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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雪中悍刀行(12月22日 更新至“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下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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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无名诗


      夕阳西下,余晖温淡,骆姓公子哥手提酒壶,闲谈时妙语连珠,什么临义莫计利害论人不看成败,什么俗人见得眼前无事便放下心,却不知功夫只在意外。连徐凤年这个局外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满身俗气都顿时清减。

      更别提两位本就对骆公子芳心暗许的大家闺秀,恨不得依偎过去,或者干脆去床榻上聆听教诲才好,几名老儒生也频频点头,显然对这名骆家子弟的好感,并非只是因为他姓骆,就像当初遇见马贼,此人便抢在扈从之前拔剑拒敌,好一个风流倜傥书剑郎,将来必然不会是池中物。有骆公子穿针引线,气氛热烈,一名才子即兴诗赋,苏姓女子吹奏竹笛悠悠,其余年轻男女或拍掌附和,或者敲打枯枝做轻鼓,其乐融融。

      文巾青衫腰悬玉的罗老儒生看了眼远方,感慨道:“井底蛙看井口天,能有多大的心胸?张目看去,天地宽阔,心眼也就随之大开。所以你们年轻人呐,是要趁着身体好多出门走一走,我随着家族北奔,一路上兵荒马乱,自己流离失所成为了百姓,才知道百姓的苦楚和难处,所以到了北莽,我想我们这一批老书生,大体上比较那些留在中原的士子,要少许多风花雪月,多几分人情味。我们的子女,也少了许多读书人不合时宜的清高。”

      徐凤年两指一拧,轻轻折断一根枯枝,丢入篝火丛,笑着点头道:“罗老先生这话很在理。”

      家世在北莽南朝也算一等一的老儒生收回视线,看着这个脾气极好的年轻人,低声笑道:“徐小兄弟,骆长河这些及冠士子,虽然嘴上不太客气,也没个好脸色,其实对你没什么恶感,只不过有心仪女子在场,遇上马贼,却被你一个外人夺了风头,转不过弯,就一下子拉不下脸来,我这老头儿也是过来人,年轻时候,争风吃醋,也顾不上温良恭俭让,失了风仪,所以小兄弟你体谅体谅。相逢是缘,以后回到姑塞州,若是遇上难处,老头儿敢保证,他们若是撞见的话,肯定会悄悄替你说几句话的,不过多半不会露面与老弟你说这件事情是我出手帮忙了。”

      徐凤年点了点头,身边老儒生虽然贵为高门名士,却愿意和他这个不值一提的家族庶子把臂言欢,就足以说明太多问题。这位花甲老人老于世故熟谙人心,所说所讲,都是有理有据的真相。老儒生哈哈一笑,翻来覆去好不容易从行囊找出一只干净瓷碗,递给徐凤年,问道:“萍水相逢,能饮一杯无?”

      徐凤年眯眼笑道:“一杯太少,只要酒够,随便几碗都行。”

      老儒生作势护住只剩小半袋子的鹿皮酒囊,佯怒道:“可经不起几碗喝了。”

      徐凤年一脸无奈笑道:“明天到了城里,还老先生一囊好酒便是。”

      附近两位比罗老书生年轻五六岁的老头儿趁火打劫-,爽朗笑着起哄道:“小兄弟,不许厚此薄彼,”“此话在理。”

      徐凤年都许诺应承下来,不知何时有了一碗酒饮尽就要赋诗一首的规矩,轮了一圈,连徐凤年身边都没能逃掉,就是五六名扈从所在篝火也大多扭扭捏捏蹦出几句粗话俚语,称不上什么五言七言,不过从汉子口里说出,也有几分粗粝的边塞风情,也谈不上是故意要徐凤年这个外人难堪,众目睽睽之下,轮到徐凤年,罗姓老儒生帮忙倒了一碗酒,笑着提醒道:“可不许搬弄宫闱幽怨诗大煞风景,也不许背诵诗坛大家的诗词,只要你是自己的,随口胡诌都行。”

      徐凤年不知为何想起了武当徽山和九华山的几次观瀑,还有广陵江畔的观潮,想起了许多故人故事,只是一口便将一碗烈酒尽数灌入腹,要了一根筷子,轻敲碗沿,叮咚一声,望着篝火,轻声道:“莲花之瀑烟苍苍,牯牛之瀑雷硠硠,唯有九华之瀑不奇在瀑奇脊梁,如天人侧卧大岗一肱张。力能撑开九万四千丈,好似敦煌飞仙裙叠嶂。放出青霄九道银河白,恰如老将军两鬓霜。”

      本以为这个家伙要出丑的年轻男女都愣了一下,然后面面相觑,他们大多熟读诗书,知道这才是刚起眉目,尤其是骆长河和苏姓女子都皱了皱眉头,细细咀嚼意味。徐凤年身边几位老儒生没那么多心思,罗老先生则跟着这小子朗朗上口,轻拍大腿,眯眼喝了口酒。

      “我来正值泼墨雨,两崖紧束风大怒。云涛乍起涌万重,洪水冲夺游人路……我曾观潮更观瀑,瀑下静立一白鹿。霎时人鹿两相望,南唐东越或西蜀?后有老僧牵鹿走,再有掉头笑……语罢月落西山水茫茫,只觉石梁之下烟苍苍,雷硠硠,挟以春秋凄风苦雨,浩浩荡荡如河江。”

      这首脱口而出的诗篇,约莫是太过于不拘泥于格律,让人无法点评高下,只觉得胸中有气不得出,如那千层瀑布直泻而下,都堆积在深潭里回荡。

      终于有一名士子忍不住轻声说道:“这是诗还是词?非驴非马,没半点讲究嘛。”

      另外一名读书人小心翼翼问道:“体格全无,可意思还是有些的吧?”

      罗老先生兴许是捧碗不稳,手上溅了些酒水,下意识抚须,就沾湿了灰白胡须,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与其余两名老书生相视一笑,眼中都是由衷的激赏。

      三年游历归来,在城门口酒肆讨要了一碗酒,说了一句小二上酒便昏昏睡去,后来武帝城端碗而行,再到今天草原夜幕敲碗轻吟。徐凤年恍如隔世,怔怔出神,没有听到那些公子哥千金小姐的言语。安静躺在膝上的短刀春雷,轻颤不止。也不知羊皮裘老头儿所谓的鞘中不得鸣一鸣高九霄,是不是这个意境。

      老儒士像是要盖棺论定,沉声笑道:“我手写我口,我口说我思,岂能被前人诗体所拘牵。小兄弟,可有诗名?”

      徐凤年回过神,汗颜道:“临时起意信口胡诌,还不曾有。”

      一名老书生喝了口酒,咂摸咂摸,感慨道:“不妨叫观瀑生气歌,可教我辈蝇营狗苟的文字伶人也生出几斤浩然正气。”

      徐凤年摇头道:“名字太大了,委实是愧不敢当。”

      另外几丛篝火,都觉得有些尴尬,陆续离去,要么离远了去月下散步,要么回去帐幕休息,只有骆长河和苏姓女子起身前来坐下,骆长河轻声笑道:“徐公子胸有丘壑,骆某自叹不如。”

      几名老书生也都起身散去,江山也好江湖也罢,更别提那士林文坛,终归都是要年轻人去新木秀于老林的,不过罗老先生还是善解人意地悄悄留下了酒囊。徐凤年摇了摇头,自嘲笑道:“若真说是好诗,也只是因为不小心将这辈子仅剩那丁点儿的才气都用光了的缘故。”

      骆长河豪爽笑道:“公子自谦,让骆某更加自惭形秽。比如我这书剑郎的名头,听上去挺像一回事,其实来历十分不堪。不过是花钱让文坛帮闲鼓吹造势,和青楼名妓喝酒时不小心冒出几句诗词,千金买醉而非买肉堪称真风流,找几颗让老百姓深恶痛绝的软柿子拿捏一番,及冠时请士林名流取个寓意深远无比响亮的字,名声口碑也就滚雪球滚出来了。你说这样的书剑郎,货不真价不实,能有几两重?徐公子这篇诗,就要实在许多了。”

      徐凤年嘴角翘起,“洛公子真是大大的直爽人。”

      骆长河问道:“这般坦诚相待,能否共饮一碗酒?”

      眉眼含笑的苏姓女子帮忙倒酒,徐凤年和骆长河捧碗一饮而尽。

      徐凤年轻声笑道:“其实说起写诗,我家二姐才是真有才气,以前我还不如洛公子,只会花钱买诗词充门面,后知后觉,现在再回头去看,挺傻的。”

      苏姓女子小口小口酌酒,笑意真诚了几分。

      骆长河举碗道:“谁家少年不轻狂,骆某替朋友敬你一碗,感谢前几天的侠义相助。先干为敬。”

      又是各自一碗酒下腹,骆长河喝酒伤面,已经涨红了脸,起身歉意道:“不能再喝了。”

      徐凤年和苏姓女子一同起身,后者轻柔道:“洛公子,一起走走?”

      看到徐凤年悄悄对自己眨了眨眼,心有灵犀的骆长河脸色愈发红润,携美散心去了。一番苦心终于有了回报,骆长河心情大好。一路行来,名士风流没能折服身边俏小娘,直到今夜姓徐的敲碗吟诗,骆长河才幡然醒悟,清楚了这位出彩女子不喜好以往那些潇洒做派,骆长河也是果决性子,放低身架子,一放到底,借着与姓徐的袒露心扉的机会旁敲侧击,果然奇效,赢得美人芳心,转头看到站在原地的徐姓年轻人伸出大拇指,骆长河回了一个手势,尽在不言中。

      徐凤年挑了一个僻静方向独自前行,在一条河流岸边躺下。

      北莽八州,姑塞龙腰两州毗邻北凉幽州丰州,狭长橘子州则与离阳王朝北部两辽接壤,橘子州以北是锦西,远的不说,即将踏入的橘子州,便有一位登榜武评的持节令慕容宝鼎,徐凤年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着去跟这种大人物拼命,这趟北莽,还是有一条清晰脉络的,去留下城是杀人,杀青壮派武将陶潜稚,算是为北凉略尽绵薄之力,到飞狐城是找人,找那名教出陈芝豹这等战阵弟子的覆面男子,不过似乎运气不佳,接下来本该是去锦西州刺杀一位皇帐耶律氏子孙,再暂时南逃橘子州,找一名打铁匠铸剑师,不管能否找到,接下来就要赶往北方冰原,不过这中间被两禅寺老方丈有意无意的搅局,徐凤年差点把命都交代在草原上,说恨谈不上,对于这个老和尚始终都是很敬意有加,何况拿人家的手软,袖里的活舍利金丹可不是白拿的,不过要说对老和尚如何感激涕零,肯定是假的,惹上了拓跋春隼不可怕,牵动了拓跋家族才是后患无穷。

      徐凤年掏出四四方方的小木盒,举在眼前,然后在指尖旋转,曹长卿说过行踪泄露,有两人嗅到了气息要杀自己,其中一人是十大魔头里第五的女子盲琴师,擅长指玄杀金刚?既然是超出金刚一层的指玄境界,为何有擅长一说?意思是说这名女子杀起金刚境高手最卖力最熟稔?

      徐凤年弹击着小木盒,摇了摇头,不去揪心这些想不出答案的烦恼,有些期待见到那名躲在橘子州市井的春秋遗民铸剑师,大隐隐于朝,这是西楚老太师孙希济之流才达到的境界,小隐隐于野,书院讲学,逃禅山林都是如此,能够功不成名却就,也算不错了,至于铸剑师这类中隐隐于市,似乎是最没根骨和高人气态的,不过想到这位铁匠所要庇护人物的身份,徐凤年也就释然,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桩壮举了,西蜀君王家出了一名剑皇,在北凉铁蹄中力竭战死,君王守国门,以殉国落幕。

      但仍是被两名忠臣拼死偷走了年幼太子,一文一武,文人是春秋鸿儒赵定秀,武将姓名不详,只知道是给西蜀剑皇铸剑和捧剑的,捧了二十几年的剑。据说一行人逃到了南海山崖,跳崖身亡了,徐凤年是出北凉前才知道根本不是这回事,上次飞狐城找人,是徐骁让自己带话,这次则换成了师父李义山,大概意思就是西蜀四百年国祚可以再绵延下去,前提是要那名如今该有二十几岁的太子去北凉,徐凤年有些吃不准,西蜀就是被北凉铁骑踏破的皇宫,踩断的国祚,这种事情能谈成?那名铸剑师不会一见面就红了眼杀人?不过想必师父肯定在听潮阁有了对策,对于这类暗流涌动的庙堂经纬,以往天塌下来反正有徐骁扛着的徐凤年一直不是很上心,不过毕竟从小在这个大染缸里耳濡目染,说徐凤年是官场门外汉,也的确是小觑了这位表面上声名狼藉的世子殿下。

      徐凤年坐起身,收好活舍利,扳指头算了算。

      北凉军除去硕果仅存的几位老将,中坚力量里最大一股大概就是徐骁的六名义子了,陈芝豹不去多说,袁左宗的忠心毋庸置疑,有“小赵长陵”美誉的叶熙真擅长阳谋,性格也磊落,不过与世子殿下关系只能算是疏淡,精于觅龙察砂的姚简是除褚禄山以外和自己最亲的,年少时候隔三岔五就跟在屁股后头去北凉各地堪舆地理,至于禄球儿,徐凤年叹了口气,世上恐怕也就徐骁看得透这胖子心思了,自己仍是差了太多道行。接下来是宁峨眉典雄畜韦甫诚之流武将幕僚,也都是风采卓绝,要么自立门户,要么依附六位义子之一,而这些人自然而然又有各自的小山头阵营,十分盘根交错,不过比起离阳王朝的朝堂,终究还是要干净一些。由李翰林那个贪财老爹李功德领衔的文官集团,大体上还是远远无法与北凉军叫板,只能一边察言观色一边维持政治。

      徐凤年数来数去,称得上自己嫡系的,似乎只有一个拿全族性命做投名状的果毅都尉皇甫秤。

      徐凤年低头看着象征只有一名心腹的孤零零一根手指,自言自语道:“真是凄凉啊。”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5-7 14: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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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女国手曲指斩长生

  琴弦颤动生游气,丝丝杀人。

  在杀手榜上和呵呵姑娘并列第三的目盲女琴师,并没有给徐凤年任何疗伤机会,右手大擘复细挑,徐凤年以插入巷青石板上的chun雷斩去一缕,抬头望去,两条银线割破无数滴雨水,掠至眼前,这与当初李淳罡在泥泞官道上屈指弹水珠,串连成一线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徐凤年不敢掉以轻心,伸臂双扣指,连敲数十下,身形飘然后撤,似乎想要考量这琴师的指玄银线底有何等气劲,银线不断刺破水珠,如细针钻薄雪,毫无凝滞,这让徐凤年心中有些无奈,仅是抗衡气机厚度,王重楼馈赠的一半大黄庭未必没有胜算,可要化为己用,比拼抽丝剥茧的玄妙程度,还是差了太远,只得缩回手指,双手握拳,砸在银丝锋头上,仍是不敢托大,用了武当山学来的四两拨千斤,用巧劲一拨,岔开两条白线,没入身后雨幕。

  徐凤年再次弓身前奔,脚踩雨水,不用触及巷青石板,只是在水面上一滑而过,右腰侧手掌一托,chun雷脱离一块青石,浮现在身前空中,剑气滚龙壁,硬生生碾碎了二十步距离的琴弦颤丝,方才一退有十步,现在离了女琴师只有四十步。

  除去击退chun雷金缕的那一手吟猱,琴师按弦音色复原至先前的清婉柔和,徐凤年打跟着二姐徐渭熊精研古谱乐器,悟姓平平,不过对于音律不算门外汉,总算咂摸出些意味了,这名琴师双手抚琴,左右手琴风一分为二,右手拨弦,是南唐渔山派,讲求高山流水,绵延轻缓,有国士之风。左手则是典型的东越广陵派风格,声调急切躁动,如抄水激浪奔雷,似豪侠仗剑高歌。如此一来,虽然音质驳杂韵味杂糅,但是胜在折转突兀,让人措手不及,好似河道凶险,舟转瞬倾覆。以音律杀人,是武道偏门,这名女子的指玄杀金刚,除去银线锋利,伤及窍穴骨骼根本,使得伤口极难痊愈,还有更棘手的玄妙,若非徐凤年习惯了分神的一心几用,早束手束脚,别前进,根本应该知难而退,乖乖逃出巷。

  徐凤年以开蜀式劈烂无穷无尽的银丝,向前步步推移,又十步。无线银丝包裹如半圆,被徐凤年气机滚走压缩向女琴师。

  盲女面无表情,不知是换气还是走神,右手略作停歇,加上左手始终浮空不按弦,琴声骤停,滴水不漏的守势透出一丝缝隙,chun雷搅烂弧形半圆,徐凤年不管不顾欺身而进,即便是陷阱,也要一并破去。

  耐心等相距三十步。她终于双手同时落下,不过好像只能是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孩子胡闹一般双手拍打琴弦,简简单单兴之所至地一拍再一拍,接连十八拍,好一个大胡笳十八拍。徐凤年四周水坑一个一个接连平地炸开,所幸有刀谱游鱼式凭仗,在生死之间灵活游走,十八坑荡起的水花像十八记滚刀,除了完全躲过的十坑,五水刀被海市蜃楼挡下,仍有三记水刀滚碎了大黄庭,雨花在徐凤年双脚上扎出血花来。

  徐凤年咬牙握住chun雷,当一根短矛掷出。琴师本目盲,谈不上什么视而不见,只是嘴角微勾,左手进复,右指打圆。

  巷风雨骤变,天幕暴雨像是一块布料被人往下用力拔了一下,蓦地生出一场宛如茫茫大的风雪筑路。徐凤年顿时被十面埋伏,围困其中。chun雷悬在离她头颅六寸,颤颤巍巍,不得再进。琴师左手一气抹过七根弦,气势一层叠一层,右手看似缓慢抬起,轻轻屈指一弹,弹在chun雷刀鞘上,斜插入墙壁一侧。

  院内,一直歪着脑袋侧耳聆听琴声的老夫子由衷称赞道:“世间竟然真有七叠之手,大有雪拥边塞马不前的气魄,难怪西出阳关无故人。琴声三音,按音如人,散音泛音与天地合,是谓三籁。这位琴师,大国手无误。”

  墙边那一丛芭蕉稍高的蕉叶已经尽数碎烂。

  魁梧铁匠挡在门口,闭目凝气,眉头紧皱。

  老夫子讶异了一声,啧啧道:“这不是咱们西蜀失传已久的拉纤手法吗?”

  院外杀机四伏。徐凤年猜测这名琴师杀手不擅近身肉搏,拼着受伤也要拉近距离,好在十步以内一刀毙命,只是这场掷骰子打赌下注,赌得奇大,竟然连掀罐子看骰子点数的机会都没有,相距二十步时,给琴师左手拨弦掀起的漫天杀机给狠辣避退。以步入一品金刚境界的独眼力看待这场大雨,如同一张张散乱雨帘子竖在两人之间,无人造势的话,并无玄机,先前琴师右手抚琴,不过是生出银线,刺破雨帘杀人,但换成左手以后,竟是被琴声控制住了一颗颗水珠,铺而成一张张可以随心所欲的雨帘,这等精准拿捏,让深陷其中的徐凤年苦不堪言,铺天盖地的雨剑激射而来,只能撑开全身气机,一退再退。

  一身血水,被雨水冲刷殆尽,再丝丝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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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内老夫子没能瞧见这幅惨不忍睹的血腥画面,只是轻笑道:“都江湖人士喜欢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过照你所,这两位都还没过话,打起来了?”

  不苟言笑的铁匠沉声道:“这两个都是爽利人。”

  老夫子点了点头。

  淋雨的铁匠问道:“帮谁?”

  老夫子摇头道:“本该帮后来者,不过要是死在琴师薛宋官手上,帮了也无用。当是咱们是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做了二十多年的丧家之犬,没资格谈什么厚道不厚道。圣人平天下,不是移山填海,无非高一寸还他一寸,低一分还他一分。”

  铁匠大概是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花熟蒂落,一院三人不管是生是死终归都有个结果,而不是吊在半空晃荡,难得冒出一句评价姓质的言语,“赵学士,跟太子一样,我其实也不爱听你讲道理,主要是酸牙,跟啃酸白菜似的。”

  老夫子赵定秀不怒反笑,拿手指点了点这根榆木疙瘩,“你们两个,一个是不堪大用的白木,一个是茅坑里的石头。”

  完这句话,老人轻声道:“我早认命了。其实这样也挺好。”

  铁匠仔细感知院外纷乱气机绞杀,道:“这名琴师大概是跳过金刚入的指玄境,好像也快接近天象了。不过一纸之隔,也是天壤之别,不准。”

  老夫子急眼道:“那还打个屁?”

  铁匠似乎被老夫子的破天荒粗口逗乐,笑道:“咱们习武之人,只要不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境界,破绽会很多。”

  巷中,徐凤年拿袖口抹了抹脸上雨水和血水。

  差不多回初始位置,重新和这名琴师杀手距离百步。

  百步以内和二十步以外,琴师右手按弦杀人的本事,已经很吓人。没料二十步以内,左手指玄,还要更加霸道无匹一些。

  她的每一根银线对于金刚境,都不足以致命,但像拿针去刺大皮囊,是另一种阴毒法子的软刀子割肉,一旦僵持不下,被耗死的肯定是无法近身的那个金刚境。

  目盲女琴师不急于乘胜追杀,双手停下,按在琴弦上,嘴角翘了翘,柔声道:“来杀我啊。”

  徐凤年差点气得吐血,挤出一个笑脸,试探姓问道:“我也不问是谁想杀我,想知道多少钱买我的命?”

  可惜她不再话了。

  徐凤年长呼出一口气。

  在此时,她猛然屈指扣弦,当场崩断一弦!

  徐凤年气海如大锅沸水,只是被人投下薪柴缓缓加热,并不明显,直这一刻才完全失控,一口鲜血如何都压抑不住,涌出喉咙。

  这才是目盲琴师的真正杀招,弹琴数百下伤人肌肤和气机,不过是障眼法,既然琴声来被视作止邪正心的至乐,当然也可以在一位指玄境手中做禁鬼神破金刚,先前琴声不管是南北之分,还是疾缓之别,都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牵引,暮chun之雨如泼墨,但chun风润物细无声。这一记断弦,拨动心弦,让徐凤年全身大部分气机在刹那间暴虐翻涌,当下直奔徐凤年心脉而去!若是被她得逞,一颗心脏别想完整了。

  指玄。指下弦。

  玄弓为弦。目盲女琴师这指玄,可不是叩问长生,而是要斩别人的长生路啊。

  徐凤年一拳砸在胸口,强硬压下流窜气机,一直双脚气机锁金匮的他放松最后三分禁锢,狞笑着拔脚而奔,这名女子设下连环陷阱,在静等这一刻契机,他至始至终都耐着姓子伺机而动,何尝不是黄雀在后?

  插在墙壁上的chun雷鞘中鸣,只是被雨声遮掩。

  堪称女子大国手的琴师皱了皱秀气的眉头。

  她似乎有些心疼惋惜,再弹断一根琴弦。

  两人头顶磅礴大雨一瞬间定格静止,而巷弄屋檐以下的雨水依然急速下坠,于是出现一幅诡谲至极的画面。

  天地相隔。

  一巷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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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羊皮裘去时开山

  有气急了就动手痛打子女的爹娘,却绝没有记恨子女过错的爹娘,对老夫子赵定秀来说,苏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差了那份血缘而已,若是那个姓徐的年轻人不踏入这条巷也许这辈子也就老死在这座城镇,墓碑上刻下赵定秀之墓五字,再连同坟茔一起被风雨打散,无人会记得春秋时西蜀赵书圣的一字千金,他会的苏酥这孩子没能娶上温婉的媳妇,会的这个孩子被市井泼皮欺负,也会的他没了自己的骂声,会走歪,会不成材,会过得落魄死神代理人但现在不一样了,李义山完成了当年的约定,他要带着隐姓埋名的苏酥去南方,去南诏十八部运筹帷幄,就如当年李义山在山崖所说:西蜀不在,还有后蜀!

  今天老夫子给那些孩子在私塾授业的家庭亲自登门致歉,再将那些盆兰花分送出去,便是当年那个拿刀划伤他手臂的屠子,听说这位教书老先生要走,二话不说剁下一整条新鲜猪腿,强塞了过来,后来生怕身材瘦小的教书匠扛不动,让家里那个健硕小子背着送到了小院门口,以后多半要子承父业当屠子的少年憨笑说了几句先生以后记得回来老夫子笑了笑,叮嘱着说识了字,帮你爹记账可别马虎,做人做事功夫都在细处憨厚少年挠挠头,不知如何作答老夫子挥了挥手,吃力托着猪腿往院子里搬,在前院想事情的徐凤年见状赶忙扛在肩上,帮着放到灶房里去

  苏酥临近黄昏,炖了一大锅,香气弥漫整间院子,有他和齐叔两尊饕餮镇场子,不怕吃不完徐凤年在城里买了几套合身衣衫,再购置了一只小书箱,恰好可以装入春雷,至于那柄剑气蛰伏的春秋,准备背在身后,不再佩刀,也算一种聊胜于无的身份掩饰,如此一来,真有几分负笈挂剑游学的士子涅了徐凤年不肯浪费那六百斤黄金,就让女魔头薛宋官护送三人前往南诏,虽说有齐姓铸溅保驾护航,出不了大纰漏,但扈从这种事情,总归是多多益善,连同少年死士也一并吩咐顺路去北凉,起先戊死活不答应,要陪着世子殿下一起由橘子州入锦西州,徐凤年只得拿出北凉世子的架子,才让少年心不服口服地听命南行

  一大桌人一起吃着香喷喷炖肉,连目盲琴师都被挽留下,死士戊也让徐凤年喊来蹭饭,是院子难得的热闹场景

  酒足饭饱,少年戊回去收拾家当,苏酥带上薛宋官去城内转悠,老夫子又掏出半吊钱偷塞过去,颇像是自家不争气儿子好不容易拐骗了个姑娘,做长辈的怎么都得充充门面迦南之心全文阅读院中只剩下老夫子铁匠徐凤年三人,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徐凤年按照李义山所说,给了赵定秀几个南诏人名老夫子心情不错,默记下这几个分量极重的人物以及联系方式,最后直截了当问道:“徐家这是要造反?”

  徐凤年没来由想起青城山和青羊宫,不知是否已经放入六千甲士,叹了口气,摇头道:“自保的手段而已”

  老夫子感慨道:“春秋谋士多如过江之鲫,但成名成事的也就一双手左右你们徐家麾下的赵长陵死得早,可惜了一身王佐之才好在李义山尚在,否则狡兔死走狗烹,你们徐家未必能有今日的景象先前我只认为李义山虽然计谋略胜赵长陵半筹,却输在视野气魄上,比起英年早逝的赵长陵,和如今仍然帮燕敕王出谋划策和经略藩地的纳兰右慈,只算术强而道弱,可这二十年通过传入橘子州零散琐碎的消息,慢慢看下来,原来当年李义山仍是藏拙了,或者是被赵长陵锋芒遮掩,施展不开,等到徐家入主北凉以后,除了亲赴战场一项,李义山不论地理洞察机变和外交,还是文采修养,都是一流国士简单评价其为毒士,实在是委屈了李义山啊”

  徐凤年懒洋洋靠着房门户枢,笑道:“我师父是当之无愧的全才,徐骁也说过赵长陵当年就一直心怀愧疚,说有他赵长陵在世,李义山就无法尽全力而为我师父是真的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不论带兵治政,都是信手拈来这二十几年下来,连我都不知道师父到底布局了多少手秒棋,恐怕在师父眼中,王朝里也就只有张巨鹿是他旗鼓相当的对弈敌手了”

  老夫子一脸遗憾道:“可惜这趟南下无法跟李义山见上一面,有太多话想跟他唠叨了,不吐不快啊对了,世子殿下,你师父身体如何?”

  徐凤年轻声道:“不太好”

  老夫子皱了皱眉头,徐凤年眯眼望着天色,十分笃定地爽朗笑道:“放心,他怎么会死!”

  第二日清晨时分出城,在城外干涸护城河附近聚头,然后分道扬镳噬辰最新章节

  苏酥原本想厚着脸皮跟老夫子说租辆马车,好摆阔不是?不过今早醒来就见老夫子绷着张脸,就没这份胆识了好在听说薛姑娘要跟他一起往陌生的南方而去,对于有无马车也就无所谓了,回头望了一眼那名站在河边挥手的潇洒公子哥,苏酥轻轻扯了扯女子衣袖,小声问道:“你跟姓徐的其实不熟?”

  目盲女子柔声道:“不熟”

  苏酥笑问道:“那你不会喜欢他吧?”

  她嘴角翘起,摇了摇头

  苏酥高兴庆幸之余,又有些伤春悲秋,那小子连老夫子都瞧得顺眼,以后十有**出息得不行,而自己这般活得稀里糊涂,只是一个浑浑噩噩过日子的无赖混子,那么她就更喜欢不起来了吧?

  少年戊没有着急跟上大队伍,他的大弓和箭囊都已经藏好,交由身材魁梧的铁匠背负,少年只是站在主子身边,欲言又止

  徐凤年笑道:“你跟着我没用,说不定还要拖后腿,死了也是白死”

  少年死士一脸惆怅

  谁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徐凤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道:“去吧,到了北凉王府,跟徐骁和我师父李义山说一句,我很好这也算你立功了”

  少年愁得快,不愁得也快,笑脸灿烂道:“好咧”

  徐凤年想了想,掏出一袋子碎银,丢给少年,“别让人觉得我们小气了”

  少年接过一袋子银钱,突然低头闷声道:“世子殿下,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锦西州好了,我其实不那么怕死逍翼仙全文阅读”

  徐凤年拨转他身体,一脚踩在屁股上,笑骂道:“滚!”

  师父是戌他是戊的少年踉跄了一下,转身怔怔望着远去的背影,狠狠揉了揉眼睛,这才匆匆跑向老夫子一行人

  苏酥惊讶问道:“呦呵,你小子竟然哭啦?”

  知道这人绰号的少年恨恨撇头道:“死酥饼,要你管?!”

  苏酥嘻嘻笑道:“那家伙是你亲哥不成?”

  少年恼火道:“是你大爷!”

  苏酥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恼羞成怒的少年学世子殿下依样画瓢踹了苏酥屁股一脚,气势十足道:“滚!”

  连老夫子都乐得落井下石,抚须笑道:“小戊,教训得好”

  苏酥拍了拍生疼的屁股,呲牙咧嘴,倒也不生气

  转头望了一眼,苏酥虽然自认不聪明,但也不笨,他大概知道那姓徐的往北独行,不让小戊随从,是好心,换成是他,估计就做不到,别的不说,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可怜

  不知自己成为别人风景的徐凤年向北行去,拍了拍身后背负的春秋,笑了笑,“本来是想送给温华那小子的,总是用木剑也不像话,不过得等他出息了再说,否则背着一两天还没威风够了就给人抢去,也太丢人现眼要是他钻牛角尖不肯要,那就送给邓太阿,权且当做还了赠剑之恩遇不上的话,也没事,回了北凉,送给白狐儿脸他若是不要,这位叫春秋的兄弟,那你就只能跟我混了”

  徐凤年沉默下来,自言自语道:“其实说来说去,最想送给羊皮裘老头儿乌龙女侠最新章节”

  一名白发白须的魁梧老人出城

  出城谁不会?进城总归要出城的不是?

  但他这次出城,一路行来,身后一百里外已经吊着足足八千铁骑了!经过广陵道的时候跟上了三千甲,再往南到了燕敕王辖地,又跟上了三千骑,中间又有八百里加急的京城密旨,再添了两千铁骑

  不管他想要做什么,这八千铁骑都只是远远望着,不去插手

  整整八千骑,就像一个欲语还休的羞涩小娘子,只敢远望着心中崇拜的汉子,就是不敢靠近

  一身粗麻袍子的老人脚踩一双麻鞋,桥一个七八岁的绿衣小闺女,健步如飞,急速过奔马,可怕之处在于小女孩身体孱弱,被白发如雪的老人牵引,就一样可以如同草上飞

  一老一鞋让人惊骇侧目

  被旧南唐境内带来的小孩子歪着头问道:“老爷爷,我们这是去哪里翱”

  老人大概不苟言笑了一甲子,在这孩子身边却破天荒多了些言语,说道:“去见一个故人既是前辈,也是知己”

  小孩子嗯了一声,也听不太懂,就装懂点头说道:“故人啊”

  老人笑了笑,“故人就是老朋友的意思不过去得晚了,就是已故之人,见与不见都没有意思了”

  绿绸衣小孩子乖巧道:“老爷爷,那我们快些!”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见小女孩张眼眸一脸迷惑,笑道:“绿鱼儿,稍等,再有三百里就要见到那名故人了,我要赶些苍蝇”

  老人一瞬即逝,一瞬即回奈叶同人之信念全文阅读

  然后拉起昵称绿鱼儿的小丫头继续前行

  八千骑中当头三百先锋骑人仰马翻,再不敢越过半步雷池

  他们如何不惊惧?

  这老人可是那雄踞武帝城的天下第一人王仙芝啊

  ————

  羊皮裘老头儿来到一座颓败黄泥屋子前,屋前有一方早已无水的水塘

  年轻时下山行走江湖,曾在集市购得一条青鱼一条红鲤,放生养在房前小塘当初极为自负,以为在江湖逗留不过半年,就要于世无敌,也就会无趣而回刺伤你以后,去过斩魔台,带你骨灰返乡,才见房屋残破

  池水干枯,荷叶皆枯,塘中两尾青红亦不知所踪

  李淳罡沿着杂草丛生的山路登山,山顶是他练剑处,山巅峰峦好似被剑仙当中劈去填海,山坪上酒就突伧起了一道光滑峭壁

  这一面峭壁,被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李淳罡剑气所及,沟壑纵横,斑驳不堪

  李淳罡来到山坪,蹲在一座荒芜坟墓前,拔去杂草,墓碑无字,只留下一柄年轻时候的无名剑,与她相伴

  这个羊皮裘老头儿望向山壁,笑道:“我李淳罡岂能腐朽老死,岂能有提不起剑的那一天?又怎愿舍你而飞升?天底下还有比做神仙更无趣的事情吗?”

  老人回首看了眼孤小坟茔,柔声道:“世间娇独我李淳罡一人,世间名剑独我木马牛一柄,这是李淳罡三十岁前的剑道”

  “再以后,如你所愿,如齐玄帧老家伙所想,山不来就我,我不去就山官路修行最新章节有山在前拦去路,我就为后来人开山这便是李淳罡的剑道了!”

  “绿袍儿,看这一剑如何?”

  李淳罡拔起那柄半百年不曾出鞘的古剑,轻轻一剑,劈开了整座峭壁

  李淳罡抬头,朗声道:“邓太阿,借你一剑,可敢接下?!”

  有声音从九天云霄如雷传来,“邓太阿有何不敢?谢李淳罡为吾辈剑道开山!”

  轻轻一抛

  这一剑开天而去

  羊皮裘老头儿抛剑以后,不去看仙人一剑开山峰的壮阔场景,只是坐在坟前

  一辈子都不曾与女子说过半句情话的老人细语呢喃,只是说与她听

  天色渐暗,羊皮裘老头儿视线模糊,如垂暮老人犯困,打起了瞌睡

  有些吃力地睁开眼睛,望见一袭绿袍小跑而来

  他轻声道:“绿袍儿”

  绿衣怯生生站在他身前,轻声道:“我叫绿鱼儿”

  独臂老人已是人之将死,合起眼皮,仍是颤抖着举起手,“绿袍儿?”

  这一袭小绿衣不知为何,灵犀所致,伸出小手,握住老人,点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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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父子和忠佞

  异界流氓天尊

  六名被胡笳拍子拍死的尸体,以这名负介生为圆心躺在玉石广场上,鲜血流淌,一战之下,弓弩手都给惊呆,忘了射出下一波羽矢补天记搞笑语录

  长髯庐主怒喝一声:“沈氏子弟当先行!”

  两个包围圈一瞬成行,小圆是二十余沈氏成员,夹杂有草堂栽培的死士,外围大圈是四十几个长乐峰客卿,随着战事逐渐酣畅,又有三十多人涌入白玉广场小圈骤然缩鞋二十余柄刀剑相加,徐凤年左脚抹出寸许,双手起势断江撼昆仑,加上目盲琴师那边模仿胡笳拍子感悟而得的结青丝,颇有教山巅风起云涌的大宗师风范,身形翻椰气机滚滚如长河东去,沈氏子弟自幼习武,淬炼体魄远比寻弛派来得得天独厚,更有上乘秘笈参阅和高人领路入门,二十刀剑来袭,章法森严,虽然被浩荡气机挫败,小圆复原扩散,只有几名刀剑离手毁去,大多数人都安然无恙,趁手兵器脱手的几位,也几乎同时就接住身后大圆人物中抛借来的上品刀剑,圆阵一缩一伸,尽显沈门草堂底蕴皇上别害我:丑女乱后宫最新章节

  西蜀有天下间最大的一块龙壁,犹有胜过当今离阳皇城九龙壁,当初李淳罡以三千道剑气,激荡滚过,是谓开蜀式

  以一人力战两圈六十余名武夫的徐凤年默念两字:“剑起”

  徐凤年以武当王重楼一指沧澜式起手,背后春秋剑随之出鞘,剑气冠绝长乐峰春秋一闪而过,徐凤年双脚猛踏,玉石地板下陷出双坑,天地之间起流华,如一抹彗星流窜这比较当初略显粗糙的燕子回旋离手剑,实在是超出太多层次境界,已经接近吴家剑的驭剑高度,当时芦苇荡一役,赵六鼎对上李淳罡的两袖青蛇,临危不乱,从教手中借取当世名剑第二的素王,便是引气驭届凤年以蛮横至极的姿态复尔胡笳乱拍,这是提纲挈领,而春秋剑气滚龙壁,是一张恢恢大网,剑气所及,不仅小圈二十余人,连大圆四十多人一起笼罩其中

  划脖而过,透胸而过,刺腿而过

  剑来靳,气机无穷尽

  拄杖庐主眼神闪烁不定,新近入境的金冠紫衣男子站在身边,这对沈氏父子便是长乐峰上三位小宗师境中的两位,父子接连踏境二品,是橘子州江湖上的一桩奇闻美谈,可谓虎父无犬子,庐主沈秩之所以对私生子钟离邯郸寄予期望,就是等着长乐峰名正言顺出现一门三宗师的那一天,这无疑会帮草堂拉小跟十大宗门之间的差距,年轻一代沈氏子弟中不乏天资卓著的练武奇才,三十年内只要竭尽全力扶植出一名一品境高手,沈氏就有资格进入北莽王庭视野,被投入大量人财物力去扶持帮衬,富者愈富,这就是北莽的江湖,朝廷不仅任由帮派小鱼吃虾米,更会主动帮助大宗门去大鱼吃小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六百里外那座敦煌城,城主形同一位自立门户的君王,有小武帝“次王”之称,早就对沈门草堂有吞食觊觎之心,若非长乐峰与皇室两姓子弟有黄金堆出来的香火情,使得数座军镇横亘其间,愿意阻拦敦煌城势力南侵渗透,草堂早就给吃得骨头不剩,居安而不思危,敦煌城方圆三百里内的四十几个大小帮派就是前车之鉴黑客

  草堂死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分危机沈秩如何能不挠心抓肝?

  草堂嫡长房的紫衣剑客眯眼阴沉道:“此子不除,草堂有何颜面在六嶷山立足我去请爷爷出山?”

  庐主摇头,似乎是自问说道:“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中年男子沉声反驳道:“难不成由这人杀光广场上众人?”

  长髯飘飘的庐主眯眼道:“不急,等他一气酮,你再出手试探一次”

  雍容华贵更在钟离邯郸之上的下任草堂庐主气恼道:“若是仍然拿不下,又该如何?丢了面子,伤了里子,敦煌城那帮贱人最是喜好见缝插针,草堂岂不是岌岌可危,覆巢之下,安能再有我沈氏子孙的太平日子好活?总不能学那些污秽寨子的小头目,认了敦煌城主做干娘,做那裙下奴吧?山上那位敦煌城而来的使者,面容妖冶狐媚,身子骨丰腴更是得跟宫中娘娘似的,可心肠却是歹毒,口气之大更是无法无天,才登门就说要让我草堂沈氏一门都做敦煌城的假子,如何能忍?”

  沈秩皱眉道:“莫要用激将法,知子莫若父,你心中所想所谋,以及这些年暗中所为的小手脚,真当我老眼昏花了?你怨我不肯投靠慕容宝鼎,不为你在军界铺路子,便私下结交持节令心腹,沈开阖,你还当我是你爹吗?!”

  不揭开那层窗纸还好,伤疤撕起,沈开阖脸庞有些狰狞扭曲,冷笑道:“我娘被钟离邯郸那个私生子用一丈白绫生生勒死,你却连报仇都不准我去做,你又是什么爹?”

  花甲老人握紧精铁拐杖,先怒容后心伤,眼神落寞,压下许多气话,叹气道:“如今既然邯郸已经身死,你我父子更应该同心异界萌灵战姬”望向广场中剑气冲霄,草堂庐主大有江湖催人老的感觉,一名横空出世的及冠士子,便会寻常娇甲子功夫都难求的驭剿?老人缓缓说道:“慕容宝鼎雄才大略,却有不臣之心,他就算在庙堂上斗得过同出一族的女帝陛下,可是斗得过军权在握的拓跋菩萨吗?斗得过其余七位坐山观虎斗的持节令?我与敦煌城屈膝示好,沈氏就算是苟延残喘,也好过将来一天满门抄斩啊”

  沈开阖冷漠道:“将来事将来说,眼下事还靠人为”

  年迈庐主苦笑不言语

  场中春秋一剑已经杀破两层圈子,死伤过半

  一气止时剑归鞘紫衣沈开阖一掠入超跟这名气度翩翩的文雅娇惊险搏杀,身形灵巧,紫衣大袖翻动,煞是好看战场不断转移,沈开阖被当胸一拳轰向身后二十步的庐主沈秩,后者神情微变,提起拐杖飘然前冲,扶稳这名嫡长子,往后一带,沈开阖站在长髯庐主身后,徐凤年本来根本不去想做什么擒贼擒王的把戏,只是想应对车轮战杀了再杀,不过既然送上门来,也就不客气,春秋二度出鞘,只见他那名白髯如仙的庐主才提起精铁拐杖,徐凤年就察觉到这名二品境界的高手气机刹那间拦,虽有逆转重提气机的迹象,好像再受了一记重击,终于如江海一泻千里,春秋剑毫无凝滞就刺出个透心凉,在空中划出一个精巧绝伦的圆滑返回绞

  徐凤年眯起眼眸,有些意料之外的讶异和更是情理之外的诡异笑意

  沈开阖嘶吼喊了一声爹,抱住一疥心的濒死老者,小心翼翼坐下,含泪低头,眼神则异常阴冷

  方才正要迎敌的庐主沈秩正是近距离后背被两次剑气偷袭,刺破两处关键窍穴,窍穴本身对武夫并不致命,只是沈氏博采众长的独门内功心法,气机运转讲究停复停,层层递进,最终气象十分雄浑,而这沈氏三停登顶的微妙时刻,对于外人来说不易捕捉,沈开阖却是烂熟于心,两刺就让沈秩一身内力失去了根基依靠,终于被春秋剑一剑就轻松杀败阴阳师异界游最新章节父子二人,一躺一坐,两两相望出乎意料,做出大逆不道勾当的沈开阖本想借着擦拭血迹,去捂住沈秩嘴巴,不让他喊出真相,不曾想老人只是笑容惨淡,并无多少愤怒,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吐血缓道:“开阖,钟离邯郸虽然骄横,却无野心,你只知嫉妒他的武学天赋和记恨他的心狠手辣,可知道你娘和柳姨都是为父亲手杀死,而非他动手?这是爹在为草堂未来百年基业打桩艾邯郸解开心结,对你并无恨意,我一死,他潜心习武,你借势那座传言是城主是拓跋菩萨情人的敦煌城,转投军伍,何愁没有一个平步青云?再有邯郸若是跻身一品境界,由他坐镇长乐峰,你便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说到底,草堂家主是你的,锦绣前程也是你的……”

  暮年垂死的沈秩断断续续诉说,正值壮年的沈开阖抿起嘴唇,嘴皮颤抖

  虎毒不食子的沈秩抓住儿子手腕,竭力沙哑说道:“开阖,不要去搀和慕容家族的那个烂泥塘,沈氏比起提兵山敦煌城这些庞然大物,根本玩不起宫闱政变之事切记切记……草堂中隐藏有一名朱魍密探,为父刻意结纳敦煌城,也是为你和慕容宝鼎接近而做些掩饰,你要小心……”

  沈秩死前最后一句遗言:“莫要愧疚,开阖,你是可成大事的人物,为父就当是你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中之一,以后光耀门楣,开枝散叶……”

  沈开阖总算有了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只不过眼中仍是没有半点悔恨之意

  看了一场大戏的徐凤年知道今天不用打了,紫衣男子如此看似荒诞冷血的作为,明知短时间内既杀不掉自己,又向自己透露了弑父真相,分明是向自己投了名状,别说仇敌,都有望成为隐秘的座上宾,世事无常,实在可笑之至

  徐凤年猛然抬头一瞥而去

  一袭锦衣婀娜在高楼屋顶跳跃,于一处翘檐飞如鸿雁,抓住某物后急坠,瞬间便失去了踪迹重生之动力时代

  徐凤年收回视线,问道:“怎么说?”

  坐在地上的沈开阖一幅不共戴天之仇的架势咬牙切齿道:“杀父之仇,由我沈开阖下葬以后,亲手寻你了结!”

  徐凤年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棋剑乐府宋容”

  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潇洒离开广场

  下山时只剩下两个完全傻眼的韩芳和张秀诚

  三马月下同行,过了金丝楠木架起的那座巍峨牌楼

  韩芳心中惊惧,壮起胆子问道:“公子来自棋剑乐府?”

  徐凤年微笑道:“明摆着比告诉你们的徐朗这个名号还要假不过是随便扯起的大旗,你还真信翱”

  张秀诚会心一笑

  徐凤年回首望了一眼灯笼高挂的府邸夜景,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韩家子弟,要是不想死在草堂的报复中,就带上几个信得过的心腹兄弟,连夜返回蓟州”

  韩芳苦涩道:“公子到底是何人?”

  徐凤年极其不负责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反正你如果还想为韩家出点力,好将离阳王朝史官所写的《佞臣传》,变成以后的《忠臣传》,就去蓟州再说,你也没得选择,想要活命,只能往南逃”

  韩芳生硬说道:“我韩芳若是不愿听命吗?”

  徐凤年冷笑道:“那就去死”

  韩芳面容肃穆,平静道:“韩家男儿何曾惧死?”

  徐凤年笑道:“不怕死当然是真的,当年蓟州州府,韩家几百号人像蚂蚱一样串在一起,到了闹市口上,咔嚓咔嚓,手起刀落,听说屠刀都砍头砍得卷起了口子,我是不知道你为何成了条贪生怕死的漏网之鱼,我不也不去深究,只是跟你谈条件,你去蓟州打着韩家旗帜,秘密拉拢起一千精兵,至于躲哪儿随你喜好,要黄金我就给你黄金,要银子我就给你银子,甚至连战马兵器,我都能提供绝品天王这之后就看老天爷让不让你韩家洗去冤屈至于我是谁……”

  张秀诚一夹马腹,率先前奔出几百步距离

  三匹骏马再度并驾齐驱后,张秀诚见到韩芳一脸尚未舒缓过来的震撼,可见答案必定十分惊悚人心

  徐凤年问道:“韩家嫡系子弟中除了你韩芳,还有剩下谁吗?”

  韩芳摇头道:”没有了“

  徐凤年冷笑道:“幸好,否则我就替你杀掉”

  韩芳隐隐暴怒,却强行压抑下

  张秀诚眼神熠熠生辉

  他之所以在忠义寨衰亡后仍是与头把交椅上的韩芳不离不弃,是他张秀诚心死如灰,不再奢望抱负有实现的那一天,和韩芳交往,更多是视作朋友知己,无形中也就没了那种主仆关系,因为张秀诚深知韩芳驾驭人心过于死板,赏罚不明,说难听一些,便是妇人之仁,绝非可以打下一片天下的明主,张秀诚不介意给人做狗,只要这个人拿出足够的城府和手腕!

  徐凤年双手插袖,想起往昔相聚时的温情,嘴角悄悄翘起,眼神温柔,竟然在橘子州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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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风情胸间来

  徐凤年让韩芳和张秀诚两个聪明人去忠义寨收拾行李,独自下山,来到酒肆,见到这个青竹娘就趴在那里熟睡,这要是被瘦猴儿这般猴急的牲口见着了,还不得拖入密林深处或是庄稼地给当母马骑了?徐凤年坐下后伸手拍了拍她脸颊,打了个激灵,命途多舛的妇人下意识去抹嘴角,生怕自己失态,女子大多如此,爱美,惜名,怕疼更怕死。[]当然肯定会有例外,徐凤年见识太多不让须眉的女子,不敢小觑了女人,再者他对于姿色七十文以上的女子,年纪大些也妨,只要不是生死大敌,都挺好脾气。

  青竹娘迷迷糊糊,马上搂紧了领口,没察觉到异样,才悄悄松了口气,这个表情让徐凤年有些受伤。青竹娘是过来人,男女之事早已熟稔,眼角余光瞥见这个年轻后生的奈,莞尔一笑,小兔崽子,让你连寡妇门都不敢敲,气死你!

  徐凤年直截了当说道:“忠义寨惹恼了沈门草庐的魔头们,韩芳和张秀诚几位当家的会带你南下蓟州逃命,我想日子可能会颠簸一些,不过应该好过在这里被人鱼肉,也活得更自在一点。不过去不去蓟州,还得看你自己的意思,我不强求,事先说明,长乐峰草堂的钟离邯郸死了,你算是没了靠山。”

  青竹娘一脸愕然,然后喃喃自语:“死了?终于死了?”

  徐凤年点头道:“死得不能再死了,不骗你。”

  青竹娘趴在桌面上怔怔出神,高耸双峰又出来吓唬人了不是?就不怕压塌了桌子啊?徐凤年正大光明瞧了几眼,笑问道:“会骑马?”

  青竹娘媚眼一抛,“老娘连人肉包子都会做,怎么不会骑马。”

  徐凤年眼神古怪,点头恍然道:“会骑马啊。”

  青竹娘媚眼如丝,桌底一脚轻柔踩在这名负剑游子的脚背上,柔声道:“可不是哩?公子不信的话……”

  徐凤年摇头道:“我不是随便的男人。”

  青竹娘停下挑逗,眼皮低敛,轻声道:“我是随便的女人,是吧。”

  言语末尾,甚至连疑问语气都不曾有。

  徐凤年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了一下,见她像是一位犯了错被严苛长辈惩戒的女孩,双手按在额头上,眼神从未如此纯澈过。徐凤年拧了拧她的脸颊,缩手后笑道:“你比良家女子还要良家,我说的。”

  青竹娘好像没有如何太当真,一脸忧愁道:“去蓟州能做什么?”

  徐凤年两根手指抚摸着空荡荡的酒坛子,柔声道:“继续当酒肆老板娘,记得卖好酒,别开黑店做人肉包子了。”

  马蹄声传来。

  韩芳张秀诚带了不到二十骑下山,两人下马来到桌前,毕恭毕敬,青竹娘看着两个好像老鼠见着猫的山寨领,满头雾水。

  徐凤年数了一下人数,笑道:“加你们才二十骑,是二当家的拦住了你?才没让你让整个寨子拖家带口?”

  韩芳一脸赧颜。

  张秀诚嘴角翘起,一语中的。若不是自己极力阻拦,只带十八名精壮兄弟去蓟州,以韩芳的想法,恨不得都带去南方。

  徐凤年这才慢慢起身,绕着酒桌走到青竹娘身边,将她一把抱起,把她抱到自己那匹马上,仰起头说道:“青竹娘,去蓟州,以后找个看得上眼的男人,再嫁了便是,谁敢碎嘴你,我让两位当家的撕破他们嘴巴。”

  马背上,还带着酒劲的少妇突然哭了起来,弯腰抱住这名游学书生的脑袋,只是不肯松手。

  很久,很久。

  徐凤年终于比艰辛出声道:“我喘不过气了。”

  忠义寨汉子们都看傻眼了,何况青竹娘竟然还有像小娘子娇羞的时候?

  徐凤年轻声道:“好好活着,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大的道理了。”

  她点了点头,擦去泪水。

  二十一骑渐渐远行。

  徐凤年挥了挥手,摸了摸脑袋,轻声道:“好香,好重。”

  ————

  杜青楼除了名字比较逗笑,也就只长了一张很平常的脸孔,身手在沈氏草堂诸多外姓清客里不上不下,参与不了机密大事,五六年前上山到了长乐峰,因为耍得一套不在江湖上流传的凌厉剑术,剑招不花哨,不过杀气极重,因此经常被钟离邯郸抓去比试,砥砺剑道。杜青楼也不是那种离群索居的孤僻性情,和山上诸多客卿也都谈得来,是愿意放低身架去熟络关系的小角色,也是草堂中少数乐意给山寨草寇一个好脸色的显贵清客,经常下山喝酒说笑。

  今日主楼广场外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他第一时间就跟去了,不过只是站在拐角处窥视,没露面,一名身边掠过的客卿还有过出声讥讽冷哼,杜青楼也不介意被唾弃,见过了挂剑书生精彩厮杀,默默牢记下招式,便返身回到独栋小楼二层,不去拎起时常使用的一根竹管大霜毫,而是拣起了一根极少用到的斑竹管春笋笔,笔头为羊毫长锋,擅长书写蚊蝇小字,凝神静思,将脑中所记迅过滤一遍,紧接着在一小块方寸熟宣上下笔如飞,吹干墨汁后,手指一捻成卷筒,塞入那截短小笔帽,拿砚泥堵死后,起身去打开一只竖格通风的楠木箱柜,拿起一只黑布笼罩的竹编鸟笼,扯去布料,竹笼站立有一只顶笠鸽,眼珠如绿水,故而又名绿滴水,是短程信鸽里的一流品种,尤其是五百里路程以内传信,爆力堪称第一,快捷过鹰隼,用丝线绑好轻质竹管笔帽,在夜幕中朝外丢出这只不起眼的绿滴水。

  杜青楼放出信鸽以后,到楼下拿出一壶酒,坐在一条水楠木椅上,在桌前自饮自斟,一只手下意识抚摸着楠木椅柄。沈门草堂不钟情紫檀黄杨和红酸枝那几种北莽皇木,唯独嗜好收藏巨木桢楠做装饰,楠木是中原地区江南四大名木之,自古以来便有楠香寿人的说法,草堂内沈氏嫡系大多用上尤为珍贵的金丝桢楠,如杜青楼一流不打紧的清客散人,就只能逐次降低一等,用黄芯楠做家具摆设,也算有些纹美木紫生清香的派头,对于刀口舔血的武林人士来说,有这么一张椅子坐在屁股底下,不愁衣食不缺娘们,实在是没啥好抱怨的了。

  可惜杜青楼不是寻常江湖莽夫,他是北莽朱魍的一位捕蜓郎。与众多同僚渗入江湖各大宗门一样,他受命潜伏在沈门草堂,事巨细,都要飞鸽传信据实禀报,往常是一旬一次,遇到紧急状况,可以酌情处理。至于情报的过滤筛选,不需要他一个小小捕蜓郎操心。杜青楼自认身份隐蔽,并未被草堂识破,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几只沈氏老狐狸看穿,又敢如何?把自己驱逐下山?给沈门草庐熊心豹胆都不敢,这等于向朱魍叫板,撕破了脸皮,长乐峰草堂的安乐也就到头了。

  杜青楼心情渐好,喝酒也就愈喝出滋味,舌尖悠悠回着余味,瞳孔蓦地剧烈收缩,杜青楼站起身,朗声问道:“何人造访?”

  人应答,拴紧的房门门栓被某种锋锐割断,然后轻轻推开,杜青楼一脚踢去楠木椅,一袭锦衣腴美如蝴蝶飞入,不见如何动作,椅子悄然落地,房门也掩上,杜青楼贴靠向一根梁柱,正要抽出袖剑,抬头只见两抹华丽衣袖旋柱飘动。

  好似一丛锦簇芙蓉,绕梁而开。

  下一刻他便被人掐住脖子,这让杜青楼泛起悔恨,捕蜓郎按照朱魍内部“密律”,舌下含有一枚秘制毒胆,行踪一经暴露,便要自尽,只不过杜青楼绝不认为草堂有人会杀自己,最近两年也就懈怠下来,进入这张蛛网以后,没听说过形势被迫咬毒自尽的同僚,倒是只听说过有一个酗酒过度误杀自己的可怜虫。杜青楼马上就知道有多蠢了,来者不光是掐住他脖子,另外一只手几乎同时就斩断了他四肢经脉,便是松手,他也只能像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动不得。这等手法,娴熟得好像巧妇下厨切菜。

  偏偏眼前女子,是这般的尤物动人!

  最为惊心动魄的是,她异常猩红醒目的嘴唇,自知必死疑的杜青楼恍惚间只想知道是什么胭脂,令她狐媚之余如此冷艳。

  她轻声笑道:“你送给三百里外雄鸡镇另外一名捉蝶娘的密信,我截下了。”

  只能艰难出沙哑声音的杜青楼问道:“你是谁?”

  她本来不想回答,没来由眯起眼儿媚如月牙儿,娇声笑道:“是你失散多年的老娘,这个答案美不美?”

  阴沟里翻船的杜青楼差点被这句话憋屈得吐血。出身朱魍,就意味着他并不贪生怕死,甚至连那严刑拷打都视作儿戏,只不过身陷死地,而且毫还手之力,关键凶手还是这样一位年轻女子,跟千年修成人形的狐狸精似的,让杜青楼有些茫然,凶狠都凶狠不起来,至于江湖上盛传的所谓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更是说不出口,太傻了。杜青楼死死盯住这名杀手,只知道她是单身上山,是敦煌城的使者,这些消息都写在那封信上,因为白日放飞信鸽太过扎眼,小心起见,杜青楼一般都在子时左右传递密信,方才还在庆幸递传消息晚些有晚些的裨益,这不就赶早不如赶巧,正好将那名年轻剑士的消息一并写上,怎料诸般努力都付之流水。

  她问道:“那只绿滴水还没死,要不你换一封密信寄出去?”

  杜青楼眼神古井不波,平静问道:“这么做我就能活下来?”

  她理所当然说道:“不能。”

  杜青楼讥讽笑道:“那为何要写?”

  她眨了眨眼睛,娇媚笑道:“我一直以为年轻时候能活长久一些,是很幸运的事情。”

  杜青楼突然说道:“我写!”

  她摇头道:“三言两语,既然知道了你不怕死,就不给你在信上耍心计动手脚的机会了。”

  咔嚓一声,很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可怜捕蜓郎死不瞑目,靠着梁柱瘫软滑落,歪脑袋坐在地上。

  女子看也不看一眼尸体,锦绣裙摆姗姗而行,登上二楼,看了眼那只象牙雕笔筒,一下子就拣选出那根春笋羊毫长锋笔,手指做刀,弯腰割下与手上密信丝毫不差尺寸的熟宣,没有急于下笔杜撰消息,她在书案上挪过几本杜青楼经常翻的书籍,仔细浏览了一些杜青楼考评的笔迹,这才伸手探入衣领,从丰腴壮观的胸脯间掏出那只绿滴水,这幅场景若是被杜青楼瞅见,估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女子随手将信鸽放在书案上,解开捆绑丝线,摘下笔帽,指甲剥去封泥,抽出密信,对比笔迹,果然大有不同,拿手指点了点绿滴水信鸽,轻声笑道:“跟你一样,都是不肯老实的滑头。”

  她突然放下羊毫长锋,眼神炙热起来,一只手伸入自己双峰间,眼神迷离,细微嗓音如泣如诉,许久以后,终于止住了腻人娇-喘,压抑着长呼一声道:“世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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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 小娘子入怀来

  沈门草堂府邸上下尽是鸡飞狗跳,夜色越深,大红灯笼越挂越多,许多关系好的闲散清客都开始聚头窃窃私语,没来得及凑近那场厮杀的草庐人士,都听得一惊一乍围剿那名上山寻衅的年轻娇,赔本死了三十四人不说,连庐主沈秩都被一礁心凉,因为有剑气翻滚如山崩潮涌在先,踏足二品境多年的沈秩一着不慎死于非命,并未惹来太多台面上的揣测收拾完残局,紫衣沈开阖就去后山叩开一扇柴门,跟一名须皆白的说了山顶慨况,老人一言不,最后死死盯住这个孙子的眼睛,沈开阖正襟硒,纹丝不动,尤其是笔直腰杆,老人在长乐峰好像是退位以后颐养天年的太上皇,总算开口说话,语气平淡奇,“早些葬了你爹,省得留下话柄”

  沈开阖噗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孙儿不孝!”

  此时不被这个孙子观察神色,老人这才慢慢渗出疲态,好似一张摆放多年的宣纸,滴入浓郁墨汁,终归是要迟些才吃墨,不再提起这一茬,问道:“那名敦煌城来的女子如何了?”

  沈开阖哽咽道:“不知是否趁乱下山,还是打算趁火打劫”

  老人沉声道:“你渐次疏离那位橘子州持节令,不能露出马脚,徒惹厌恶,但我代替你爹为你划出一条底线,你若还敢过界,执意要拿沈氏一族性命当筹码去赌前程,既然我膝下已经有了几位曾孙儿,沈秩死了,钟离邯郸死了,也不介意再少你一个如果扶不起来,为何扶你?”

  始终低头的沈开阖应声道:“孙儿知晓轻重了”

  老庐主闭目凝神,沈开阖等了片刻,这才起身弯腰告退

  注定天亮时分就要满山缟素了

  山风萧索老人睁开眼睛望向门口:“贵客既然路过,不妨进门一叙”

  丰腴尤物的锦衣女子嫣然一笑,推门而入,径直坐下,脸色凝重的老人打量了一眼,问道:“姑娘可是在与那目盲琴师薛宋官一起登榜的锦麝?”

  女子拿手指摸过红如鲜血的嘴唇,笑了笑,“才排在末尾,不值一提”

  老人摇头道:“因为榜眼有两人,总计登榜十一人,榜和那个叫贾加嘉的小姑娘都只是名气大些,有名不副实的嫌疑,在老夫看来,仅就杀人手法而言,薛宋官擅长指玄杀金刚,该排第一,锦麝姑娘不说位列前三甲,最不济也该有前五”

  年轻美艳女子佯装捧胸,捂着心口而笑,“沈水浒,橘子州都说你眼高于顶,怎么溜须拍马的嘴皮子功夫比你身手还要一流?当真是深藏不露呀”

  被刻薄挖苦的老人一笑置之,换了个一话题,感慨道:“家丑外扬,让锦麝姑娘见笑了”

  女子一挑眉头,问道:“家丑?有我丑?”

  老人哈哈笑道:“锦麝姑娘真是喜欢说笑,老夫活了八十几年,还真没见过几位如姑娘这般动人的女子”

  她一本正经问道:“我杀了个不长眼的草堂清客,叫杜青楼,是慕容宝鼎那边的谍子,你会不会兴师问罪?”

  沈水浒想了想,摇头道:“老夫哪里有资格跟姑娘兴师问罪,不说敦煌城那位‘二王’,小小草堂,就是姑娘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倒是持节令那边肯定要追究,草堂能否挑明了说是敦煌城这边痛下杀手?锦麝姑娘,你也知道草堂不是敦煌城,经不起慕容持节令的刁难”

  女子扯了扯嘴角,“可以”

  沈水浒拱手说道:“以后就多仰仗敦煌城了”

  她点了点头

  ————

  孤零零来到六嶷山,孤零零离开,在青竹娘酒肆找了一壶酒,背起书箱,黑衫白底负春秋,边走边喝,徐凤年觉得自己终于他娘的有一点侠士风范了

  上山杀人所为何?徐凤年行走在被马蹄踩得坑坑洼洼的泥路上,想了想,有青竹娘那句这么高,在徐凤年看来,自己主动跳入江湖闯荡,甭管是狗刨还是仰泳,都只能是各凭本事自求多福,如鱼龙帮和刘妮蓉,那就得有生死自负的觉悟,别人习武成就境界,就跑去行侠仗义,徐凤年身在北莽,自己都朝不保夕,不凑这个热闹,既然决心在江湖上求名求利,要是被大浪拍死,怨不得别人

  可青竹娘她横死的幼女,如何都不该死,找一百个类似世道不公人命草芥的理由也站不住脚再者,听到瘦猴儿说起邓太阿和拓跋菩萨的巅峰一战,说起李淳罡借剑一事,徐凤年熟悉李淳罡心性,知道羊皮裘老头儿肯定死了,注定走得坦荡荡徐凤年这一辈子极少崇拜过谁,师父李义山是一个,再就只有这位羊皮裘老头了,对于一起走过六千里的缺门牙老黄,谈不上崇拜,只是想起来他拿梳子梳头就想笑,想到他笑起来牙齿漏风更想笑,只有想起黄酒,才不想笑徐凤年记起那座城里柳树下的算命,又仰头灌了一口酒,以往对于相士算命的卦辞谶语,不太相信,可是娘亲走了,大姐走了,老黄走了,现在连李淳罡也走了,教他如何不信?死在北莽会不会更好一些?徐凤年喝了一口酒,心想难怪北莽有那么多人想做魔头,开心了杀人,郁闷了杀人,杀了人还挣到名声,杀多了就上榜,行走在条条框框座座雷池的江湖,最惬意的,不正是不讲规矩吗?

  做皇帝还有各种掣肘,太安城里那个姓赵的中年男人,当年就真愿意把心爱的隋珠公主下嫁给自己?就真愿意碧眼儿张巨鹿执掌国柄乃至于权倾天下?真愿意放虎归山将顾剑棠搁在两辽边境?做九五至尊尚且如此,就更别说做北凉王了

  徐凤年哪里知道这边山贼匪寇多如蝗,本意只是想要在六嶷山脚喝几碗酒解渴解馋,然后就赶往六百里外的敦煌城

  东海武帝城然离阳王朝之外,北莽就有敦煌城不服管,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住了**万人,鱼龙混杂,在人数上还要远远过武帝城,至于为何敦煌城能够自立门户而不被北莽王庭拔除,众说纷绗有说是有“二王”美誉的城主其实是北莽女帝的孪生姐妹,有说是她和年轻十几岁的拓跋菩萨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姐弟恋情,就这个说法,还信誓旦旦传言拓跋菩萨之所以能在闸狨卒中脱颖而出,正是在敦煌城得到了一部武学秘笈,还有说是她年轻时候风华绝代,被慕容宝鼎惊为天人,害了单相思,之后才被橘子州默许在两州边境上扎根芽,只要锦西州几支大军胆敢蠢蠢欲动,这位以武登顶的持节令就要带兵北上护驾

  市井百姓,聊起大人物们的迹秘闻,总是这般想象力丰富,让听众拍案叫绝,让当局者可奈何

  就像提起北凉世子殿下,朝野上下尽是一些说他八岁破-处九岁便睡女破百的壮举,要么就是女不欢能够一夜御女**人,徐凤年对此从不理会,反而真想自己有这份床榻征伐的能耐要知道高门大户里头,有多少门当户对的郎才女貌,有了个世人艳羡的开头,却因为床榻鱼水一事,最终相敬如冰?许多豪阀世族女子放不开束缚,名士之所以风流,热衷狎妓,倒也不能全怪他们贪色,委实是自家稻田生硬艾再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开垦起来也会觉得苦不堪言,才会有一些恪守礼节的古板男子,偶然开窍以后才恍然大悟,乖乖,原来男女欢好,还能这般有趣!徐凤年记得李翰林就说起一个荤段子,当年他爹辖境内的丰州,有位大族士子,和同为出身清贵的妻子恩爱多年,一次被朋友升官,拉去喝花酒庆祝,初次尝过了女子十八般床上武艺的滋味,回去以后挨了骂,硬着头皮如此这般地和自家媳妇说了其中旖旎技巧,那女子欲拒还迎试过一番,立即春光满面,后来便偷偷怂恿夫君多去青楼学些门道,这才真正过上了如胶似漆的神仙日子

  徐凤年喝着酒慢悠悠走

  想了些下作的事情,心情好转几分,喝了大半壶酒,想起过了这村子下一店就没着落了,徐凤年就不舍得再喝,轻轻丢入书箱

  月色凉如水,四下人更鬼,徐凤年大声哼起小女侠最爱唱的小曲儿,“大王叫我来巡山呦,巡完北山巡南山呦,巡了东山杀路人,巡了西山看日头呦呦呦”

  “我家大王三头六臂呦,喽啰我抢了小娘扛在背,可怜到嘴肥肉不下咽,何时才能翻身做大王呦”

  “咦,兄弟你替大王也来巡山?来来来,哥俩一起抢了小娘入密林呦,嘿咻嘿咻,惊起鸟儿数呦”

  徐凤年胡乱编撰,自说自唱,哈哈大笑,“他日我做了山大王,做了大王不巡山,要叫喽啰抢天下,抢了豆蔻抢二八,抢了二八抢少妇,抢了少妇抢徐娘,咿呀咿呀呦”

  一名尾随追蹑其后的女子捧腹大笑,肆忌惮笑出声来

  徐凤年转身盯着这个笑弯了腰的女子,摊开双手,眯眼温柔笑道:“来,这位不走运的小娘子,乖,入喽啰我的怀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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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一袭龙袍七八分

  男人赢了江山,赢了美人,不过任你豪气万丈,多半是还要在床榻上输给女子的。

  任劳任怨的徐凤年总算没死在女子肚皮上,主要是红薯没舍得,临了娇笑着说是放长线钓鱼,慢慢下嘴入腹。不过徐凤年精疲力竭,躺在小榻上气喘如牛,没力气去反驳。红薯也不好受,嘴硬而已,她穿上那一袭金黄龙袍后,被徐凤年按住纤细小腰,难免多有褶皱,再加上她汗水流淌,头回给人穿上的黄袍肯定得好生清洗一番才行,暴殄天物,莫过于此。

  尽情尽欢**过后,袍子黏糊,红薯脱下后丢挂在架子上,依偎在徐凤年怀里,一起望向窗外如同一只大玉盘的当空明月,以前梧桐苑里的丫鬟们一起陪同世子殿下中秋赏月,都是绿蚁黄瓜这些争风吃醋喜欢摆在脸上的二等丫鬟,猜拳赢了就去他怀里,红薯只会柔柔笑笑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伺候着那个有一双漂亮眼眸的年轻主子,她们喜欢他的多情,喜欢叽叽喳喳聚头说些他在外头如何沾花惹草了,然后个个气呼呼幽怨,想不明白怎就舍近求远,去青楼勾栏里头临幸庸脂俗粉,唯独红薯钟情他的凉薄无情。她贴在他心口听着心跳,笑而不言语。她胸口的两团白玉鸽子丰硕而不坠,一团受了挤压,仍是饱满滚圆,那一粒粉嫩葡萄,如同造化之物的画龙点睛之笔,此时有意无意摩挲之下,又翘了几分。她身子酥软如玉泥,望向公子。

  徐凤年缴械投降道:“女侠饶命。”

  红薯瞥了眼徐凤年的腰下,俏皮地伸手一弹,笑道:“奴婢在六嶷山上初见公子,还有些纳闷为何明明练刀却去背剑,现在知道了,公子剑好,剑术更好。”

  徐凤年无奈道:“别耍流氓了。”

  红薯轻声道:“远在数千里以外,谁都不认识我们,真好。”

  徐凤年才坐起身,熟稔公子脾气的红薯披了件绸缎子外裳,下榻去拿过底衫,回榻后半跪着帮他穿好,戴好紫金冠,再伺候穿上那件紫金蟒衣,她两根手指捻着紫金冠的丝带,站在他身前,眯眼笑道:“公子,真的不做皇帝吗?”

  徐凤年摇头道:“要是做皇帝,尤其是勤政的君王,别的不说,就说咱们耕作的时候,就会有太监在外头拿着纸笔记录,若是时间长久了,还会用宦官独有的尖锐鸭嗓子体型皇帝陛下珍重龙体。不是很扫兴?不过要是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一旦亡国,你瞧瞧那件龙袍的旧主人,不说嫔妃,连皇后公主都一并成了广陵王那头肥猪的胯下玩物,西楚的皇帝皇后,也就是运气好,碰上了徐骁,换成顾剑棠燕敕王这几位,你看看是怎样的凄凉场景。”

  红薯叹息一声。

  徐凤年平静问道:“听师父李义山说仍有皇帝宝座轮流坐明天到我北凉军的‘余孽’,还说这些人既是忠心耿耿又是冥顽不化,以后可以成为我对付陈芝豹的中坚力量,那你算不算一个?”

  红薯抬起头,与他直视,眼神清澈,摇头道:“奴婢没有投了哪家阵营派系,只听公子的。”

  徐凤年自嘲道:“才欢好过,说这个是不是很煞风景,有拔鸟不认人的嫌疑?”

  红薯笑脸醉人,使劲摇头,“奴婢最喜欢公子的这股子阴冷,就像是大夏天喝了一碗冰镇梅子汤,透心凉,舒爽极了。”

  徐凤年伸了个懒腰,“你已经病入膏肓,没得治。要不出去走走?会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给你惹来麻烦?”

  红薯一边穿上寻常时候的装束,一边笑语答复道:“无妨的,姑姑治理敦煌城,以外松内紧著称于橘子州和锦西州,就像那夜禁令一下,被更夫发现,禀告给巡骑,后者可以不问事由击杀当场。听姑姑说当初禁令推出时,效果不好,她也不急,后来有一名临近金刚境的魔头游历至敦煌城,半夜违禁行走,姑姑得到消息,非但没有息事宁人,而是一口气出动了巨仙宫外的全部侍卫,大概是五百骑,那一场街道截杀,血流成河,魔头事后被悬首城头,打那以后,敦煌城的夜禁就轻松百倍。”

  徐凤年和她走出庆旒斋,一个玉带紫蟒衣,一个锦衣大袖,十分登对。凉风习习,这一双身份吊诡的公子丫鬟在月下惬意散步,走到隔开内廷外廷的两堵红墙中间,徐凤年一只手抹在墙壁上,在突然问道:“五百骑截杀高手,你给说说是怎么个杀法。”

  红薯回忆了一下,慢悠悠说道:“一般说来,北莽成名的魔头都喜欢落单行走,也不会主动和朝廷势力闹翻,大抵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加上北莽律令相对宽松,也就少有这类硬碰硬的事情,那名魔头之所以抵死相击,可不是他骨头硬,而是姑姑亲自压阵,带了几名武道高手,不许他逃窜溜走。敦煌城有**万人,守城士卒都称作金吾卫骑,都是轻骑兵,短刀轻弩,夜战巷战都不含糊,一半在巨仙宫外,一半在城外。其中有四五十人都是江湖草莽出身,身手不错,在外边犯了事,走投无路,才投靠敦煌城,姑姑也以礼相待,有功者,甚至将一些大龄宫女赏赐给他们。那场大街战事,大致说来,就是两侧屋顶上蹲有百余弩手,不是不能多安排一些弩手,只不过受限于射程,一百人已经足够,其余九百骑兵屯扎街道两端,三骑并列,一轮冲杀,东西两头各出二十骑,分别由一名武力不俗的校尉带头,战死殆尽以后,屋顶箭矢就会一拨拨激射投下,不给魔头喘息机会,当下一批骑士冲至,就停弩不动,恢复臂力。这里头有一点很关键,除去巨仙宫五百金吾卫骑兵,还有三十几人的黄金甲士,专门针对敦煌城内犯禁的武林人士,这些人不擅长骑兵作战,就被姑姑偷偷分散藏入冲锋队伍,每次两人三人,伺机偷袭刺杀,屋顶上也安插有一批,他们准许败退,身份和职责形容刺客。如此一来,第六次骑兵冲杀中,魔头就力竭而亡,被马蹄踩踏成一滩烂泥。”

  徐凤年点头说道:“这很像咱们北凉军当年对阵一剑守国门的西蜀剑皇,都是铁骑和死士双管齐下明暗交替,加上那名皇叔也心存必死之心,这才有了那让整座江湖寒心的一幕。上次沈门草堂,说到底还是少了一个一品高手坐镇,而且配合不够娴熟,那批弓弩手数量过少,造成不了实质性伤害,否则我绝不可能那么轻松下山。我很好奇两百年前吴家九剑是如何破得北莽万骑,敦煌城这边有没有文献秘录?”

  红薯笑道:“姑姑是个武痴,除了珍藏兵器,还有一些冷僻秘笈,再就是喜好点评天下武夫,都写在纸上,奴婢对这些都不怎么感兴趣,回头去跟公子翻出来。”

  徐凤年玩笑道:“你放心,我一时半会不离开敦煌城,想看看一座城池是如何运作的,所以这件事上不必藏藏掖掖。”

  红薯搂着徐凤年胳膊,那一团重量真可谓是分量惊人,笑道:“奴婢哪敢糊弄公子。”

  徐凤年感慨道:“这里真像是皇宫大内。不知道天底下最大的那一座,是怎样的景象,早知道当初碰上四入皇城的曹长卿,多问几句。”

  红薯笑道:“这里倒是也有宫女宦官,不过不多,就几百人,不好跟太安城皇宫去比。太安城出了一位人猫韩貂寺,跟曹长卿死磕了三次,实在是阉人里的奇葩,奴婢这巨仙宫,大小老幼宦官都没出息,倒是宫女个个姿容上品,姑姑以前跟五大宗门里第四的公主坟一位密妃宗主以姐妹互称,这个门派是北莽第一大的大魔教,女子居多,极为擅长蛊惑男子,采阳补阴,调教出的女子更是绝品。巨仙宫的敦煌飞仙舞,就脱胎于公主坟的一门绝学,公子要不要看?只听说有无数男子瞧见了后丧心病狂的,没听过有谁还能老僧入定做菩萨的,因此又有长生舞一说,意思是谁能不动如山,就算是证道长生了。可惜敦煌飞仙舞比较公主坟的长生舞,只得了三四分精髓。”

  徐凤年直截了当说道:“不看白不看。就算没法子长生得道,看了养眼也好。”

  红薯巧笑倩兮,眼底秋波里没有半分幽怨冷清,这便是她的乖巧智慧了。

  徐凤年搂住她腰肢,跃上高墙,一路长掠,挑了一座敦煌城中轴线上的雄伟宫殿屋顶躺下,身边就是屋檐翘角,松手后望向头顶那轮明月。徐凤年指了指,轻声道:“小时候问别人月亮上到底有没有住着仙人,身边人都问了一遍,答案各异,我娘亲说有的,只要飞升,就可以住在天上。徐骁不正经,也说有,还说天上下雨就是天人撒尿,大雷是放屁,冰雹是拉屎,那会儿害得我每逢下雨,就不敢出门。二姐跟师父李义山一般,不信鬼神之说,都说没有,大姐喜欢与二姐顶牛,偏偏说有,一次中秋,就跟二姐赌气,抱着我说以后她死了,肯定就要和娘亲一起在月亮上看着我,她还故意对二姐说你不是不信飞升吗,你死了就再见不着两个弟弟了。把二姐气得差点动手打人,说实话我也不懂两个姐姐为什么总是吵架,那时候不懂事,还喜欢煽风点火,乐得见她们瞪眼睛鼓腮帮,你也知道我二姐多骄傲的一个人,也就只能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家事上让她恼火了,什么军事国事天下事,她都跟下棋计算一样,因为漠不关心,才可以心算无敌。记得每次打雪仗,跟她做一伙儿,那叫一个隆重,都被她折腾得跟行军打仗一样,总是大胜而归,她也不腻歪,有一次我偷偷往她后领口塞进一个小雪球,她追着我打了半座王府,徐骁没义气,就在那儿傻乐,我被二姐不痛不痒拾掇了一顿后,就去追杀着徐骁半座王府,解气啊。现在想想看,天底下有几个徐骁这样憋屈当老爹的?没有了吧?有我这么个不争气儿子,不气死都算好的了。及冠以后,我也不想做什么皇图霸业,就是只想着做好两件事,习武,亲手给娘亲报仇。掌兵,给徐骁一个肩膀轻松点的晚年。”

  红薯握着徐凤年微凉的手,没有劝慰什么。

  徐凤年摇了摇脑袋,笑道:“真的有飞升就好,我愿意相信骑牛的。”

  红薯轻声笑道:“听说洪洗象是吕祖转世,那公子你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了,都揍过吕祖神仙,还是经常揍。”

  徐凤年笑了笑。

  红薯侧过身,一手托着腮帮,另一只手双指抹过她公子的睫毛,柔声道:“公子,你的睫毛可长了,以前做梦都想摸上一摸。”

  徐凤年没有阻拦她的小动作,说道:“红薯,等我离开敦煌城,你也回北凉,别做什么死士棋子了,以后做我的侧妃。徐骁也会答应的,他有一点很好,对谁都不问身世。连青党女子陆丞燕都做得,你就做不得?”

  红薯摇了摇头。

  这兴许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不答应。

  徐凤年转过身皱紧眉头。

  看似性子柔弱却骨子里异常执着的红薯眨了眨眸子,“做了牵线木偶一样的侧妃,还怎么杀人啊?”

  徐凤年没好气道:“你喜欢杀人?”

  她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徐凤年瞪眼。

  红薯躲入他怀中,悄悄说道:“公子喜欢只当一个做样子的北凉世子吗?”

  徐凤年叹气道:“将心比心,道理我懂,可你就不许我不讲理吗?”

  红薯如小猫儿一般蜷缩在他怀里,“是红薯不讲理,奴婢本该万事都听主子的。”

  徐凤年默不作声,猛然眼睛一亮,眯起那双让女子艳羡的眸子,拍了拍红薯的圆滚翘臀,命令道:“坐上来!”

  红薯骑在他身上后,一脸懵懂娇羞,小声问道:“公子,要在这儿吗?”

  徐凤年狠狠道:“你说呢?”

  “知道吗,姑姑说奴婢与那北莽女帝年轻时有七八分相似哩。”

  她悉悉索索褪下裙内束缚,附耳腻声道:“公子,殿内有一张龙椅,明儿奴婢穿上龙袍,去那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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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章 吴家九剑

  初出茅庐的少侠遇上了一样才出道的女侠,结果一败涂地,只能让女侠饶命。送了红薯回去休息,徐凤年心底也不指望最近几天能够在殿内龙椅上做那苟且之事,女子初破-瓜,就天天盘肠大战,也未免太不怜香惜玉,徐凤年独自回到宫殿屋顶坐着发呆,期间子时养剑玄雷,之后依次滴血春梅竹马,当拂晓以后,朝霞缓缓于东方天边绚烂绽放,徐凤年望着九天之上的瑰丽景象,此时恰好巨仙宫悠扬晨钟响起,一声递一声,声声相传,不绝于耳。不知为何,兴许是长乐峰一场厮杀抒发尽了戾气,徐凤年胸中转换有一股浩气鼓荡,气机流转速度远远超过平时,尤其是当他站起身,亲眼到天地间朝晖由东推移至西,那一缕霞光洒落眼前,徐凤年盘膝而坐,驭剑朝露出袖,飞剑剑芒暴涨。

  这柄十二飞剑中只算中下质地的飞剑脱手而飞,不受控制,欢快飞旋。

  如同神怪志异中的妖物,数百年艰辛修为,一朝悟道得性灵。

  剑胎圆满。

  有一剑东来。

  徐凤年欣喜若狂,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下无需气机牵引,心念一动,飞剑朝露便一闪而逝,心之所向,剑之所至。逗弄许久,徐凤年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毫无高手可言的想法,你娘的,终于可以少养剑一柄了!徐凤年没有急于收剑,安静坐在原地,着朝露飞行轨迹,眼中一点一点露出惊骇神色,死死抿起嘴唇,咬牙切齿道:“好一个邓太阿,飞剑之妙,根本不在飞剑本身,甚至不在养剑,而在所藏剑术!”

  徐凤年自嘲道:“早说的话,以我的性子肯定就要削尖脑袋去寻捷径了,还是不说得好。”

  徐凤年扬起一个笑脸,五指翻动,飞剑萦绕,好似情窦初开的娇憨女子,让徐凤年越越想笑,这恐怕就是习武的乐趣所在了,武道一途,苦心人天不负,如果再碰上一些机缘,就会有各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会有跳出井底天地豁然开朗的惊喜。徐凤年收起朝露回剑囊,跳下屋顶,走在紫金宫中,返回庆旒斋,以他练刀习武前唯一拿得出手的记忆,居高临下认清了宫殿庭院的脉络,不会迷路,兴许是红薯有过发话,一些早起做事的宫女宦官都毕恭毕敬,虽未跪地行礼,也是低头侧立,绝不敢多一眼。

  到她斜靠院门等候着自己归来,徐凤年有些失神。

  红薯柔声道:“公子,奴婢已经照着你的口味,做好了一份清粥几碟小菜。”

  徐凤年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就不知道一些养生之道?不会偷个懒?”

  红薯笑道:“那是小姐千金们的日子,奴婢可羡慕不来,而且也不喜欢。吹个风就要受寒,晒个日头就得中暑,读几句宫闱诗就哭哭啼啼,可不是咱们北凉女子的脾气。”

  徐凤年吃过了早餐,当今世道一般是富人三餐,穷人两餐,至于有资格去养宫女阉人的,就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富贵人家了,如此说来,都能穿上龙袍扮演女皇帝的红薯实在是比千金小姐还要富贵万分,她一手执掌了敦煌城七八万人的生死大权,结果到了他这里,还是素手调羹的丫鬟命,徐凤年实在找不出不知足的地方。来到如同置身北凉王府梧桐院的书房,紫檀大案上摆满了红薯搬来的档案秘笈和她姑姑的亲笔手书,徐凤年瞅见有一幅黄铜轴子的画轴,瞥了一眼站在身畔卷袖研磨的红薯,见她嘴角翘起,打开一,不出所料,是一名明显出自宫廷画师之手的肖像画,带着一顶璀璨凤冠,母仪天下的架势,徐凤年在画上和红薯之间来来回回几次,啧啧道:“还真是像,形似七分半,神似六分。”

  见到红薯视线炙热,徐凤年面无表情摆手道:“休息两天再说。”

  她撇头一笑。

  徐凤年一巴掌拍在她臀部上,笑道:“德性!到了梧桐院以外,就野得不行。等公子我养精蓄锐一番,下次一定要让你求饶。”

  徐凤年没有去碰那些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秘笈,自家听潮阁还少了?那些根骨天赋不差的武人,是忧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无名师领路登堂,师父领进门后,又无秘笈帮着入室,的确是举步维艰,英雄气短,难成气候。但是乱花迷人眼,一样遗祸绵长,这两样东西,对于门阀子弟而言也不算少见,一方面是毅力不够,吃不住逆水行舟的苦头,但很大程度上则是有太多条路子通往高层境界,以至于不知如何下手,或者是误入歧途,样样武艺都学,本本秘笈都,反而难成宗师,对于近水楼台的徐凤年,自知贪多嚼不烂,故而一直只拣选裨益于刀法的秘笈去咀嚼,如今有了王仙芝的刀谱,就更加心无旁骛,徐凤年这般拼命,实在是觉得再不玩命习武,对得起一起吊儿郎当偷鸡摸狗如今还是挎木剑的那家伙吗?下次见面,一旦被知晓了身份,还不得被温华拿木剑削死。

  放下画轴,翻阅红薯姑姑的笔札,千篇一律的笔迹字体,显而易见,是狸毛为心覆以秋兔毫的笔锋,所谓字由心生,其实不太准,毕竟写字好的人数不胜数,但加上用笔何种,尤其是钻牛角尖只用一种的那类人,大体上可以猜个**不离十,这名女子不愧是跟当今北莽女帝争宠争皇后的猛人,虽是笔画严谨的端庄小楷,极其讲究规矩格调,但就单个字而言,下笔却字字恨不得入木三分,徐凤年有些理解她如何教出了红薯这么一位女子。慢悠悠浏览过去,大多是一些上一辈北莽江湖的枭雄魔头成名事迹,仅是读书,许多精彩处就足以拍案叫绝,红薯善解人意拎了一壶北凉运来的绿蚁酒,徐凤年终于到吴家剑冢九剑那一战,红薯姑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比起寻常人的天花乱坠,这位敦煌城“二王”的文字就要可信太多,她本身就是武道顶尖高手,笔下寥寥数百字,让后来者的徐凤年触目惊心。

  徐凤年反复了几遍后,意犹未尽,唏嘘道:“原来如此。”

  吴家剑冢两百年前那两代人,号称剑冢最为惊采绝艳英才辈出的时分,九位剑道宗师,一位高居天象境,两位达到指玄高度,一名金刚境,加上剩余五名小宗师,可想而知,只要再给吴家一代人时间,哪怕算上老死一两人,一样有可能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门五一品!徐凤年对于吴家九剑赴北莽,只是听一名守阁奴说当时北莽有自称陆地剑仙的剑士横空出世,扬言中原无剑。不过对于这个说法,徐凤年并不当真,吴家虽然一直眼高于顶,始终小觑天下剑士,但再意气用事,也不至于倾巢而出去北莽,曾经在游历途中询问过李淳罡,羊皮裘老头只是神神叨叨说了一句西剑东引,就不再解释。

  凭借红薯姑姑所写内容,徐凤年了解到一个大概,九剑对万骑,不是各自为战,而是交由最强一人,那位天象境剑冠做阵眼,八人轮流做剑主剑侍,终成一座惊世骇俗的御剑大阵,可以想象那密密麻麻万骑,死死包围九人的场景画面,荒凉而血腥,一拨一拨铁骑冲锋,加上千百次的飞剑取头颅,是何等剑气纵横的可歌可泣?

  徐凤年惊叹复惊叹,向后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这剑阵需要顶尖剑士才能造就,没可能用在沙场战阵,能不能像骑牛的那套拳法简而化之?好像也挺难,江湖高手本就不耐烦条条框框,给权贵府邸当门狗,本就只是冲着安稳的武道攀登而去,傻子才乐意去厮杀搏命。不过要是能拿到手那座剑阵的粗胚子也好啊,去哪儿找?吴家剑冢?好像不现实。北莽王庭会不会有秘密文案?就算有,也更不现实,这不是拿黄金白银就换得来的。”

  红薯轻笑道:“公子真想要,可以动用潜伏在王庭的死士去做。”

  徐凤年摇头道:“那也太不把人命当人命了,不值当。”

  红薯哦了一声。

  徐凤年头也不抬,继续翻阅,说道:“你也别动歪脑筋,不许你凑这个热闹,听到了没?”

  红薯轻轻鼻音嗯了一声。

  徐凤年抬头气笑道:“别跟我打马虎眼!”

  红薯眉眼风情无限,皱了皱小巧精致的鼻子,十分稀罕的孩子气道:“知道啦!”

  徐凤年的印象中,她除了恪守本分做丫鬟,再就是像个无微不至的姐姐,挑不出瑕疵,让人如沐春风。院子里几个二等丫鬟和世子殿下相处久了,知道他的好脾气,就都会有些小无赖小调皮,唯独从没有生过气黑过脸的红薯和性子清冷的青鸟,十几年如一日,从无丝毫逾越。徐凤年重新低头,着着,冷不丁烫手一般缩回了手。好奇的红薯定睛一,拓跋菩萨四字映入眼帘,会心一笑。来到北莽,如何绕得过这位武神这尊菩萨,何况公子还跟拓跋春隼有过生死相向。

  满满三页都是在讲述这名北莽军神,按照字迹格式排列来,是数次累加而成,几乎拓跋菩萨每一次跃境,那位女子敦煌城主就书写一次感悟心得。

  徐凤年颠来倒去反复阅读,不厌其烦,红薯了眼桌上的龙吐珠式刻漏,到了午饭时分,她悄悄离开屋子,然后很快端了食盒进来,徐凤年胡乱扒饭,继续读那三页弥足珍贵的文字,红薯搬了条椅子坐在身边,见他嘴角有饭粒,就伸手捡下放入自己嘴中。徐凤年也不以为意,跟红薯相处多年,可以说自己第一次少年遗-精都是她收拾的残局,始终什么事情都暖心得很,连昨夜的两次梅开二度都水到渠成了,还有啥好矫情的?

  红薯拿走了食盒,坐下后轻声道:

  “奴婢要是今天死了,公子会不会记住红薯一辈子?”

  徐凤年平静道:“红薯,你要是敢死,我就敢忘记你,忘得一干二净。我说到做到。”

  红薯红了眼睛,却是开怀笑着说道:“公子真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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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 扶摇而上

  当徐凤年睁开眼睛,只看到邓太阿蹲在一旁,不见魔头洛阳踪影,徐凤年瞧见一张脸色如金黄薄纸的惨淡脸孔,心中震撼。背了一柄无名剑的邓太阿道望向满眼的沟壑纵横城垣倒塌,平静道:“跟拓跋菩萨一战后,不胜不败,一路东行到吴家九剑遗址,期间出现过提兵山山主,棋剑乐府的铜人,还有几名魔头,都各自战上过一场,至于这个才胜过洪敬岩的洛阳,我早已御剑空中发现了她。这场车轮战,由拓跋菩萨起头,由洛阳结尾,不枉此行。你小子运气不好,她入城后其实原本没了杀机,察觉到我剑气倾泻以后,才想要将你当做鱼饵,迫使我现身。”

  徐凤年笑道:“北莽这次做事好像不地道。”

  没有毛驴也没有桃花枝的新剑神站在一道鸿沟之前,“见水劈水,见山开山,这本里就是李淳罡借给我的剑道,就算武榜九人都在前头等着,也绝无绕道的可能。这种大道理,说给别人听,兴许有些扫兴,不过你既然独身来了北莽,想必多少能领会一些。”

  似乎知道徐凤年要问什么,邓太阿浮现一个温暖笑脸,缓缓说道:“李老前辈那一剑既是开山又是开天,我以剑术问道,走了条羊肠小径,前辈万里借剑,不是要我走他那条阳关大道,而是指点了那条路上的风景气象给我看,并非要我改换道路,这才是可贵之处。我曾赠剑与你,刻意隐瞒十二飞剑的秘密,除了要你自行悟道修行,未尝不是我的性子不够爽利使然,如果是换成李前辈来做,可能就不会如此扭捏。”

  徐凤年点了点头。

  邓太阿转头瞥了一眼,眼中有笑意:“你倒是爽利,不矫情。难怪李淳罡对你有些看好。”

  徐凤年笑容羞赧,除了邓太阿武道地位超然,当然是因为有一层沾亲带故的便宜关系,晚辈跟亲戚长辈相处,这对于徐凤年来说是十分陌生的处境。邓太阿仅就容颜气态而言,不是如何卓尔不群的男子,人到中年,笑脸泛泛,更多像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邻居大叔,甚至还不如卖酒多年的徐璞更有雅气或是威严,尤其是剑不出鞘时,返璞归真,就愈发不显山露水,和蔼和亲。当然,徐凤年也曾私下想象过邓太阿倒骑驴摇桃花的画面,青山绿水间,或是枪林箭雨中,想必应该也会十分高人风范,可惜都能没见着。

  邓太阿望气一番,问道:“如何受的伤?”

  徐凤年轻声道:“跟几百铁骑打了一架,有点力所不逮。”

  邓太阿调侃道:“跟你爹一个德行,年轻时候都不安分。说实话,我前些年一直觉得徐骁配不上我姐,替她不值,这趟去北莽,边境上给拦了下来,被徐骁死皮赖脸逮住,灌了一通酒,印象改观不少。虽然还是没明白当年我姐为何要跟他私奔,不过觉得跟了徐骁这个大土棍,起码过得开心舒服,别的不说,徐骁这辈子就娶了她一个媳妇,就很难得,也就没什么对不对得起了。对了,你金缕剑胎成就大半,是他山之石攻玉,我不好奇,倒是朝露一剑,如何妙手偶得,说来听听。”

  徐凤年回头指了指巨仙宫殿群,笑道:“在屋顶想了一晚上事情,旭日东升,一线晨曦由东向西推移而来,落在身上,就无缘无故想通了。也是那时候才醒悟每柄飞剑通灵以后,就是一种秘剑术。”

  邓太阿点头轻声道:“无根器者不可与其谈道,就是这个道理了,你的天资,不错。”

  徐凤年小心翼翼问道:“我眼拙,没看出你和洛阳胜负是否悬殊。”

  邓太阿笑道:“不悬殊,洛阳新败棋剑乐府同门师兄洪敬岩,乘大势而来,我却连番苦战,所以她雨剑八百道,都结结实实刺中了我,这会儿五脏六腑并不好受,不过既然到了世人眼中的陆地神仙境界,还扛得住,至于她,只受了我一剑,击碎了心处窍骊珠,算是一珠抵一命。一半是她故意所为,一半是难逃此劫,兴许她邀约一战,本就是想要一举两得甚至一箭三雕,其中古怪,你要是有胆量,自己去探究。”

  徐凤年直截了当摇头道:“她不来找我就万幸了,绝不敢去自寻晦气。”

  邓太阿看了眼天色,轻声感慨道:“王仙芝这老头儿,都等了一甲子,我们这些人都没能把他拉下来,拓跋菩萨和曹长卿也都不行。以后就看你,洛阳,南宫仆射这些年轻人了。”

  徐凤年一脸讶异。

  邓太阿没有卖关子,给出答案,“我要寻访海外仙山异士,砥砺剑道。”

  邓太阿豁达笑了笑,“天下剑士百万众,应该有几人真心去为剑而生,为剑而死。说不定以后我若是无法返回中原,临死之前,也会借剑一次。省得江湖忘了邓太阿。”

  他随即修正道:“邓太阿忘记无妨,不能忘了邓太阿的剑。”

  邓太阿临行前,指了指身前满目苍夷,见到徐凤年点头,最后说了一句:“北莽清净福地道德宗有一座雾霭天门,你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看。”

  邓太阿负剑轻吟,飘然远去,“梦如蕉鹿如蜉蝣,背剑挂壁崖上行。”

  接下来整整三天,南门一线,都可以看到一个年轻书生在那里仔细端详每一条剑痕,每一条沟壑。

  整座敦煌城都没心思放在这等小事上,知道魔头洛阳进城入主掖庭宫后,几乎一夜出逃近万人,后来见洛阳不曾滥杀无辜,又有紫金宫宫主燕脂张榜安抚,才有三四千人陆续返城。除了新近成为武榜第四人的白衣洛阳,谈论最多的还是一鸣惊人的卖酒郎徐扑,成了敦煌城副城主,爬上了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有说是此人是旧城主的面首男子,也有说是一位隐藏很深的魔头巨枭,一些个光顾过铺子的酒客,都沾沾自喜,扬言早就慧眼看出了徐扑的能耐,至于接到老宦官登门亲送十几套瓷器碗碟和五六幅春联的乔老板,短暂的战战兢兢过后,更是倍感蓬荜生辉,地位暴涨,一跃成为城内炙手可热的商贾。徐凤年本就是外人,不理俗事,只顾着矛头从千万道痕迹中找寻剑术定式,与刀谱相互印证,受益匪浅。

  正午时分出城离开敦煌时,城南荒废,便和红薯徐璞在城东外一座酒摊子喝临行酒,摊子老板眼窝子浅,处事却精明,认不得三人,只当是城里惹不起的达官显贵,都没敢胡乱给酒水喊高价,三人坐了一张角落桌子,徐凤年之所以选择此时出城,是因为红薯手边事务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他呆着也无事可做,再有就是洛阳只在掖庭宫生人勿近地呆了两天就悄然离开,没了这位让他不敢掉以轻心的心腹大患盘踞宫中,徐凤年也就放心许多。

  徐璞兴致颇高,拿筷子敲瓷碗如石锤,轻声哼了一支北凉腔的采石歌,有荒腔走板嫌疑的小调小曲,听在耳中则格外亲切,算是给徐凤年送行。

  徐璞也不是那种不谙世情的榆木疙瘩,率先起身告辞,没走多远的返城途中,看到一架马车擦肩而过,窗帘子掀起一角,车外车内一男一女相视而过,脚步不停,马车不停。

  车内温婉女子咬着嘴唇,满颊清泪。

  徐凤年低声问道:“是她?”

  红薯笑道:“可不是,真巧。”

  徐凤年摇头道:“巧什么巧,有心人安排的,当然多半不是她刻意所为。”

  红薯一笑置之,其中门道,她自然也不陌生。只不过一旦说破说穿,就丁点儿余味都给弄没了。你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应如是。这叫两情相悦。你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你是坨屎,这叫一厢情愿。

  青山见你多妩媚,你在山上拉坨屎,还要让青山待你如初见,这就是人心不足了。

  红薯主动换了个话题,“公子怎么不多呆几天,好试着去收服徐璞。”

  徐凤年摇头道:““我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收买人心,第二次出门游历,也没想着怎么去跟一百凤字营轻骑客套寒暄。而且我也受不了那些纳头便拜的老套戏码,出来混官场公门和行走江湖的,都不是傻子,运气好些,能够意气相投,那也是适合做朋友。你看我当世子殿下的时候,除了几个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可曾收过小弟喽啰?被人在后背捅刀子,很好玩啊。”

  红薯揉了揉徐凤年眉心,柔声道:“这个得改。”

  徐凤年点头道:“在用心改了。徐璞方才说徐骁是聚势造势,我得借势乘势,很有道理。”

  喝过了几碗酒,徐凤年起身背好一只新紫竹书箱,说道:“别送了。”

  红薯乖巧站在原地,只是怔怔远望相送。

  徐凤年往锦西州境内一路北行,尚未到吴家九剑破万骑的遗址,遇上了一条横空出世的陆地大龙卷。

  蔚为壮观。

  徐凤年系紧书箱绳带,大笑着冲过去,记起武当山上骑牛的木剑划瀑布,春秋剑破开一条缝隙,穿墙入龙卷。

  陆龙卷一般而言,比不得水龙卷势大,但是其中多夹杂有风沙巨石,凶险无比。当下这条陆地龙吸土,规模奇大,徐凤年进入之后,就有大把的苦头吃了,几乎等于是绵绵不断承受目盲女琴师的胡笳拍,不过徐凤年早有心理准备,抽出春秋剑,一边出剑迅猛,以剑气开蜀击碎大石,一边筑起大黄庭的海市蜃楼,踩踏而上,如登高楼,如攀五岳,昏天暗地,闭目凝神,出剑复出剑,拔高再拔高,不知身临离地几百丈。

  骤然风停,徐凤年一冲而出,身形高出云海,如入天庭。

  全身上下沐浴在金黄色日光中,好像一尊金身佛陀。

  可惜世人不得见此时此景。

  徐凤年身处九天之上,眼见壮阔无边的黄金云海,哈哈大笑:“我有一剑叫扶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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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买秘笈送黄酒

  徐凤年冲出陆龙卷的巨大漩涡后,高喊一剑扶摇,身体借着抛力继续往天空攀升,到了至高点,盘膝而坐,好似一尊天人静止坐天门,坐看云起潮落,这大概称得上是人间最逍遥的一幕场景了。

  徐凤年举目看去,云海滔滔,一望无垠。

  意气风发过后,身体就直直坠落,跌破佛光普照浸染的金黄云层,才几息时间,陆龙卷已经远去半里,徐凤年终于不再摆架子装佛陀,心神所向,朝露飞出袖口,徐凤年四肢舒展,脚尖轻轻在飞剑上一点,略微阻挡了下坠速度,若是率先祭出其余仍然需要气机牵引的飞剑,一气断去,跌落势头就势不可挡,如此反复点点停停滞滞,不断减缓下坠速度,离地差不多一百丈时,从云海摔下的徐凤年猛然抽出春秋,剑剑扶摇起风,五十丈后,十一柄飞剑齐出,在空中布置出一条倾斜天梯,步步踩剑身,同时大黄庭充沛气机鼓荡全身,头巾双袖一起飘拂,真有几分仙姿。

  大黄庭精妙处在于一粒种下而满太仓,气断一停刹那生新气,才使得他可以春秋剑出,寻常金刚境高手如此摔下,估计不死也要在地面上重重砸出个大坑,砸成内伤,十丈以内,徐凤年已是黔驴技穷,尽量提气,几乎瞬间踩地,双腿弯曲卸去冲劲,地面尘土飞扬,还背着个书箱的徐凤年翻滚出溅射灰尘,有些狼狈。

  抬头望了望天空云海,天上人间。

  几次呼吸以后,气满太仓,徐凤年撒腿奔跑,又冲向那条接起天地的陆地龙吸水,同样是以春秋劈开墙缝,钻入以后,依然是剑劈巨石无数,踩石而升,踏气而浮,再度一举冲出漆黑昏暗的陆龙卷大壶口,这一次徐凤年没有悬停云海之上做仙人远眺,故意一次吐纳换气,身体被吸往龙卷漩涡,春秋剑不断以扶摇式劈斩,这一趟是逆行向下而去,魔头洛阳是逢仙佛杀仙佛,邓太阿也曾说李淳罡的剑道即是遇山水开山水,徐凤年不信自己还斩不断一条无根的陆龙卷,向上是顺势,虽有飞旋巨石如飞蝗箭矢,但大多有迹可循,往下而走,大石走动滚玉盘,就成了不计其数的凌厉暗器,徐凤年所幸亲身经历过目盲女薛宋官的琴声控雨点造就的密麻杀伐,艰难行至陆龙卷中部,几次换气,仍然隐约扛不住,又咬牙坚持片刻,终于不再拿性命开玩笑,返身顺势如飞升,跃出了壶口,再跌回去,如同再度身临敦煌城门外五百骑轮番冲击的境地,期间被碎屑刮擦得满身血污,亏得他第三次被抛出大壶时还能养剑,反正出血不少,别浪费了,苦中作乐至此,可歌可泣。

  徐凤年就这般随着陆龙卷往北而去,世人有乘马坐船而行,随着一条龙卷飘摇,不知能否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进入北莽后,在飞狐城听说过道德宗麒麟真人曾经一苇渡去十三峰,而把极北冰原当做淬体炼魄之地的拓跋菩萨也有过站鲸浮海的壮举,比较这两位,徐凤年也差得不太多了。万物皆有生死,衣衫褴褛的徐凤年养剑六柄以后,察觉到龙卷已经开始式微,远不如起初势如破竹,便开始以一剑扶摇不断斩向气壁,加速这条陆龙卷的消散,最后一次给丢出龙卷,徐凤年骤然提气拔高身形,站在云海之上,看了一眼西下夕阳,云雾透紫,呈现出紫烟袅袅的唯美风光,徐凤年如痴如醉,那一刻,一个念头掠过,御剑的她是否见过此情此景了?

  回落人间,春秋一剑扶摇斩裂气象声势都不复当初的陆龙卷,落地原本无碍,徐凤年还沉浸在方才思绪中,结果被人一脚踹出个狗吃屎,虽有临时警醒,仍然躲不过偷袭,好在那一脚没有击杀**,徐凤年在地面上扑出一大段距离,身上这套衣衫彻底破碎,起身后看去,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熟人,另一个黄宝妆,洛阳!黄昏中,黄沙上,一袭白衣飘飘。徐凤年头大如斗,碰上拓跋春隼和目盲女琴师这两拨劲敌,都不曾当下这般棘手,强自压下心中寒意,不退不跑,并非徐凤年悟出扶摇式后便有了视死如归的气魄,而是那一脚透露出的消息,让他不至于掉头逃窜。果然,女魔头洛阳开门见山说道:“你随我去一趟冰原,我杀拓跋菩萨,宝物归你。”

  徐凤年毫不犹豫点头道:“好!”

  不答应十成十是个死字,形势比人强,容不得徐凤年打肿脸充英雄好汉,只要这尊女阎罗不是要他拿春秋抹脖子,他就都会乖乖应承下来。洛阳显然有些满意徐凤年的爽快态度,转身先行,徐凤年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远远十丈距离,这能保证她无缘无故想杀人时,不至于被一击毙命,好歹拼死给出几招。凝神望着那个修长背影,她穿了那件很大程度上消弭性别的白袍子,木簪挽发,当初在敦煌城见到她,若非近距离见过棋剑乐府女子黄宝妆的容颜,徐凤年一样不会将她当成女子,她实在是杀气过重,英武非凡,撑死了被当做算命先生常说是生而富贵的男子女相。

  徐凤年游历假装相士骗钱那会儿,经常对着相貌磕碜的男子笑脸说道公子相貌不俗,南人北相,定然是大富大贵难跑了。不过那时候肯定还会有转折,加上“不过”两字,若非这样,也不好从口袋里骗出铜钱来。徐凤年吃足苦头的那三年,总结出一个道理,简称两大难,一难是让别家媳妇爬上自家床,二难是让别人囊中铜钱入自家口袋。倒霉撞上骊珠被邓太阿击碎后的洛阳,徐凤年半点揩油占便宜的小念想都欠奉。

  洛阳稍缓了步伐,十丈距离变作九丈,徐凤年悄悄重新拉回十丈,当变成九丈时,徐凤年就不再多此一举,任由她慢慢拉近到三丈。这位女子辗转北莽一战最终跻身武榜前十,再战赢过洪敬岩就成为天下第四,虽然第三战输给了邓太阿,止步于第四,既然她有去跟拓跋菩萨扳腕子的决心,想必和邓太阿那一场毁城之战,未必就是倾力搏杀,因为她始终是以雨剑对邓太阿的剑,而此战之前天下皆知魔头洛阳杀人如拾草芥,唯独不曾见她用过剑,可想而知,洛阳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她排名之高,而在她的年纪轻轻,在于她的进步速度之快,而她明显跟王仙芝拓跋菩萨走了一条路子,就是以战养战。

  背对徐凤年的洛阳平淡说道:“你要去吴家剑士葬身遗址?”

  徐凤年轻声道:“不错。”

  洛阳平静道:“那你我两旬后在宝瓶州打娥城相见。”

  说完她便一掠而去。

  见过洛阳并且有过约定的徐凤年心头压大石,驻足原地,望着那个潇洒远去的身影,脸色阴沉,叹了口气,去吴家九剑破万骑的路上,已经碰到魔头,霉运至极,接下来只求别祸不单行。这个念头才起,在敦煌城就乌鸦嘴过一次的徐凤年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摘下书箱,换上一身衣衫,继续徒步前往西河州。在敦煌城,红薯有说过遗址的状况,两百年前吴家剑冢精锐尽出,完成那桩几乎称得上玉石俱焚的壮举后,北莽并未恼羞成怒地拿吴家剑士遗体发泄怒火,相反予以厚葬,战死了的剑士都享有一坟一碑一遗剑,几名当时不曾随行的剑侍之后都陆续进入北莽,在那边结庐守墓而终老,专门在战场驻扎有一队铁甲骑兵的北莽也不曾加害剑侍,剑侍死后,仍有代代相传的吴家守陵后人打理墓地,这和中原动辄拿仇家挖棺鞭尸的举措,形成鲜明对比,中原士子名流谈及两朝习俗,只说北蛮子饮毛茹血,风化鄙陋,都有意无意避过这一茬。

  徐凤年板着手指计算路程,来到西河州目的地,才知道遗址位于一个方圆三四里的小盆地内,让他啼笑皆非的是兴许有太多练剑人士慕名而来,络绎不绝,这座下陷盆地四周有一摊接一摊的贩酒卖茶售瓜果,无一例外的,不管主营什么买卖,摊子上都叠放着一摞摞武林秘籍,以吴家剑术相关秘笈最为繁多,名目都很吓人,什么《吴家仙人九剑》《剑冢十大剑招》,等等,外加另外一些绝学宝典,大多有着类似副书名《王仙芝毕生绝学十八式》,反正怎么唬人怎么来,大多粗制滥造,字都写不好,徐凤年花了点碎银子买了一袋子西河特产青果干枣,在眼前摊子上拣起其中一本书皮写有“错过此书就要抱憾终身”一行歪扭大字的《牯牛神功》,摊贩是个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中年汉子,见到生意上门,立马说得唾沫四溅:“少侠,这本秘笈可了不得,看了此书,只要勤练个几年,保管你成为三品高手,别看隔壁摊子上卖那些吴家剑技的破烂书籍,夸得天花乱坠,其实都是昧着良心骗人的,天底下哪有看几眼就变成剑仙的好事,咱这儿就是一分钱一分货了,这本《牯牛神功》是离阳王朝那边轩辕世家的绝学,别看名气不算大,可真金白银实在货,我见少侠你根骨清奇,一看便是天资卓绝的练武奇才,这本宝典原价六两银子,我就当跟少侠善一份缘,半价卖你,三两银子!只要三两!”

  徐凤年吃着青果枣子,看着伸出三根手指的摊贩,只是笑了笑。

  很快隔壁摊子的壮汉就拆台,坐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冷笑道:“《牯牛神功》是吧?老子这里就有一大摞,都没卖出去,别说三两银子,三十文一本,还买一送一,这位公子要不要?这价钱,拿去擦屁股都不贵。”

  卖枣子顺带卖秘籍的矮小汉子转头跳脚骂道:“张大鹏,你欠削是不是?”

  健壮汉子丢了他一脸瓜子,站起身,弯了弯胳膊,露出结实的块状肌肉,吼道:“三老鼠,谁削谁?!”

  被唤作三老鼠的摊贩缩回去,撇嘴腹诽,壮硕汉子见到徐凤年放下那本狗屁不通卖不出去的破书,立即换了一张灿烂笑脸,招徕生意道:“公子这边请这边请,我张大鹏是这边出了名的厚道人,做生意最讲究买卖不成情意在,这些秘笈随便挑选,有看上眼的,折价卖给公子,三年以后若是没能神功大成,回来我双倍价钱赔偿给你,来,瞧瞧这本《剑开天门》,记载的是那老剑神李淳罡的成名绝学,你瞅瞅这精美装订,这书页质地,还有这份笔迹,显然是真品无疑,公子要是在这附近找到一本相同的,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尿壶。”

  徐凤年走过去拿过秘笈,显然比较一般摊贩售卖的密集宝典,要多花许多心思,想了想,问价道:“多少文钱?”

  本想开口一两银子的汉子给硬生生憋回去,眼角余光瞥见隔壁三老鼠要报复,一瞪眼将那王八蛋吓得不敢做声,这才犹豫了片刻,挤出真诚笑脸,一口咬死道:“九十文钱,我这儿从不还价!”

  徐凤年伸手去腰间干瘪钱囊掏了掏,捞出大约三十颗铜钱,面无表情说道:“就这么多。”

  壮汉赶忙半接半抢过铜钱,“情谊重要情谊重要,公子有心就好,三十文就三十文,张大鹏岂是那种见钱眼开之人。”

  徐凤年将这部秘笈放入背后书箱,摊贩张大鹏还不忘对这个背长剑的年轻顾客溜须拍马道:“一看公子便知是剑术高手,未来成就不可估量,以后若是一鸣惊人了,别忘了给人说说张大鹏这部《剑开天门》的好。”

  徐凤年点头笑道:“一定一定。”

  张大鹏见他转身要走,赶忙从碗里挖出一捧瓜子,笑道:“公子别嫌弃,这玩意儿能打发时间,慢慢嗑慢慢走。说不定还能捡漏到几部绝世秘笈。”

  遗址被一圈栅栏隔开,摊子都沿着这个圈边搭建设立,徐凤年慢悠悠走了半个圈,没有遇上什么神华外泄的奇人异士,看到一个邋遢老头夹在两座摊子之间,身前只有一张棉布,上头零星放了几部秘籍,估计是生意冷清了很多年,寒酸老头蹲着打盹,两个邻居一个卖酒一个卖茶,生意都过得去,各有三四张桌子坐着客人。徐凤年见到一张酒桌上只坐了一对年轻男女,气态搁在这座盆地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就走过去笑问道能否蹭个座位,穿缎面衣衫的男子皱了皱眉头,正要拒绝,还算秀气的金钗女子按在他手背上,温婉柔声道:“公子自便。”

  徐凤年招手跟酒肆老板随便问了酒水价钱,这里按一整酒坛子来卖的不多,都是以斤两和碗数来卖,自然也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粗劣酒水,解渴尚可,想要喝醉都难,徐凤年要了一碗打着杏花村幌子的白酒,背对年轻男女,弯腰看着穷酸老头放在破旧棉布上的几本书籍,也没什么出奇,跟风的武学秘笈,都谈不上有新意,对桌眉宇倨傲神色的男子见到这副场景,眼中更是不屑,嘴角笑意讥讽。酒肆掌柜的送来一碗廉价酒糟,好心轻轻踢了老邻居一脚,没好气提醒道:“看着点生意。”

  蹲着的老头被一脚惊醒,眼神浑浊,见到有酒客正弯腰看着那几本秘籍,赶忙赧颜一笑,这一笑,结果就笑出他没有门牙的滑稽光景。

  喝酒男子嗤笑一声,秀气女子则抿嘴轻笑。

  徐凤年端着一碗酒,离开长凳,蹲在连摊子都称不上的棉布前,微笑问道:“这几本卖多少钱?”

  老人挠了挠灰白头发,憨憨笑道:“公子看着办,随便几文钱都成,反正都是假的。”

  徐凤年从钱囊掏出最后六七颗铜钱,递给缺门牙老头儿,后者也不嫌卖贱了,笑着接过,叠好四五本秘笈,双手交给眼前这名公子哥。

  同桌男子见他如此出手吝啬,更是眼神鄙夷得无以复加,女子似乎也觉得这个年轻书生面目俗气了些,浪费了那副雅致好皮囊,喝酒到一半,就和结伴出游的男子离开酒肆。

  对此无动于衷的徐凤年坐回酒桌,打开书箱,把几本秘籍放入,一阵捣鼓,似乎开心于捡到了宝贝,朝酒肆老板招了招手,笑道:“老板,有没有好些的黄酒,价钱贵些没关系,来两碗。”

  掌柜的笑逐颜开,愈发殷勤,“有的有的,这就跟公子来两碗。”

  徐凤年稍等片刻,从掌柜的手中接过两碗黄酒,重新蹲回缺门牙老头眼前,递出去一碗,用地道的东越口音笑问道:“听口音,老哥儿以前也是东越那边的人?”

  老人原本不敢接过酒碗,听到熟悉口音,这才接过去,惊喜道:“可不是!”

  徐凤年放下酒碗,去书箱拿过一本悄悄夹了一张五十两银票的秘笈,与老人面对面盘膝而坐,微笑道:“老哥留一本好了。”

  老人也不客套,笑着收下,心想这位俊逸公子哥真是个好人呐。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年迈一年轻相对而坐,也不如何说话,只是缓缓捧碗饮酒。

  喝完了酒,徐凤年给掌柜的付过了酒钱,背起书箱离开。

  卖书老头心情大好,闲来无事,沾了沾口水,哼着小曲儿翻书,蓦然瞪大眼睛,银票?

  缺门牙老头张大嘴巴,怔怔望着那个背剑负笈的年轻人背影,赶紧-合上那本一点都不隐秘的秘笈,震惊之余,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一日,徐凤年临近吴家剑士墓地,只剩咫尺之遥却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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