「向大哥……向大哥!」向扬一惊回头,却见人墙圈子里一个柔弱身影,怀中毛
茸茸的小白虎大声咆哮,不是赵婉雁是谁?杨小鹃手拉弹弓,正护在她身旁。

  乍逢心上人虽足心喜,但在如此险地会面,向扬不免大惊,叫道:「婉雁?
你,你怎么……怎么会来?」赵婉雁柔声道:「是杨姑娘带我来的。向大哥,你
……你伤得怎样?」她望见向扬胸前创伤,顿时满脸担心,忧形於色。向扬笑道
:「小伤,全不碍事。倒是你……」见赵婉雁身上乾乾净净,全无横遭凶险模样,
这才安心,道:「你千万别出来,危险得很。」转头一望杨小鹃,只见她笑容满
面,说道:「向公子放心,你安心迎敌罢!」向扬心中微动,微笑道:「谢了!」

  文渊来到厅中,只听得众声嘈杂,死士悲嚎之声此起彼落,竟有大半是给韩
虚清所杀。文渊心道:「韩虚清残杀属下,定有所谋。若是发疯,怎地不向我们
出招?」

  他听见任剑清发喊,当即叫道:「任师叔,你伤势大好了么?大家可都安好?」

  任剑清道:「好得很!文……咳,你去护着你师娘师妹,小心在意!」

  文渊又听到「师娘」二字,一怔,心道:「怎地任师叔也……且慢,师娘?
是说师娘?还有师妹……」心中一乱,正欲朝华瑄开口相询,忽听韩虚清大吼一
声,最后一名死士也成了韩虚清掌下亡魂。

  韩虚清纵然大笑,迅如疾风的身形赫然越过满地屍骸,足尖挑起一柄染血钢
剑,踢上半空一把握住,剑刃猛突发铿铿震响,所聚劲力之强已远逾他本身修为
范畴。

  在成败关头,韩虚清决定榨尽手下死士的最后一点价值。他每一掌拍击死士,
都运上了「虎符诀」的收劲手法,尽可能在一瞬间抽取死士体内的内力。这些内
力本非死士自行锻炼出来,实为牺牲生命所换得的短暂力量,这时一被韩虚清抽
走,经脉失衡,立时毙命。韩虚清如此急速强摄内力,顶多只能夺得死士的一、
两成余力,囫囵吞枣之下,更无余裕将这些内力转化为本身的内功根基,却在最
短时间内积聚起惊人力道,可供他作最后一搏。

  可以说,他本身几乎也成了一个「死士」,功力暴增,却无与之相应的根柢。

  韩虚清已无退路,即使日后损及真元,功力可能反退几分,也得在此背水一
战。

  要杀向扬,要杀文渊……更要把该属於他的人夺回来!

  厉吼声中,韩虚清聚满功力的一剑笔直刺向文渊,剑上残红瞬间曳成一线血
光,倏地化为划空而过的惨厉锋芒。来势太快,竟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阻拦,尖锐
的疾响刺进文渊耳膜,不禁骇然一惊:「他的功力竟然遽增如斯!」

  危急万分间,骊龙剑横胸一挡,只剑一触,文渊陡然被震得五指迸张,骊龙
剑「嗡」地荡出个极大的圆弧,猛烈震飞。韩虚清露出狰狞喜色,血色剑光毫不
停滞,直奔文渊心脏──

  然而就只这么一阻,转机已至。「天雷无妄」掌力及时从中拦截,却是不挡
血剑,磅然重击韩虚清本人!

  向扬这一掌蓄劲已久,刚猛绝伦,足可一掌震毁韩虚清全身经脉,韩虚清焉
能不挡?狠狠力转剑势,回削向扬这一掌,电光石火,向扬亦已难以变招,更不
打算变招,照样猛击而出。弹指之间,文渊已得回旋余地,右手虽无力,左掌却
及时捞住骊龙剑柄,速度之快还不容它落地一弹。

  众人才刚失声惊叫,这一幕已将终结。

  值此瞬间,文渊脑中似闻一声絃动,铮然余韵回响时,「广陵止息」已应手
而出,反手擎出的炽烈剑光轰然摧碎韩虚清手里凶器。残剑碎刃纷飞中,向扬一
掌正中韩虚清胸口,那半尺断剑直戳上向扬衣襟。

  一阵脚步啪地停下,任剑清、慕容修、石娘子同时止步,落在圈外。

  文渊顺余势跪地甩剑,急收入鞘,剑刃龙吟声中,手臂尚难消尽「广陵止息」
余劲,微微颤抖。向扬凝重之极地举起手掌,缓缓退开一步,被断剑压陷的衣袍
沉沉地落回原形。韩虚清身形如钟震动,眼珠凸眶,似欲挣出血来,就在向扬收
回手掌的一刻,彷彿骤失支持,手一松,断剑落地,身子向前倾倒,地面血污太
甚,竟扬不起一丝尘埃。

  文渊站起身来,苦笑道:「师兄……」向扬眼望倒地的韩虚清,说道:「这
一掌就够了。师弟,很够了!」

  「广陵止息」破其所聚功力,「天雷无妄」又毁了他全身经脉,韩虚清虽尚
未当场毙命,余下的一口气却已点滴流逝,再也凝聚不起。当这仅剩的一点真气
终於耗竭,这毕生动荡师门的韩虚清也终将归於一坏黄土,再也无从为乱。

  华夫人掩面摇头,启唇欲叹,但又轻轻掩嘴,最终还是摇头。纵然她尚有余
力,但面对这样的韩虚清,她也无法忍心下手,亲自结束他的性命。

  慕容修一瞥韩虚清,又环顾四望,道:「都不动手,是罢?」石娘子轻声道
:「不用动手……慕容先生,也请你别动手。」慕容修一瞪眼睛,道:「就让他
这么轻轻松松去死?」石娘子微笑道:「看在三妹份上,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呸了一声,道:「罢了!」石娘子微微一笑,转头远望门外云霄。

  韩家的戏,可尚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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