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暗波(一)
已过数日,晓翀的身体已经康复,可以在天香阁内行走。吴大老板今日似乎
有重要的事情,卯时就骑着追风外出,却未带任何长随。
老鸨乘着空闲,便来到天香阁陪晓翀说话解闷。
晓翀斜卧在贵妃榻上,气色已渐好转,听老鸨讲着从恩客们那里听来的新鲜
事,不时温柔地一笑。
「晓翀,你能天天这么开心就好。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你可把妈妈吓坏
了。这两天妈妈天天都在念佛,求佛祖保佑晓翀平安无事。」
老鸨叹了一口气,却用埋怨的眼神望着晓翀。
「妈妈,谢谢您的关心。我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哪天若是日子到了,我自
然就去了……」
晓翀淡淡一笑,双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呸!呸!呸!年轻轻的就混说!晓翀,你可别再和老爷置气了,好歹等到
你满十八岁,妈妈一定带你回苏州老家,到时候我们都过几年清静日子。」
老鸨从春凳上站了起来,对着地啐了三口,才放下心来。晓翀却不由笑了起
来。
「哼!亏你还有脸笑?妈妈是上了年级的人,你还说这种伤妈妈心的话,妈
妈算是白疼你了!」
老鸨咬着嘴唇,瞪了晓翀一眼。
「我到是不想伤妈妈的心,只怕我的身体要伤妈妈的心。」
晓翀坐起身来,低着头,又笑了起来。
「哼!你们就呕我吧!明儿我也吐口血,全吐在你们身上,让你们乐去!」
老鸨又坐了下来,却将身子扭了过去,背对着晓翀,拿起纨扇,摇了起来。
「妈妈……」
晓翀下了贵妃榻,走到老鸨身边,不觉涨红了脸。
「晓翀,妈妈是在骗你呢!她才不会生你的气,你可别又发急了,再作也病
来。」
天香阁的门被推开,大茶壶走了进来,笑望着老鸨。
「晓翀,你可千万别犯急,妈妈才不会生你的气,你快躺着去!」
老鸨转过身来,握着晓翀的手,眼中竟是笑意。
「妈妈,您这一来,晓翀的心情都好很多。您还是多劝劝晓翀,可别再和爷
置气,免得又生出什么事来。」
大茶壶扶着晓翀斜卧在贵妃榻上,自己搬了张春凳,坐在榻边。
「是啊!你茶壶叔说得对。那个九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级,贼
精百怪的,以后你离他远点为妙。这次你和老爷之间是不是为他才起和矛盾?」
「不错,我看这次他拿出松脂盒来,就是故意在气你。他一定是知道你在如
意楼里的日子并不好,故意想让你伤心,你还真上他的档。」
老鸨和大茶壶一齐望着晓翀,关切中略带责备。
「妈妈、茶壶叔,你们放心,我不会再为这种事情伤心了。这次老爷说的那
句话我觉得很对,我和九尾都只不是他玩物罢了,他喜欢玩哪个由他去,我又何
必在意?这次是因为我心里想起了过去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真是自己作弄自己,
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傻了。」
晓翀笑望着老鸨和大茶壶,清澈的眼神中毫无欲望。
「这就对了,为了那些混帐东西生气真不值得!不过,晓翀,防人之心不可
无,你还是要提防九尾。这孩子阴着呢!」
老鸨眼中掠过一丝担忧。
「妈妈,九尾只不过是个孩子,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
「晓翀,九尾这个孩子可是野心不小,他很会在老爷身边扇风点火,你茶壶
叔也见不上这个孩子。」
「妈妈、茶壶叔,你们不必担心。我有什么能让九尾抢去呢?天香阁主?老
爷?对我来说,天香阁的荣华富贵还不如黄泉地让我踏实呢。对老爷的执爱,我
也早已清醒了。就算是这半条残命,我也无所谓了,九尾想要什么,他只管去取
吧!」
晓翀的表情很平静,仿佛早已心如止水。
「傻孩子,事情远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的,那天我亲眼看见花嫣容进了景明
轩。这个贱人一定又在想什么鬼花招。」
老鸨的眼中充满恨意,牙齿却咬得格格作响。
「花嫣容?这个臭婊子一刻也不得闲!我真想勒死她,将她丢进瘦西湖去喂
老鳖!」
大茶壶的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妈妈、茶壶叔,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的样子很可怕!」
晓翀望着二人,摇了摇头。
「晓翀,你不知道。老爷不让花嫣容上悠然居了,这个贱人却到处说是因为
你在老爷耳边吹风所致。她还到处散布谣言,说什么这次你这场病不是真病是作
戏给老爷看。还扯上了汉皇的故事,说的有板有眼。说你这是当年卫子夫争后所
用的狐惑之术,暗中骂你是狐狸精!」
老鸨越说越气,手中的纨扇上下翻飞。
「什么?花嫣容这个贱人明明是偷养小厮被老爷发现,才失的宠。她的丑事
情可瞒不住我,明儿我就到处说去,让她无地自容。竟然说晓翀的坏话,当谁都
是和她一样满肚子坏水不成?」
大茶壶气得跳了起来,却被晓翀一把拉住。
「算了,茶壶叔,何必扬人恶事?我现在真的已经无所谓了,生死对我来说
都毫无意义,他们想说什么就去说吧!别再惹事了。」
「不错!大茶壶,既然老爷知道此事,却没有责罚花嫣容,证明老爷还不想
张扬此事,你到处一说,说不定又弄出什么乱子来。还是先息事宁人,我们自己
小心些就是了。」
「妈妈说得在理,为了晓翀能过几天平静日子,我就忍下这口恶气。」
「好了,妈妈、茶壶叔,我们好容易聚在一起,你们不说些开心的事,只管
讲这些是是非非的,好没意思。」
晓翀笑望着二人,二人不觉笑了起来。
「好!大茶壶,我们还是接着讲点有趣的新鲜事给晓翀听!」
「对!妈妈说得在理,只要晓翀开心比什么都好!」
天香阁内,一片欢声笑语,天香阁外,却仍充满着阴谋诡计。
七重天,景明轩内,花嫣容正在密授九尾。
「嫣容姐姐,主人这么多天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天天都留在天香阁里,我想
我是没机会翻身了。」
九尾红着双眼,嘟着嘴唇,似要哭出来一样。
「那可不一定!九尾,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好,你这种样子看起来很可爱。哼
哼!我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妙计了!」
花嫣容眼前一亮,计上心来。
「真的?嫣容姐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该怎么做!」
九尾勾魂的大眼睛放出了异彩,望着花嫣容。
「现在我们不能力敌,只能智取,你目前只能示弱!」
「示弱?什么意思?难道说要我向梁晓翀低头认错不成?」
「不错!就是要向他们低头认错!」
「哼!我当嫣容姐姐有什么好主意!这种丢人的馊主意谁不会出!」
九尾生气的扭过头去,不再理会花嫣容。
「九尾!你们龟兹人长得到是漂亮,脑子却一点也转不过弯儿。这招叫做扮
猪吃老虎,利害着呢!只要你这招能够顺利实施,我们是有一半胜算了。」
花嫣容一把拉过九尾,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真的?那我们要怎么做?」
九尾将信将疑地望着花嫣容。
「九尾,你马上去九重天,就跪在门口,哭着求梁晓翀原谅你!就说你所做
一切都是我挑唆!总之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就是了。」
「嫣容姐姐,我不能出卖你!」
「这不是出卖,这叫舍卒保车。你才来如意楼不久,根基不稳,加之老鸨和
大茶壶都不喜欢你。爷的心又被梁晓翀那只狐狸精给勾去了,所以,我们只能出
此下策。要让他们放松警惕,我们日后才好设局。现在老鸨已经怀疑我是幕后之
人,那个女人可不好对付,她要是处处盯着我们,我们根本无法下手。」
「妈妈那么利害,我们可要怎办?」
「所以你索性承认是我教唆你的,让她们自鸣得意,自然就会放松警惕,我
们虽然失得一时,却可取得一世,这才是上策!」
「那我要如何去说?」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你只要按我教的说,一准顺利过关!」
「嗯!」
九尾点了点头,凑过头去,听花嫣容密授。
九重天,天香阁外,隐隐传来阵阵的啜泣声。
大茶壶一把拉开房门,角落里跪着一个少年正在哭泣。少年抬起头来,却是
七重天景明轩主九尾。
「九尾弟弟?是你?你为什么哭?是不是谁欺侮你了。」
晓翀从大茶壶身后走出房门,伸手搀扶九尾。
「我不起来!晓翀哥哥不原谅我,我永远都不起来了!」
九尾抱住晓翀的腿,却哭得更伤心。
「傻孩子,我从来就没生过你的气,也没怪过你。好了,别跪在这儿了,小
心着凉,有话进屋说去。」
晓翀扶起九尾,轻轻抹去九尾脸上的泪水。
「晓翀哥哥,你真好!」
九尾扑进晓翀的怀里,撒着娇。
「九尾,你这一大早的又唱的是哪出?你到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对不起晓翀
的事了,让晓翀原谅你!」
老鸨摇着纨扇走了出来,却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九尾。
「妈妈,您也在啊?我……」
九尾低着头,不敢接触老鸨犀利的目光。
「九尾,和晓翀哥哥进屋吧!」
「不行!主人吩咐过,不许我进天香阁。所以,请哥哥就在门口听我把话说
完。」
九尾摇了摇头,长长的睫毛上仍然挂满了泪珠。
「景明轩主,有屁快放!」
大茶壶突然插了一句,却很不客气。
「茶壶叔、妈妈,是我对不起晓翀哥哥。上次我拿出那个松脂盒是故意想气
晓翀哥哥的,我真的不知道晓翀哥哥有旧疾,我只是想让晓翀哥哥生气。」
九尾低着头,勾人的双眼充满了委屈。
「哦?那这是你自个想出来的法子,还是有人指使。」
老鸨目光如电,瞪着九尾。
「这是嫣容姐姐教我的,那天她来找我,问我要不要搬到鸣翠轩去,说什么
我的身价应该住到鸣翠轩。我因为记恨晓翀哥哥在我竞价之时突然出现,使我身
价大跌。嫣容姐姐便教我这么对晓翀哥哥说了那些话,她只说晓翀哥哥一定会生
气,可没说会让晓翀哥哥生病。」
九尾边说边拭泪,偷偷用眼稍瞟着晓翀。
「这么说,你真是故意气晓翀的?你差点让晓翀送命!你小小年级心肠如此
狠毒!长大还了得?」
大茶壶瞪了九尾一眼,咬着牙齿。
「我也很后悔!这几天,我天天晚上都会哭醒,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
啊……请你们相信我……」
九尾已是泪如雨下,晓翀一把将九尾揽在怀中。
「九尾,别哭了。我相信你!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好
了,晓翀哥哥不是好好站在这里,没什么事么?你就别自责了。上次是我太鲁莽
了,害你跌价,你也要原谅晓翀哥哥才是。」
「晓翀哥哥……」
九尾紧紧贴在晓翀怀中,仍在啜泣。
「九尾,你年纪小,要是上了有些别有用心人的当,我就不怪你了。但是,
你给我记好了,这如意楼并不是凭你就能翻得了天的。以后你和晓翀大路朝天,
各走一边,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如果你再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的话,大家撕破了
脸,你也未必沾得到便宜。你好自为之吧!」
老鸨的话如寒冰一样,九尾不由浑身一颤。
「妈妈,您别太来严厉了,九尾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别吓坏了他!」
晓翀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九尾的头。
「妈妈说得对!我们虽然只是奴才,却是有些脸面的奴才!如果景明轩主再
搞什么小动作,我第一个饶不了你!我也不是没杀过人!这楼里我手上沾得血并
不少,也不多你一个!」
大茶壶表情平静,双眼中却闪着邪光。
「茶壶叔,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九尾吓得扑到晓翀的怀里,还在发抖。晓翀却将九尾搂得更紧。
「九尾,别怕。茶壶叔是在和你开玩笑呢。茶壶叔最善良了,哪会杀人?你
别信他的话!」
「谢谢晓翀哥哥,你真是好人!我先回去了,如果主人知道我上了九重天,
会罚我的。」
九尾又向三人深深鞠了一躬,飞跑着下了九重天。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只是个孩子。」
晓翀笑着进了天香阁,老鸨和大茶壶又对望了一眼。
「妈妈,您猜得没错,这里面果然有花嫣容捣的鬼!看来,九尾这孩子是上
了档了。只要他日后不生事,我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大茶壶笑了笑,轻轻松了一口气。
「但愿如此!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孩子不那么简单!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老鸨的表情却很凝重,眼中毫无笑意。
「好了,妈妈。我们还是陪晓翀吧!九尾一个孩子能掀多大的风浪?日后我
们提防着就是了!」
「对!咱们还是继续唠咱们的,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天香阁的门已重新关好,里面又传来阵阵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