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0
  第四百五十二章 去者

  庵堂侧厢有一棵粗大的古树,天爱奴躲在古树后面,心口怦怦直跳。

  方才杨帆看那一眼险些就瞧见她了,幸亏她躲的及时。

  天爱奴按着胸口,庆幸地吁了口气,又悄悄探身出去向外看,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杨帆的身影了。

  天爱奴四下一看,并未见到周围有其他女尼们在,便纵身一跃,像只轻盈的狸猫般跃上了庵墙,再一闪身,就消失在墙外的灌木丛中。

  天爱奴所恐惧的只是被抛弃的感觉,所气愤的只是杨帆的不告而娶,如果她真的恨极了杨帆,又怎会在得知杨帆身陷囹圄的时候,立即毫不犹豫地重拾屠刀呢?

  如今佛堂前的那根烛台,依稀还有一丝血腥味儿呢。

  那天杨帆的表白,再加上此后连日造访净心庵的举动,早就软化了她的芳心。正如杨帆所预料的,她现在只是因为一个女孩儿家的羞涩和矜持,有些抹不开面子而已。其实,这几天杨帆每晚离开的时候,她都会尾随出去,直到把他“送”出丛林。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林木萧萧。秋风一过,枝头残存不多的树叶便会飞蝶般飘摇而下,杨帆独自一人行于林间,脚下踏着沙沙的落叶,沐浴着一抹夕阳,夕阳残红如血,给他的身子镀上了一层血色的边缘。

  杨帆自林间那条走熟了的小径上走着,脚下轻盈无声。

  忽然,他的前脚抬起。离着地面大约还有三寸的距离,身子一下定在了那里。

  秋风拂过,几片枯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他的肩头。萧条的树枝在秋风中摇曳着,地面上卷积在一起的黄叶微微颤抖着,仿佛下面有无数只蚕,正在努力地拱着身子。

  杨帆依旧一动不动。

  也许只是刹那,杨帆突然动了,他迈在空中的右腿突然一收、一踏、一踢,动作快如闪电。地上被风卷积在一起的黄叶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蓬”地一声飞溅起来,炸得纷纷扬扬。

  杨帆就在落叶炸成漫天大雪的同时,趋身疾退,原地蓬地一声,留下半截衣袖,被一道寒芒绞成了碎片,如乱蝶腾空。

  杨帆一闪、再闪、三闪,一连三闪。身形已在七丈开外,他每一次落地再弹身疾退的地方。都会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有一道寒光一闪,寒光过处,树折、枝碎、木屑飞扬。

  杨帆退到七丈开外,这才得以拔出佩刀,刀一出鞘,那道寒光就裹着一股旋风袭到了身边,可杨帆既不是树木也不是枝干,他不会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等着被砍。

  两道寒光交织在一起,仿佛两只银梭在空中飞快地往复。划出一道道银辉。艳红的夕阳就映在这两道寒光之上,让那一道道漫空飞舞的光芒也带上了一丝血色。

  密集交织的光芒突然一分,再一合,两道光芒的气势便为之大变,杨帆手中一口刀大开大合,骤进骤退,仿佛在他身周形成了一道道盘旋飞舞的匹练。而对面的那道寒芒却依旧如银梭穿空般骤进骤退、小巧紧凑。

  突然间两件兵器猛一交击,溅出一串火花,两人骤然分开,各自如一头大雁般后跃丈余。挺身站定,杨帆这才看清那人模样。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中年人,大约只有三十出头,像极了那些在店铺里当了十多年伙计的老实汉子,但是他手中现在却拿着一口刀,一口单锋狭刃、式样古怪的短刀。

  刀的样子很怪,杨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口怪刀有多可怕,如果他方才的动作稍有迟缓,他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开膛破腹的死人。

  这个人的刀法路数非常刁钻古怪。杨帆的祖师爷是个使刀的大宗师,对于天下刀术知之甚详。通常来说,剑走轻灵,刀法刚猛,可是眼前这个面相平凡的人,所用的刀法集剑的轻灵和刀的刚猛于一体,更有一种奇门兵刃的刁钻狠辣。

  “为什么要杀我?”

  杨帆冷冷地问道,他没有自报官身,或者说些什么没用的废话,在这个地方对他蓄意发起攻击,绝不可能是认错人或者其他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对方必定是有备而来,想杀的人就是他。

  可是杨帆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用刺杀的手段来对付他,从他当初到洛阳为止,一直以来扮刺客的人就是他,杀杨明笙、杀丘神绩、杀苗神客……,这还是头一回被别人刺杀,而且头一回就遇到了一个难缠的用刀高手。

  司徒亮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该死!”然后就像疯狗一样又扑上来。

  他的样子,就像一个被街坊邻居众口一辞地评价为脾气好的不得了,性子温吞的不得了、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老实男人,可是他现在的举动,却像是那个老实男人突然发现老婆被人家睡了,孩子也是替人家养的。

  他持着一柄狭刃短刀,恶狠狠地扑上来,这一回他换了短促而快速的步伐,杨帆发现他的脚每一次落地时都不是脚尖,而是脚的外侧或内侧边缘,他的步法就像他的刀一样,同样剑走偏锋,奇险无比。

  他以不可思议的奇快步伐逼近过来,手中的短刀如雨点一般从上下左右、从胸腹腋背、裆下后脑等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斩向杨帆,此刻的司徒亮就像一个陀螺,而杨帆就是陀螺的中心。

  又或者杨帆才是那只陀螺,而他就是抽在陀螺身上的那根鞭子,两柄刀此时的碰击就像炒豆一样短促而激烈,两个人都在回旋急舞,带着身周的落叶也跟着急旋起来,空中有点点鲜血洒落,却不知道是谁受了伤。

  “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声,杨帆的佩刀和司徒亮手中的刀突然同时折断。

  杨帆失了先机,又是头一回遇到这样刁钻诡异的刀法,还有些不适应对方的打法,被司徒亮逼近身来,他的长刀难以展开,身上已经受了几处刀伤,好在他回护及时,伤势不深,也不是要害。

  但是他心里清楚,如果被对方这样打下去,怕是稍有疏漏他就必死无疑,于是寻个机会与司徒亮的刀硬生生碰撞了一下,一撞一绞之下,两柄刀齐柄而断。

  这一回却是杨帆占了先机,刀一断,司徒亮便是一怔,杨帆早有心理准备,却在刀断的刹那即已合身扑上,他身形一矮,猱身抄起司徒亮一足,顺势一崴,肘往小腹一撞,将司徒亮撞得仰面跌倒,杨帆便狠狠压了上去。

  杨帆不止擅长刀法,还擅长跤法,这纵身一扑,两个人便在地上厮打起来,翻翻滚滚仿佛两条地趟龙一般。

  若是不懂行的外人看着,这两个人现在的战斗就和巷里坊里的泼皮无赖一般无二,虽然拳拳到肉,打的凶残,可是哪有半点高手风范,高手会打成滚地龙一般,纠缠厮打满地打滚么?

  可是置身其中的司徒亮却是有苦难言,杨帆凶狠猛烈看似无招无式的打法,其实大有章法,绝非泼皮无赖打架能使得出来的,其中拳中有跤,跤中有拳,拳中夹跤,跤中夹拳,让人防不胜防。

  眼下两人虽然纠缠在一起,在方圆数丈的空间里翻转腾挪,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可是杨帆总能在纠缠羁绊他的同时,巧妙地夹以拳脚,哪怕是在数寸之间发拳,拳力也是极其威猛。

  方才司徒亮仗着抢得先机和怪异的刀法,在杨帆身上开了几道口子,此时却被杨帆拖倒在地,片刻间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肋骨也断了两根,只是激战之中一时还没有发现,他已经开始吐血。

  拳怕少壮,司徒亮比杨帆高明的是搏斗的技巧、武学的造诣,一旦变成这种只讲究速度和力量的近身肉搏,杨帆又是擅长跤术的,他哪里还是杨帆的对手,杨帆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拳脚打得司徒亮晕头转向。

  司徒亮眼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提足了一口丹田气,硬生生捱过过数十记重拳,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他大吼一声,双腿往杨帆腿上一盘,上身一屈,以头抵住杨帆,探手就向靴中摸去。

  他还有刀,他本就是杀手出身,如果这一次他不是试图想跟杨帆正面交战,堂堂正正地杀掉他,所以故意露出自己的踪迹叫杨帆发觉,而是暴起突袭的话,杨帆早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

  如今迫不得已,司徒亮终于拔出了他的第二柄刀。

  五指一探,他便扣住了靴中刀柄,但是雪亮的刀芒只出现一半,就永远停在了那里。

  在他的胸口,突然出现了一条虬曲的“小蛇”,那“小蛇”是殷红色的,还在一滴一滴地垂着鲜血,只是片刻功夫,那血滴就变成了血线,仿佛毒蛇垂下的蛇信,在风中飘摇着落下。

  那是一截树枝,树枝并不直,枝干带着一些弯曲,被鲜血染得通红后模糊了它本来的形状。

  在司徒亮前胸透出来的这截树枝并不粗,比小指还细一些,但是他后胸刺入处却已粗如鸡卵,树枝攥在一只白皙纤美的素掌中,那只手正一寸一寸地放开,长达三尺有余的树枝便悬在了司徒亮的身上。

TOP

0
  第四百五十四章 俏小厮

  

  自从三法司一案之后,杨帆一直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感觉,但是见识过他在三法司会审时的本领之后,刑部司里谁也不敢小觑于他,只是对他的疏于公务有些腹诽而已.

  可是忽然有一天开始,杨帆杨郎中按时上衙办公了,不但上衙办公,而且和皮二丁,陈东等人一样,来的总比胥吏公差们早一些,散衙的时候又刻意走的晚一些,似乎一下子就融入了刑部官僚们最常见的生活状态.

  杨帆在三法司一战大捷之后,忽然把整个刑部司的事务全都交给了陈东,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此事曾经在刑部引起过广泛议论,谁也不清楚杨帆此举到底有什么特殊用意,直到许久之后杨帆始终如此,大家才相信他是真的懈怠政务,各种离奇的猜测才告平息.

  如今杨帆突然变得特别敬业,每天都早早赶到衙门办公,每天都比衙差胥吏们晚一些离开,而且开始随着陈东学习律法知识,学习处理各种行本公案,学习过往比较有代表xìng的案例,这些异常的举动再一次引起了大家的猜议.

  其实身居高位者或者名头太响亮的人总是这样,他的哪怕是一个无心之举,都会被一些无聊到除了扯淡再也无事可做,平凡到除了议论大人物或者名人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闲人当作谈资.

  刑部里的人对杨帆这种迥异于平时的举动颇多议论,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身边多了一个使唤的小厮.

  陈东身边有长随,刑部衙门里员外郎以上级别的官员身边大多都有一个长随,这长随有的是从衙门里挑的伶俐得用的胥吏公差,有的是官员们自幼用惯了的书童,作为长随自然都是官员身边的亲信.

  杨帆新官上任,身边也需要有个得用的人,这个小厮瞧着只有十五六岁年纪,长相甜美可爱.而且知书达礼,写的一手好字.

  刑部司里的人,尤其是对面陈郎中房里的人,一开始都认为这个小厮是杨郎中使唤惯了的家里人,后来见他晚上就宿在签押房里,便又猜测是杨帆的什么远房亲戚,或者亲朋友好友推介过来的使唤人.

  因为这个缘故,自然不会有人去讨那无趣.偏向杨帆询问这个小厮与他究竟有什么关系.其他衙门的人更不会注意这件事,眼见刑部司里的人对突然多出来的这个俊俏小厮处之泰然,他们便自行脑补了这小厮的来历,无人以之为奇.

  这个小厮自然就是天爱奴.天爱奴本来年纪就不大,女孩子扮作男人后,又格外显得年轻,所以在大家眼中,她就成了一个顶多才十五六岁的俊俏少年郎了.

  当然,阿奴还是利用她高超的伪装技巧对自己做了一些修饰的,否则以她那等柔媚可人的模样.纵然有张昌宗的美貌作示范,怕也很少有人会认为她是一个男子.

  天爱奴想躲的远远的.杨帆哪里肯答应.再说,天爱奴也就是这么一说,她不知道姜公子已经知道了多少,会不会对杨帆不利,此时真要她走,她也不放心.

  可是要她住到杨帆府上去,她同样不肯.她倒不是因为还在和杨帆呕气,而是因为他们只是猜测姜公子可能已经知道她还活着,却也不排除是司徒亮发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禀报姜公子,如果她住进杨家,这不是主动暴露么.

  所以杨帆就灵机一动,建议她住进刑部衙门.姜公子再如何聪颖,也不容易想到天爱奴和杨帆相聚以后,不住在他的家里,却以女儿之身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天爱奴此时就在杨帆眼皮子底下,却是处于一种"灯下黑"的状态,更容易隐匿形踪.

  于是,刑部司里就多了一个小厮,一个很讨喜,却不致于引人注意的小厮.

  "呵呵,你还别说,我原以为律法枯躁无比,不知道学起来有多头疼呢,想不到这些案例都挺有趣的,看的人津津有味……"

  杨帆拿着一份卷宗,对天爱奴笑道:"阿奴无所不通,无所不jīng,不知对于律法懂得多少??

  天爱奴青衣小帽,作小厮打扮.不过眼下房中没有旁人,她对杨帆就不那么恭敬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他一乜,冷哼道:"我只是暂时避到你这里,别跟我嘻皮笑脸的,我可没答应就这么……就这么……"

  杨帆向她促狭地眨眨眼,笑道:"就怎么?"

  天爱奴没好气地扭过头去,道:"不知道!"

  杨帆笑嘻嘻地道:"什么事情你不知道??

  天爱奴嗔道:"你以为我是包打听??已芯柯煞u墒裁?你说的那什么律法,我不知道!"

  杨帆和她打情骂俏一番,见她故意岔开话题,心中大畅,不由呵呵一笑,也说回了正题,道:"喏,这是前几年的一桩案例.你看这桩案子??凳羌滓叶?鋈送??捕?结果船走到一半,遭遇风浪沉没了.

  这时候,甲和乙都落了水,水里飘着一根木头,半?氤恋?两个人都抢到了这根木头,可是这根木头担不住两个人,如果两人都趴到木头上,很可能会双双淹死.甲呢身强力壮,乙则身体孱弱,甲就仗着力气大,把木头夺了过来."

  天爱奴听出了一点兴趣,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杨帆道:"当然是乙淹死了,甲获救了."

  天爱奴撇撇小嘴儿,道:"就这样?这有什么意思."

  杨帆道:"有意思的事情在后面.这两个人落水,争木头的过程,岸上是有人看到的.死者的妻子知道后就告到公堂,说她的丈夫是被甲害死的,要让甲偿命,她说如果甲不争抢木头,她的丈夫也许就不会死,是因为甲把她的丈夫推开,才致其死亡的."

  天爱奴想了想道:"貌似有道理?∷灯鹄?这个乙就是死在甲的手里嘛!"

  杨帆摊手道:"着哇!可是他们落水不是甲的责任,那是天灾.而木头呢,是他们两个同时抢到的,甲如果把木头让给乙,那么他自己就得淹死.如果他和乙各执木头一端,谁也不放手,那两个人可能都得淹死.

  甲也觉得委屈,他向官员申辩说我也不能把木头让给他,自己去死吧,我家里也有妻儿老少需要照顾.如果我不推开他,他还是死,我也要死,那就是两条人命.我推开他不假,可我推不推他都要死,凭什么就把账算到我头上呢?"

  天爱奴听出了兴趣,说道:"我以前还以为断案子很简单呢,有罪就是有罪,无罪就是无罪,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叫人挠头的案子,原来做法官也不容易.那么此案最终是怎么判决的?"

  杨帆本就是想要逗她说话,一看她也来了兴趣,刚要对她解释一番陈郎中当初是怎么断的这桩案子,外边忽然响起一片嘈杂声,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惹得本司的那些书令胥吏和前来办事的各衙公员们一起喧哗起来.

  杨帆眉头一皱,放下卷宗,对天爱奴示意了一下,举步走出签押房,站在门口清咳一声,故作威严地问道:"尔等何故喧哗?"

  罗令急忙赶到杨帆面前,神秘地道:"郎中有所不知,本衙崔侍郎荣升宰相啦!"

  "哦?崔侍郎做了宰相?"

  杨帆听了顿时一怔,宰相固然威风,可是如今李昭德权柄

  ì重,似苏味道等一班宰相对他言听计从,政事堂已经成了李昭德的一言堂,崔侍郎升为宰相,在各位宰相中也是排名最末的,实权比起现在的刑部正堂可要差着不少,这算是明升暗降了吧?

  罗令道:"是???8崭障铝酥家?司宾卿豆卢钦望调任刑部尚书,左谏议大夫陶闻杰调任刑部侍郎,嘿嘿!咱刑部尚书一职悬之久矣,如今皇帝一下子就把咱们刑部的尚书和侍郎都配齐了,看来咱们刑部在皇帝眼中要受重用了."

  罗令说的扬眉吐气,那崔元综与他的主子陈东可是老冤家,崔元综调走,他当然开心.另外,刑部以前是由崔元综这个刑部侍郎兼代尚书一职的,三法司凑到一块儿时,人家都有正堂,而刑部却是由二把手代理一把手,在地位上无形中就差了半级,如今皇帝把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都配齐了,显然曾经在皇帝眼中最重要的刑部又重新变的重要起来.

  杨帆心中暗忖:"这番调动……,莫非是太平的手笔?想不到她还真有办法."

  杨帆想了想,向罗令道:"这么说来,我们该去恭贺崔侍郎荣升之喜才是,侍郎在衙门里么?"

  罗令道:"崔侍郎入宫去了,想来皇帝对他另有训教!"

  杨帆嗯了一声道:"知道了,等崔侍郎回衙,告知我一声,本官与陈郎中同去道喜."

  杨帆说完,便转身回了签押房,门口众人一见杨帆自始至终未曾露出惊讶的神情,不免窃窃私语起来.有人便道:"瞧杨郎中这副样子,好象早就知道崔侍郎荣升似的,我瞧他方才的神sè,可不像是才听说."

  罗令的主子陈东如今和杨帆一个鼻孔出气,曾经视杨帆如寇仇的罗令,如今对杨帆自然也要维护起来,一听这话神sè一紧,赶紧抢白道:"胡说八道!上头的任命,杨郎中怎么可能事先知道?人家这叫处变不惊,这是城府,懂吗?"

  p:诚推荐票!

TOP

0
  第四百五十六章 罪恶克星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此刻商议的事情,竟是如何彻底打垮汇聚在御史台的那个酷吏集团。

  这三个人当中,杨帆和陶闻杰算是太平公主一方的人,豆卢钦望则是李昭德一方的人,李昭德和太平公主都想打掉御史台这个多年来一直致力于陷杀百官、打击保李派大臣的强大敌人,豆卢钦望和陶闻杰事先都已经得到了主子的示意,所以三个人的商谈很顺利。

  这次会议,其实就是对李昭德和太平公主的交待进行一次细化分工,商量的结果简而言之,就是以后由豆卢钦望利用他能言善辩的本领负责对外“和稀泥”,“扮滥好人”,“打太极推手”,陶闻杰则负责拟定具体的打击御史台的战略和行动计划。

  至于杨帆么……

  杨帆自然就要充当刑部的首席打手、双花红棍了!

  嗯,用豆卢钦望的话来说,杨帆就是:“打黑之先锋,罪恶之克星!”

  ……

  能被太平公主相中的人,自然都有一身不同凡响的本领。

  陶闻杰很快就拟定了一个缜密、详尽、全方位、立体化的打击御史台的计划。

  这个计划中许多手法同来俊臣当初搜集罪证、打击大臣的手段相类似。要知道来俊臣的里所列举的那些手段原本就不是凭空想像出来的,而是例代御史们搜罗证据,打击政敌的成功范例,来俊臣只是集其大成,编撰成书而已。

  与此同时,杨帆也通过赵逾了解到姜公子因为在长安吃了大亏,他在长安的多年基业已经尽数落入沈沐手中,此时他已转战洛阳,决心在这里重新崛起。也就是说,此后姜公子会长驻洛阳。

  有鉴于此,天爱奴对杨帆也不敢再多作保留。她把自己知道的关于姜公子的各种情况都向杨帆合盘托出,杨帆了解到姜公子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后也小心起来。

  当然,鉴于姜公子的势力不大可能公开亮相与官府作对,他最忌惮的主要还是那位据说比司徒亮高明多多的陆伯言。但是自司徒亮莫名出现之后,姜公子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杨帆也只能按兵不动。

  眼下。阿奴藏身在刑部衙门。与他朝夕相处,这种感觉份外甜蜜,无论是杨帆还是天爱奴,都不急着改变这种关系。

  这种关系是很特别的,既有甜蜜和暧昧,却又与妻子或情人截然不同,挟杂于情爱暧昧之间的,是他们的共事关系。杨帆和小蛮也曾在宫里共事,可是现在阿奴的身份是杨帆的长随。这滋味就不太一样了。

  这些日子,两个人的关系渐渐恢复了,如今反倒是来自姜公子的强大压力,成了阻止他们结合的强大力量,杨帆不知道姜公子此来洛阳究竟有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他在洛阳有多少潜伏的实力。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但是另一方面,陶闻杰的计划拟定以后,在执行上却出现了困难。

  要对一个势力集团进行围剿,也要照应天时、地利、人和等各方面的因素。

  眼下将近年关,年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个时候对御史台发起围剿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一旦这边发动了,却因为年节的缘故,各个衙门办事的效率缓下来,就会给御史台留出充裕的应变时间。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三人就年前展开进攻还是年后从容布局尚未讨论出一个结果。一桩意外使得他们彻底放弃了在年前对御史台发动进攻的计划。

  这个意外,就是薛怀义薛大师凯旋了!

  薛怀义并没有打仗,这位仁兄倒真是一员福将,他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赶去西域,才走到一半,就不用继续前进了,因为他的对手和上一回一样,又不见了。

  那位率兵侵扰灵州的默咄也不知道是因为内部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因为听说大周出兵二十万,考虑到自己孤军深入,风险太大,总之他是退兵了。

  他撤回大草原,薛怀义自然就无仗可打了,薛怀义不可能自讨苦吃,深入大漠去主动进攻。

  一直以来,大漠草原就是上天帮助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设置下的一道天堑,农耕民族很少有能力派遣大军深入大漠,想当年还没有发明马镫的时候,匈奴骑兵还不像现在的草原民族这般强大,汉武帝征讨匈奴都把国家搞的十室九空,行将崩溃,今日之武则天比不得汉武帝,今日之薛怀义也比不了卫青、霍去病啊。

  于是,薛怀义果真如李昭德为他饯行时所言一样:马到功成了,甚至是马未到而功已成。他一矢未发,一箭未射,便成就了一桩大功劳,薛怀义兴冲冲地给朝廷上表说,“默咄一听到洒家的威名就逃之夭夭了,请求陛下允臣还朝!”

  薛怀义还朝对刑部围剿御使台的计划本来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薛怀义“大捷”的消息传回洛阳之后,女皇武则天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她认为大军劳师动众的,既然已经出发,就没必要如此往返,徒耗军需,莫不如让大军继续出征,只不过把战斗目标改为“夺回安西四镇”。

  经过这几年的筹备,朝廷无论是在辎秣粮草、甲胄箭矢还是军士训练上,已经做好了收复安西四镇的准备,如果不是因为突厥人突然来犯,武则天原也打算用兵的,她打算过了年就发兵收复安西四镇,如今只是顺水推舟,将计划提前了几个月。

  因为这件事,朝中又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有同意发兵的,有认为应按原计划进行的,也有反对远征的,各方意见莫衷一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刑部向御史台发起进攻的时候,军国大事当前,朝廷岂会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杨帆商议了一番,决定暂且中止计划,等朝中这场纷争结束再说。朝中一番激辩后,由于武则天本人赞成远征,意见渐趋统一,同意发兵。只是原本筹措的军饷是为了攻打突厥夺回灵州的,这时改成远征安西四镇,又逢年底,财政上未免有些吃紧。

  豆卢钦望巴巴地向皇帝提了个建议,建议大周所有九品以上官员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作为军费,武则天有些意动,但是这种事实无先例,她就先把这个消息放出风来,试探百官的反应,这件事果然引起了官员们的不满。

  豆卢钦望想表现他对皇帝的支持,表现自己为官的高风亮节,可风头让他占了,对别人来说却只有损失。有些官员没有外捞,全靠俸禄维持他们比较体面的生活,奉献两个月的俸禄,他们可吃不消。

  比如监察御史王求礼,他是在来俊臣等御史台官员或被杀或贬官或流放之后,才调进御史台的,这位御史倒还清廉,家中也没有什么积蓄,扣他两个月薪俸的话他可受不了,于是这位御史立即写了一篇义正辞严的弹劾奏章,引经据典地驳斥豆卢钦望的荒谬言论。

  王求礼的这番驳斥,得到了大批官员的响应,武则天一见官员们反弹太大,只好放弃了这条计划。

  此时,武三思还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铸造天枢的事情,三阳宫和兴泰宫的匠师已经赶赴建造地点,清理地面,规划图纸,购置砖石木料。这三项工程耗资巨大,却没有一个人提出来暂缓停建以济军资,而武则天本人也有意似无意地忽略了。

  最终军费问题还是由户部绞尽脑汁给解决了,所用的法子不外乎是寅吃卯粮。薛怀义大将军得到皇帝旨意,功成身退,回返朝廷,而大军则继续向西开拔,朝廷另派熟悉西域情况的大将军王孝杰担任统帅,正式拉开了收复安西四镇的战争序幕。

  ※※※※※※※※※※※※※※※※※※※※※※※※※

  王孝杰被任命为武威军大总管,风尘仆仆地追赶他的远征大军去了,此时洛阳城业已迎来了新一年的元旦。

  这一年的元旦,是十一月一号。

  夏商周的时候,夏朝以正月初一为元旦,当时的元旦和春节是同一天。商朝则以十二月初一为元旦,周朝以十一月初一为元旦。秦始皇嬴政一统天下后,认为自己的功绩不逊古之帝王,于是别出心裁地搞出了一个十月初一为元旦。

  此后各朝各代的元旦大多以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的朝代夏朝所建立的历法为准,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不过武则天建立大周朝后,一切依照周朝的规矩复古,所以元旦又变成了十一月一号。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元旦之日,皇帝当率文武百官祭祀天地。

  武则天在万象神宫召集所有在京五品以上官员隆重举行了祭天祀地的大典,武则天身着黑色衮冕服,衣饰十二章纹,另有蔽膝、革带、大带、绶等诸多配饰。头戴冕冠,十二排缀以宝玉的冕旒将她苍老的面孔挡在后面,若隐若现的愈增三分威仪。

  杨帆是五品官,恰在今日有资格参与天地大祭的官员之中,他也穿着一身庄严的祭服,整个万象神宫里黑压压一片,随着大鸿胪的高声唱礼,一起一伏,膜拜天地,听武则天宣读祭天祷文。

  皇帝初献之后,当由皇太子亚献,但是武则天宣读了祭天祷文退过一旁之后,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TOP

0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个讯号

  众目睽睽之下,大鸿胪竟然走向了武承嗣。

  武承嗣显然早有准备,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也许他在礼部的安排之下早就排演过祭祀天地的礼仪程序了,只见他步履沉稳地随着大鸿胪的导引,从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们中间一步步走上前去。

  由武承嗣作亚献,那么皇太子呢?

  尽管这里是庄严肃穆的殿堂,万象神宫里还是传出嗡的一声响,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敢在这个时候交头接耳,这只是人们惊讶的本能反应,千余名官员粗重的呼吸同时汇聚到一起所形成的一股气浪。

  太平公主的脸色陡然苍白,她连忙低下头,籍以掩饰她惊讶惶恐的表情。

  杨帆是五品官,今日有资格到这大殿上参加祭天的官员中最低品级就是五品,所以他是站在最后一排的,这意外的一幕也让他张大了眼睛,他向殿上望去,超卓的目力让他看清了武则天的面容。

  但他看清的只是垂在武则天面前的十二排冕旒,武则天站的稳稳的,面前用丝线垂挂的十二串珠玉就像一个密密的帘子,把她的面部完全挡住了,杨帆注意到,那冕旒静静地垂着,一动不动。也许,冕旒后面的武则天,此刻正用那双锐利的老眼扫视着群臣的反应?

  杨帆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着心头的震撼,也垂下头去:“女皇这是向群臣、向天下公开表明她要易嗣的决心了么?还是说……,对了,还有终献,会不会……女皇是想让太子做终献呢?”

  杨帆心中陡然又萌生了一线希望,官员们也陆续想到了这一点,在亚献结束之后,他们悄悄把头抬高了一线。这个抬头的动作很轻微,但是无数人同时做着同样的动作,再轻微的动作也足够壮观了。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仿佛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他们的脑袋。在武承嗣退下后,他们齐刷刷地仰了一下头,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的武则天嘴角微微一勾,勾起一抹冷峻的笑意!

  武承嗣退下之后,大鸿胪又向前走来,开始导引负责终献的人。

  万象神宫宽敞巨大。堪称天下之最的宫殿上。无数双眼睛随着他的身形移动着,移动着……,所有的人都屏着呼吸,看他走向谁。大鸿胪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梁王武三思的身边,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随着一脸肃穆的大鸿卢的导引,武三思迈开大步,登上了丹陛。

  当武三思朗朗的声音在金殿上回荡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望着他。也没有人听他说什么,当武三思做“终献”大礼的时候,文武百官已都把目光投向了武则天的儿子,投向了那位曾经的大唐皇帝、如今的大周太子李旦。

  站在后面的人,有的人能看到他的背影,有的人只能随着别人望去的方向大致行一个注目礼。根本看不到他的存在,但是站在李旦左右的人是能够看到他的。李旦神色从容,没有一点异样。

  他的皇位被母亲夺走了,朝夕相伴、共过患难的两位妃子也被他的母亲活活打死了,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受到这般羞辱,他的太子之位也行将失去。但是李旦脸上没有一点羞怒、激动的神情。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几位小皇子,脸孔涨红,愤怒到无以复加。

  祭祀,不只是一场祭礼。它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政治讯号。

  当初,那位“乐不思蜀”的阿斗登基为帝的时候,诏告天下说:“政由葛氏,祭则寡人。”

  即便是阿斗这样的人,也很清楚有些东西必须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可以把蜀汉政务无论大小,全部交给诸葛亮负责,但是祭祀天地这件事,他必须得在继位诏书中予以明确,这是他的权利,旁人不能沾手。

  即便掌握了全部政务也只是一个权相,不是一国之主,而祭祀天地则不然,这是君王权力的象征。

  ※※※※※※※※※※※※※※※※※※※※※※※※※

  大祭结束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们纷纷退下,一退出万象神宫,便步履匆匆地向外走,今天这一幕大祭情形透露给他们的信息量太多了,他们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一时间连交头接耳的现象都不多见了。

  皇太子一家人在这人群中是最尴尬的,自从皇帝下旨不许皇太子再接见百官之后,实际上他一家人已经被软禁在太子宫,除了身边侍候的人,一个外人都见不到。而今天尽管他们置身在如许之多的朝臣和宗室之间,却依然有种孤独无比的感觉。

  所有的人都在避免与他们接触,以致于他们看到皇太子一家人走过来时,都要垂下眼睛,加快脚步地避开去,李旦依旧神色自若,但是走在他身后的几个儿子,却是悲愤已极。李成器和李隆基表现的尤其激动,以至于李旦不得不低声训斥,喝令他们克制。

  这时候,太平公主却走向了李旦,一些朝臣看到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只是把头垂的更低,走的更快,好象什么都没有看到。而武氏子侄和已经倒向武氏的人则一脸不屑的冷笑。

  谁也不知道这对兄妹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就站在万象神宫前面宽敞的空地上,对站良久,李旦黯然向妹妹拱了拱手,转身行向太子宫。

  杨帆是最先退出大殿的一批官员,却要让后退出来的品秩高的官员先走,所以他成了走在最后的一批人,当他走到太平公主和李旦兄妹旁边时,他没有像那些对太子一家人如避蛇蝎的大臣们一样急急走过,而是微微顿了一下脚步。

  李隆基看到了他,目光定在他的脸上,杨帆站住脚步,向他拱手一揖。

  这是礼节,既然已经同这位临淄郡王照了面,理应行礼,但是整个朝堂上,今日行完祭天大礼之后,依旧守礼的,也就只剩下杨帆一人了。

  李隆基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他认出了杨帆,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杨帆同武家有很密切的关系,所以他只是咬着嘴唇,冷冷地扭过头去。

  杨帆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从他们身边慢慢走了过去。

  李旦带着几个儿子走向太子宫,太平公主则向宫门外走来,很快就追上了杨帆。

  方才在李旦面前,太平公主表现的很从容、很平静,可是与李旦分手之后,她的脸色却异样的苍白,看她飘忽的眼神儿,心神也已恍惚。在过金水桥时,太平公主脚下一绊,“哎呀”一声就向前跌去。

  “公主,小心些!”

  杨帆一个箭步跃到太平公主身边,伸手一扶,又迅速收回手去,向她揖了一礼。

  太平公主花容惨淡地看了他一眼,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桥上走去,杨帆略一踌躇,便举步跟在她的后面。

  太平公主旁若无人,好象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踽踽地走出宫门,许厚德赶来马车,放下脚踏,太平公主正要登车,杨帆突然急赶几步,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殿下!”

  太平公主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杨郎中,有何见教?”

  杨帆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所以只是淡淡一笑,道:“可以与公主谈谈么?”

  太平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你不怕人家说闲话,那就上车!”说罢当先举步走上车去。

  杨帆毫不犹豫地跟着上了马车,太平公主走进车厢坐定,一见杨帆居然真的跟着上来,不禁有些意外。

  杨帆咧嘴笑笑,笑的一脸阳光:“反正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是怎么回事,虽然咱们并不是那么回事。”

  如果换作以前的太平,此时少不得又要幽怨地纠正他的话,但是此刻太平公主心乱如麻,哪还有那个心情。

  她沉默片刻,幽幽地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李家……就要完了。也许母皇归天之日,就是我李氏家族被武氏家族一网打尽之时,我不该连累你的,我会想办法……和你撇清关系。”

  杨帆道:“很多年前,我是一个小乞丐,我背井离乡,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其实我只是想离仇人远一些,这样能更安全一些,但我当时绝不会想到在那里我会遇到什么。如果我当时选择的方向不是向南,也许我今天依旧是一个乞丐。”

  太平公主的眼神陡然有些古怪起来,但是杨帆并没有注意,他继续说着:“很多年后,我到了洛阳。如果我没有在水渠旁救过一个人,如果我不曾接受她的计划到洛水河边踢了一场球,如果我在马桥被押上刑场的时候没有决定去劫法场……,如果如果,许多如果,那么,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

  太平公主微微皱起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帆道:“我想告诉你,人的一生,每一步都面临着选择,每一个选择,他都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最正确的,其实在选择之前,永远不会有人明白他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更不知道他的选择会不会再发生变化,因为……未来可以影响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太平公主惨然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杨帆意味深长地道:“我现在说的,不是你的选择,而是皇帝陛下的选择。”

TOP

0
  第四百五十八章 梓泽苑

  太平公主反复地咀嚼着杨帆的这句话,渐渐明白了些什么,她抬起头,希背地看着杨帆,问道:“你觉得,我们还有机会?”

  杨帆道:“你是关心则乱,难道没注意到皇帝虽然选择了武家,却还没有决定具体是谁。武家现在有两个人,如今一个负责亚献,一个负责终献,可见这太子之位,一时还不能尘埃落定。决定了的事,尚且常常发生意外,何况是还没有决定的呢。”

  太平公主道:“可是,不管母皇最后选择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对我们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

  杨帆道:“但凡成事,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意,在它还没有发生之前,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你能想像一个十年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索儿,今日居然高居庙堂,做了刑部郎中么?”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沉重的心情有些放松下来,打趣道:“你现在不过是一个郎中,可还谈不上高居庙堂呢。”

  她想了想,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一日未曾实现的事,未必就不会发生意外,如果我现在就放弃,那么它就真的会实现了。”

  杨帆欣然道:“你明白就好。我这就回去了。至于你说的要帮我撇清的事……”

  杨帆苦笑一声,道:“好意心领了,不过这种事还是算了吧。对于人们乐意见到的、想要见到的事,就算当事人自己否认也没有用。有些东西会越洗越白,有些东西却会越描越黑,还是……顺其自然吧!”

  “哦……”

  太平公主答应了一声,不知怎地心头竟然有些轻松的感觉,眼看着杨帆撩开车帘,太平公主突发奇想,又追问了一句:“为何你就能做到从不认输?如果坚持到最后,依旧是失败的结局,那怎么办?”

  杨帆停住脚步,想了想道:“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呗。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我非得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成?”

  太平公主登时哑然。

  杨帆的马就拴在太平公主的车子后面,一见杨帆出来,许厚德就停了车.杨帆绕到车后,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刚要策马离去,才走出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明天,我约了她同游金谷园!”

  杨帆霍然回头。就见窗帘正轻轻拉上,一只涂着豆蔻的柔荑悄然缩回窗内。杨帆眸中只留一抹惊艳。

  ※※※※※※※※※※※※※※※※※※※※※※※※※

  第二天没有朝会,一大早上官婉儿就被一辆轻车接出了宫。

  武则天知道上官婉儿的去处,婉儿已提前向她禀报过,说是今日太平公主邀了她同游金谷园。

  武则天本以为经过祭天大典之后,女儿的心情会低落一阵子,没想到她还有兴致邀请上官婉儿出游。看来女儿自嫁入武家,成为武家妇之后,心态上已经发生了变化,对于武家人继承江山已经不那么抵触了。对此局面。武则天自然乐见其成,于是慨然应允。

  轻车到了太平公主府,角门儿打开,车子便直接驶进了公主府的后花园,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辆华丽的马车又从角门儿驶出来,向城外赶去。车子左右只有四名侍卫。轻车简从,还真是出城游玩去了。

  太平公主建于金谷园的别苑叫做“梓泽苑”,太平公主曾经向武则天抱怨说她在金谷园的别苑比千金公主的别苑小,也不及千金公主的别苑华丽。所以才在南市开设了十几家店铺,交由杨帆帮她打理,以期多赚些花销。

  太平公主说这番话固然是为了帮杨帆脱罪,但是却也并非无中生有,她的别苑确实比千金公主的别苑小一些,千金公主的别苑占地二十亩,她的别苑占地顶多十八亩。

  她的别苑也确实不如千金公主的别苑富丽堂皇,因为她的别苑中只建了很少的宫室亭榭,最大可能地保留了此地的原始生态,所以野趣盎然。

  至于地理位置,太平公主更是打了个马虎眼,她的这座别苑占据了金谷园中风光最优美的一块地段。这里的地皮和千金公主的别苑所在地相比,同样一亩地,至少贵五倍。

  金谷园这个名字取自于西晋时期的大富豪石崇,石崇当时在这里建了一座比皇家园林还要精美雅致、富丽堂皇的庄园,名字就叫金谷园。

  而太平公主的“梓泽苑”,据说就是当年石崇所建的“金谷园”所在地。如今建于四周的其它权贵家的别苑,在西晋石崇时期还是金谷园外的一片庄稼地呢。

  上官婉儿身在宫廷,与杨帆不容易见面,但是与杨帆见面的最大障碍,却是来自于她先前立下的毒誓。如今太平公主依照杨帆的话,想了个理由打消了婉儿心中的忌讳。

  杨帆其实很好奇太平公主究竟编了一个什么理由,但是他没有向婉儿问起,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当他看到婉儿的时候,从婉儿见到她时略显古怪的神情表现,他就能感觉到,这个理由自己不能问。

  太平公主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来,她约婉儿同游金谷园本就是帮杨帆制造一个机会,她当然不会跟过来。就算杨帆和上官婉儿不在乎她也在这里,难道她见了杨帆和婉儿卿卿我我的样子不会难受么?

  所以,今天的“梓泽苑”,就成了杨帆和上官婉儿两个人的世界。

  “梓泽苑”中没有太多的建筑,只是对流经园内的河流做了一些巧妙的设计,随着地势的高低,筑台凿池,清溪萦绕,水声潺潺,鸟鸣鱼跃,幽雅异常,这样充满野趣的景致却是比那些人为的景观更耐看。

  偶尔,在草木深处会看见几堵破败的石墙,被藤萝草木重重掩映着。走近去仔细看,就能看见石上有精致美丽的花纹,让这被岁月沧桑了的石头保持着几分尊贵的感觉。于是,那几堵残垣断壁也有了一种古朴的美感。

  婉儿以前曾经来过这里,而且她博闻强记,知道许多已经被岁月湮灭在故纸堆中的故事,婉儿偎依在杨帆怀里,指点着那草木深处的石墙,悠悠地道:“这儿曾经是石崇的园林,那时候,这里楼榭亭阁,高下错落,华丽之极。

  据说石崇用珍珠、玛瑙、犀角、象牙等把这里装饰的金碧辉煌,就连方便之处都摆着纹帐坐垫、燃放沉香,又有姿容美丽的侍女侍候其间,以致有一位上门作客的官员还以为误入了石崇的内室。

  你看到那堵墙了么,那就是石崇的金谷园遗迹。我有时候会想,这个地方,当初会不会就是那位多情的绿珠姑娘所住的绿珠楼呢,也许绿珠姑娘就是从这里一跃而下,以身殉情的呢。”

  杨帆轻叹道:“如此气焰熏天的一代风流,如今他又在何处呢,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堵残垣断壁罢了。”

  他揽着婉儿的纤腰,望向邙山方向,说道:“就像邙山脚下那片河滩上葬着的汉光武帝刘秀。这一代帝王,如今又剩下些什么呢?”

  上官婉儿回眸笑道:“人家和你说绿珠深情,郎君何以发此感慨?”

  杨帆道:“你是女人,想的当然是绿珠的款款深情。我是男人,想的却是石崇的荣耀一生,尤其是想到本朝李武之争,武武之争,更加心有所感罢了。”

  上官婉儿摇头道:“郎君真是一个异类。帝王家事且不去说它,就说这朝中文武吧,一个个白发苍苍,偌大年纪,还要努力地往上爬,明知道越高的地方风险越大,偏是不肯放弃。郎君年纪轻轻就已位居五品,可谓前途无量,怎么反倒意气消沉起来了?”

  杨帆微笑道:“感慨归感慨,事情我在做啊。我只想,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或者是为了名利,又或者是为了志向,固然有所拼搏,而到了年老的时候,为了身后名,为了子孙事,较之年轻时怕会更加热衷名利了。”

  杨帆在婉儿腮上轻轻一吻,柔声道:“我们还年轻,正是及时行乐的时候,等到我们有儿有女,有了牵挂,再去努力为孩子们拼搏也不迟啊!”

  上官婉儿听了这句话,神情登时一黯,杨帆见了,不禁暗悔失言。

  婉儿现在被女皇帝所用,不得自由。她的父族和母族因为曾经与女皇作对,饱受迫害,她虽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如今却是父族和母族从多亲人头顶一棵遮风蔽雨的参天大树,这许多牵挂她抛不下,以致两人连幽会一次也像牛郎织女一般,还要太平公主为他们搭鹊桥。

  对一个女人来说,活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有一个心爱的男人,再为这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两者缺一,对她的人生来说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如今连幽会私唔都如此困难,更不要说生儿育女了,说起这个不是惹她伤心么?

  杨帆赶紧打个哈哈道:“你看,你我相会,本是极高兴的事,何必在这里追古思今,替古人担忧呢?就说这金谷园里最有名的传说‘绿珠坠楼’吧。绿珠的忠贞,石崇的深情,传颂千古,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呢。”

TOP

0
  第四百五十九章 婉儿家的浴室

  婉儿听杨帆说到儿女,心中顿觉伤感,她何时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杨帆,连她自己都没把握。偶尔幽会,倒是有一种小别胜新婚的情趣,可是如此一来,她就不能为杨帆生儿育女,她已经不小了,如果再磋砣些岁月……

  想到这些,婉儿非常难过,正在忧伤之中,忽听杨帆质疑“绿珠堕楼”,不禁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要知道‘绿珠坠楼’的故事也曾让少女时期的她思慕不已呢,那等生死不渝的爱情何等可歌可泣。

  上官婉儿忍不住问道:“郎君觉得‘绿珠坠楼’有何不妥呢?”

  杨帆道:“石崇视人命如草芥,且喜炫耀。但有客人赴宴,若不能酒到杯干,他就会杀掉陪酒的侍女。有一次大将军王敦到他府上赴宴,因为不擅酒,推拒不喝,他竟连杀三名少女!

  那些少女娇俏美丽,都是常年侍候在他身边的人,有些还曾经给他侍过寝,曾是他的枕边人,他杀起来就像杀一只鸡,可有半点犹豫?绿珠不过一歌女,与这些被杀的女子并无两样,只因殊美,专宠于她,要说深情那就可笑了。”

  杨帆指了指那藤萝掩映下的残垣断壁,冷诮地道:“今人到此,抚古思今,只记得绿珠堕楼,可有人记得那些被石崇像杀鸡一般杀掉的无辜少女们么?也许我们的脚下,就有她们当年流下的血!”

  上官婉儿有些动容了,说起来,即便是她,站在这里时想起的不也只是石崇和绿珠的爱情故事吗,几时想起过那些被石崇残忍杀害的少女。这所谓的‘脉脉深情’经过后人的传颂已是如诗如画,竟叫人忽略了这里曾有着怎样的血腥。

  杨帆道:“石崇此人争强好胜,听说这家富人用糖水涮锅,他就用蜡烛作饭,听说那户富人用赤石脂涂墙,他就用花椒。别人做布障四十里,他就做锦帐五十里,永远不甘落于人后。”

  杨帆又道:“石崇如此有钱,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经商吗?他做荆州刺史时,时常派官兵打劫来往商贾。以官为匪。聚敛财富,后来他又依附皇后贾南风,以他一向的作风,你想他那富甲天下的财富究竟从何而来?如此丧尽天良的一个大盗,只因搭上了一个可怜女子的性命,他就死的冤枉了?

  他究竟因何而死?是因为他的靠山贾皇后被司马伦杀了,之后司马允讨伐司马伦,兵败之后司马伦借由这桩谋反案诛杀数千政敌,石崇本就是贾氏党羽。又富甲天下,如果他想造反或暗资反贼那会怎样?司马伦怎会不借此机会铲除他。”

  杨帆冷笑道:“可是当官兵来抓他时,他却对绿珠说:‘我是因为你才获罪的!’无耻啊!,他这是逼着绿珠陪他赴死,不想让他的禁脔落于他人之手罢了。他此前就算献绿珠于司马伦的心腹孙秀,就能免死吗?司马伦会因为这个原因放过一个极具威胁的政敌?

  绿珠死了。‘爱极了’她的石崇却不肯死,他是被司马伦抓走,与那数千个被株连的官员一起杀头的。以他一向的为人忖度,我倒宁愿相信他拒绝交出绿珠只是因为一向的跋扈,向来只有他抢别人,什么时候肯让别人沾他的禁脔了。

  他的死更与绿珠无关,世上有没有绿珠。他献不献绿珠,作为一个官场失利却又富甲天下的官员,他的政敌都不会放过他,可笑后人却有意忽略其间故事。编出这么一段凄美的爱情来,风花雪月啊,那些闲极无聊的文人也和长舌妇一般,就喜欢嚼这些东西。”

  上官婉儿仔细想想,那石崇一向的为人以及他被杀的真正原因,确也无从辩驳,只得又气又笑地娇嗔道:“你这人,好不懂风情,好端端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被你数落的这般不堪。”

  杨帆道:“我只是气不过绿珠明明是被石崇逼死的,石崇之死明明是因政争失败,偏要给他们披上一层脉脉深情的面纱。”

  说到这里,杨帆忽然一笑,贴着上官婉儿元宝般可爱的耳朵,低声道:“良人在侧,羡慕人家的鸳鸯之情作甚么,不如咱们……”

  杨帆的声音又低了些,一番悄悄话儿说出来,婉儿的脸上顿时爬上一抹红晕,她轻轻打了杨帆一下,娇嗔道:“亏你想得出来,青天白日的,在这种地方……,我才不要!”

  杨帆道:“这园子里没有旁人呐,那些侍卫和仆佣都不在这儿,幕天席地,何等有趣。”

  “不要不要!”

  婉儿怕他用强,羞红着脸跑开了,杨帆立即追过去,片刻之后,草木深处便传来一阵银玲般的笑声……

  ※

  “梓泽苑”里的建筑并不多,可是这里的宫室虽然不多,却是物尽其用,物尽其美,比如这座毫华之极的巨型浴室。

  杨帆刚走进去,一见到浴室的样子,就被它的壮观给惊呆了。

  这座浴室大概是在建造之初,就是把一大片优美的自然景观给圈在了其中,所以看着那山石嶙峋,花木繁茂,以及中间用石头堆砌出的很自然的澡池,若非头上有屋顶,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天地形成的一座池塘。

  这座罩着浴室的建筑同普通房屋不同,右面整整一面墙都是倾斜的窗子,窗子蒙着丝帛,阳光透窗而入,将花草沐浴在柔和的光线下,太阳从升起到落下,整整一天都可以照射着那些翠绿肥大的枝叶和鲜艳妩媚的花朵。

  另一侧的花木上方,则有一个巨大的天窗,天窗打开后,那一侧不喜阳光的植物也能得到充足的照射,而且雨季的时候,还可以打开天窗直接让雨水倾泻下来。

  池子正上方是装饰如岩洞一般的穹顶,左右阳光充足,置身其中,仿佛是在露天的池中沐浴,却又拥有绝对的私密性。

  在这宽阔的浴室中,还有一棵高大的桂树,长于温室,错乱了时节,此时依旧开着鲜花,浴室内馨香扑鼻,沁人心脾。一些花瓣正在飘落,直接落在池水上,随着水波轻轻荡漾,水面就像铺了一层雪白的桂花做的绒毯。

  白色的花瓣毯中,又夹杂着许多红的黄的花瓣,那是从其它花木上飘落的,花瓣的绒毯下面又有袅袅的雾气升起,这里的水是活水,而且不是人工加热的,这是被圈进浴室的一眼温泉。

  看着杨帆目瞪口呆的样子,婉儿嫣然道:“怎么样,我这座浴池漂亮?”

  杨帆奇道:“你的浴池?”

  婉儿道:“当然!郎君以为这‘梓泽苑’是太平一人的么?‘梓泽苑’占地十八亩,其中有五亩是奴家的,只是我这地方与她毗邻,加上地方不大,便没单独立园,方才咱们经过的那道花墙就是界限,这边儿已是奴家置下的园子了。

  杨帆想起小蛮一个宫中侍卫都能在南市拥有三家店铺,以上官婉儿的身份要在这寸土寸金之地置下数亩田园自然也不为难。难怪这梓泽苑的风格自然纯朴,与其他人家大不相同,估计都是出自婉儿的手笔了。

  杨帆欣然道:“漂亮!这里果然漂亮,说是洞天福地,也不过份。这么大的池子,哈哈……,若不来个鸳鸯浴,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娘子,宽衣!”

  “才不要,你先洗,我去换衣服!”

  婉儿蛮腰一扭,像条游鱼似的闪开了,杨帆嘿嘿一笑,片刻之中,衣衫落了一地,只听“噗嗵”一声,就似一块大石砸进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温泉水滑洗凝脂,如果此时大剌剌地仰躺在水中的杨帆,肌肤也算凝脂的话,那就算勉强应景了。

  上官婉儿在侧厢的小木屋里已经宽了衣衫,一条洁白的大浴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上面露出香滑的肩头,下面露出秀气的小腿,赤着一双纤纤双足,婉媚无比。

  婉儿手里捧着一碗药汤,犹豫了一下,才克制住了心中的诱惑,微微皱着眉头,把那药汤一口口地喝下去。

  今天杨帆的一句话,把她想要为杨帆生儿育女的念头勾了起来,这念头一生出来,便疯狂地生长起来,几乎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头。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婉儿一口一口地吞咽着苦苦的药汤,在心底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找一个机会,安排妥当后,为她的郎君生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这个心愿若不能达成,她死都不甘心。

  温泉水荡漾着泛起丝丝白雾,水面上有一层柔软的花瓣,花瓣随着活水一点点流去,桂树上又有新的花瓣轻轻飘落,如诗如画。

  婉儿从小木屋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见杨帆正仰躺在一具用汉白玉的完整巨石雕刻出来的人形榻具上,枕着石枕,双目微阖,非常享受的样子,赶紧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溜到水里去。

  杨帆虽未睁眼,却似早知她已出来似的,婉儿刚一迈步,他就跟一个垂涎自己的贴身小丫环久矣,如今终于逮到了偷食机会的老太爷似的,貌似懒洋洋的、带些色眯眯的发话了:“婉儿,过来……”

TOP

0
  第四百六十一章 林间炙

  秋阳如金,洒满林间。

  这里的林间别苑并没有蔓延无尽的围墙,只用手植的树木作为不同主人的庄园之间的界限。整个金谷园地区都是达官贵人的别苑所在,平时也都驻有家人看管,所以庶民百姓根本不会进入这一范围。

  林间有早就摆好的灶石,那些侍卫们又把各种食材搬来,生好炭火,便被婉儿赶开了。

  婉儿今天是头一回为她的郎君侍奉饮食,在她心中,这是极重要的一件大事,她当然不会让别人来插手。

  婉儿所用的食材都取自大内,驼峰、鲵鱼、羔羊等等都是由大内御厨做好了前期准备的,拿来就能烹用。其中如熊白啖这道菜,用的材料是熊的脊肉和鹿脩。熊的脊肉极嫩极肥,而风干的鹿肉却极干极韧,两者截然不同,但是放在一块炒蒸,却是味道极佳,鲜美异常。

  这些食材都是山珍海味,当然,这些菜还是以大鱼大肉为主,这本就是唐人的膳食风格,也大对杨帆的胃口。本身就是极佳的食料,再有一位秀色可餐的俏佳人在林间厨下为郎君忙碌,那又是怎样一番感觉?

  这位一身书卷之气的美人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偏又在秀发上系一条极显俏皮的青帕包住了秀发,那摆动的绦带,曳地的长裙,袒露的襟领,洁白的肌肤,于这秋阳林下,有种别致的美丽。

  只是,同阿奴下厨时那种优雅自然,如舞如蹈的美态不同,杨帆能看得出来,婉儿的手艺是有的,不过大概是因为不常用,又或者是习惯了有人帮她打下手,现在一个人忙碌着,不免有点手忙脚乱,不知不觉间。颊上还蹭了几道烟灰。

  不过如此一来,这位秤量天下才学,点评江山社稷的大周内相女才子反倒像是天上的仙子到了凡间,有了一丝可亲可爱的烟火气。

  杨帆绝非有意坐视,刻意要享受一下一位地位崇高的女才子侍候自己的感觉,别的他不会。往厨下添炭控火这些事还是干得了的。问题是他只是稍有意向,就被上官婉儿大发娇嗔地轰开了。

  封建礼教,男尊女卑,下厨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是没出息的男人。男人下厨,不但对男人是一种侮辱,对他的女人也是一种侮辱,其意味就如同本该主外的男人却在外面搞不定,只能躲在后面。让自己的老婆出面去跟人理论。

  所以,杨帆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看美人调羹,美人作脍。

  林间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那骑着毛驴的老者依旧行走在乡间小路上。所往的方向,正是这金谷园……

  ※

  不得不说,婉儿的菜肴烹调的还是相当美味的,或许比起阿奴的化腐朽为神奇还差着一截,毕竟她使用的食材不说是龙肝凤髓,却也相差无几了,而在阿奴手中。青菜豆腐一样能变成人间珍馐。

  不过,婉儿的菜肴真的烹制的相当美味,即便不是美人在侧,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充当了一味最佳的调料,杨帆一样觉得很可口。

  看着杨帆狼吞虎咽的样子,婉儿心里也很欢喜,做美味的东西给心上人吃,心上人喜欢吃她烹调的美味,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吃罢海味山珍,最后又上了一道莼菜汤,清清淡淡、糯糯香香,两个人又用了些汤,也不收拾盘碟,便手挽着手儿,在林间漫步。

  “婉儿今晚就要回宫么?”

  踏着一地落叶,杨帆依依不舍的道。

  “不用,我跟皇帝说,今晚要宿在公主府上,明日再返宫。反正上午皇帝是要临朝的,我只要在皇帝下朝之前赶回宫里就好。”

  杨帆大喜道:“当真?那我今晚就可以跟婉儿双宿双栖喽?”

  婉儿红了脸,轻咬薄唇,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哈!”

  杨帆大喜,握拳向空一挥,然后纵身向前一跃,一个前空翻,灵巧如猿地跃起一丈来高,劈手摘落枝头一枚红果,又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只是他摘果时动作太急,枝头一阵摇晃,噼呖啪啦地又有几枚熟透了的果子掉下来,其中一枚正好打在他的头上。

  杨帆“哎哟”一声,婉儿瞧了忍俊不禁,她弯腰拾起果子,向杨帆掷去,杨帆纵身一闪,避开她投掷过来的果子,向她扮个鬼脸道:“嘿!想打中我可不容易!”

  “哼!身法很快么?”

  婉儿童心大起,不服气地又拾起一枚果子,刚刚扬手掷出果子,杨帆便把腰杆一扭,闪进了一片花木丛中,花木一阵摇曳,刹那间便失去了他的踪影。

  婉儿却不信他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有本事逃过自己的眼睛,她虽不懂武功,可是时常蹴鞠,身体强健,却也不是一个娇怯怯的小女子,便快步追了过去。

  “咦?还真的不见了。”

  婉儿在林中搜索了一阵,始终看不到杨帆的身影,终于认输,大声道:“好啦,我认输了,你出来!”

  林中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树叶的婆挲声,婉儿侧首听了听,唤道:“杨帆!杨帆!”

  杨帆忍着笑蹑在婉儿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东张西望,还是不说话。

  婉儿把手拢到嘴巴上呼喊道:“快出来!杨帆!你再不出来我可走啦!”

  杨帆微微一笑,刚想纵身出去,忽然察觉有些异状,仿佛一股带着寒意的风猛地袭到了他的身上,杨帆霍然望去,就见上官婉儿身右不远处一蓬蒿草丛中,陡然出现了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

  老者布衣葛服,头束一顶布巾,像极了一位山野村夫,只是他往那儿一站,便给人一种苍劲有力的感觉,却是寻常人所不具备的气势。

  他的双袖挽着,露出双手和一截手腕,他的骨骼很粗大,粗大的手指和掌背上暴起的青筋,显示着他的双手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强大爆发力。

  他此刻正很轻松站在那儿并未作势,如果他须发如飞,双目暴瞪,就算有人说他可以生撕虎豹,怕也有人信的。

  婉儿一转身,正欲再唤一声,突见草丛中鬼似的冒出一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婉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看清来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这才吁了口气,轻拍酥胸,犹有惊容地道:“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婉儿向旁边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她和杨帆一路散步,后来又捉迷藏,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她的庄园边上,前边不远就有一排高大笔直的树木,外面是一条约有一车宽的土道,道旁还有一头驴子,东张西望一番,便低头吃草。

  婉儿恍然,提醒道:“老人家,你走错路了,这里已是私人宅院。”

  这白发白须的老者正是陆伯言,没有姜公子的吩咐,他不会刻意去找杨帆的麻烦,但是在此处突然听到杨帆的名字,他有些忍不住了。

  公子和阿奴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公子是他的主人,又被他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一般疼爱,而阿奴呢,那么乖巧可爱的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不招人疼?

  他不仅疼爱阿奴,而且他曾指点过阿奴的武功,对阿奴有半师之义。所以,不管是为了公子还是阿奴,他对杨帆都绝无好感。

  恨倒是谈不上的,到了他这个年纪,无论是爱或恨都不太容易,很多事都已被他看淡了。但是有一种事,是看破了一切的人轻易也不会放下的,那就是好奇心。

  他听到杨帆这个名字,就动了好奇心。他很想看看这个让公子伤心、让阿奴甘心赴死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还不确定此杨帆是否就是彼杨帆,原本还想问问,可是等他跃到婉儿身前,才发现只有婉儿一人。

  草木“唰”地一声,杨帆陡然跃现在婉儿身边,老者突兀的现身,分明是有一种功夫。杨帆不知道这老者的来路,却察觉到他似乎并无善意,婉儿是不通武功的,杨帆担心她遭遇不测,马上闪到她身边,轻轻一拉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陆伯言的眼睛轻轻地眯了起来。

  他不用再问了,同名同姓者固然有之,可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年轻、同样英俊、同样气势不凡,而且身具一身武功的同名人,其概率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眼下这个年青人,十有**就是阿奴喜欢的那个男子了。

  阿奴不是说他在洛阳做官么,而这一片领域,很少有普通人会过来,出现在这儿的人,大多非富即贵。

  一旦确定了杨帆的身份,陆伯言胸中一股莫名的怒气便油然而生!

  他看到杨帆之后,虽然对阿奴肯为此人赴死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可是他还是得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有着让女人为之着迷的本钱。

  在他心中,杨帆当然还是比不上姜公子的,在他心中,天下间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姜公子,不过公子如谪仙,身上总有一种清冷高贵的气质,叫人只能敬而远之,却不似这青年人叫人愿意亲近。

  可是陆伯言看到他与婉儿站在一起,看到他维护婉儿的动作,看到婉儿望向他的眼神,以他近八十年的人生阅历,如何还看不出这两个人的关系,所以,他怒了。

  老陆怒了,便想杀人。

TOP

0
  第四百六十九第章 难得糊涂

  中旬啦,向诸友诚求订阅月月票以及今天的推荐票!

  杨家主要成员的第一次酒桌会议在热烈、祥和、团结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全体与会人员互相交流,纷纷发言,表达了对杨家未来发展的信心和愿望,首次会唔取得圆满成功。

  饭后,桃梅和三姐儿捧了巾儿、瓶儿、盂儿之类的物事进来,伺候她们漱口净手,又用热毛巾拭净了脸面,便撤去残席,上了些干果水果,饮料热奶。

  婉儿和小蛮都是悄然而来的,三姐儿和桃梅已经得到小蛮的严厉叮嘱,对宅子里的人也不可以透露半分,饶是如此,她们也只知道这是阿郎的两位红颜知己而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和名字。

  阿奴和小蛮年纪相近,又曾商量过一起劫法场,所以聊的很是投机。小蛮坐久了腰酸,便拉着阿奴,很亲热的毫不见外的上了铺着软绵绵被褥的罗汉床,兴致勃勃地继续聊天,而且时不时的,两个人还会凑到一起,仿佛一朵并蒂莲花似的,嘁嘁喳喳的“咬耳朵,也不知在聊什么开心的事。

  这是最亲热最不见外的表现了,如果把对方当了外人,哪怕是最亲近的客人,女主人都不会倚在榻上半躺着与对方聊天,这是很失礼的事。能这么做,那就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最亲近的姐妹。也只能是姐妹,至亲者也有长幼,如果对方是自己的长辈或晚辈,同样不可能这样相见。

  “女人啊。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杨帆暗自感慨着,瞧着两人这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甚至怀疑方才酒桌上的那番挟枪带棒、含沙射影的暗斗完全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眼见阿奴和小蛮聊的非常亲热,亲热到了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被摞在一边的杨帆揉了揉鼻子,从心里觉得还是他的婉儿姐姐最为温柔、体贴,知道照顾她的男人。于是,他从婉儿手里接过递来的那碗莲子羹放在桌上,顺手从屏风后面取过婉儿的狐裘昭帽给她披戴上,投桃报李地温柔一笑:“婉儿。陪我到园中走走吧!”

  杨帆只穿着一袭轻裘,毫不介意此时室外正是雪花飘飘,寒风朔朔的季节,便与婉儿一起踏进了园中。

  “你在想什么呢?”

  走出去十几步远,婉儿便乜着若有所思的杨帆,似笑非笑地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

  雪中丽人,尤显娇媚,虽然婉儿的年龄比阿奴和小蛮大着十岁有余,瞧她容颜娇嫩却不遑稍让。只是气质比起阿奴和小蛮要沉稳多了。此时侧脸含笑,却有种调侃般的俏皮。

  杨帆打了个哈哈。说道:“没想什么呀,我只是觉得这雪花飘飘,尤显静谧,有你陪着,心里很安宁,难得享受一下嘛。”

  婉儿撇撇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虚伪面目:“在我面前,还要反穿皮袄,装佯!”

  杨帆嘿嘿地笑了起来。道:“皇帝,那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头上会戴一顶冕冠。冕冠会在耳朵旁边垂挂两块玉,那叫‘充耳’,充耳不闻。皇帝嘛,不该你听的就不用听,听到了也要装听不见。()冠冕前后要垂挂玉旒。意思就是要视而不见,不该你看的不用看,看到了也装看不见。

  水至清则无鱼,放在朝廷里是这样。放在一户人家里头也是这样。男人是一家之主,其实在这方面和皇帝是一样的,该装糊涂的时候就得糊涂着,想眼睛里不揉沙子,想凡事尽在掌握,想所有人都完全按照他的意愿行事,那就是一个疯子。”

  婉儿“噗哧”一笑,道:“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这么木讷,倒是想得开。”

  她侧过脸儿来,又向杨帆妩媚地笑:“真的不生气么?”

  杨帆把双手负在身后,傲然答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我相信我的女人知道分寸,我更相信我能镇得住这个家!”

  婉儿又开始撇嘴了:“臭美!”

  杨帆哈哈大笑,喷得白气袅袅,在空中幻化成种种形状。

  酒桌上,三个精灵剔透的小女子之间那一番暗流涌动,杨帆哪能看不出来,就算他一开始没品出来,后来也该咂摸出一点味道了。

  不过,他确实不担心。

  其实,几千年的男性社会,早就构筑了一套既严格且严密的家庭制度,功成名就的男人大多三妻四妾,拥有十多个侍妾也不希奇,女人们共同拥有一个丈夫,邀宠求欢进行竞争那是很正常的事,不如此才不正常。

  可这争宠多是在郎君面前温柔款款、百般取媚,展现自己可人的一面,凭自己的优势争取他更多的宠爱,鲜少有人会以对别的女子坑陷污蔑,耍阴谋手段来博取丈夫的欢心,因为这样做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例。

  真若使什么卑劣手段的话你能瞒得几人,你能瞒得过几时?尤其是拥有这般身份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见多识广、心机深沉?一个生于深宅、长于深宅、养于深宅的妇人真能耍得他团团乱转么,当男人都是傻瓜,最后只能自己做了傻瓜。

  当然,妻妾们之间的和睦大多不得因为感情,而是因为规矩。坏了规矩就会成为后宅公敌,就算丈夫没有因而生厌,但是还有长辈、有家族、再往上还有官府,有律条,有一层层的约束会惩罚你。

  别人不说,你敢在后宅里起刺儿,那正房大太太就能用家法办了你!真要是偶尔有户人家闹到后宅不宁,那就成了罕见的大新闻,会传得沸沸扬扬,会让你整个人家都颜面扫地,会成为其他男人包括女人嘲笑的对象。

  《金瓶梅》、《红楼门》,都是大宅门里的故事。也没见里面那些心眼灵透、手段高明的美丽女子们对别的女人用出格的手段邀丈夫之宠,或者专宠到不许丈夫碰别的女人,就连王熙凤都没有过,想挑战封建制度,就算精明如她,也要粉身碎骨。

  真正的宅斗大戏,那是近现代以来,迎合现代婚姻制度才炮制出来的作品。那些爬格子的人抱着理所当然的想法,把职场上,官场上勾心斗角的手段改头换面地用在大宅门里的一群女人身上。再刻意地血腥三分,就绘制出了一副惨烈无比的景象。

  当然,皇宫里面是不同的。似武则天与王皇后斗的那么惨烈的事情,例朝例代都有,因为那是皇宫大内,争的是做皇后,争的是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与大宅门里的争宠相比,收益无穷大。争赢了你就可以改规矩、定规矩。在你之上没有更大的一重重的规矩约束来惩治你。

  即便如此,武则天之所以能成功上位。除了她的心机手腕和与外臣的勾结,李治本人的支持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因为李治希望摆脱世家大族对他的控制,而王皇后就是世家大族捧出来的,等于是他们在宫里的代言人,这已涉及到政治层面的斗争了。

  至于家宅里面的良性竞争嘛,哈哈哈……

  这三个女子都是冰雪聪明,懂得进退,知道轻重。婉儿是大家闺秀。心胸气度是她的家世熏陶出来的,眼界更是在女皇帝身边培养出来的。至于小蛮,这丫头根本没有嫉妒心的,只是喜欢向人炫耀丈夫对她的宠爱。

  阿奴心思细腻些,却不是小心眼儿,再者,她知道自己正策划对付姜公子。而此事风险极大,一个不慎,自己受了伤害,那连婉儿和小蛮都不会快活。阿奴是个自卑自怜的性儿。早把这事揽到了她自己的头上,觉得是她连累了杨帆和杨帆的家人,哪会诚心与婉儿和小蛮作对。

  席间,她以及她和她,三个女子之所以如此,一大半的原因却是故意的,她们就是看不得杨帆跟一口气儿偷了七八只小母鸡的老狐狸似的,坐得四平八稳,笑得心花怒放。她们心中或许也有些小小的不痛快,但那程度也仅止于此了。

  她们不会逾矩,更不会做出格的事,杨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女皇帝说的好啊:“朕不怕乱,就怕不乱!”

  杨大官人则以为:“我不怕争,就怕不争!”

  婉儿、小蛮、阿奴,哪个是会争地位、争家产的人,她们要争也是争他杨大官人对自己多些温柔多些宠爱,杨某人对此是乐在其中,乐见其成。

  婉儿一开始还担心她们三人方才使的小性儿会让杨帆不快,跟他出来原就有心解释一下,一见他看的如此通透,也就放下心来。

  两个人说笑一阵,婉儿就闲聊似谈起了正事,她一边与杨帆并肩漫步,一边道:“张氏兄弟如今极得陛下宠爱,张易之前日已由尚乘奉御提拔为司卫少卿,张昌宗更是从一介白衣直接提拔为云麾将军、左千牛中郎将,他嫌官小,昨天陛下又加封他为左散骑常侍了。”

  这就是信息,许多事情你能先别人一步知道,就可以及时掌握很多东西,尤其是人事上的一些变动。婉儿只要见到杨帆,都会把她所掌握的朝廷上的动向和最新的一些情况说与杨帆知道。

  婉儿对杨帆轻声细语地说着宫里事,前边已到了一座小桥,桥上有雪,杨帆担心她滑倒,便扶了她一把。婉儿因为郎君这个体贴的举动,向他报以甜甜一笑。

  杨帆惊讶地道:“这两人入宫才几天,就升得如此神速么?”

  婉儿妩媚地乜了他一眼,打趣道:“是啊,比你升的可快多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还得往上升,薛怀义是国公,这两人早晚也少不了一个国公的爵位,可怜我家郎君在西域拼死拼活的,却连一个小小的男爵都没得到,你要不要……也去宫里为陛下效劳一番呐?”

  杨帆隔着裘衣柔滑的皮毛在她丰臀上拍了一记,笑道:“杨某志向不高,只要服侍好我的婉儿姑娘就行啦,至于女皇那里么,我就不跟张氏兄弟去争宠了,免得他们找我玩命!”

  婉儿掩口娇笑,道:“服侍人家,可没有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送你。”

  杨帆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凉凉滑滑,如同软玉。杨帆柔声道:“有此如花美眷,足矣!”

  下了小桥,前方便是一片树林,大雪中,那落了叶子的树枝都蒙着一层白雪,仿佛玉树琼枝,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两人缓缓漫步在雪淞树林之中。

  杨帆喟然道:“薛师得封国公是这两年的事儿,他侍候陛下十多年,即便如此,陛下还是先安排他带兵讨伐突厥,借着大捷的名头才顺势封了他一个国公,如今这两个小子……,陛下就不担心朝野非议么?”

  婉儿道:“那时节,陛下虽大权在握,毕竟还是太后而不是皇帝,为了登基,本就阻碍重重,怎好行事太过草率,予人口实。所以行事难免有些忌惮,现在却不同了。再者说……”

  说到这里,婉儿秀气的双眉轻轻蹙了蹙,低声道:“婉儿觉得,陛下自从成为九五至尊以来,渐渐已不复当年壮志了。陛下如今除了耽于享乐,嬉戏男宠,就只是一门心思盼着能长生不老呢,连国事都不甚放在心上了。”

  杨帆失笑道:“长生不老?当今陛下也学秦始皇、汉武帝,开始寻求这荒涎无稽的神仙术了么?”

  婉儿睨着他道:“郎君似乎对神仙术不以为然?”

  杨帆抬起头,洁白的雪花袅袅而下,无声地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杨帆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些什么,目光看着迷蒙的天空,非常深邃。

  他向着苍茫的天空笑了笑,转头看向婉儿,困惑地道:“当今陛下,所作所为虽有受人诟病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认,她能成为亘古以来未曾有过的女皇帝,机智权谋必有高人一等的地方。似长生不老这等无稽之谈,陛下怎么还会相信呢?”

  婉儿颦着眉,犹豫地道:“既然这长生术的说法传了几千年,或许会真的存在吧。你想,那秦始皇帝、汉武大帝,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他们还不是一样坚信世间有长生之术么?”

  杨帆笑了笑,讥诮地道:“是啊,秦始皇信,汉武帝也信,他们被一个又一个的方士欺骗着,骗了一次又一次,汉武帝甚至被骗到屠了自己的三族,还是继续相信、还是继续上当。当今陛下是个妇人,妇人对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比男人更相信几分,她痴迷如此也就不奇怪了。”

  婉儿奇道:“郎君何以肯定世间就没有长生术呢?”

TOP

0
  第四百七十章 求仙(三章合一求月票)

  对于婉儿的质疑,杨帆笑而不语。

  杨帆坚信世间没有长生术,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他的太师傅不信。

  少年时候,杨帆也曾望着浩渺无际的大海,好奇地问他那位年过百岁却依旧健朗的太师傅:“太师傅,海上真的有仙山吗?仙山上真的住着长生不老的仙人吗?”

  刚刚钓了一条大鱼的太师傅正在恼火,因为他钓了一条极大的鱼,那是一条鲸鱼,虽然那条鲸鱼还未成年,毕竟还是鲸鱼。结果,他的鱼杆折了,连他都差点儿被拖进大海,这让虬髯客觉得在自己的徒孙面前很没有面子。

  丢了面子的虬髯客犯了老小孩的脾气,正四处寻摸钢叉,想要追到水晶宫去把那只不肯乖乖就范的鲸鱼给宰了,听到徒孙问出这样的混话来,虬髯客马上吹胡子瞪眼睛地说:“仙山?啥叫仙山?仙人,啥叫仙人?”

  刚跟鲸鱼搏斗了一番的虬髯客一只脚穿了麻鞋,另一只脚光着,蓬头垢面地教训他的小徒孙说:“若有长生术,必有长生人,你见过?我对你说我是秦朝人,当年使一柄大铁椎和张子房在搏浪沙刺杀过秦始皇,你信吗?”

  少年杨帆两眼冒着小星星,双手托着下巴,很崇拜地对他的太师傅说:“太师傅说是,那就肯定是!”

  虬髯客刚被一个庞然大物驳了面子,又被这个小东西驳了面子,不禁气得跳脚:“蠢货!当真是蠢货!我说我是我就是吗?老子又不是一棵树,切开来数圈圈就能知道我的岁数。哪个秦朝人能活到现在证明我就是误中副车的那个大力士?”

  虬髯客不想就这个蠢问题和小杨帆辩论下去了,他忿忿然地下了结论:“笨孙儿,等你长大了,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懂什么狗屁长生术,你就替老夫泼他一头狗血,这厮绝对是个大骗子!”

  在杨帆小小的心灵中,他的太师傅就是超越传说中那神奇的剑仙的存在,如果说世上真的有神,他相信他的太师傅就是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武神。他尊敬并且无条件地崇拜这个老人,他相信太师傅告诉他的一切。

  长大以后,杨帆对他的太师傅依旧崇拜而信任,他相信太师傅告诉他的话。不过,这时候杨帆再回想起太师傅当年的反映,便不免怀疑太师傅年轻时候是否也相信过长生术,没准儿还听人瞎掰,特意去找过什么海上仙山,因为吃了大亏,才会如此恼火。

  杨帆没有对婉儿说出他的根据。很多人一生中至少在某一阶段,会有一个绝对崇拜的对象,对于这个人说过的一切,他都会深信不疑。但是他绝不会把这个理由说给别人听,因为他和他的偶像都可能都会因此受人嘲笑。

  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杨帆尤其不会这么做,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大男子主义的,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知道她的男人像个孩子似的依赖、崇拜着另一个男人。

  他胸有成竹地反问道:“神秀大师乃是北宗禅门创派祖师,修行深厚,佛法高深,他前些日子入京时,陛下也曾向他讨教过长生之法,神秀大师可曾为陛下讲授过长生之道么?”

  婉儿不服气地道:“神秀禅师修的是佛门正宗禅法,修的是往生,信的是轮回,练的是一颗菩提心,身体与他而言只是一具臭皮囊,不求千秋万载,自然不精于此道!”

  神秀大师已于月前入京了,神秀大师到京后,武则天曾亲往相迎,并不计君臣之别,以皇帝之尊,跪礼相迎。并特敕神秀大师可乘肩舆上殿,直达殿前,不必行礼。

  她又下令在神秀原来住的玉泉山和他的家乡尉氏修建寺院,以表彰他的功德。并下诏废除“道先佛后”的次序,代之以“佛先道后”。划拨专款大修寺庙,大造佛像,大量翻译佛经,玄奘临终前的遗愿终于实现,佛教在神州大地上再放光明。

  武则天又趁神秀到京之机,给自己加了个“慈氏”尊号,慈氏就是弥勒,武则天登基时就在民间宣扬自己是弥勒转世,现在她终于堂而皇之地把弥勒佛的尊号加在了自己的皇帝尊号上,她如今的全称是“兹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神秀大师已经九十多岁了,白须飘飘,却依旧健朗,步履如飞。武则天正是见了神秀大师体魄强健,才突然萌生了讨教长生术的念头。

  但是这位大德高僧岂会用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奉迎皇帝,他只是淡淡一笑,答道:“老衲修的是一颗禅心,求的是菩提自性。长生之道,实非老衲所长。”

  武则天拜唔神秀禅师并与之对话的过程是当着满朝文武进行的,所以此事尽人皆知。武则天听了神秀禅师的话之后虽然有些失望,对于神秀大师倒是依旧礼敬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过皇帝这愿望一传开,那些想着阿谀皇帝的大臣就起了心思。乐安侯俞灏然就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奉若上宾的三位活神仙举荐给武则天的。

  杨帆听了婉儿的话,忍不住笑道:“这么说,你倒是信的?”

  婉儿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奴自幼博览群书,究尽古今书籍,但凡此等奇人逸事,多是子虚乌有的传说,确无一例实证可循。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日在宫中,陛下请来的那几位世外高人,曾经当着陛下的面展示过神通,婉儿却是亲眼所见的!”

  杨帆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亲眼所见?陛下请了什么高人来,展示过什么神通了?”

  婉儿把那日净光老尼所演神通的经过与杨帆一说,杨帆心中顿时恍然:“原来是他们?他们……精通神仙术?”

  杨帆想起那天所见,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婉儿道:“今日陛下冒着大雪便服出宫,就是特意去见他们的。”

  杨帆道:“陛下去了乐安侯府?”

  婉儿道:“不是侯府。这三人在侯府住不惯,说他们是山野中人,餐风饮露,受不得世俗气。乐安侯在积善坊紧挨着星津桥的位置有一处老宅子,因为洛河泛滥时常遭水灾,所以盖了新宅子后就荒废了。这三位活神仙听说后,执意要去那里居住,而且自给自足,不要任何人伺候。说起来,神秀大师出行时弟子无数,前呼后拥的,比起这三位高人还真少了几分方外人的味道呢。”

  杨帆轻轻眯起了眼睛,缓缓地道:“如此说来,倒真像是几位世外高人呢,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无上神通!”

  这一刻,杨帆已打定主意要去一探究竟。

  他要知道,是不是自己心中的神错了。

  如果他的太师傅是对的,那么,以“神仙术”接近皇帝的这三个骗子,目的何在!

  至于要不要泼他们一头狗血,杨帆决定见识过他们的本事之后再说。

  ※※※※※※※※※※※※※※※※※※※※※

  武则天轻车简众,微服赶至乐安侯府老宅,换了便服的内卫和百骑早在她赶到之前,就把这幢宅子四下里团团围住,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就连躲在洞里的老鼠都无所遁形。

  院中,武则天在三位活神仙的陪同下里里外外巡视了一番,院落房舍虽然打扫的极为干净,还是难以掩饰其间破败荒凉的气息,武则天便有些不悦了。

  乐安侯察颜观色,赶紧解释道:“非是小臣对三位神仙不恭,实是三位活神仙执意要求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又讪讪地道:“三位神仙说,小臣府上世俗之气太浓了些,不利于他们修行。”

  武则天听了容颜稍霁,对什方道人关切地问道:“三位仙师在此住着还方便么?一日三餐供奉如何?”

  什方道人稽首道:“多谢圣人关切,贫道修习道法小有所成,早在两百六十年前就已辟谷,如今只偶尔服些草木丹丸,不吃世间食物的。”

  那老胡人呵呵大笑道:“圣人,贫道与他们不同,贫道修的是西方法门,一日三餐照旧,荤腥酒水不忌。不过这洛阳的精致美食,容易叫贫道耽于享乐,所以不需俞侯照应,贫道自行烧些饭菜就好。”

  武则天听了,对这三人的道行更信了几分,空荡荡的正堂中已然摆了几张蒲团,虽然整个院落警戒森严,但是在武则天身边却看不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张昌宗和张易之扶着武则天在蒲团上坐下,这两个少年年纪轻、颌下无须,又兼眉清目秀,三位活神仙压根不知道他们是皇帝的新宠,还以为他们是宫里的太监或者宫娥所扮的呢。

  他们只知道皇帝最宠薛怀义,至于张昌宗和张易之,因为他们受宠还是近一段时间的事,在百姓间还没有传开,他们又不是真的有能掐会算的本事,哪里知道其中详情。他们虽然已经和乐安侯搭上了线,但乐安侯把他们当成活神仙供奉,自然也不会说这些宫闱秘闻、风流韵事来污神仙的耳朵。

  武则天坐定身子,马上再度提起想要见识见识这三位活神仙道法神通的愿望。这一回三位高人倒是并不推辞,一时间,撒豆成兵、断舌再续、隔物透视,剪纸成鱼……,诸般法门一一使来,把武则天看的神驰心醉。

  亲眼见到这般神通,武则天对这三个方外人再无半分怀疑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三位仙师都是有大神通的人,朕想请教,若是朕想修习这长生术,也可以吗?”

  什方道人抚须沉吟片刻,瞟了净光老尼和西方胡道一眼,对武则天道:“不瞒圣人,我等都是自幼苦修,方有今日境界。陛下今日年纪,若想似我等一般修行,已然有些迟了。不过,若是由贫道采炼仙丹供圣人服用,当可活到两甲子以上。”

  武则天心道:“两甲子也不过一百二十年,我今年都七十了,满打满算也就再活五十年。世间有些根本不懂修行的凡人也有活过百岁的,我是天子,天材地宝诸般奇物予取予求,再借助他的丹药,才只延寿到两甲子么?”

  换作以前,只要能活到百岁,武则天也就知足了,如今眼见身前这三位奇人个个都活了三四百年之上,两甲子的寿禄对武则天的吸引力就小了许多。

  净光老尼瞧见武则天的脸色,忙合什微笑道:“圣人,什方道人日饵百草,谢绝烟火,以草木之丹佐导引之术,故而长寿。贫尼有一套炼气养神的法门,也能长寿。而老胡精通西方道法,有禳星续命之法。

  什方道人既然出手,贫尼等蒙圣人厚爱,也当为陛下出些力气才是。这样吧,可以让什方道人为陛下炼丹,贫尼授陛下吐纳法门,西方老胡为陛下禳星续命,只是此举乃逆天而行,以我三人神通,只能保证每人为陛下续寿五十年,之后就要看陛下的造化了。

  武则天大喜,若是这三位仙师一人为她延行五十年,那就能活到两百多岁了,从今以后用一百多年的时间修行,集天下物力为己所用,说不定自己也能领悟仙术,长生不老虽不可能,再活个五百年总还可以的吧!

  武则天马上举致勃勃地讨教道:“如此,朕是否也要吃素呢?”

  净光老尼道:“自古素食者寿,陛下自当吃素,以佐仙丹及吐纳法门。”

  武则天如今已七旬高龄,对荤腥本就没有太多食欲,一听欣然应允,道:“使得,从即日起,朕再不用半点荤腥。”

  西方老胡见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一唱一和,这位东方女皇对他们越来越是恭敬,自己一直拙于语言,在皇帝心中不及他们受重视,怕会短了他的好处,忙道:“圣人乃弥勒佛祖下世,理应身体力行,素食修身。依贫道看来,圣人还应禁止天下人屠杀牲畜及捕鱼虾,令天下军民从此不食荤腥,如此则功莫大焉,天下苍生幸焉,万物生灵,咸为圣人祈福,圣人还怕不得长生吗?”

  武则天吹嘘自己是弥勒转世,只是为她登基造势,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这时却听西方老胡说她是弥勒转世,不由暗自惊疑。可她又不能否定这件事,只好故作讶然地道:“仙师认得朕的前身?”

  这几个骗子都是最擅察颜观色的主儿,净光老尼一瞧武则天脸色,就知道她起了疑心,不由暗暗生气:“这个老胡,叫他少说话,偏要多嘴,好不容易唬弄的这位女皇帝对我们信任有加,他一句话又挑起了皇帝的疑心。”

  净光老尼赶紧补救,故作神秘地道:“呵呵,我佛家讲因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民间传言圣人乃弥勒转世,圣人以为这是天下臣民恭维圣人么?圣人,要知道这世间事莫不暗合天道啊……”

  武则天是聪明人,聪明人听了这么几句含糊的话,马上很聪明地就自行补足了。武则天又惊又喜,她没想到自己为了登基造势诳骗世人的弥勒转世一说竟然是真的。

  “是啊!天上神佛如许之多,为何怀义和九大高僧偏偏选中弥勒佛为朕的前世呢?只是偶然为之?如今看来,是冥冥之中有天道暗自指引着他们,原来……朕竟真是弥勒佛祖转世!”

  摩勒还未发现自己失言,一见皇帝同他搭讪,不禁洋洋自得地又吹嘘道:“贫道行走天下已五百年,两百年前,贫道就曾见过怀义大师呢。”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一头黑线:“这个大嘴巴的牛要吹到什么地步,眼前这个老妇人可是当今天子,不是坊间老驱,万一露出破绽……”

  大冷的天,这一尼一道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武则天也是一惊,继而惊讶地道:“甚么!摩勒仙师两百年前就见过怀义?这……这怎么可能,怀义已经活了有两百多岁了么?”

  摩勒捋着大胡子,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贫道所见,不是今日的怀义大师,而是怀义大师的前世!”

  净光老尼不敢再让他说下去了,这摩勒同她两人不同,摩勒心眼儿粗,原本就是在泉州靠表演断舌再续、吞炭喷火一类的幻术赚钱花的,被他二人发觉此人的术法可用,才拉拢成了同伙,这人不是专业骗子,再叫他说下去,只怕是要漏馅。

  净光老尼赶紧接过话碴儿道:“呵呵,既然摩勒已经说破了,那贫尼就向圣人交个实底吧。实不相瞒,这怀义大师乃是佛门护法韦驮菩萨转世,正所谓一佛出世,千佛护拥,韦驮先行下世,正是为圣人开路而来。”

  净光老尼颇富急智,一句话不但替摩勒圆了谎,而且还讨好了薛怀义。在她想来,薛怀义听了这样说法必然欢喜,而女皇帝也必然开心,此所谓一举两得是也。

  什方道人清咳一声,抚须微笑道:“净光师太,天机已经泄露的够多了。”

  净光老尼“啊”了一声,忙做失言懊悔状。

  摩勒与他二人合作久矣,一见二人如此补救,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嘿嘿一笑,说道:“我西方法门与你释道两家不同。禳星续命,本就是逆转天机之举,如今偶尔泄露几句也不打紧。”

  他说不打紧,对张昌宗和张易之两人来说,这几句话却打紧的很。

  张昌宗和张易之如今正受女皇帝宠爱,两人的富贵荣华、财势权力,全部来自于女皇,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女皇帝仍不能忘情于薛怀义,如今这几个人却说什么薛怀义是弥勒护法韦驮菩萨,陛下若当了真,他们如何能够专宠呢?

  本来,方才看这几人方术了得,两个美少年也是心神皆醉,这时却是暗生憎恶。三个“仙人”万万没有想到,吹牛不小心吹大发了,如今已经彻底得罪了武则天的枕边人,而且一得罪就是两个,替他们埋下了一个大祸根。

  武则天却是听得心花怒放,想那薛怀义孔武有力,性情粗鲁,偏与自己一见投缘,又恰恰封了他一个护国法师,这等机缘,可不正像是手持金刚杵的佛门护法神将韦驮菩萨吗?想到此处,武则天对自己弥勒转世的身份更是深信不疑了。

  她欣然道:“多谢三位上师点化,朕为弥勒,朕之国度,自然就是佛国,理应不杀生、不吃肉,朕明日就颁布禁屠令,禁止天下人屠杀牲畜及捕鱼虾!”

  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以及西方老胡双手合什,同宣法号:

  “无上太乙天尊!”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至于摩勒,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法号,只管也咕噜一句便是。

  女拼欣然保证要下“禁屠令”禁止天下杀生之后,又对什方道人道:“仙长为朕炼丹,保朕长寿,功莫大蔫,朕封仙长为正谏议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以后随朝伴驾,朕也好就近请教!”

  武则天一句话,便送了这老道一个宰相的职位,又对那净光老尼道:“朕封师太为麟趾寺之主,以后可以在京里头授徒传道,出入宫闱不禁!”

  摩勒听到这里,不禁吓了一跳,他虽到处招摇撞骗,却还是头一回骗到皇帝这样的大人物头上,他只想借着什么禳星续命,需要做法为借口,多骗些金银珠玉,然后一走了之。如果做了官或者做什么寺主,前呼后拥的风光倒是风光了,可是想跑路却也难呐。

  摩勒想到这里,赶紧推辞道:“贫道虽然修习术法,却不识几个大字,修的西方法门也是野狐禅,做不得官,也不能开宗立派,敢请圣人在麟趾寺旁赐贫道一幢宅院,若有宣召,贫道随宣随至就是。”

  这个胡人卖相不大好,而且他的神通虽然看着眩目,却报不出自己的门派,远不及什方道人和净光老尼的佛道两门后台强大,在武则天眼中,对他确实不似对那一尼一道重视,他既然这么说,武则天自然一口答应。

  接下来,武则天又听他们大谈特谈什么采药炼丹、不老长生的种种神通法术和奇闻逸事,直听得心神俱醉,张昌宗和张易之心中已经对这三位活神仙起了厌憎之意,只是见女皇痴迷,一时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耐着性子陪她听讲。

  天色渐昏时,张昌宗就迫不及待地提醒女皇帝时辰不早,应该回大内了,武则天这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俞灏然把皇帝送到坊门之外,便兴高采烈地赶回自己府上,一进花厅,一位极柔媚可爱的女子更巧笑嫣然地迎上来,这是他最宠爱的一个侍妾,姓李名静,被俞侯收房才三个多月。

  静儿迎上前来,帮他脱了大氅,接过丫环递来的笤帚,替他扫着袍袂上的雪沫子,柔声道:“侯爷,看你这副高兴的样子,圣人这趟来咱们家一定很开心吧。”

  俞灏然在她的粉腮上拧了一把,眉开眼笑地道:“小东西,就你有眼力见儿。呵呵,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咱们家就飞黄腾达啦,说不定我引荐仙师有功,还能封个公爵呢。”

  俞灏然笑嘻嘻地说着,径在火盆旁的坐榻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李静道:“对了,我记得你那本家哥哥是在北市经营鸡鹅牲畜的,是么?”

  李静娇声道:“难为侯爷还记着他呢,奴奴的兄长正是在北市经营肉食的,有侯爷照应着,坊令也不敢去难为他,如今他的生意越做越好了,马上就打算在南市也开家分店呢。”

  俞灏然嘿然一笑,嘱咐道:“嗯!你赶紧着,派人去给你那兄长送个信儿,叫他把所有的鸡鸭鱼鹅猪羊狗肉……,这么说吧,沾上荤腥的就算,马上全部卖掉!一丁点儿都别留,只要是肉食,就一点也别再进了。”

  李静脸色一变,还以为自己哥哥出了什么事,赶紧问道:“侯爷,我哥哥出什么事了?”

  俞灏然在榻上坐下,小厮便把火盆移近了些,俞侯烤着手,漫不经心地道:“没甚么事,你不要问为什么,总之,统统卖掉就是了,要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静见状,赶紧走过去,纤腰一折,便把个圆滚滚的屁股挪进了侯爷的怀里,又把侯爷冰冷的双手揣进自己怀里,叫他捏住那一双火热温暖的椒乳,臀部划着圈儿地摇晃着撒娇,根本不在乎旁边还有一个小厮:

  “侯爷,奴奴那兄长承蒙侯爷关照,生意越做越大,赶着如今是冬天,也好储放,那羊啊猪啊鸡呀鹅呀的进了好多,在后院里堆成了山,要想一下子全卖掉,哪儿卖得出去呀。再说,他就是靠这一行赚口食的,不让他卖肉,他一家老小吃什么呀?”

  俞灏然捻着那一对鸡头肉,笑眯眯地道:“卖不出去?那就降价,附近几个坊的肉食铺子,不都是从北市里这几家肉行拿货吗?你哥哥卖的比谁都便宜的话还怕卖不出去?如果还是卖不出去,那就继续降价,降到比进价还低,那总能卖出去吧?至于以后的生计,卖不了肉可以卖菜嘛。”

  静儿姑娘的屁股划的圈更圆了,还有那么一点很技巧的筛动,她环着俞侯的脖子,娇滴滴地撒娇道:“侯爷,你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为了奴奴的兄长好,可是你多少也得透露一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呀,侯爷放心,奴奴的嘴很紧的。”

  李静姑娘臀如蜜桃,结实紧绷,这位侯爷素来最喜欢把玩,平时只要她使出这一招来,如果有什么央求,俞灏然就没有不答应的,可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俞灏然就是不肯说。

  “嘿嘿!你的嘴巴……当然紧的很,可是不该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问……”

  俞灏然抚着静儿粉嫩的红唇,脸上有暧昧的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很暧昧,但是他的眸子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冷意:“总是自家亲戚,别说我不关照你们,能卖一文是一文,不然……到时候血本无归,可不要跑来向我哭诉。”

  静儿终于发觉事情不太寻常了,她男人的眼神儿非常认真,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根本不可能有道理讲得通,天子脚下大周都城,怎么可能不卖鸡鸭鱼肉,穷人那是吃不起,达官贵人也不吃肉么?她想不通,但她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如果不听侯爷的吩咐,她一定会后悔,真的会后悔。

  静儿姑娘赶紧嘟起小嘴儿,在俞灏然脸上啧地亲了一口,匆匆站起身道:“是!奴奴这就去。”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若随便派个人去,恐我哥哥不舍得损失,奴家想亲自去一趟。”

  俞灏然摆摆手道:“去吧,早去早话。口风把紧一些,否则别怪我不认这门亲戚。对了,鸡鸭你捎回各五十只,猪羊嘛,各买三头,趁着天冷儿还冻得住,搁咱们家后院里头备着。”

  ※※※※※※※※※※※※※※※※※※※※※※※※※

  武则天离开以后,俞家那幢挨着星津桥的老宅便迅速安静下来。老宅四周巡弋的“公差”、推着小车的“小贩”、挎着篮子的“坊民”,也都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公人巡弋、小贩叫卖、坊民闲游的情景对积善坊来说其实是不正常的,现在这种样子才是正常的状态。

  积善坊北接星津桥,是最接近皇宫正门的一个坊,坊中住的达官贵人最多,因此坊外金吾、坊内武侯,再加上坊正手下的坊丁配备最是齐全,街头时时有人巡戈,坊内的人行走自如,自坊外来的人却会受到最严格的盘查。

  实际上,除了本坊的人还真没有什么外人进来,有人来时大多有亲友领着,出入豪门大宅的则持有拜贴、扬着官幡,闲杂人等不会进来的,走街串巷的小贩也不会到这里来,这里虽也有小市区,但是在这里做小生意哪有在平民聚居的坊里好。

  整个积善坊的治安外紧内松,没有人喜欢在街上散散步都有几双眼睛盯着他,富人尤其如此。既要保护好贵人们的安全,又不能让贵人们觉得拘束,负责坊内治安和事务的坊正、不良帅以及负责这一片巡察安全的金吾卫可谓煞费苦心。

  不过辛苦不会白费,积善坊一直就是洛阳治安最好的几个坊之一,不敢说治理的路不拾遗,却真的可以夜不闭户,因为宵小之辈是不会到这儿来的。而本份人家谁敢半夜三更到别人家里串门子。

  今天不良帅黎亦乔正在坊正秦怀德家里喝酒,秦怀德的婆娘刘桂香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款待丈夫的这位老搭档。黎正乔马上就要升官啦,他在积善坊做了六年的不良帅,因为卓越的政绩,被洛阳尉唐纵看中,要把他提拔到洛阳府做事。

  能在积善坊这种墙头掉下一块砖,砸的都可能是一位爵爷的地方做了六年不良帅还太太平平的人,提拔到洛阳府去做个总都头绰绰有余。这几年,他的考功成绩一直是优,积善坊里就没出过大案子,再有三天,他就要卸任,去洛阳府走马上任了。

  秦怀德也很开心,去年年底他的坊正就到期了,可是毫无异议的,他又被任命为本坊的坊正了。在一窝一窝的达官贵人中间做坊正,的确是个辛苦活儿,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做坊正,他的收益也丰厚啊。

  不要以为达官贵人都是仗势欺人不通情理的,他在外面那些灰色收入就不提了,光是坊里头哪位达官贵人家办喜事,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派发给他的那个大大的红包,积攒起来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贵人们当然不怕他不用心做事,可是对街坊,尤其是常年打交道的街坊,只有蠢人才会用高压手段而不懂怀柔。

  秦怀德已经老了,五十七岁的人了,起五更爬半夜的真快折腾不起了,不过他打算再咬牙撑上三年,再有三年功夫,他就能把自己的儿子捧成众望所归的下一任坊正,如今做副坊正的房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位置呢,嘿嘿,让那老家伙等去吧,就比老夫小四岁,老子再做一任坊正,靠也要靠死你!

  老秦和老黎喝得很开心,老黎喝醉了,就睡在了老秦家。多年的搭档,有那个交情,这就叫通家之好。老黎家最小的那个闺女已经许了老秦的小儿子,亲上套着亲呢。

  他们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一个被当年的刑部司郎中杨明笙府上的人称为“瘟神”、被后来的整个刑部、整个三法司,乃至如今的整个大周官场称为“瘟郎中”的一个年轻男子,此时已经踏进了积善坊的大门。

  杨帆转悠到俞家老宅的院落一侧,看看前后无人,忽地纵身一跃,伸手在墙头一搭,便像一只飞鸟似的闪进了墙内,身子掠过墙内的刹那他就松了手,让身子在墙头刻意地蹭了一下,带着一蓬积雪落下去,墙头的手印便不见了。

  片刻之后,杨帆已出现在一扇门前。

  整个宅子大院套小院儿,每个院子里都有很多房舍,房舍内外都冷清的吓人,仿佛根本没有一个人居住,杨帆通过一些很细微的地方,确认这间房子里一定有住客。

  他小心地靠近,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听了听,就听里边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害我等这么久,你才来啊!”

TOP

0
  第四百七十二章 荒诞的圣旨

  杨帆到了刑部,刚刚处理好几件公文,一身青衣小帽作小厮打扮的阿奴就走进来,欠身说道:“郎中,尚书请你过去一趟!”

  房间里还有几个刚刚拿了批文的小吏,阿奴的言行举止便很是中规中矩,杨帆点了点头,也没有在部下面前表现出对她有一点特别的态度。他又向几个刚刚拿到批复的小吏吩咐了几句,这才起身在众小吏的陪同下出了签押房,赶向豆卢钦望那里。

  “元芳来啦,坐坐坐。”

  刑部侍郎陶闻杰也在豆卢钦望房中,豆卢钦望笑容可掬地请杨帆入座,随便说了几句官话,便摒退左右,迫不及待地转回了正题,对杨帆肃然道:“元芳,如今已经出了正月了,你看咱们何时发动为好?”

  陶闻杰马上道:“御史台那一班酷吏不倒,终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李相对这件事很关心,公主殿下那里……也问过多次了。”

  杨帆就知道他们是为了这件事才叫自己来商量的,虽然说三人中他的官职最低,如果朝臣们决心打响同酷吏们的这场战斗,完全不需要他的同意,但是朝臣们向御史台发起进攻的武器就是刑部,而刑部三人的分工中,他就是那个负责赤膊上阵的打手。

  这样一来,不得到他的同意,就不宜贸然动手了。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催促杨帆了,但是杨帆一直以未到最佳时机为由拖延着,豆卢钦望和陶闻杰今天并未指望他会痛快地答应下来,他们已经准备了一番说辞,打算杨帆一拒绝就继续进行说服。

  但是今天很奇怪,两人刚作了一个开场白,杨帆就微笑道:“下官自接了这差使,就一直在等机会。我想,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

  杨帆这一次答应的太痛快。倒把豆卢钦望和陶闻杰弄得一愣。豆卢钦望怔了怔,马上兴奋地问道:“元芳,你决定行动了?”

  杨帆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风雪飘零的日子已经快过去了,春暖花开之前,咱们也该着手准备捉害虫的事了。”

  陶闻杰欣然道:“好!既然元芳已经准备妥当,我这里立即安排下去,按计划行事。”

  杨帆道:“两位不可高兴的太早。御史台的势力虽已大不如前,却还算不上是一只任人喊打的丧家犬。尤其是他们掌握着风闻奏事的特权,这是朝廷百官和我们刑部以及大理寺都不具备的优势,要提防他们反噬。”

  豆卢钦望捻着胡须,乐观地笑道:“无妨,朝中那些官员们一个个都精明的很,咱们这边只要一动手,李相那边就会和他们打招呼,大家同气连枝,互相照应着。还会叫御史台钻了空子不成?”

  杨帆淡淡一笑,道:“朝中百官纵无大过。却也难保个个清如水、明如镜,毫无毛病可挑。御史台虽惯于无中生有、酷刑逼供,却也并非全然只凭这些本事。更何况,来俊臣已经因为酷刑迫供、炮制罪证而遭贬谪,有这个前车之鉴,御史台的那班人会不小心么?”

  豆卢钦望和陶闻杰对视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杨帆严肃地道:“杀人一千。自损八百。想要铲除御史台这个毒瘤,自己又毫发无伤,那是痴心妄想。御史台那班人原来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现如今再不济也是一群饿疯了的狗,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们还有一身尖牙利爪。”

  陶闻杰长长吸了口气,沉声道:“为国除奸,安能没有牺牲?如果有些官员不够检点,那也顾不得了!”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陶闻杰和杨帆离开了豆卢钦望的签押房。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些公差陆续从他们三人房中离开,有的去了大理寺、有的去了政事堂,有的换上了远行的衣装,骑上高头大马,挎着公文袋,打马离开了洛阳城。

  类似的情形,以前每天都在刑部衙门里发生着,所以没有人察觉今天有什么不同,更不知道马上将有一些事情发生了。

  午后,杨帆离开了刑部衙门,骑着快马赶向白马寺。

  他一直拖延着不肯发动,最初只是因为刚刚出了正月,朝廷各衙各司才恢复正常,有些家在外地的官员这时还在风尘仆仆的归路上。一户农家为儿孙操办喜事,都不会选在农活正忙或者家中长辈正奔波在外的时候,何况是对付御史台的那班人呢。

  所以杨帆一直在等,很耐心地等着,想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那三位以活神仙自居并成功取得武则天信任的江湖骗子,启发了杨帆的灵感。

  鸡鸣狗盗之辈,只要利用好了,只要手段巧妙、时机得当,一样能做大事。杨帆想利用这三个骗子做一篇大文章,如今启动对御史台的攻击,正好为自己针对姜公子的计划做一个掩护,可谓一举两得。

  伊水河上,小舟荡漾。清澈的河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群鱼儿游过来,阳光透过清澈的河水,照在鱼群身上,鱼鳞反射着阳光,把水面映得鳞鳞一片。

  打了一辈子鱼的老渔夫抓起鱼网,娴熟而优雅地洒下,鱼网在空中张开,水面上映出一层淡淡的阴影,但是水底的鱼儿并没有察觉大祸临头,它们依旧聚在一起,欢快地游动着、舞蹈着……

  洛河自从被封为神河以后就不许渔钓了,但伊水不在此例。一些一辈子以捕渔为生又确实没有财力改行或者没有别的生存技能的洛阳百姓,就把伊河做了自己唯一的生存根本。

  还好,伊水本身也是肥沃的,而鱼群虽然大多有固定的生活范围,并不会随着水流四处迁徙,但是还是会有一些鱼群会游入伊水,补充到这条河道上来,勉强也能保证这些渔民的生存了。

  鱼网被拖上了小舟,一条条银光闪闪的鱼儿在船舱里拼命地跳跃着,旁边船上的渔民都羡慕地看着这个老渔夫。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经验老到,可以正好堵住鱼群捉磨不定的去向,一网就打上这么多鲜鱼的。

  杨帆也在桥头愉快地看着,看着老渔夫一网下去,鱼网兜着风,缓缓落进水里,那一群鱼儿就像主动钻进这张网似的自行投进去,他便愉快地笑起来。

  他很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捕鱼经验极老到的渔夫。而御史台的那些酷吏和姜公子庞大的潜势力就像那群游鱼,会一股脑儿地自投罗网。他此刻正要去见薛怀义,眼前所见的这一幕分明是一个好兆头!

  但是他愉快的心情并没有保持太久,一群青衣皂靴的公差突然出现在岸边,向河上的渔民大喊大叫着,本想圈马离去的杨帆又勒缰站住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水上的渔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官老爷招呼,可没有人敢不听,一艘艘渔船纷纷靠岸。渔民们凑到公差面前,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结果却从公差们口中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不能这样啊,求求你们啦,各位官爷开恩呐,让小民采些鱼虾活命吧。我们这些苦哈哈就靠这条河养家糊口啦,你们可不能活了鱼虾饿死百姓啊!苍天,难道人命还不如畜牲值钱么?”

  渔民们跪在岸边,叩头如捣蒜。他们不敢反抗官差,只能痛哭流涕地哀求,可哀求并没有效果。一条条渔舟被差人们蛮横地掀翻了,船舱里的鲜鱼倒回水中,有些鱼儿摆摆尾巴,渐渐恢复了活力,有些已经窒息死亡的鱼儿则漂浮在水面上。

  那些差人也是一脸的无奈,这道圣旨显然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他们这些公差虽然不靠捕鱼为生,可是逢年过节、家里有个喜庆事儿的时候,他们也想烹条肥鱼下酒啊,以后……全天下的人都要吃素啦?

  那个两鬓斑白的班头儿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那些渔民道:“这是圣人的旨意,谁敢反抗?圣人说了,从今以后不许杀生,不过……已经死掉的畜牲,还是可以吃的。喏,那些漂在水上已经没气儿的鱼,你们可以捞上来……”

  班头儿话音没落,渔民们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卟嗵卟嗵地跳进河里,拼命地捞起鱼来。那班头儿叹了口气,扭头对手下人吩咐道:“把这些渔舟凿沉了,鱼网都划破了……”

  杨帆远远站在桥头,没有听清岸边的这番对答,他看到这番奇怪的景象,赶紧圈马下了桥,赶过来问个究竟。

  南市的张屠户把一头大肥猪牢牢绑在血迹斑斑的案板上,叫小徒弟端了个大木盆来放在猪头下面。这个小徒弟他才刚收下一个月,专门跟他学杀猪的手艺,小孩子机灵懂事,张屠户很喜欢他。

  张屠户没有儿子,他打算把一身杀猪的本领传给这小徒弟,等这孩子长大了,如果跟自己的宝贝女儿和得来,就招他做个上门女婿,所以教的愈发用心了:“小子,你都随师父学一一个月啦,知道怎么杀猪了吧?来,今天你来,对,就从这儿下刀……”

  张屠户让小徒弟持着牛耳尖刀在肥猪脖子底下比划着,猪的心脏就在前腿边上,在这个位置捅下去,血才放得干净。他的小徒弟已经给他打了一个月的下手,这是他的小徒弟第一次主刀。

  可惜,小徒弟这一刀再也没机会扎下去了。

  院门忽然咣啷一声被踢开了,几个衙差一拥而入,手执钢刀,杀气腾腾,把张屠户师徒吓了一跳,他们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他们还以为这些衙差误听了什么信儿,要来他家拿贼的,这时要是敢乱动,挨上一刀都是白挨。

  可是,他们惊奇地看到,这些公差不是冲着人来的,而是冲着猪来的。一个衙差冲上去,手起刀落,“嚓嚓”两声,便砍断了绑猪的绳子,肥猪翻到地上,哼哼几声,落荒而逃。

  张屠户目瞪口呆地道:“几位公爷,你们这是……”

  一个捕快慢慢走过来,看看挂在廊下的几扇肥猪肉,大声道:“圣人有旨,从即日起不可杀生。张屠户,你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啪!”

  他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一个似乎是小头目的捕快瞪了他一眼,对张屠户道:“圣人是弥勒转世,慈悲为怀,已经下了圣旨。即日起禁止天下人渔猎屠宰,枉杀一切无辜生灵,明儿连肉都不让卖啦,你这个活是干不成啦。咳!这廊下是已经杀完的猪,那就没办法了,左边那半扇我要了,算便宜些吧,你今天卖不出去,明天就没机会了。”

  张屠户站在那里一脸茫然,根本没有听清这个捕快头儿的话。他爷爷是杀猪的。他爹也是杀猪的,他已经杀了一辈子猪。平生就学过这么一门手艺。如今皇帝不让杀猪了,他以后可怎么活?

  “你这杀千万的秦怀德,生儿子都没屁网从我家滚出去!”

  积善坊东二巷子堵头住着的刘奶奶正飞快地追在几个坊丁后面,一边追一边咒骂着,匆忙间连她刚捡起来那枚鸡蛋都忘了放下。那枚鸡蛋是老母鸡下的,还温热着呢。老母鸡被几个坊丁追着。张开翅膀满院子扑腾,扑腾的尘土飞扬。

  秦坊正是被刘奶奶看着长大的,被老人家骂几句也不敢还嘴。只是缩头缩脑地站在那儿。一脸悻悻然。

  “秦坊正,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刘奶奶的儿子杜天伟在齐家绸缎铺子里当二掌柜的,见多识广,骤闻“噩耗”却不惊慌,他对秦坊正道:“谁说我们家养这老母鸡是为了杀来吃的,我们是为了吃鸡蛋,这没罪吧?这又不是杀生。”

  一个坊丁替秦坊正帮腔:“杜三哥,你这话谁信啊。它现在是下蛋,它正下着蛋你当然不舍得杀,可要是等它不下蛋了呢?你偷偷杀了,我们也不知道啊,这可是违抗圣旨的。”

  “怎么会呢?”杜天伟笑容可掬地道:“大不了……你们就像官府管制耕牛一样,登记造册嘛。我家里养了几只母鸡,你们都记上,擅杀一只就抓进大牢吃板子,那不就成了?”

  几个坊丁听了大为意动,他们家里也养的有鸡,方才已经先告诉家里提前宰掉了,免得白白放生,可要是把鸡也当耕牛似的保护起来,咱只吃鸡蛋不杀鸡,那总成吧?

  刚刚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的秦坊正不悦地哼了一声,道:“放屁!鸡蛋不是荤腥么?鸡蛋不是生灵么?那小鸡是从哪儿孵出来的?”

  杜天伟道:“鸡蛋没皮没毛没肉没骨没有血脉,怎么算是荤的呢,有本事你从鸡蛋里挑根骨头出来让我看看!”

  秦怀德还想保住他的坊正之位呢,可不想因为一只老母鸡毁了他和他儿子的前程,马上说道:“鸡蛋能孵出小鸡,那就说明鸡蛋也是生灵。不是生灵,何以诞生生命?所以,你想养老母鸡下蛋可不成,这蛋也是不能吃的。”

  刘奶奶家里,秦坊正和杜二管事就鸡蛋属于荤还是素,展开了一场富有哲学意义的激烈辩论。

  北市、南市、东市以及一百多个坊里大大小小的菜铺纷纷涨价,一个时辰菜价就翻了一倍,无数人家抢在公差武侯和坊正们登门之前,拼命地屠宰着家里的鸡鸭,整个神都比过年都热闹。

  痛哭的,叫骂的、不知所措的,洛阳城鸡飞狗跳,一片喧嚣。此时,除了那些卖菜的眉飞色舞,拼命涨价之外,也许只有北市的李唐山李大掌柜感觉开心了。

  李掌柜的是批发猪羊鸡鸭的,昨天接到现为乐安侯侍妾的亲妹子送来的消息,他今儿一早就开始大幅降价销售,还为这种举动找了个名目,美其名曰:“老母寿诞,故而降价惠民!”

  另外几家批发肉食的大户都笑他发了失心疯,现在如何?哈哈哈!今天上午到南市来批发肉食的商贩一听说他李大掌柜的降价销售,全都跑到他们家来进货了,一边夸他孝心动天地,一边尽可能地占他便宜。

  天气还冷,不怕肉食在家里放坏了,其他几家批发大户只是冷眼看他热闹,现在可好,那几位哭都哭不出来了。坊市是下午才开,各坊的商贩都是上午来进货,下午去卖货,他们现在已经来不及再进货了,几个批发大户家里那一座座肉山只靠附近几户人家购买,能卖出多少呢?

  李大掌柜开心的笑着,回头看看库房里还剩下的那些没有来得及卖出去的猪肉羊肉,笑着笑着就是满脸的泪水:“身为天子,怎可如此荒涎不经,你自己信些神佛鬼怪也就罢了,你愿意为此隔三岔五的就改年号那也罢了,你为了建天枢把我家的铁器铜器都搜刮走了我也忍了,现在连肉都不让我卖了,我也是一大家人子人呐!”

  类似的情形在整个洛阳城里上演着,随着肩负黄布包袱,背插三角小旗,正快马赶去各地传旨的驿卒一路驰去的马蹄,类似的情形很快就会像瘟疫一般蔓延到整个天下,一幕荒诞剧正在大周天下上演。

  跑到河边问明经过的杨帆得知真相之后,根本顾不上替那些渔民打抱不平。这是圣旨,他也没资格打扮不平。杨帆一拨马就奔了南市,他要赶紧去抢购些鸡鸭蛋禽猪肉狗肉回家,小蛮正有孕在身,难道让她娘儿俩天天吃青菜豆腐不成?

  作为现在的好丈夫、未来的好父亲,杨帆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抢购大军……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6-3 1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