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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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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七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数骑快马从金谷园里疾驰而出,直奔洛阳。

  京里出事了!

  针对御史台的一系列行动,终于让御史台那班酷吏们明白过来,原来最近这种种举动,就是为了对付他们。近几个月来缩起利爪、垂下尾巴,扮乖狗狗的酷吏们狗急跳墙,重新亮出了他们锋利的獠牙。

  他们负隅反击的第一刀,就砍到了政事堂。

  对于其中详情,杨帆还不太清楚,来送信的人只是告诉他,宰相苏味道、崔元综、张锡全被抓进了大狱。

  一国宰相上上下下的如此频繁,堪称旷古未有之奇观。武周的宰相简直就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都可能灰飞烟灭。纵观武周一朝的宰相们上上下下的频率,远不是后世那个以相下台之频繁成为世界政坛闹剧的岛国所能比拟的,而且武周宰相们下台的方式大多是以入狱、绞或者流放、贬官的方式来进行,其惨烈也是古今中外所罕有。

  打马如飞的杨帆一路向洛阳城中急驰,心中只想:“我朝宰相如此危险,那么多的官员怎么还是对这个职位趋之若鹜呢?如果换作是我,宁肯安安份份地待在下面,也绝不去做这个如此凶险的官儿。”

  杨帆幼失枯恃,复又流落南洋,虽也自幼,却不能与那些十年寒的士子相比,自然不明白一个可以载之史册、流传千古的“名”,对他们有多么大的吸引力。不要说做宰相未必就一定毁家灭族,就算真的风险若斯,还是有数不清的人愿意着脑袋往上冲。

  杨帆和陈东到了洛阳,陈东先回刑部,杨帆则直接赶去了宫城,他要去政事堂。刑部尚豆卢钦望和刑部侍郎陶闻杰如今都在那里,去金谷园传讯的人说的清楚:“李相震怒,豆卢尚请郎中回城后立即赶往政事堂议事。”

  进了宫,杨帆便快步转往政事堂。政事堂再往前去不远那处僻静所在就是史馆。婉儿的香闺就在史馆里,这个时候杨帆若往那里一行,说不定就能看见婉儿,只是此刻他当然暇与佳人一唔。

  进了政事堂的大门,问清李昭德的公事房所在。杨帆便快步赶去。

  “啪!”

  一封草拟的诏敕摔在地上。李昭德怒不可遏道:“蠢物,真真是个不开窍的蠢物,王孝杰挥军二十万谋安西,军料马料、兵甲器仗所费巨万。朝廷本就不敷支出,按照你这种给之法,仅运输一项就得耗损过半,凤阁怎么尽是这样一班蠢物!”

  被骂的是凤阁侍郎顾自立,凤阁就是原来的中、门下、尚三省中的中省。凤阁侍郎从广义上讲也是一位宰相。这位顾宰相做到这么大的官儿,平素出入那也是极尊贵的人物,却被李昭德如此对待,只把一张脸羞得像只刚下了蛋的老母鸡。

  顾自立面红耳赤地解释道:“李相,非是下官能。实是安西四镇地处偏远,复又失落于吐蕃之手多年,原有的屯田尽皆荒废,当地部族又被吐蕃掳掠一空,如今只靠当地补给。不足军需十分之一,粮秣辎重全需从……”

  “我不要听!”

  李昭德唾沫星子像下雨似的喷在顾宰相的脸上:“安西路远,沙碛极深,长途运输,靡费甚巨。按照你们这个法子,等安西四镇收复了,国家镇遏,也劳弊不堪了。不要和我说这些废话。不解决困难要你们何用,回去。再拟良策!”

  顾自立奈,只好忍气吞声地答应一声,弯腰自地上拾起那封草拟的诏敕。顾宰相身材瘦弱,可行动却不灵活,大概是腿脚有什么疾病,不能屈弯自如,弯腰捡拾诏敕,只能把腚高高地撅起来,样子十分难看。

  李昭德因为三位宰相入狱的事正一肚子名之火,见他这般模样更加憎恶,鄙夷地斥道:“朝廷选官,必重身、言、、判。看你身材瘦弱、言语粗鄙、智不俗、才不出众、愚顽怯懦、行动迟缓,如同一只冻僵了的苍蝇,真不知似你这般人是如何做到凤阁侍郎的!”

  就是一个小史被人如此羞辱,也要气愤难当,何况顾自立是当朝宰相,可是李昭德积威之下,他又不敢反驳,官做的越大,顾忌也就越多,顾侍郎虽已心中恨极,却不敢得罪这位一手遮天的李宰相。

  顾自立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眼前一阵阵的黑,好不容易捡起诏敕,呼呼地喘着粗气,一时竟法迈步走开。耳听得李昭德如此辱骂,顾自立身形一晃,竟然差点跌倒。

  同样来政事堂奏事的监察御史陈烈酒见状,赶紧扶了他一把。陈烈酒把顾自立扶稳,一见李昭德正瞪着自己,赶紧又收回手来。

  李昭德斥道:“看看你们这副样子,顾自立瘦小枯干,两腮肉,你却肥胖如球,圆脸大眼,简直就像一个貔貅,朝廷选士的标准真是越来越差了,这都用的是何等样人!”

  貔貅是熊猫的称呼之一,这陈烈酒身材矮胖,圆脸大眼,细看还真有几分像熊猫。两厢侍候着的小内侍们忍不住捂住嘴儿偷笑起来。

  陈昭德也是个喜欢给人起绰号的,今日事了,经过这些小内侍的大嘴巴一宣扬,冻蝇侍郎和貔貅御史的雅号怕是就要流传开了。

  陈烈酒被李昭德一骂,一张胖脸也涨红起来,李昭德厌憎地摆手道:“出去!都出去!看着你们就心烦!”

  顾自立和陈烈酒唯唯喏喏刚要退下,便有一个小内侍转进堂来,向李昭德道:“李相公,刑部郎中杨帆求见!”

  “叫他进来!”

  李昭德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句,在坐榻上坐下。

  李昭德这办事堂因为是宫中建筑,比之外面的衙门便大有不同,这是一处宫殿建筑,李昭德的居处乃是一处主殿,殿中左右各有八根巨大的殿柱,两厢还有偏殿侧殿,自成一处院落。

  杨帆举步上殿,见李昭德正怒气冲冲地坐在上,也顾不及看看旁边众人。赶紧上前,叉手施礼道:“下官杨帆见过李相!”

  李昭德哼了一声,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你这位瘟郎中好清闲呐,身为刑部司正堂。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上负圣望,下辜姓,亏得本相平素对你还另眼相看,却不知你竟是如此不堪造就!”

  杨帆怔了怔。没想到刚一进政事堂,就被李昭德如此训斥,杨帆也忍不住火起,冷冷地答道:“李相,某奉命而来。是为听候指示的,不是听你教训的。杨某身为刑部司正堂,是否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考课自有公论。”

  杨帆一怒之下,连下官也不称了,而是不卑不亢地自称某,严格说来,就算一个瓦匠。如果不愿卑躬屈膝,在一个宰相面前也是可以自称某的,这并不算失礼,李昭德也挑不出毛病来。

  杨帆又道:“至于杨某是否上负圣望,下辜姓。却不知李相你是能代表圣意呢,还是能代表天下黎民?圣人如何评价,杨帆不知。至于民意,姓们可是都称赞杨某是青天再世呢。洛阳姓赠予杨某的匾额如今还悬挂在刑部衙门里,李相要不要去看看!”

  杨帆说的这几个人要么比李昭德身份高贵。要么比他地位崇高,狄仁杰如今虽是地方上一个小小县令,可他在政事堂的时候,李昭德还是政事堂里排居末位的小兄弟,官场是讲资历的,狄仁杰同样比他高贵。

  李昭德听的勃然大怒,“啪”地一拍几案,喝道:“杨帆!你好大胆,竟敢与本相如此说话!”

  杨帆失笑道:“杨某哪有李相威风,这里是政事堂,国家机要中枢,而李相是国之宰相,在此庄严之地,竟然动不动以绰号称呼,杨某自有名姓,瘟郎中也是相公你在此庄严之地可以相称的?

  杨某不管是在圣人面前,还是狄相公、太平公主殿下,亦或是梁王、魏王面前,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实不知李相竟然是偌大的威风,如果李相今日召见杨某只是为了抖威风,那抱歉的很,杨某衙里还有诸多公事要办,这就告辞了!”

  故意放慢了脚步,听着身后动静的顾侍郎和陈御史相顾骇然,这个杨郎中好大的胆子,如今满朝武谁见了李昭德不是战战兢兢、毕恭毕敬,他一个小小侍郎竟然如此狂悖。说起来,还是人家靠山硬呐。

  其实,就算杨帆身后那几座靠山,也不敢对如此正气焰熏天的李昭德如此礼,可是这两个官员也只能从靠山这个思路上去想,谁会认为自己没有那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呢?

  在侧殿等候的豆卢钦望和陶闻杰闻讯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一听杨帆与李昭德如此说话,不禁大惊失色,豆卢钦望赶紧抢步出来,大喝道:“杨帆,住口!”又向李昭德躬身道:“杨帆年轻气盛,少不知礼,宰相莫怪!”

  “出去,出去!统统出去!”李昭德怒不可遏地拂袖,把两厢侍候着的小内侍们都赶了出去。等到殿上一空,只剩下他们四人时,李昭德冷冷地瞪了杨帆一眼,寒声道:“少年人,不要太嚣张。”

  杨帆耸耸肩,所谓地道:“杨某嚣张一些,与李相不合、与尚和侍郎大人不和,想必是从圣人以下整个朝廷都乐见其成的,李相不也这么想么?”

  李昭德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表面上不要显得整个刑部抱成一个团儿,这是他们最初就定下的策略,但是却也大可不必闹到一个刑部郎中当面顶撞一位宰相的地步,今天的一切,并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李昭德性强直,大概因为是庶子出身,早年在家中曾受过一些不公的待遇,所以他骨子里总有一点偏激刻薄的的性情。当初他在政事堂里还是小辈,就敢对身为年长尊者、且又刚刚立下大功的娄师德尖刻嘲讽,何况如今呢。

  他训斥杨帆的时候,确实是因有一腔火气,根本不在意他人尊严。而杨帆之所以针锋相对,固然是因为早已有约在先,不怕他真个翻脸,却也是因为他对李昭德的跋扈确实十分反感。

  自李昭德独揽政事堂以来,深藏在他骨中的孤僻高傲、刻薄寡恩愈明显了,如今的李昭德目空一切,独断专行。短时间内这种孤臣形象可以保他不管面对任何人都可以肆忌惮,但从长远看,绝非幸事。

  杨帆和隐宗的人在考虑朝中可以结盟的官员们时,早就把此人列为了拒绝往来户。所以,杨帆借题挥。故意让人看见自己与他不和。也有杨帆深远的考虑:“李昭德一派现在是盟友,但是绝不可以成为真正的战友!”

  “你跟什方道人、净光老尼那些神棍混在一起干什么?”

  李昭德是一个真正的儒家子弟、虔诚的圣人门徒,对那些所谓的神怪不屑一顾,待方才的冲突一揭开。便不悦地质问道。

  杨帆揶揄道:“此事似与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下官听说,三位宰相入狱,这才急急回京,貌似李相对此事却并不着急,居然还有闲心打听杨某结交朋友的事。”

  李昭德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是自讨没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和杨帆吵嘴是占不了便宜的,两个人地位差距太悬殊,杨帆求于他,凭身后的那几股势力也惧于他,他不能把杨帆怎么样,一旦有些争吵,反而是帮杨帆高人望。

  豆卢钦望忙岔开这个话题道:“御史台那班人着手反击了,没想到走了一个来俊臣。他们咬起人来还是这么狠,一下子就让三位宰相入了狱,朝野为之震动。叫你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该如何应对。”

  杨帆皱了皱眉,道:“三位宰相究竟因何入狱?”

  豆卢钦望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看他们呛的厉害,陶闻杰坐在旁边,一直笑而不语。他是太平公主的人,不是李昭德一派。巴不得见他们吃瘪,见杨帆问起。陶闻杰便插口道:“这一回的事情很棘手,御史台有确凿证据在手,人证物证均已呈到御前了。”

  陶闻杰细细讲出一番话来,杨帆仔细听着,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这起事端却是缘于宰相张锡。政事堂的宰相各自主管一摊差事。比如苏味道主管司法,而张锡是天官选事,主管考选举士,铨选职官的事务,直白地说,就是主管官员任命,对口的衙门是吏部。

  这个职位权柄很重,主管人事的官儿从古到今一直就是热门,一些资历、人望差不多的官员竞争同一个肥差,为了谋得他的认可和支持,便向他施以贿赂。一开始他还有所节制,行事也小心,后来渐渐肆忌惮,夜路走多终遇鬼,被御史台的人抓到了他的把柄。

  如今御史台受到打击,就把此事当成了反攻官们的武器。至于苏味道和崔元综,属于一个意外收获,御史台的人一开始并没想到还能捞出两条大鱼,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位宰相也有牵连,说不定会用此事作为交易,谋求与政事堂的和解。

  结果张锡这人也是个没骨气的,唯恐受了皮肉之苦,再说他罪证确凿,辩白不得,可是这贪污罪又要不了他的命,两相一权衡,一进推事院,他就全招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连苏味道和崔元综也招了出来。

  苏味道和崔元综同为宰相,一些公务的权力是与他有所交叉的,张锡收了人家好处,要想把事办得妥当,就离不了苏味道和崔元综的照顾,所以就想把他们两个拉下水。

  苏味道为人一向模棱两可,谁也不肯得罪;崔元综刚刚拜相,根基尚浅,势必不可能得罪张锡,两人只好顺水推舟。说起来,这两个人得到的好处并不多,也没有直接插手过张锡的事情,只是对他的一些举动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结果张锡事,两人也受了牵连,一起下了大狱。

  杨帆听清经过之后,眉头皱得更紧,说道:“御史台既然有人证、有物证,要想救出三位宰相,只怕难如登天。”

  李昭德阴沉着脸色道:“徒劳之事,何必去做!”

  苏味道是狄仁杰拔起来的,他可以推脱不关己事,崔元综和张锡却是他一手拔起来的,如今这两个人犯了事儿,他是有识人不明、荐举失误的责任的,就算女皇帝不治他的罪,他也颜面光。

  李昭德腮帮子上绷起了几道棱子肉,咬着牙根道:“这几个人不知检点,咎由自取,如今罪证确凿,如何救得?如果我们妥协,则酷吏势力更炽,到时又会成为天下大害!”

  他冷冷地瞥了眼面前的三人,道:“为了朝廷大义,铲奸除恶,何惜此身?况且他们三人自有污点。本相唤你们来,就是想问问,你们除了使人劾、旁敲侧击,究竟有没有什么可以直接打击他们的手段!”

  豆卢钦望赶紧道:“依着当初的谋划,具体措施是由杨郎中负责的。杨郎中,你那边究竟准备的如何了?”

  杨帆道:“杨某从一刻懈怠,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实不相瞒,我的已经撒下去了,即便不曾此事,这几天也该到了收的时候。”

  李昭德冷冷地道:“你有什么手段?可不要再对那些边边角角的小虾米不疼不痒地使手段了,我要你直捣御史台腹心,取其脑,立即还以颜色!”

  杨帆微笑道:“如今御史台有数的鹰爪不过寥寥数人,王弘义、侯思之便是脑之一,本官所选的第一击的目标就是他们。至于手段……”

  杨帆脸上陡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气,缓缓地道:“却与他们的手段一般二,不过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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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八章 钓鱼


  洛阳北市有三家古玩店。其中两家财力雄厚,信誉卓着。收购和卖出的古董大多是世间珍奇,在喜欢收藏赏玩古董的玩家们口中颇有口碑。

  另外一家名叫“雅藏轩”的就不成了,这家店门面很小,里面也没有几件镇店的珍奇,藏品虽也大多算是古物,却鲜有珍罕之物,听说以前还卖出过假货。

  日子久了,臭名传开,真正的玩家从来不登“雅藏轩”的大门,不过这“雅藏轩”居然还开得好好的,哪怕门可罗雀,那掌柜的在店中依旧坐的四平八稳,从来也不会因为没有生意萧条而发愁。

  今天门口没有鸟雀,因为外面正在下雨。

  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的小雨把门前凹凸不平的青石淋得油亮油亮的,雨水在低洼出汇成了水洼,雨点溅上去,溅起朵朵雨花,店主薛平俨坐在柜台后面,托着肥胖的双层下巴笑眯眯地看雨花,时不时还抿一口米酒,悠闲的很。

  有人登门了,撑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看不见他的面容,只看见一双黑色翘头布靴和随着脚步荡漾的青色袍袂。

  油纸伞飘到檐下时,檐上如注的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砰砰”的响声,只是一刹,那人就闪进了“雅藏轩”,油纸伞移开,露出一张蓄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人面孔。

  薛平俨看见这人的模样,马上笑得更愉快了,生意上门了!

  这人第一次登门还是三个月前的事,薛掌柜的记得很清楚,那时还是大雪纷飞的寒冬时节,那天正好下着大雪,这位客人穿着一件紧身的小羊皮的棉袍,戴着一顶有掩耳的狗皮帽子,打扮的很土气,但是他对古玩却极有鉴别能力。

  店里摆着的那些古玩,他看上一眼就能准确地叫出名字、说出年代、估出价格,杂在那些低档古玩中的几件假货,他甚至没有用手去摸一摸、敲一敲或者看看上面的铭文,只是扫了一眼,就准确地点出那是一件假货。

  小伙计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幸好店里生意本来就不好,十天半月才有人登一次门,当时店里恰好没有别的客人,于是小伙计抄起扫帚,准备把这个踢馆子的客人打将出去,薛掌柜的笑眯眯地看着,并不阻拦。

  这时,那客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这只东汉时候的提耳陶釜,多少钱?”

  他指的正是他刚刚才说过的那件假货,他说的却是“东汉时候的提耳陶釜”,小伙计一听有门,马上就退到一边儿去了,薛掌柜的则马上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笑眯眯地道:“五万钱!”

  一只真正的汉代提耳陶釜也值不了这个价的十分之一,薛掌柜的明知道人家已经看出这是假货,却要价五万钱。这个客人也古怪,居然没有反手一巴掌,先把薛掌柜的抽成猪头,再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到街上大骂奸商。

  这人很干脆地付了五万钱,捧着那只上个月才烧制出来的“汉代提耳陶釜”兴冲冲地离开了,还连声说买得“便宜”。

  上个月,这位客人又来了一趟,这一次他花十万钱买了一柄秦代的青铜剑,那柄锈蚀斑斑的青铜剑倒是真货,但也只值十万钱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这一次,薛掌柜的知道了他的名字,他叫赵逾。

  今天赵逾又来了,而且是冒雨而来,看样子又是大生意上门,所以薛掌柜的笑的更加愉快:“赵兄,好久不见了,这回想买点什么?”

  赵逾的气色看来不大好,他皱了皱眉,问道:“掌柜的这店里可有价值五十万钱的宝物?”

  买古玩的人不选自己中意的古玩,却只按价购买,未免过于古怪。薛平俨是做生意的,听到这样大的生意上门,居然未见一点喜色,反而有些担心,却是更加古怪。他皱了皱眉,迟疑地道:“赵兄这笔生意……貌似做的不小。”

  赵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叹气道:“的确不小,不过……相信那位主顾还吃得下。”

  薛平俨听了这话马上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道:“既然如此,那么赵兄看看这件古玩如何!”

  薛平俨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枚大钱摊在掌心里,钱形如钟,上有三孔。

  薛掌柜的笑眯眯地道:“这是战国时期战国所铸的‘三孔布’铜钱,乃是罕见之物!”

  他把另外一只手张开,慢慢举到赵逾面前,沉声道:“正好价值五十万钱!”

  ※※※※※※※※※※※※※※※※※※※※※※※※※※※※※

  一个时辰之后,赵逾出现在刑部司杨帆的签押房里。

  他来之前,杨帆正在窗前看雨,雨水打在新生的桂树叶子上,新生的桂树叶子呈亮绿色,赏心悦目。

  树干虬结粗壮,这棵桂树已经一百多年了,据说隋朝建立之初这棵桂树就已植在这里。如今大隋早已灰飞烟灭,雄才大略的隋文帝和才大志疏的隋炀帝都已成了故纸堆中一个符号,它倒依旧活得好端端的,而且愈加茁壮了。

  赵逾一来,杨帆就放下了窗子,本来倚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雨的俊俏小厮阿奴也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滴水檐下继续看雨。有她站在那儿,就休想有人能窃听房中的谈话。

  房中,杨帆和赵逾对面而坐,杨帆道:“都打探清楚了?”

  赵逾微笑道:“有我出马,你放心就是!”

  他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捆扎得结实的油纸包,推到杨帆面前,道:“整个行贿、受贿的经过,所以参与的人员、每次受贿的金额和地点,请托的事情,乃至他藏钱的所在,里面俱已记载详实。”

  赵愈吁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这王弘义贪婪成性,最好敛财,有个绰号就叫饕餮。以前肆无忌惮,自来俊臣垮台之后,他倒是小心多了,居然殚精竭虑地想出这么一个瞒天过海的好办法,也真难为了他。”

  杨帆笑道:“是啊,先让家里人开家古玩店,划拉些不值钱的破烂摆在那儿出售。再让请托他办事或者求他高抬贵手的人去店里花高价买这些一文不值的古玩回去。然后当作礼物送他,以此作为凭证,天衣无缝啊。可惜,他居然忘了他御史台最擅长的手段就是‘三人成供,罪从供定’。如今我既然弄清了他受贿的手段,以彼之道,还怕整治不了他!”

  反腐向来是政争的最有力武器。以反腐之名,可以光明正大地干掉对手,当然,前提是对方确实有**的行为。王弘义有“收藏古董”的雅好,杨帆就投其所好,果然顺利地拿到了证据。

  他把油纸包拿在手中拈了拈,对赵逾道:“明天一早,我会照常上衙办公。”

  赵逾会意地一笑,起身道:“告辞!”

  “不送!”

  “蓬”地一声,油纸伞在滴水檐下张开,仿佛墙角水缸里铺开的睡莲叶子,轻轻地转动着,赵逾一手提着袍裾,一手撑着纸伞,悄然离开。

  雨中的刑部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走在雨中的赵逾背影也透着一股子寂寥的味道。

  “唉!到了哪里都是这样……”

  阿奴走进房去,于雨声淅沥的寂寥中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公子和沈沐是这样,你这里还是这样。”

  杨帆挑了挑眉,道:“你感到厌倦么?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争斗,就算你躲进深山老林避世,等到你的儿孙长成,人口渐多,还是会有争斗,争田地争财产争房舍,这是人的本性。

  有人为天下争,有人为自己斗,有人为高官厚禄争,有人为一日三餐斗,或者与天斗,或者与人争,其实有啥区别呢?

  以我来说,为了让你不再担惊受怕,为了你我能踏踏实实地在一起,我要跟姜公子斗。为了我的女人和孩子吃的好穿得好,而不是因为三餐不继而发愁,我要为了我的官位斗。阿奴,你以前不是这么消沉的,皇帝你都不怕,何必对姜公子恐惧若斯。”

  他走到阿奴身边,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在没有万全之策以前,我不会轻易向他发起挑战。”

  阿奴点点头,轻轻投进他的怀抱。

  窗外,寂寥的雨声似也因之有了一丝温柔之意。

  ※※※※※※※※※※※※※※※※※※※※※※※※※※※

  翌日一早,杨帆骑着高头大马,一如寻常时候,踏着满城的钟声,赶到了刑部衙门。他还没下马,路旁就飞快地冲过来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往马前一跪,头顶状纸,高声呼起冤枉来。

  刑部主事冯西辉“刚巧”也到了门口。

  刑部司两位员外郎中的一位前不久刚刚调离原职,员外郎空缺了一位,从那天起,冯西辉每天都“恰巧”和杨郎中同时赶到衙门,等杨郎中下了马,两个人一块儿往里走,聊聊天气、谈谈身体,联络感情。

  四个主事如今都卯足了劲儿争这个员外郎,诸如对使得上力的上官表表忠心、送些礼物的事儿每个主事都在干,可是想要成功显然还得在细节处多下些功夫。

  今天冯西辉依旧“恰巧”与杨帆同时赶到刑部,一见这番情景,赶紧跑过来赶人:“去去去!你们懂不懂规矩,有什么案子能越过州县往上告的?就算事涉百官,也该去御史台,这里是刑部,我们杨郎中还能接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状子不成。”

  那领头的一个老汉带着哭音儿嚷道:“老朽告的这个人正是在朝的官员,洛阳府接不得,可那御史台老朽也不能去呀,因为老朽告的正是他御史台的官!恳请杨青天为小民申冤、为小民作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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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再闹推事院


  推事院的大牢空荡荡的,当初人满为患的情景不见了,整个大牢里只关了三个人,不过这三个人依旧是份量十足的人物,御史台只抓大老虎,升斗小民还不配关在这个地方。

  三个人分据三间牢房,他们分别是宰相苏味道、宰相张锡、宰相崔元综。

  崔元综坐在那儿呆若木鸡。

  拜相还不到半年,他就锒铛入狱了,终究没有逃过大周宰相不得善终的魔咒。想到他拜相时的踌躇满志,想到他还妄想能一步步爬到“首席执笔”的位置,崔元综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张锡坐在草榻上,面墙而坐,有点达摩面壁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他如此面壁多年,能不能在牢墙上留下一道身影,悟得佛家真谛。

  张锡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愧见友人。

  苏味道和崔元综是他招认的,这两个人当初也是他拉下水的,准确点说,这两个人无心受贿,之所以接受他馈赠的好处,倒不是为了给请托他办事的那些官员们提供便利,实在是同为宰相,不想得罪了他。结果他一进大牢就把这两位仁兄招了出来,做事实在不太地道,怎还有脸见故人。

  苏味道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时而走动,时而仰起头来呆呆地望着通风口的一抹光亮发呆。他恨张锡不讲义气,他恨自己没有坚持本性,他悔当初为何却不开情面,他担心一生前程因此毁于一旦……

  种种思虑,让他花白的头发才几天功夫就近乎全白了。

  此时,他正望着乌漆麻黑的大狱一角,幽幽地想着身后事。

  他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三、老四都在外地府县做官,也不知会不会因为他的事受了牵累,自己只是犯了坐赃罪而已,但愿圣人英明。不要惩罚他们。

  他的二儿子苏份也是一身才学,在四个儿子里面也是佼佼者,但是苏味道深知宦海官途诱惑无穷,险恶也是无穷,尤其是武后专权之后,更是杀戮不断,为了以防万一,他没让二儿子作官。

  如今二儿子苏份已娶妻生子。住在蜀地的眉山县,他是宰相之子,又有一身大学问,如今已是当地有名的士绅,这场宦途风波应该不会影响到他。如此,哪怕有更大的变化,苏家至少也能保全一支血脉了。

  想到这里,苏味道心中安慰了些,可是刚刚觉得有些欣慰,忽尔想到他的兄弟苏味玄。不禁又生起些凄苦的感觉。

  苏味玄是他的兄弟,两兄弟岁数相差很大。父亲死的早,他亦兄亦父地把这个幼弟拉扯大,又教他学问,如今官至太子洗马,也算对得起亡去的父母了。他对这个幼弟呵护备至,可是自他做了宰相,兄弟俩反而越走越远了。

  因为苏味玄见兄长做了宰相。常常请托他办些不合情理的事,苏味道每每拒绝,苏味玄便会恼羞成怒。对兄长不止摔摔打打甚至恶语相向,苏味道一直不以为忤,对幼弟宠溺万分,可谓尽足了兄长的本份。

  如今他入了狱,味玄始终不来探望,也许是因为推事院监管严厉,不许犯官家属探望吧,可是一日三餐都是自家仆佣送来,也未见味玄稍尽心意,苏味道哪还不知弟弟这是恼恨自己,以至不顾兄弟之情,想起来不免黯然神伤。

  这官儿,做的担惊受怕,兄弟失和,好没意思。

  苏味道在那儿长吁短叹,走走停停,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巡弋在牢中的王德寿尽皆在眼里。

  这王德寿原是御史台判官,上一次狄仁杰等七大员入狱的时候,眼见别人借着问案节节高升,这王德寿也红了眼,想让狄仁杰攀咬其他官员,作为自己升官的敲门砖。谁料狄仁杰性情节烈,竟以头碰柱明志,吓得他屁滚尿流。

  狄仁杰等人无罪出狱以后,一些靠酷刑逼供升官的御史纷纷被流放边荒,他这没升官的倒是逃过一劫,只是降级留用,从判官降为了狱吏。

  三位宰相的反应,王德寿冷眼旁观,一一在眼中,暗暗记在心里。

  多年来御史台一手遮天、欺上瞒下的行为,已经令女皇帝产生了一丝警惕,这一次三位宰相入狱,女皇帝特意秘密召见了他这个犯官,叫他严密监视狱中动静,不只要万国俊等人怎么问案,还要观察三位宰相在狱中的反应。

  王德寿知道这是官复原职的莫大机遇,心中兴奋不已,他如今以天子密探自居,一颗红心全向着女皇帝了。

  苏味道想想前程叹一口气,想想兄弟叹一口气,想想儿子叹一口气,叹来叹去,懊悔不已,也不知道叹到第几口气时,牢门一开,一个大汉站在牢门口喊了一嗓子:“王御史提审犯官张锡、苏味道、崔元综!”

  王德寿听了,便站起身来,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

  正在牢房里似热锅上的蚂蚁般乱转的苏味道听到王御史的名字,不禁一哆嗦。

  文官们与酷吏们的几番战斗,固然损失惨重,可是御史台这班酷吏也是大为凋零,不复昔日盛况。如今御史台有名的酷吏已所余不多,姓王的而且有资格提审他们的御史不用说,必是王弘义无疑。

  也难怪苏味道恐惧,这王弘义可是个极霸道的狠人呐。

  想当初,武则天为了登基,授意酷吏编排罪名,大肆屠杀李唐宗室和忠于李唐的官员。当时,来俊臣炮制证据,指控胜州都督王安仁谋反,武则天派王弘义前去审讯。

  王弘义赶到胜州,枷了都督王安仁父子大刑逼供,王安仁不服,咬紧牙关坚不认罪,王弘义竟不管不顾,悍然砍了王安仁父子的人头,用洒了石灰的木匣盛了回京。路过汾州的时候,汾州司马毛公赶紧接迎,将他奉若上宾。

  王弘义入城,赴毛公的接风宴,酒过三巡,突然变色,呵斥毛公下阶,指控他也是反对武后的叛党,立命左右斩之,以枪挑其首级,一路滴着鲜血,招摇回京,因此一举,立即成为来俊臣手下一员得力大将。

  这王弘义虐囚还有一招,酷暑夏日,在不通风的小房间里铺毡堆毯,将囚犯遮盖其间,不一会儿就气绝而死,身上绝无半点伤痕,然后报一个暴毙了事。其凶名在外,以至他的一份行本到了地方,州县战战兢兢,比圣旨更奉行不渝。

  王弘义因此自夸:“我之文牒,有如狼毒野葛,无人不惧!”

  “如今竟要此人审我……”

  想到此处,苏味道面如死灰。

  ※※※※※※※※※※※※※※※※※※※※※※※※※※※※※※

  大堂上,王弘义肃然高坐,冠戴整齐。

  自来俊臣被贬为同州参军,御史台声势一落千丈,一班御史们都夹起尾巴做人,憋屈的够久了。

  御史台威风不再,他敛财也困难了,甚至为了安全,还得绞尽脑汁设个古玩店,十天半月才有一桩生意,哪比得当初日进斗金。

  如今可好,三位宰相入狱,朝野为之震动,这桩案子办好了,御史台就能重振声威。万国俊已对他秘授机宜:“天子老迈,猜忌之心尤重于从前,务必要想法设法,把这桩贪弊案办成谋反案,只要事涉谋反,天子惊忧,必然再度重用御史台。”

  今天之所以让他问案,也正是因为他凶名赫赫,万国俊想借他声威,恐吓三位宰相乖乖按他想要的供词招供。

  “带人犯!”

  王弘义一拍惊堂木,意气飞扬!

  推事院门口此刻突然来了一哨人马,二十名刀挠手,二十名枪棍手,头戴乌巾,上插燕翎,身穿蓝底红边衙役公服,脚踏黑色皂靴。头前两个旗牌,最前边又有三人乘马,成锐三角形,直趋推事院大门。

  门前守卫一见,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公人至此,纳罕地上前拦阻,喝道:“此处是御史台推事院,何人胆敢擅闯!”

  三匹马中间一人英气勃勃,伫马不语。在他左后那匹马上,一个身着绿袍官袍的官员将一卷黄轴高高举起,喝道:“刑部奉旨拿人,谁敢阻挠,退下!”

  门卫大惊,眼见他手中黄澄澄一卷,料想不敢假冒圣旨,只得惶然退下,三匹马引着数十名皂役公差,竟然直接闯进推事院去了。

  推事院中来往的公人见此情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跟在他们后面观望,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人愈加多了,有那小吏匆匆跑出来,竟连手中的毛笔都未来得及放下,着颇为可笑。

  杨帆这是第二次进推事院,上一次是以囚犯身份锒铛而来,这一次他的身后依旧带着手提枷锁铁镣的公差,却是来拿人的法官。

  杨帆策马直入推事院,到了衙中才翻身下马,双手往身后一负,向他右边那人瞥了一眼。

  跟在杨帆左右的是刑部主事冯西辉和刑部班头袁寒。杨帆瞥了一眼,袁寒立即对一个御史台小吏喝道:“我等奉旨拿人,侍御史王弘义何在,叫他上前答话!”

  那小吏变色道:“王御史……正提审三位犯官!”

  杨帆微笑道:“他在何处问案?”

  杨帆一脸和煦的笑容,那小吏在眼中,却不禁心中一寒,手一哆嗦,所持的毛笔都掉在地上。他可没有认出这位笑容中透着森森冷意,令人不寒而栗的官员就是当初御史台里那个蓬头垢面的杨郎将。

  小吏战战兢兢地向前方一指,杨帆扭头了,把下巴一摆,几十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们便猛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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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章 打草惊蛇

  “你等大臣,身负圣上隆恩,享受民脂民膏,不思报效朝廷,竟然贪赃枉法、肆意敛财,诸般丑行,人所不耻也,如今可知罪么?”

  王弘义一脸正气,义正辞严,不知其底细的人,只听这铿锵有力的几句话,好感就得油然而生。这样的人不是清官,还有谁是清官呢?

  张锡、苏味道、崔元综被他一问,俱都脸露赧颜,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

  自从东宫投书案以后,皇帝对于谋反案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了,要硬生生把一起坐赃案咬成谋反案,难度实在太高了点儿,王弘义可没有来俊臣指鹿为马的手段和心机,想起此事便觉头痛。

  在他还没有想到妥当的理由之前,这个案子就得拖着,不能轻易结了。想到这里,王弘义咳嗽一声,说道:“张锡,你为天官选事已有多年,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受贿赂,都有哪些官员因为许了你好处而得以升迁,还不速速招来!”

  张锡惶然抬头道:“犯官已经招了啊!”

  王弘义冷笑一声道:“你所招供的名单上一共才寥寥十数人,难道你这几年,就只收了这几个人的好处!”

  张锡期期地道:“有些……有些只是人情往来,朋友馈赠。纵不送礼,按道理他们也该升迁的……”

  王弘义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该不该升迁,自有公论。你只管把你任天官选事以来,受过哪些人好处一一讲来,免受皮肉之苦。哼!既然行贿,一个德字先就亏了,还说什么理应升迁,天大的笑话!”

  王弘义话音刚落,堂下忽然冲上来二十多个差官,二十多人呼啦啦往大堂上一冲,堂上登时一阵大乱。站堂的差人们大为错愕。站班的班头立即迎上去喝道:“尔等何人,怎敢擅闯公堂!”

  那些人也不理会,冲上堂来左右一分,呈雁翎状站到了推事院的差役们前面,两个旗牌一手按刀,神情倨傲地冲到前面,把那一脸错愕的班头推到一边,回身站定。高声道:“有请郎中上堂!”

  王弘义见此异状,不禁缓缓站起,满面惊讶之色,站在堂下的苏味道三人见了心中不禁升起一抹希冀:“这样子,莫非情形有变?”

  堂下又拥进二十多名公差,中间拱卫着一人,一身官袍隆重,赫然是刑部司正堂杨帆。王弘义一见杨帆,神色陡变,惊怒地道:“杨帆。这里是御史台,不是你刑部衙门。你因何闯我大堂?”

  王弘义理直气壮地质问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已使他手脚冰凉。杨帆又没有疯,当然不可能带着人擅闯御史台大堂,他敢来就一定有所凭恃。王弘义心中有鬼,刹那间已经做了种种猜想,越想越是害怕。

  杨帆往堂前一站。了一眼那三位巴巴地着他,满脸希冀的宰相,心中暗暗一叹:“李相公为了彻底打垮御史台。已经把你们做了弃子。诸君又确有污点在身,杨某独力难支,实在救你们不得。”

  杨帆扫了他们一眼便不再,只把左手一举,站在他侧后方的冯西辉立即把圣旨双手递到他的手中,杨帆徐徐展开圣旨,朗声道:“圣旨到,王弘义接旨!”

  王弘义心中更加惊惧,连忙离开公案,拱手躬身而立,三位犯了罪的宰相因为不是领旨人,都垂手退到一旁。

  杨帆高声宣读圣旨道:“门下:今有百姓鸣冤,告御史台王弘义假古玩为名,大肆收受贿赂。视国法为无物,籍国器以自用,着令刑部予以缉拿、查办……”下面又有中舍人等一干人等用印,这是朝廷正式公文。刑部本来无权直接审理御史台的犯官,但是有了皇帝圣旨,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干涉此案。

  杨帆宣罢旨意,把手一挥,四个精壮的大汉就冲了上去,除其官帽、脱其官袍,“哗愣”一声,铁链就套到了王弘义的脖子上,王弘义双腿一软,几乎一跤跌倒在地。

  刑部差人左顾右盼,个个趾高气扬,刑部几时这般威风过,而且是跑到御史台来抖御风。杨帆有周兴一样的威风,却不似周兴一般御下严厉,已然尽收刑部公人之心。

  “把人带走!”

  杨帆一声令下,袁寒带着刑部一班公人,就把王弘义向大堂下拖去。两旁站立的御史台差役们眼见杨帆是奉旨拿人,一个个满脸茫然,根本不敢上前拦阻。

  苏味道三人一见杨帆转身要走,不禁有些急了,崔元综虽是杨帆老上司,可平素勾心斗角,实在谈不上交情,而且今日他为阶下囚,怎还有脸见昔日部下,苏味道因为狄仁杰的缘故,与杨帆还算熟悉,便舍了一张老脸,急步上前,拱手道:“杨郎中,老朽等人的案子……”

  杨帆一见他向自己施礼,连忙避让一步,还礼道:“下官可当不得苏相一礼。下官今日来,只是奉谕拿王弘义归案,苏相的案子,下官无权过问。”

  苏味道一听,不禁嗒然若失。

  杨帆见他年不过五十,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发髻蓬松,容颜憔悴,心中终究不忍,忽然想响起昨日幽会婉儿时婉儿对他说起的一件事情,便道:“圣人慧眼普照,洞烛天下,苏相若无过错,断然不会冤枉了你。若有过错,当诚心悔过,圣人乃弥勒转世,有大慈悲心,或者会开一面。”

  杨帆说到这里,向他拱一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这番话崔元综和张锡也都听在耳中,但是这番话不疼不痒的也就是寻常安慰的语言,两人听了只是更加沮丧,哪会往心里去。唯有苏味道,杨帆说到一半时,眼神与他一碰,隐隐丢了个眼色过去,苏味道在眼里,心中顿时一动。

  着杨帆离去的背影,苏味道反复地咀嚼着杨帆的这番话,渐渐咂摸出了一些味道。如果杨帆只是这么安慰几句,他也不会有别的想法,这是很常见的安慰之语,就跟家里有丧事时别人必道一声“节哀顺变”一样。

  但是加上杨帆那个若有深意的眼神,苏味道可不认为这句话有那么简单。他还是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已经决定要按照杨帆的说法去试一试,或许他的希望就在这一个眼神、一句话里……

  杨帆带着人从公堂上出来,外面早就围满了御史台的人,一见王弘义被他们锁了,顿时大哗,马上就有人围上来大声质问,冯西辉和袁寒也不含糊,扯着嗓子喊“奉旨拿人”,一番熙攘之后,那些人听清他们果然是奉旨而来,倒是不敢阻挡了,只是用仇恨的眼神着他们。

  杨帆站在后面由着他们去闹,一双眼睛若有意若无意地在人群中扫视着,他不相信御史台里主事的人会不露面。刑部有圣旨在手,要来拿人谁也没办法阻拦,就算当初一手遮天的来俊臣还在,他也不能阻拦。

  但是出面问问情况,安抚一下王弘义,甚而摞下几句狠话充场面,却是一衙主官应尽之义。若不如此,御史台的士气势必一蹶不振。

  果然来了。

  杨帆到急匆匆赶来的卫遂忠和侯思止,心头暗暗一笑,只是没有见到如今的御史中丞万国俊,不免有些意外。此人虽无领袖魄力,但心机深沉尤胜来俊臣三分,他不会不明白,越是这种时候,他越需要出面稳定人心的道理。

  不过万国俊不来也没关系,他要敲打的本来就是侯思止,直接对他说也是一样。

  卫遂忠和侯思止一来,御史台的人立即闪向两边,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王弘义一见侯思止,立即激动地道:“侯兄,万中丞呢,你们可千万要给小弟做主啊!”

  侯思止安慰道:“弘义莫慌,万中丞去大理寺办事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我们兄弟一定好生商量个对策救你出来。咱御史台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个公道我们一定会替你讨回来的。”

  杨帆启齿一笑,道:“咳!本官受皇命审理此案,若王御史是冤枉的,本官自会还他公道,若他当真有罪,这可是陛下关注的案子,恐怕没人能救他出来。”

  卫遂忠满面戾气,不屑地冷笑道:“杨郎中,你真是好大的威风啊!我推事院向来只有拿人进来,被别人从咱御史台拿人出去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杨帆微笑道:“卫御史何必这般大惊小怪,御史台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此处若有人犯法,自然一样难逃国法制裁。俗话说有一就有二,这回只拿了一个,下一回说不定就拿两个,你习惯了就好了。”

  卫遂忠的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厉声喝道:“姓杨的,你别太猖狂!当我御史台好欺不成,今日你拿我一个御史,来日必要你千百倍的补偿。”

  杨帆神色一冷,晒然道:“卫御史,朝中有百官,天下有千官万官,这些心怀忠义的官,你是抓不光的。倒是你们,你以为本官只抓一个王弘义就了事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还是先为你自己好好打算打算吧!走,咱们回刑部!”

  杨帆把手一挥,排开众人,押着王弘义离开了御史台。侯思止一旁听见他摞下的这句话,心中不由一惊:“样子,他们盯我御史台好久了,怕是我们还有什么把柄落在他的手上,否则不会这般硬气。”

  着杨帆背影,侯思止忽然想到自己正有一桩把柄,不禁暗道:“不行,为防万一,我得早做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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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一章 再下一城

  王弘义心中原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杨帆只是得到了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但是当他到“雅藏轩”的掌柜薛平俨,到薛平俨旁边的小伙计,到曾经给他送过三次hou礼、此刻正跪在那里号淘大哭的赵逾,再到目睹过他所有受贿经过的管家以及替他保管赃款赃物的小舅子全都被抓了来,王弘义立即崩溃了。

  如许之多的人物,见过大场面的并不多,对他们根本无需动用大刑,只消分别审讯,稍加恐吓,无法串供的犯人们就能被套出全部秘密。

  刑部里面也非铁板一块,重利之下,已经有人把王弘义铁证如山的消息透露给了御史台的人。匆匆从大理寺赶回御史台的万国俊一俟得知这个消息,心中便是一凉,他知道王弘义是救不得了。

  如果王弘义是落在别人手上,或者他还能运作一下,向对方施加压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既然对手是刑部,他们会放过这个打压御史台的机会么?尤其是主审此案的人是杨帆,此人曾是御史台的阶下囚,恨御史台入骨,他是绝不会开一面的。

  万国俊丝丝地吸着凉气,好象牙疼似的念道:“杨帆!好一个杨帆!好一个刑部!好一个政事堂!”

  万国俊冷笑着,笑得脸庞都扭曲起来,仿佛一个输光了筹码的疯狂赌徒:“他们宁可放弃三个宰相,也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侯思止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长安市上卖饼的泼皮,气极败坏地道:“咱们抓了三个宰相,他们不过抓了咱们一个御史,这笔买卖,划得来!我就不信朝中百官屁股底下都是干净的,身为宰相都要受人好处,那些官员岂能例外,咱们再寻些证据,多抓些人进来,谁先吃不消!”

  万国俊连连摇头:“没那么容易!你想的太简单了!张锡卖官舅爵,以朝廷公器谋一己私利,这是天子所不能容忍的,所以才会大发雷霆。只要与大局无碍,如果只是施政过程中收受些许好处,天子是不会在意的。水至清则无渔的道理,皇帝比你我更明白,她是不会由着我们狂捕滥杀,把诸多官员全都抓进大牢的。否则,朝政靡烂,谁来收拾?你,还是我?”

  万国俊冷笑道:“皇帝老而不昏,心里明白的很。她知道我们的用处是什么,也知道我们能千些什么,治理百姓、主持朝政,还是要靠那些读书人,她是不会倚仗我们的。”

  卫遂忠瞪眼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万国俊在房中徐徐踱了几步,把牙根一咬,道:“他们这是在盼着咱们自乱阵脚,只要咱们乱了,胡乱攀咬一番,到时候不需要他们动手,皇帝见咱们闹得太过份,权衡得失利弊,就得扼杀咱们这些爪牙。”

  侯思止听了也不觉惊忧,忙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万国俊睨了他一眼,晒然道:“王弘义罪证确凿,咱们救不来的,他们现在就盼着他们施救,以便抓咱们把柄呢。咱们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哼哼,他们舍得三个宰相,咱们就舍不得一个御史?”

  卫遂忠与王弘义都是泼皮出身,素来交好,万国俊是读书人,与他们的关系就没有那么亲密,听了万国俊的话,卫遂忠登时不悦,道:“敢情抓的不是你万中丞,是不是只要没有抓到你的头上,我们兄弟不管是谁遭了算计你都可以袖手旁观?”

  万国俊怒道:“他们抓了王弘义,就是盼着我们出手去救,以便一一算计,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冲?何其蠢也!来中丞把御史台托付给我,绝不能在我手中毁于一旦!该忍的时候就要忍!王弘义罪不当诛,大不了贬官流放,我们静候时机,还怕不能救他回来?”

  侯思之听他说的凶险,虑及自家还有一个祸害来不及处理,忙道:“万中丞说的也有道理,咱们且静观其变。眼下形势不利于咱们,且蜇伏一时又算什么,来中丞如今还不是在同帅等待机会么。

  万国俊见他赞成自己意见,神色好了些,说道:“不错,谁没个三灾五难的,一时挫折算不了什么,当初杨帆是咱们的阶下囚,生死只操于咱们一念之间,如今还不是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咱们且作隐忍,来日未必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当初御史台大难临头,来子询流配交趾,来中丞贬谪同州,不也忍下来了么?”

  卫遂忠想起当初杨帆得以出狱,自己还曾出了大力,万没想到今日杨帆却成了御史台的大祸害,心中暗悔,气势就弱了些,无奈地问道:“那……,牢里那三位宰相怎么办?”

  万国俊微微眯起了眼睛,阴沉地道:“原来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暂且放下,关着他们,风色再说。如果王弘义真的被处置了……。”

  卫遂忠恶狠狠地道:“那就让三位宰相为王御史陪绑!”

  ※※※※※※※※※※※※※※※※※※※※※※※※※

  牢房里,苏味道不再只是长吁短叹了。

  大概是因为王弘义被抓对他三人的案件却没有任何转机,苏味道已经彻底绝望,他常常盘坐于地黯然垂泪,每天家里送来的尽量丰美的饮食他也不动几口,后来更是央求王德寿给他取来纸笔,写下一封遗书。

  遗书中苏味道对四个儿子谆谆教诲一番,言辞恳切,尽是对自己触犯国法的悔恨,留下家训要几个儿子立身要正,今后好好报效朝廷,为自己赎过。

  因为苏味道不是谋反要案,传递一份家书也不是特别为难的事,他是宰相,这个面子王德寿还是要给的,王德寿满口答应帮他这个忙,等他写完之后便揣了书信离开。

  很快,苏味道的遗书便出现在武则天的御案上。

  武则天把苏味道的家书仔细了一遍,轻轻摞在案上,对王德寿道:“他们三人在狱中,一向表现如何?”

  王径寿欠身道:“回圣人,苏味道每日里长吁短叹,常垂泪不止。张锡面壁而坐,不言不语,除了吃饭的时候,连头也不回一下。崔元综痛骂过张锡几次,偶尔也有吁叹,自杨帆从推事院锁了王弘文离开之后,崔元综似乎宽怀许多,常在狱中走动,偶尔还会吟咏几首诗词,这几天饭量也大了些。”

  “你做的很好!”

  武则天点点头,对王德寿嘉许地道:“只要你忠心于朕,勤勉作事,何愁不能升迁,前番逼迫狄国老攀咬大臣,却是你的大错,何止有错,简直愚蠢之极!”

  王德寿一听有门,赶紧跪倒在地,垂泪道:“圣人教训的是,臣一时利令智昏,之后每每思及都羞愧的无地自容。臣有罪,臣惭愧,啊!”

  武则天摆摆手,淡淡地道:“罢了!你诚心悔过,还算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御史台日见凋零,贪官污史固然要惩治,可是御史台不能倒,朕有心提拔你做个侍御史,今后好生为朝廷效力!”

  王德寿一听又惊又喜,他原来是判官,原指望能官复原职就好,不想竟还升了官,顿时叩头如捣蒜一般,赌咒发誓地表了一番忠心,武则天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苏味道这封家书你拿回去,使人送回苏家便是。”

  王德寿连忙答应,毕恭毕敬地接过书信离去。

  上官婉儿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对武则天道:“大家可是有意对三位宰相做个处断了?”

  武则天颌首道:“三位宰相身陷狱中,久久不做处治,百官不安,已无心公事,也该做个处断才是。”

  她沉吟了一下,道:“婉儿,拟旨吧,张锡身为天官选事,有负朕望,收受钱财,卖官舅爵,罪不容赦,流放循州:崔元综为其同谋,冥顽不灵,不知悔悟,流放振州;苏味道一代诗宗,惜乎一时受人蒙蔽,朕念其才学,开一面,贬为集州刺史,希望他能体会朕意,洗心革面!”

  上官婉儿欠身道:“大家仁慈!”

  苏味道得杨帆一语点化,虽然丢了宰相之位,却是贬到地方做了一州首领,张锡和崔元综就比较惨了,尤其是崔元综,他跟苏味道一样,都是受了张锡牵累,结果发配的比张锡还远。

  谁让他是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的郑州崔氏呢,山东贵族当初反对李治立武则天为皇后,力保王皇后。等武则天做了太后又反对武则天登基称帝,力保李唐一脉,武则天早已恨之入骨,一旦得着机会,焉有不加打压的道理。

  三位宰相被明确处治,也就意味着御史台失去了与刑部对峙的凭仗,消息一传开,官场中人人都知道,王弘义也完了。朝廷这是宁可舍了三位宰相,也不肯对御史台开一面。

  照理说,不要说三位宰相,哪怕一位宰相,份量也比王弘义一个侍御史贵重,可是这些年来,朝中王侯将相倒了无数,尽皆出于酷吏之手,这些酷吏官职不高,权柄却重,满朝文武为之则目,实不可仅凭他们的官职来衡量他们的能量。

  上一次东宫投书案动静闹的太大,又有七大臣入狱,政事堂几乎被一打尽,就留下李昭德这一条漏之鱼,一旦事败,来俊臣和来子询不能不予严惩,否则谁动得了他们?因此这一次虽是用三个宰相换了一个王弘义,却代表着文官集团的胜利。

  就算是对耗,以文官集团数量之庞大,御史台也耗不过他们,更何况御使台后劲不足,他们再想抓百官把柄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这些年来御史台众官员肆无忌惮,其把柄却是一抓一把。

  有鉴于此,御史台一班酷史又开始做偃伏之态,扮起了无害的小白兔。

  三天后的午后,杨帆用罢午餐,在刑部司各房散了散步,聊了会天,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刚刚睡下,袁寒就兴冲冲地赶来了:“郎中,侯恩止动了!”

  “哦?这厮倒真能忍,忍了三天才有动作!”杨帆翻身坐起,冷笑道:“走!咱们抓他个人赃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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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二章 关门打狗



  杨帆离开刑部衙门后,立即与袁寒沿定鼎大街向定鼎门驰去,一过天津桥两人就加快了速度,在宽阔、笔直的定鼎大街上策马飞驰。

  袁寒手下几个办案经验丰富、做事极为老到的公人早就换了便装,悄悄尾随在侯家的牛车后面。侯思止的二管家亲自驾着头车,后面还引着三辆牛车,一共四辆,缓缓走向定鼎门,在快到门口处停下。

  因为朝廷网刚下了禁屠令,此时还是风风火火禁屠的时候,定鼎门作为洛阳人流量最大的一座城门,此处不只有守城官兵、巡弋的金吾卫官兵、穿公服或便装的洛阳府公人在此巡视,还有一位监察御史带着手下巡弋不止。

  百姓出入城门较之平常严格了许多,因此城门处稍显拥挤。车麻内,一位双十左右的俏丽女子感觉到车子停下了,便悄悄掀开车帘向外看了看,神色间略显紧张。

  侯家二管事马珏有所察觉,忙把竹笠压低了些,一边警觉地看着城门口受到盘查的进出百姓,一边低声道:“二娘子快坐回去,不用担心,这是侯府的车,出城时不会受到太多刁难的。”

  那妩媚俏丽的妇人低低答应一声,有些忐忑地放下车帘。

  “筐子里是什么?野菜,瞧着倒还水灵,你这一筐野菜卖多少钱呐,咦?这是什么,给我站住!”

  一个乡下汉子提了只大竹筐,受到守城官兵的盘查。官兵掀开筐上的盖布,只见里边满满的都是刚采回来不久的野菜,可是官兵往下随意一翻,却见下边压着三只已经拔了毛屠宰好的白条鸡。

  一见事情败露,那乡下汉子扔了菜筐撒腿就腿,两个盘查的官兵马上拔腿追去,把守此处城门的那位什长从地上捡起筐子,看看筐中三只白条鸡,眉开眼笑。

  他左右看看,不见有比他职阶更高的官员在左近,急忙提了那筐子走开。

  马珏见此情景,立即扬起一鞭,催那老牛前行,同时大喝道:“让一让,让一让,我家夫人出城赏春,一群不开眼的田舍汉,还不快闪开了!”

  前边正有几个布衣葛服的百姓等着出城,马珏催马前行,口中吆喝,那几个百姓颇为不满,不过扭头一看,只见车饰华丽,不似寻常人家,左右又有豪奴陪件,显然是大户人家,那些小民不敢争执,急忙让到左右。

  马珏趁着这个门口刚刚走了两个兵丁,检杏的人少,那个什长又跑去藏那三只白条鸡,检查更加松懈,便想趁这机会出城。牛车到了城门处,守城兵丁横枪一拦,其中一人道:“站住,车上是什么人?”

  马珏在牛车上向那士兵拱了拱手,笑吟吟地道:“几位军爷辛苦了,小的是侯御史府上的车夫,府上几位夫人要出城游玩,车里都是女眷,不便下车,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他刚说到这里,侯思止的二夫人便把轿帘儿掀开一角,探出一张芙蓉玉面来,一双黛眉轻轻辈着,脸蛋儿红扑扑的,手里摇着一方手帕不耐烦地摇着,说道:“出什么事了,大白天的出趟城还要如此盘查?”

  那兵丁见这车上载的确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子,又听说是一位御史的家眷,不想多生事端,便把大枪一竖,闪到了一边,刚想摆手叫他们过去,异变徒生。

  袁寒手下那几个公差牵牛骑驴扮作各色人等,一直跟在这牛车后面,一见侯家的车子要出城了,一个牵牛的壮汉扭头递个眼色,后面一个扛着竹篙的汉子突然把那竹篙顺过来,用那包了铁尖的竹篙往黄牛屁股上用力一捅。

  那黄牛吃痛不过,狂哞一声,撒开四蹄就往前冲去,牵牛的壮汉使劲去挽缰绳,口中大呼:“牛惊了!牛惊了!”他用力拽着缰绳,貌似想制止惊牛,却拉着缰绳迫那惊牛转了方向,牛头一低,两只锋利的牛角便硬生生向侯家车队最后面那辆华丽的牛车一侧撞去。

  “哎哟,我的亲娘唉!”

  那辆华丽的牛车被这头发疯的黄牛一顶,撞得车子一歪,差点儿没翻过去,车棚被撞走了形,轿帘儿被撞得一扬,恰好看见两只硕大的牛角插在车壁上,向上一挑,豁开好大一口子,坐在里边的小妇人是侯思止的六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就从车里逃出来。

  侯思止这位六夫人不过二八年纪,娇躯纤细,娇娇柔柔,逃的动作并不快,她一掀轿帘,刚从车厢里跑出来,身后就哗啦一声,无数匹绫罗绸缎倾泻而下,正好拍在她的后背上,把她整个人都压趴在前座上。

  马珏见此状况脸色登时大变,那本己让开道路的士兵忽见后边一头疯牛撞到了侯御史家的马车,车中跌出一个小妇人,紧跟着一捆捆绫罗绸缎如山之倾,把那俏丽的小妇人整个儿埋在了下面,不禁目瞪口呆。

  他怔了一怔才突地反应过来,马上把大枪一横,厉声喝道:“把他们给我拿下!”

  马珏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定鼎门有三道城门,中间一道最宽,隶属金吾卫、洛阳府的官员和监察院的御史也正守在那里,马珏怕出了意外,特意选了左侧城门出城,谁想还是出了事。

  此时,那几位官员见这边出了状况,纷纷带着兵丁差役向这边赶来,喝令四辆牛车上的女眷下车,派人上车一搜,四辆牛车上俱都堆满了织锦绣帛,几乎充塞了车厢里的一切空间,就只留出一点地方,容得一人坐下。

  难怪那车上下来的女子一个个俱都粉面潮红,额头带汗,这一路她们不敢打起车帘,里边密不透风,四下堆的又全是织锦,如何不觉闷热。

  侯思止蓄藏了大量织锦,为何便如此慌张呢?

  原来,此时金银虽然贵重,却还不具备货币功能,人们购买一般比较廉价的货物就使用铜钱,大额的支付则使用绢布、丝绸、锦绣之物。它不仅可以裁成衣服、绣成鞋面、还充当着大额货币的作用。

  这几种货物之中,尤以锦为重。锦,金也。其价如金,故字从金帛。如果豪富人家都蓄积锦绣,致使市场没有货币流通,物价必然飞涨,所以朝廷严禁民间蓄锦,一旦发规,必有极严厉的惩罚措施。

  如今王孝杰在西域打仗,武三思修兴泰宫、三阳宫、建天枢,户部捉襟见肘,到处筹措钱财,急得户部尚书都快上吊了,隔三岔五他就到政事堂哭穷,哭得李昭德直上火。

  李昭德是政事堂“首席执笔”,不可能把这件事推给户部,自己袖手不理,不管是西域兵事还是为皇帝建功德天枢和游赏山水的两处行宫,都绝对耽搁不得,出一点岔子,他这个宰相就不用干了。

  因此,就在本月月初,朝廷刚网下了一道更为严厉的政令:“民间蓄锦者,杀无赦!”

  这道政令一下,许多人家不敢再蓄锦绣,市场上多了大量的“流通货币,”这才把行将崩溃的大周经济缓和下来。可是厚利所至,总有人胆大包天,侯思止就是一个。

  眼看着物价飞涨,作为一般等价物的锦绣价格也是节节攀升,他如何舍得出手?这几车锦绣,他在库房里多放几天,就能多买几亩田地。

  如今王弘义被抓,杨帆在推事院里又摞下那番狠话,侯思止越想越不安,便想把家中所蓄的锦绣转移到乡下,他也担心已经引起杨帆的注意,所以这三天来每天都让妻妾们驾车出城一趟。

  一连三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这才把家中蓄藏的锦绣搬上车,可这侯思止只是一个卖饼的小贩出身,他那些心机哪里比得了这些从各州府县层层提拔上来的刑部公差,这些人可都是刑捕高手,那车子是轻车还是载满了货物,这些公人只是扫一眼车辙就能判断出来,而侯思止对这个大破绽却一无所知,今天终于中了杨帆的“引蛇出洞”之计。

  足足四大车的织锦,价抵万金,面对这么多的赃物,金吾卫、洛阳府和那位监察御史都面露难色。

  金吾卫和洛阳府实在是不想得罪御史台,尤其是刚刚有三位宰相被贬官,宰相都能被御史台拿下,何况是他们?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若说就此放侯思止一马,这个责任他们同样担不起。一旦有人把这件事说出去,从而传到哪位想要多管闲事的朝廷大员耳中,他们就有玩忽职守之责。那位监察御史就是御史台的人,面对这般情景更是脸色铁青。

  几方面的官员暗自挠头,他们都希望别人先开口,不管是放侯家的车驾出城,还是交付有司处置,只要有人牵头,他就可以把自己摘出去,人同此心,一时竟出现了极怪异的一幕,几方面的人都佯装极认真地检查那些被查获的锦缎,磨磨蹭蹭的谁也不提该如何处治,私下里却分别派人急急去通知自己的上司来收拾残局。

  不一会儿,洛阳尉唐纵卒先赶到,一见这般情景他也大为挠头,如果这事只有他的人看到了,那便网开一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能籍此举动巴结御史台,可是现在有这么多人看着,他断然不肯背负这个责任。

  唐纵赶到于事无补,只是在他的吩咐之下,把四辆车子赶到了路边,免得影响其他人进出,车子网挪到路边树下,侯思止也闻讯赶来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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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一箭双雕

  侯思止赶到定鼎门,一见现场情形,心中便暗自惊慌,恼恨之余再去寻那撞了自家车马的惊牛主人,那个闯了祸的“百姓”早已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几辆装满锦绣的车子上,溜之乎也了。

  侯思止无奈,只好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笑脸,走上前去对唐纵拱了拱手,道:“啊!唐少府,实不相瞒,这些织锦乃是本官上个月纳九夫人时,同僚好友们馈赠的礼物,数量太多,超出了朝廷规定的藏锦数量。

  本官监察百官,为国执法,岂能知法犯法,蓄藏织锦呢?正想着要把这些织锦发卖了,只是我那夫人不知从哪儿听说,洛阳织锦不及扬州价高,妇道人家贪图小利,就想着把织锦转运到扬州发售。

  嗨!就这么着,夫人辗转找到了一位绸缎商人,许了他些好处,请他代为运至扬州出售。谁想竟给你唐少府惹下偌大的麻烦,惭愧、惭愧啊。唐少府,还请看在本官的薄面上高抬贵手,呵呵……”

  唐纵听了,脸颊顿时抽搐了几下。

  这些织锦要运到扬州发售?你他娘的要运到杭州发售你不走水路走旱路,还用几辆牛车运去,这要猴年马月才能到啊?你搭得起这人工钱么?再者说,你一辆车里塞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一个个闷得香汗津津的,莫非你侯御史还兼做人口贩子不成?

  好吧,就算这两个理由勉勉强强说得过去,可是你说扬州织锦比洛阳织锦价格还高,这么说还有天理么?难道那丝绸织锦的产地,反倒比外地卖的价格更高?这番话连鬼都唬弄不过去呀!

  “唐少府……”

  侯思止见唐纵神色犹疑,笑上的笑意渐渐凝结成一抹冷肃的寒霜,冷冷地道:“唐兄,莫非不肯卖小弟这个面子么?”

  话到此处,侯思止又带上了一身的痞赖之气,仿佛他又回到了长安市上,成了一个蛮横好斗的泼皮。唐纵看到他毒蛇般阴冷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冷噤,迟疑道:“这个……,既然是托人寄卖,店主是谁,可有‘市籍’?”

  侯思止一听,满面寒霜登时又变做和煦的春风,微笑道:“唐少府,你尽管放心,兄弟做事断然不会叫朋友为难的,这市籍与店主么,回头小弟一定亲手把他们送到你唐少府面前,如何?”

  侯思止是有名的酷吏,气场强大,往他面前一站,唐纵马上矮了三分,听他并不让自己为难,一应手续会随后补齐,唐纵把牙一咬,正想顺水推舟,放了侯家车队出城,就听马蹄急骤,由远而近,随即希聿聿一声长嘶,一条彪形大汉从马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嗔目大喝道:“何人偷运大宗锦缎离城?徐子枫,上前答话!”

  方才藏鸡的那个什长急忙上前一步,行军礼道:“卑职徐子枫,见过监门校尉。盗运锦缎的就是这几辆车子,如今人赃并获,请校尉处置!”

  唐纵一见有金吾卫军官赶来,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对侯思止道:“侯御史,非是唐某不肯通融,只是……你也看到了,这位金吾卫的监门校尉已然看到一切,他若不肯的话,唐某……”

  侯思止眉头一挑,眉宇间顿时涌出一片煞气,不屑地冷笑道:“不过区区一监门校尉而已,唐少府何必担心。只要身在洛阳,不论文武,不管军民,谁不受我御史台监察?本官去会会他!”

  侯思止把袍袖一甩,大模大样的向那位身材魁伟的军官迎去,略一拱手,倨傲地道:“本官左台御史侯思止,不敢请教,这位监门校尉高姓大名啊?”

  “哦?御史台的人?”

  那军官浓眉一扬,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向他抱拳道:“某乃金吾卫监门校尉楚狂歌,见过侯御史。”

  侯思止并没有把楚狂歌放在眼里,论权势,两人天壤之别,今日他若卖了自己这份交情,对这个监门校尉是大有好处的事,他不信此人会放弃这个难得的好机会。

  侯思止把方才对唐纵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矜持地道:“唐少府已经答应了,楚校尉也与本官行个方便如何?今日事了,本官在‘金钗醉’摆酒谢过两位,今后大家多多往来,都是朋友!”

  楚狂歌微笑道:“侯御史这个面子,楚某愿意给!”

  侯思止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楚狂歌话风一转,又道:“不过,国法,某不敢犯;军法,某亦不敢犯!楚某任洛阳监门校尉,缉查九门,不敢循私,如今侯御史这几车锦缎有蓄藏、走私之嫌疑,是否清白,楚某不敢断言,还是交付有司查个清楚的好。这样,与侯御史的清誉、与楚某的职责都有个交待。”

  侯思止双眼微微眯起,眼缝里泛起针芒一般的光芒,森然道:“交付有司?哪个衙门敢来审我?”

  此事的严重性侯思止并非不清楚,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小心了。

  如果现在依旧是御史台一手遮天、嚣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候,不要说蓄藏几车锦缎,就算再跋扈的事他也不怕,可现在不成,朝里正有人等着抓他的小辫子。

  然而,多年来的嚣张和身为上官的尊严,让他无法在楚狂歌面前露出乞饶的神态,即便是色厉内茬,他也隐藏的深深的,不让楚狂歌看出他内心的软弱。

  他冷厉地盯着楚狂歌,希望楚狂歌能像唐纵一样屈服,但是楚狂歌的目光却越过了他,看向他的肩后。

  侯思止大怒,他受不了这种藐视,但他马上就发现楚狂歌并不是想表现得对他不屑一顾,而是真的在看什么。

  侯思止霍然回头,他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杨帆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正伫立在堆满锦缎的牛车旁边,身旁还有一骑,马上坐着的那人依稀便是那日在推事院里锁拿王弘义的那个班头儿。

  侯思止的目芒攸地缩如针尖,此时,他终于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了,杨帆一副恰好出城路过这里的样子,但侯思止如何还不明白,自己已经落入杨帆的陷阱,此事想要善了已绝不可能。

  杨帆“很偶然”地经过定鼎门,“很偶然”地看到了路旁停着几辆锦缎堆积的牛车,又“很偶然”地看到了唐纵,于是上前攀谈了几句。

  今日之杨帆,权威远在侯思止之上,他不像周兴、来俊臣一般令人畏惧,但是谁都清楚,三法司中,今以刑部权势最炽,刑部之中,自然是这位刑部司郎中力压群雄,只要杨帆愿意,他马上就可以像周兴、来俊臣一般威风。

  所以,唐纵不敢有所隐瞒,他讪讪然地说明了经过,杨帆立即把脸一板,教训道:“那么车子还停在这里干什么?我等为国执法,岂能官官相护,败坏了朝廷纲纪?前些天朝廷刚刚下令,重申蓄锦之罪,如今便有人明知故犯,唐少府,你若网开一面,小心这法网恢恢,最终要落在你的头上!”

  唐纵满头大汗,唯唯称命,柳絮飞来,挂在他的眉毛上微微有些痒意,他也不敢去拂。这时,楚狂歌已兴奋地迎上来,大呼道:“二郎,这是要出城去么?”

  杨帆扭头看见楚狂歌,不由一怔,他确实不知道今天是楚狂歌当值。同御史台这番争斗的凶险不问可知,他今天的确想要拉人下水,但那人却不是自己的这位好兄弟,否则的话,他何须安排差役“撞破”侯思止的秘密,只消嘱咐楚狂歌守在这里,这几辆牛车就休想蒙混过关。

  “楚兄,今日是你当值?”杨帆连忙扳鞍下马,向楚狂歌打着招呼,一双眼神却落在尾随过来的侯思止脸上。

  侯思止咬牙切齿地道:“杨帆,你好!”

  杨帆笑了笑,满不在乎地道:“侯御史,杨某一直都很好,不过足下看来就不大好了!”

  ……

  政事堂里,李昭德高坐上首,满脸怒气。

  户部、兵部、工部三位尚书坐在旁边,仿佛供案上的三清道君,一脸缥缈莫测的神情。

  堂前站着杨帆、唐纵、楚狂歌和面色如土的侯思止。

  今天李昭德召见户兵工三部尚书,商讨的还是同一件事:钱!

  他希望户部再挤出一点钱,兵部和工部能再省一点钱,至少把西域这场兵事撑过去再说。如今刚刚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要撑到秋收,今年的秋赋收上来了,就能缓解财政的紧张。

  可是哪个衙门都有自己的难处,三个衙门各诉苦楚,都力争能对自己有利一些,李昭德居中调和,正忙得焦头烂额,杨帆就来了,带着金吾卫和洛阳府的人证,还押来了御史台的侯思止,请李大宰相处治。

  李昭德的脸色很难看,他倒不是处置不了侯思止,而是一旦这么做,就把他的势力推到了前台,直接与御史台交锋了。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要让杨帆做马前卒的,他在幕后推动,成功他则一统朝堂,再无一方势力能与之抗衡,失败呢?

  杨帆不傻、太平公主也不傻,李昭德为了铲除御史台,连政事堂的三位宰相都可以牺牲,一旦需要出卖太平公主和杨帆的时候,他连眼睛都不会眨。

  你能寄望一个政客跟你讲义气、讲感情么?在他眼中,只有利与害。

  如果杨帆按部就班地把这件事层层上报,最后毫无疑问,这件差使依旧会着落在他的身上,御史台的疯狂报复也将直接由他来承担。

  李昭德想拿杨帆当枪使,可惜这杆枪是有**意志的,现在杨帆反将了他一军,他除了从幕后走到台前与杨帆并肩作战,再无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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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四章 狡兔死?造狡兔!


  李昭德威严森冷的声音在政事堂中洪亮地响着:“月初,朝廷刚刚下令,民间严禁蓄锦,违者杀无赦!你侯思止便犯下如此大罪……”

  李昭德没法退,也不能退,他是文官集团打击酷吏的精神领袖,事到临头,有进无退。而且,民间禁止蓄锦的政令也是出自他手,这是他缓解经济的一个重要手段,今日放过侯思止,这道政令就名存实亡了。

  锦缎是硬通货,本身又是一种商品,不从法律上严加约束的话,通货紧缩的局面就无法缓解。古代没有纸币流行,发生通货紧缩的情况远比通货膨胀频繁,通货紧缩的总体伤害比通货膨胀更严重,若不加控制,他这个“首席执笔”将承担最大的责任。

  所以,李昭德明知被杨帆将了一军,也只能被杨帆牵着鼻子走。堂堂宰相,竟被这后生小子所算计,这令李昭德非常恼火,这火气不能冲着杨帆发,他就只能把满腔怒火都发泄在侯思止身上了。

  “侯思止,你身为御史台侍御史,执法犯法,罪加一等,此番落到本相手中,断无轻饶之理。来人啊!把他给我拉下去,与午门外用杖,活活打死,以为百官警戒!”

  堂上众人听了尽皆一惊,户部尚书忍不住劝道:“李相,侯思止乃朝廷命官,虽然犯法,应交付有司惩办,得了圣人旨意才好处死,如今这般……”

  李昭德正满腔怒火,听他规劝,不禁乖张地道:“圣人恩宠,昭德敢不为国效力?此獠所作所为,百死莫赎,正该午门处死,以警效尤。便是先报与圣人,侯思止也难逃一死。只要昭德一心为国谋划,但有所请。圣人无有不依,先报后报又有何妨?

  今国家形势危在旦夕,缓释自救刻不容缓,安能因一侍御史而使天下崩沮,不可收拾?侯思之不过御史台区区一五品官,然我大周五品以下官员他都可以当堂杖死,昭德当朝宰相,就不能杖杀他这个小小的侍御史么?”

  户、工、兵三部尚书见他负气刚强。言语乖张,心中凛凛,俱都不敢再言。李昭德把书案一拍,喝道:“堂前武士,将侯思之拿下,立即押至午门杖死!”

  侯思止吓呆了,这等跋扈的作风,周兴在刑部的时候,刑部有;来俊臣在御史台的时候,御史台有;丘神绩赴地方公干的时候。丘神绩有;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之政事堂上。李昭德也有。

  直到两个武士上前扣住他的手臂,侯思止才清醒过来,惊骇地叫道:“李昭德,你敢!我侯思止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敢先斩后奏,败坏国法么?”

  李昭德一脸戾气地挥手道:“拉出去,杖杀!”

  堂前武士只是奉命而行。管你合法不合法,拉了人就走。这宫中武士个个一身武功,六七十斤重的石锁扔着跟玩儿似的。侯思止当年在长安市上也算是一把西瓜刀从巷头杀到巷尾的悍勇泼皮,如今被两个武士拿住手臂,竟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侯思止凄厉地大叫:“我侍御史可以杖杀五品以下官员,那是朝廷法纪所定,你政事堂宰相有什么权利杖杀本官!李昭德,你独断专行,一手遮天,一定不得好死……”骂声渐远,他终究是被拖出去了。

  三位尚书如坐针毡,赶紧起身,对李昭德拱手道:“李相所虑者天下也,下官只把眼光放在自己一个衙门,目光未免短浅,下官这就回去,按照李相指示,开源节源,务必保证我西征大军无后顾之忧,下官告辞!”

  李昭德没想到杖杀一个侯思止,还有这般敲山震虎的作用,心中更形倨傲,他冷哼一声,道:“本相还有公务待办,不能远送了。”

  三个尚腰地道:“李相留步,李相留步!”

  等到三个尚书离开,李昭德把楚狂歌和唐纵也轰出政事堂,独留下杨帆一人,脸色便是一沉,寒声道:“杨郎中,你当真好算计!”

  杨帆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李相何出此言?”

  李昭德冷笑一声,乜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杨帆又作恍然之状道:“哦!李相是说下官把侯思止交予李相处置么?李相这可是冤枉下官了,对于这班酷吏,下官恨不得把他们从朝堂上扫荡一空,奈何下官职微言轻,许多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今者,侯思止蓄藏锦缎,论罪当诛,李相果断诛杀侯思止,有朝廷法令为恃,便是圣人也无话可说。可是如果不是行此雷霆手段,而是按部就班,难保御史台不想办法救援,万一圣人动了怜悯之心,御史台这员得力干将就又能苟全了。

  要杀侯思止,满朝上下除了李相还有何人能做到?如今朝廷中三位宰相,两个流放、一个贬官,只换得一个王弘义锒铛入狱,而且还没有必死之罪,百官难免沮丧,李相打杀了侯思止,百官才得以扬眉吐气呀。”

  这几句话李昭德听着舒坦,虽然明知他脱不了利用自己之嫌,但是事已至此,也不能撕破脸皮,只好冷哼一声道:“以后在本相面前少要搬弄心机,否则,不要以为有太平公主照应着你,本相就奈何你不得!”

  杨帆连忙欠身道:“下官不敢!”

  李昭德拂袖道:“退下!”

  杨帆道:“是!今日侯思止杖杀于午门前,还需提防御史台狗急跳墙,李相须格外小心。”

  李昭德冷冷地道:“笑话,老夫为官一生,在宦场中摸爬滚打的时候,你还没有出世呢,用不着你这后生小子提点么?”

  “是是是,李相既有主张便好!”

  杨帆目的已达,对李昭德的冷淡便不以为忤。论官职两人有天壤之别。论岁数,李昭德做他爷爷都嫌小了,便由得他发发脾气又如何?

  杨帆笑吟吟地拱手道:“下官告辞!”

  杨帆倒退三步,一转身便向外行去,李昭德盯着他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小子好生奸猾!”

  ※※※※※※※※※※※※※※※※※※※※※※※※※

  侯思止的尸体被拖回御史台,一具烂尸血染层衣。惨不忍睹。

  侯思止受了这么大的罪,说起来还得怪唐太宗李世民。

  以前的杖刑没有这么多规矩,板子打到哪是哪,为此常有不该处死的罪犯因为杖刑不当而一命呜呼。等到唐太宗的时候,有一回李世民在太医院到一副“明堂针炙图”,得知人体胸背部有许多重要穴位,而臀部的穴位就少得多,便规定以后杖刑只打“八月十五”。

  因此。这打屁股是从李世民开始的。

  打屁股本来是为了让人受罚又不致于送命,可是李昭德对侯思止的处置是杖死,光靠打屁股要把人活活打死那得费多大功夫?

  所以侯思止这具遗体被打得实在是没法了,这还是施杖的侍卫后来实在打得太累了,想投机取巧,把杖往上挪了挪,全拍在他的腰间,把他的肾脏都拍得稀烂,这才结果了他的性命。

  当初悍然割下胜州都督王安仁父子的人头,又将盛筵款待他的毛刺史喝斥下阶。割下人头,用枪挑着人头招摇回京的侯思止那是何等威风?如今只落得头尾还是完整的。整个腰臀部位成了一团烂肉,根本没法了。

  围在他尸体四周的御史们见此惨状不禁起了兔死狐悲之感,饶是这班酷吏杀人不眨眼,此时也不禁垂下泪来。

  自杨帆横空出世,大周的御史台出了多少个第一呀,第一次有人以无罪之身太太平平地走出御史台,第一次有人冲进御史台抓人。第一次有御史台的人被别人用酷刑打死。众御史越想越怒,卫遂忠率先高呼一声道:“走!找万中丞去,吾等定要为侯御史讨回公道!”

  众御史这才发现万国俊并不在场。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卫遂忠一呼百喏,领着一群人便冲向万国俊的公事房。

  “砰!”

  卫遂忠一脚踢开房门,厉声大呼道:“万中丞!我御史台受人欺凌若斯,众同僚要你为大家主持公……”

  “闭嘴!”

  房间里传出万国俊一声凄厉的咆哮,他那性格轻易不发火,一旦发火,倒把众人吓了一跳,兴师问罪的气势登时弱了三分。

  万国俊站在阴暗处,瘦削的身子竟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气势:“卫遂忠、黄景容、吴让、赵久龙、刘光业留下,其余人等,滚出去!”

  此刻的万国俊霸气侧漏,依稀有了几分如来俊臣的风采,众人受他威势所迫,竟然真个退了出去,只有他点到名字的这些人留在了房中。

  万国俊冷笑道:“喊!喊什么喊!喊的再凶再大声,能避免我们的危机吗?能打倒我们的仇人吗?他们正巴不得我们出手呢,一点头脑都没有,一个个的都是废物!再这么下去,今天死的是侯思止,明天死的就是你、你、还有你!”

  “还有……我!”

  万国俊颤巍巍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神色狰狞一片。

  卫遂忠冷笑道:“那么万中丞有何高见?是不是要我们继续忍呐?我们倒是想忍,想做缩头乌龟,可是人家不肯啊!”

  万国俊缓缓地坐回椅中,仿佛不胜寒冷地缩了缩身子,静静地道:“忍,当然是无需再忍了。但是,与满朝文武正面为敌,却更加愚蠢,你们没有到李昭德已经按捺不住,赤膊上阵了么?”

  他的目光凄幽幽的,仿佛坟头上的两簇鬼火地闪烁着,道:“想赢,只能靠皇帝!想要皇帝觉得我等不可或缺,那就要让皇帝觉得天下并不安定。狡兔死,走狗烹!哼,如果狡兔未死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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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天衣无缝

  张锡、苏味道、崔元综三位宰相因为贪墨罪,两人遭流放,一人被贬为刺史,同样是贪墨罪的王弘义又岂能幸免?

  李昭德杖死侯思止,朝野为之震动。余波尚未平息,刑部便抛出了对王弘义的处理结果,武则天准奏,王弘义被判流放琼州。

  琼州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定安县,此时的琼州瘅疫虫蛇泛滥暂且不说,治安更加的谈不上,县治在当地形同虚设,那里民风彪悍,更有海盗土匪游弋于近海和丛林之中,发配到那里就是九死一生。..

  其实崔元综先前被发配振州(海南三亚),武则天也是抱着这个目的,趁你病,要你命,就是想让他死在那儿。只是这崔元综福大命大,到了那蛮荒之地,得了血痢的毛病,可他偌大的年纪,竟然硬生生撑过去了。

  几年后崔元综遇赦而归,乘船过海时,海上骤起大风,渡船沉没,同船人尽皆淹死,崔元综还是没死,他抱着一块木板乘风破浪,竟飘上沙滩。当地渔民看到他时,他的后背上贴着一块木板,木板上一根长钉刺入脊梁,深入数寸,已是奄奄一息。

  如此一般折腾,这个牛人还是不死,被人救起后一问,得知他是当朝旧宰相,众百姓们不免吁叹:“堂堂宰相如此下场,还不如我等一个小民快活!”遂替他踏血拔钉,将他救起。..

  崔元综伤好后辗转回京,从御史开始又一路升回宰相,一直活到九十九岁,把他的子侄后辈都耗死了,最后因奴婢欺他行动不得,又无子侄掌理门户,不肯服侍饮食,崔元综跟齐桓公一样,活活饿死了。

  这是后话,暂且不谈。且说这三位宰相两个流放。一个贬官。御史台马上就有两位干将一个流放,一个于午门杖死,双方算是暂且打个平手。

  随后御史中丞万国俊就上书请求巡察地方,这个举动,被文官们认为是恐惧于他们的打击,主动示弱,李昭德慨然应允。

  杨帆得讯后。急忙去见李昭德,李昭德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万国俊在京里都无所作为,到地方上去还能干什么?万国俊这个举动,分明就是认输。趁他不在京里,找机会把御史台剩下的一班酷吏贬官流放,扫荡一空,便是一个朗朗乾坤,到那时万国俊就算回来了,也和现在的御史台台主辰宇一样,成为尸位素餐的一个摆设。

  杨帆苦劝不得,且朝廷允准之后。万国俊已然出京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抛下此事。着手对付藏得无影无踪的姜公子。

  自从得知胡人摩勒称自己为韦驮转世,乃弥勒驾前护法以后,薛怀义同三个神棍走的很近,想籍由这件事重新稳固自己第一面首的地位。

  可惜,武则天明显对张昌宗和张易之更有兴趣,对他们常有赏赐,常常升官,二张的地位如日中天,渐渐的,当初在薛怀义面前毕恭毕敬执子侄礼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纷纷跑去拍二张的马屁,为他牵马坠镫,丝毫不要面皮。

  而白马寺却是门前冷落车马稀,除了杨帆几乎再无一人登门了,薛怀义更加紧张起来,三不五时就会主动请求晋见女皇,二张为此紧张不已,生怕薛怀义挽回圣宠。二人便悄然去见上官婉儿,将他们从武则天那儿得来的赏赐转赠于婉儿,请婉儿帮忙。

  自从韦团儿被杖死后,宫里已是上官婉儿的天下,近八成的宫娥、太监都是她的手下,所有重要职位更是一个不漏,只要上官婉儿点头,薛怀义的消息就休想传到武则天耳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高在上的女皇就如同在一个华丽的牢笼中坐牢,别人只要愿意,想让她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都由不得她自己。

  自从小蛮有了身孕,上官婉儿似乎对杨帆没了兴趣,每次出宫,十次有九次要换了便服潜进杨府,眼巴巴地盯着小蛮渐渐隆起的肚皮,馋得直流口水。

  她现在像着了魔怔似的,连做梦都盼望着也能怀个孩子,不止一次她梦到自己怀了杨帆的孩子,甚到一生就是双胞胎。梦里笑醒,醒来流泪,如今她脑子里整天转悠的念头就是:“生孩子、生孩子!”

  可她在武则天面前,怎么敢怀孕?上官婉儿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能离开个一年半载,只有不在武则天的眼皮子底下,她才有机会。如今眼见女皇对二张宠幸日甚,上官婉儿就把希望寄托到了他们身上。

  二张同薛怀义不同,他们出身名门,一身才学。尤其是张易之,似乎野心也是不小。他假意体贴女皇眼神不济,主动接过了帮女皇念奏章的差使,渐渐的念完奏章就会随口评断几句,评语常常或切中时弊或处理得当。

  女皇大悦,便把原由上官婉儿处理的一些差使转给了张易之,张易之天天陪在她的身边,躺在小情郎的怀里一边打情骂俏,一边处理国事,这等意境显然比上官婉儿陪侍身边更舒服。于是,张易之不但有机会插手朝政,在外又提拔了同为豪门子弟的一班好友,渐渐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势力。

  如今这伙新贵虽然还不成气候,却已引起了武承嗣、武三思、太平公主和李昭德这几方势力的警惕。但是在上官婉儿心中,权力和儿子相比,显然是生个儿子更重要,她巴不得张易之能为她多分摊一些,改变武则天离不得她片刻的局面,因此对二张亦有所求。

  二张求上门来,正合婉儿心意,婉儿退回了他们馈赠的宝物,对二张的请求却慨然应允,自此薛怀义的请求不入宫门,武则天根本听不到他的一点消息了。

  二张本是风流公子,满腹才学,对这位秤量天下才学的才女姐姐本就颇有好感,因此一来便成了好友。两下里一合作,对彼此的势力都起了加成的作用,二张和婉儿如今已成了可以左右女皇的两支强大力量。

  薛怀义一次次请求召见,宫中始终不见回应,薛怀义便自暴自弃起来,他懒得再跟三个神棍来往,天天纵酒狂欢。策马长街。在洛阳城里肆无忌惮地招摇,更收了无数的泼皮无赖为弟子,整日里舞枪弄棒,排遣寂寞,发泄精力。

  可是薛怀义虽与三个神棍不再来往,杨帆却对三个神棍依旧礼敬有加,时常邀约他们出行、饮酒。关系逾加亲密。这一日,杨帆又陪着三个神棍同游龙门,就在龙门下的伊水河中泛舟。

  一艘大船,犁开如镜的水面,层层波澜,荡向两岸。如诗如画。

  青山绿水,一派悠然,什方道人站在船头,脸色微醺。

  杨帆站在他身侧,微笑道:“仙长真是一位世外高人呐,这人间宰相,多少人求之不得,仙长却主动请辞宰相之职。欲返嵩山修行。如此不恋世间名利,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什方道人听了干笑两声。抚了抚胡须,对这赞语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神色间不无苦涩。

  其实他是很想做官的,一开始武则天封他为宰相,他也颇有兴趣。只是很快他就发觉,做了宰相贵则贵矣,却是不得zìyóu。身前身后总有朝廷派来的大批奴仆侍卫护拥着,他想敛财不易,想酒肉更难,这宰相做着竟是苦不堪言。

  这时什方道人就羡慕起摩勒来,还是人家逍遥啊,大家都是神棍,偏他敛财敛得理直气壮,不但每日山珍海味毫无顾忌地吃着,便连年轻貌美的侍妾都有了好几个,谁叫他修得是野狐禅呢。

  什方道人这才想要辞去官职,求个逍遥自在,谁知女皇虽然应他所请,免去了他的宰相职务,却不肯让他走,什方道人在帝京城里天子脚步,往常扮神棍扮的太过份,如今终究不敢放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摩勒怀拥美女,喝酒吃肉,自己扮那一尘不染的活神仙。

  如今听杨帆一赞,什方道人有苦自知,只好涩然道:“是啊!虽蒙陛下青睐,只是贫道山野道人,一向如闲云野鹤,在此久居终觉不便,奈何陛下不舍贫道离开,如今也只有与你同游龙门时才觉有些乐趣了。

  杨帆睨了他一眼,说道:“宫中虽多有天才地宝,不过想帮圣人炼长生丹,想必宫中草药还有不足。仙长何不向圣人请旨,去外地寻找草药呢?离了天子脚下,以仙长的身份,想要如何逍遥自在,还不尽由得你么,地方官员谁敢多嘴?”

  什方道人听了双眼一亮,登时大为意动,踌躇道:“这个……可行么?”

  杨帆笑道:“仙长为圣人寻药,圣人求之不得,怎么会不肯呢?”

  “嗯!二郎所言,大有道理!”

  什方道人连连点头,兴奋地思索着:“西方有昆仑,倒是传说中的仙山,只是西域太苦,而且正在打仗,去不得;北方更不用说了,茫茫大漠草原,怎能花天酒地;东方……东方传说有仙山,可是海上大风大浪的,一旦有点事就回来了。如此说来,只有南方可去……

  想到这里,什方道人便抚须道:“二郎所言不错,贫道所炼丹药,确实缺了几味主药,欲往岭南采药。只是……贫道若是离京,陛下定会遣人跟随,官府中人俗气太重,贫道可不不喜,而且与他们同行,依旧不得zìyóu啊。”

  杨帆笑道:“这有何难?两京最大的药材商是‘济春堂’,仙长请旨让他们协办不就成了?仙长是钦差,地方上必会予以便利。有仙长出面,‘济春堂’的生意也可以大获便利,正是合则两利,想必他们也会心甘情愿为仙长所用。”

  什方道人如一只笼中鸟儿,正盼着飞出去逍遥快活一番,一听这话不禁大喜过望,连声道:“不错不错,二郎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呐,等回了京,贫道就向天子请旨,往岭南一行。”

  杨帆微微一笑,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水面,粼粼的水面仿佛是被他的目光犁开了似的,正飞快地向两侧分开,一层层向岸上荡去。

  济春堂,正是赵逾让他记下的那三页纸上的第一个名字。

  他想拆天衣,不需要有缝儿,只要有个线头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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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八十六章 惨无人道


  广州都督府,广州都督黄十申坐在上首,脸色非常难看,2“万中丞,那些流人在岭南一直很安份。他们流配岭南之后,在本都督指定的几处所在聚居成村,安份守己,从不惹事生非,中丞远自洛京而来,怕是听了些什么流言蜚语吧!”

  “黄都督!”

  万国俊在笑,但是笑的很渗人,饶是黄士申总督一方,位高权重,见了他那不怒自威的笑容也不禁心生寒意。

  “黄都督敢给他们打这个保证么?呵呵,只要黄都督你敢说一句他们对朝廷绝无怨尤、绝不会谋反,那么万某马上离开,绝口不提此事,怎么样?”

  万国俊只一句话,黄士申便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了。谋反是杀头的罪名,谁敢替人打这个保证?他好端端地大都督做着,又何必用自己的身家性命替一批犯官家眷冒险?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京里的情况地方上不会那么快就知道,尤其广州地处偏远,知道的就更少。何况谋反这等敏感的话题,就算黄士申知道御史台的势力已今非昔比,他也不敢与万国俊叫板。

  万国俊冷笑两芦,道:“代武者刘!这句话在岭南流传久矣,黄都督身为一方封疆大吏,责任所在,对此就不曾有所耳闻么?”

  黄士申当然已经有所耳闻,不过这句流言是新鲜出炉的,就是万国俊赶到岭南的时候才在民间流传开的,要说久矣却是实在没那么久。

  可是黄士申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沉默。

  万国俊冷冷地道:“刘者,流也。指的分明就是这些流人,前朝宗室有许多凤子龙孙流落岭南,如今岭南传出这般民谣,用意可想而知,朝廷对此事十分重视,本中丞这一次不辞辛苦赶到岭南,就是来查证此事的。也不知何人这么大胆,编出这等蛊惑人心的话来,想要煽动岭南百姓造反,如果这里真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你黄都督怕也难辞其咎吧!”

  黄士申心巾一凛,只好违心地答道:“黄士申忠于朝廷,此心天地可鉴!万中丞既为查勘此事而来,黄某全力配合中丞便是!”

  万国俊自得地一笑,道:“好!那就请黄都督签个手令吧!这岭南穷山恶水,匪盗横行,又有流人心怀不轨,本中丞不管是想查案,还是想自保,都离不了你黄都督帮忙啊!”

  黄士申无奈,只好提起笔来,写下一道调兵的手令,写好后拿出帅印郑重地盖上,对万国俊道:“如今既无流民作乱,又无外敌入侵,黄某虽为一道总督,可以便宜调动的兵马也有限的很,如今只能以一团兵马听从万中丞调遣,可否?”

  万国俊哈哈一笑,一脸寒霜尽去,满面春风地道:“一团兵马足矣!黄都督如此配合,本中丞回朝述职的时候,一定会向圣人禀明你的忠心!”

  他伸手接过调令,看着上面鲜红的都督帅印,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那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曲江,玉山县县衙。

  县令胡旭尧侧身站在一旁,主位上坐着万国俊,面色阴冷。

  大堂上一直到大堂外的空地上,站满了被传唤到县衙来的人,这些人衣衫褴褛,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怀中抱着婴儿的妇人,看他们的举止气色,不像是乞索儿,也不像是寻常百姓。

  这些人都是这些年来在武则天登基前后被流放岭南的李唐宗室子孙和文武大臣的其家眷。李世民的嫡系子孙已经所余不多了,但是李唐宗室还有不少的亲王、嗣王、郡王及他们再衍生出来的爵位递减一等后的家眷,依旧是一个庞大的群体。

  万国俊向一旁的胡县令冷冷地问道:“人都到齐了么?”

  胡县令扭头同捧着画名册的主簿低语了几句,向万国俊拱手道:“回中丞的话,玉山脚下安置流人的三个村落,男女老幼流人总数,共计三百一十七人,一个不少,全部带到!”

  “好!”

  万国俊缓缓站起身来,看看站在大堂上的这些流人,提高嗓门,高声喝道:“尔等皆因反叛朝廷,不忠于圣人,才被发配岭南。反叛即是死罪,圣人网开一面,原本是想让你等悔过知罪,谁知你等不思悔改,反而暗怀不轨。

  本官现已查实,尔等暗中串连,蛊惑乡民,意图举旗起事,叛我慈氏越古圣神皇帝陛下,其心着实可诛。

  今本官巡察及此,安能放过你等叛逆,本官留你们一个全尸,都在这里自尽吧!”

  万国俊一番话,把胡县令和县丞、县尉等一众地方官员和衙役们吓得目瞪口呆,三百多口人都是流人的家眷,他们当初已经被皇帝杀过一遍的,家中的青壮和做官的亲人都已经被杀光,如今幸存下来的一多半都是老弱妇儒,如今居然要把他们杀光?

  堂上这些莫名其妙就被从小村召来的流人正忐忑不安,一听这话也惊呆了,呆了片刻他们才反应过来,整个大堂顿时乱作一团,有高声叫骂的,有往上冲的,有跪地乞饶的,有放声大哭的,尤其是那些妇人和孩子,听说这位官员要逼他们自尽,只吓得号啕不己,其情其状,惨不忍睹。

  “万中丞!万中丞!请谨慎用刑、谨慎用刑啊!”

  玉山县的父母官胡旭尧浑身发抖,头皮上嗖嗖的直冒冷气,他颤声劝道:“这些人……,这些人都是些老弱妇孺,怎么可能就想反了?纵然有人对朝廷心怀不满,也是个别人所为,当查清底细,再予严惩,这……这可是数百条人命啊,万中丞,开恩呐!“

  胡县令说着,一撩袍袂,便跪倒在大堂上,县丞、主簿、县尉等一众官员见此情形,都随着县令一起跪倒。万国俊嗔目大喝道:“混帐!尔等敢为叛逆请命,不怕殃及自身吗?”

  这时那些惊怒不已的流人家眷已向公案前冲过来,玉山县的衙役们无心抵抗,节节后退,万国俊带来的那一团兵马见状便替代了他们拦上前去。

  这些人全是折冲府的精锐士兵,一个个都是精壮魁梧的汉子,身着甲胄,佩刀提枪,那些老弱妇孺哪是他们的对手,登时被放倒一片。

  胡县令惊恐的浑身发抖,三百多人横尸在他的大堂之上?想想他就不寒而栗,这些人不是凤子龙孙就是官绅后代,其中任何一个死在他这里,他都会坐卧不安,三百多人……,他想想都要晕了。

  胡县令涕泗横流,连连叩头道:“万中丞,使不得、使不得啊!这里有这么多的老弱孤寡,七旬以上的老人,何以加荆?施裸中的婴儿,何等无辜?万中丞,下官乞请万中丞高抬贵手,千万杀不得啊!”

  万国俊皱了皱眉,只听堂上堂外哭声一片,骂声一片,玉山县令和他一众属下又是这般态度,也觉得不好在此大开杀戒,他把眼珠一转,缓和了语气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再详细查查,首恶是断然不容放过的。

  胡县令松了口气,大喜过望地道:“多谢中丞开恩,多谢中丞开恩。”

  万国俊道:“不过,人虽不杀,却不能放他们回去,一旦放他们回村,其中心怀叵测者必然趁机逃匿,再追索起来就困难了。把他们统统押走,择地安置,待本官审个水落石出再说!”

  胡旭尧只求他不要杀人,哪敢多说半个不字,连忙答应下来,玉山县衙役高呼着安抚,那些流人家眷听说万中丞不再迫令他们自杀,而是要集中看管,进行调查,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万国俊押着这三百多口老弱妇孺离开玉山县衙,只说要对他们集中看管。官兵押着这些百姓离开玉山县城,到了效野之外,转过一片树林,依旧往丛林深处走,一些流人看他们越走越偏,不禁起了疑心。

  他们不肯再走了,公推出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对万国俊交涉道:“万中丞这是要带我们往哪里去?我等并无反意,所以愿意接受审查,以还我等清白,只是万中丞要把我们安置在何处,还请明白示下!”

  万国俊训此处掩映于一片树林之后,旁边又有一条大河,既无闲人观看,又不虞让这些流人家眷逃走,顿时变了脸色,他把马缰绳一勒,缓缓兜转马头,厉声大喝道:“岭南流人,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李飘零,把他们都给我斩了,一个不留!”

  流人们一听这话才知道上了馁的大当,顿时哀求声、号哭声、呼冤声、咒骂声又起,几个老者惊怒交加,便向万国俊的马前冲来,万国俊把手一挥,大喝道:“还等什么,给我杀!”

  广州都督黄士申派给万国俊的这位统兵官是一个旅帅,名叫李飘零。岭南蛮族部落众多,民风彪悍,每有冲突,黄都督常派此人去清剿压制,蛮族部落无不畏服。此人心狠手辣,乃是黄士申手下一员悍将。

  黄士申不敢敷衍万国俊,特意派了此人来听从万国俊调遣。李飘零一见万国俊神色酷厉,如同凶神,心中也自凛凛,立即拔出佩刀,大喝道:“杀!”

  李飘零当头一刀劈下,把一个扑上前来的花白头发的老人斜刺里劈成两半,热血溅了他一头一脸,血腥气一冲,李飘零胸中一股戾气泛滥起来,狰狞地喝道:“给我杀!”

  三百名官兵抽※出刀枪,乱劈乱捅,那些老弱哪里是他们对手,一时间竟如杀鸡屠狗一般,光天化日之下,一幕毫无人性的大屠※杀开始了。

  一个母亲背身抱住自己的女儿,用身体挡住了他,那杀红了眼的士兵挥起一刀,她的头颅和半边肩膀便被劈落在地,刀光又起,那个女孩的人头也飞了起来,尚未落地,便被那士兵鞠蹴,一般一脚踢出老远。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张开双臂,徒劳地想要护住他唯一的孙子,一杆鹅卵粗的红缨大枪恶狠狠地刺来,一枪刺穿他的肚腹,锋利的枪尖又穿透了那孩子的脖子,把这祖孙二人串在了一起。

  一个抱着婴儿的少妇哭喊着,逃避着,实在逃无可逃时,只好叶嗵一声跪倒在地,拼命地向那逼近的官兵叩头乞饶,那士兵见她容貌姣好,顿时起了邪意。

  他一把抢过那妇人怀中的婴儿,比那婴儿的脑袋还大上三分的皮靴重重地一脚踏上去,把那小小的头颅踩进土地,脑浆血水横流,随即便狞笑一声,合身扑了上去,撒扯起那个妇人的衣裳。

  碎布似蝴蝶般飞起,那痛哭欲绝的妇人很快就被他剥得白羊儿一般,赤条条一丝不挂,那士兵纵身扑上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丑陋地耸动起来……

  血腥的杀戮勾起了士兵们心中最残忍的兽性,在这没有纪律约束和法律制裁的环境下,他们心中的丑陋被无限地放大了,这些由百姓供养的士兵已经变成了一群野兽,任意地欺凌着这些老弱妇孺,虐杀、虐奸,无恶不作。

  当玉山县令胡旭尧闻讯赶来的时候已是将近黄昏了,他骑着快马,冈一绕过那片树林,看清眼前修罗地狱般的场面,身子一软,便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明公,小心些……,”

  玉山县尉见状,连忙溜下马背,伸手去搀他。

  胡县令没有抬头,他直勾勾地看着面前一棵五叶草。草叶上托着几颗晶莹的血珠,在夕阳下仿佛一颗颗晶莹的琥珀,因为微风的吹拂,它们在草叶上轻轻地流动着,忽然一片叶子一沉,一颗血珠滑落,正好落在他的脸上,胡县令吓得大叫起来。

  玉山县尉主管刑饵抓贼,胆子比胡县令要大一些,他叹了口气,没有再扶这位吓破了胆的县令老爷,只是眯起眼睛,向前面的屠※杀规场看去。

  满地的死尸,遍地的血污,一具具尸骸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只有一些赤条条的女人尸体,大概是供那些士兵满足了兽※欲,所以没有被他们砍得支离破碎,仅仅是被一刀捅进心脏而死。

  她们仰面朝天地躺在那儿,尽管全身**着,羞处无毫遮掩地暴露在夕阳之下,却再也没有一个会感到羞耻而去捂盖,只有她们那双合拢不上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天空,似乎向苍天控诉着什么。

  这位县尉辑凶拿人,手上也是沾着人命的,可是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的双腿还是克制不住地突突乱颤,险险就要跪倒在地。一旁脸色白的跟鬼似的玉山县丞战战兢兢地凑上来,怯怯地道:“明公,明公……—,”

  胡县令趴在地上,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呼唤。在他身前两尺远的草丛中,一颗少女的人头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双眼睛似乎带着一丝惊恐、一丝疑惑,但那眼神已全无生气。

  看着那颗人头,胡县令如哭似泣地捶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只是一些与人无害的老弱妇孺啊,他们早就失去了原有的尊荣和地位,以戴罪之身发配于此,干的是最繁重的活,身※份最为卑贱,他们缺衣少食,能活下来就已是侥天之幸,为什么……—,,一定要他们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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