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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勇闯天涯【作者:天子】(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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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以权谋私(上)

  不管吴铭如何怀疑前田昭夫的真实身份,回到军营之后都得暂时放下,方佑淳的副官李谦、军需科长古岳恒、新任一团团长谢子轩等七位相好兄弟已经等候多时,就连副司令唐云涛的副官陈昭贤也混到这个圈子里来了。

  众弟兄看到吴铭进入院子停车,连忙嚷嚷让他掉转车头开车进城。吴铭立刻熄火收起钥匙,严肃地说宁愿骑马进城,也不愿酒后驾车,城里的大街小巷路窄人多,万一有个闪失,说不定众弟兄的一世英名就毁在酒后驾车上。

  一群弟兄不得不继续骑上自己的马进城,住在吴铭院子里忙着书写工作计划的史迪夫不喜欢喝酒,婉言谢绝了大家的邀请。

  戴子冉和张东宁非常珍惜结交军中朋友的机会,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一起到后院牵出战马,跟着说说笑笑的一群上官,向北街老字号酒楼策马进发。

  次日上午,宿醉后头疼欲裂的吴铭洗了个井水澡才缓过气来,听张东宁说自己最后一个人喝三个人也没落下风,其他人半数当场吐了,自己回来在马背上才开始呕吐,不过最后还是坚持到家了。

  听到这些吴铭苦笑片刻,叫上戴子冉一起前往营外的金属制品厂。

  这个时候比利时合作伙伴赛扬、轻武器仿制专家奥地利小个子舒林思·威伯和其他六名高级技师都在,有的在测试新安装的冲压机和卧式机床,有的在和包耀元、梁宝歧这两位掌控全厂技术核心的老师傅商量事情,上百工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唯独公司总经理钟长卿优哉游哉地端着个紫砂壶,满脸带笑地东游西荡。

  包耀元最先看到吴铭,连忙上前打招呼,先是恭喜吴铭官升一级换上了中校领章,随后告诉吴铭,他和梁宝歧的三位子侄来了三个月,如今都在军械所所长老曹头麾下,根据奥地利小个子洋人画出的图纸和制作的检测模具,已经很好掌握了柯尔特手枪的仿制技术,月初已经开始量产,估计前面三个月的产量能达到五百支,完全熟练之后,只要原材量充足,月产量能稳定在五百支左右,成本也会大幅度下降。

  吴铭非常高兴,询问两位老爷子的身体情况,随后向身高不到一米六五的奥地利小个子伸出手:“威伯先生,仅仅两个半月时间,你就给我带来这么多惊喜,谢谢你!”

  已经领了两个月高薪的威伯和吴铭热情握手,很快转向身边的赛扬,用语速极快的德语抱怨道:“你这个混蛋,竟敢说中校先生没你个子高……看看,他至少比你高出两英寸。”

  “不不,最多只有一英寸多点儿,你仔细看看他的厚底军鞋,几乎有一英寸,不是吗?”赛扬毫不脸红地分辨。

  边上的几个洋人技师听了哄然大笑,吴铭等人都听不懂德语,只好咧着嘴跟着笑。

  正当吴铭想是不是把精通英、德、法三国语言的史迪夫叫过来帮忙时,戴子冉在吴铭身后低声翻译,最后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听得懂德语,只是说不好,所以不敢卖弄,惹得吴铭忍俊不禁,弄得一群洋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吴铭在笑些甚么。

  吴铭也不解释,看到曹老爷子领着三位三十几岁的汉子过来,知道是包耀元和梁宝歧的子侄,连忙上前亲切相见,完了招呼大家一起进入办公室开会。

  金属制品厂的机器设备已全部到位,最先安装的一座用于合金冶炼的德国穆尔式电炉、一座小型硅铁炉都已试产成功,其他新进设备除了为修械所生产加工武器零部件之外,还有很大的生产潜力,诸如钢盔生产、刺刀和其他刀具制造、利用进口轴承生产马车横轴、试产载重马车等等事项很快就能解决。

  大家对重新调整的金属制品公司生产计划没有任何异议,吴铭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翻开后道:

  “诸位,现在最关键的是两种步枪子弹和美制点45英寸枪弹的生产,所有设备已经运到距离此地一百多公里的小山村毛良坞,包括一座穆尔式电炉和铜材轧板机在内,正等待大家前去安装。”

  “也许大家已经看过建在村子东面隔着小河紧靠山体的那片厂房,我们的计划是,年底之前安装完毕,争取在新年到来的时候能够顺利投产。”

  “等等,亲爱的中校。”

  赛扬站起来提出疑问:“我们都有个问题,为何你要把子弹生产线放在那个偏远的山谷里去?相对来说,衢州的环境和交通状况不是更好吗?我们都承认,那是个美丽的山村,东面大山里流出的几条溪流,可以保证安装水力发电机之后提供足够的电量,也可以利用当地的燃煤发电,可是你不觉得这是非常不理性的选择吗?”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率,亲爱的中校,这不但是我们的意见,也是在座各位中国专家的意见……当然,你是老板,我们都得听你的。”

  吴铭示意赛扬坐下,环视一圈问道:“怎么,大家都有这样的疑问?”

  包耀元、梁宝歧、老曹头曹世雄、钟长卿都点头,毅然投身军旅进入修械所、获得上尉副所长职务的梁宝歧的儿子梁虎臣,也大声附和赛扬的意见,几位洋人技师在两位军械所小伙子结结巴巴的翻译中频频点头。

  吴铭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诸位,这次在上海及周边地区发生的中日战争,想必大家都知道结果了……在此我想问问大家,从上海东方的海面到我们衢州的空中直线距离是多少?”

  众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最后全部疑惑不解地望向吴铭。

  吴铭左右看看:“看来没人知道准确的数字,那我可以告诉大家,准确数字是三百八十公里,要是从杭州湾海面算起,距离更近,只有两百五十公里左右,日本军队最落后的飞机,都可以在一个小时的飞行之后,轻松地对衢州展开轰炸。现在大家明白我为什么会把子弹生产线放到西面的大山里了吧?”

  众人无比动容,赛扬禁不住问道:“吴,你还是认为日本军队真的会全面侵略中国吗?”

  众人立刻望向吴铭,吴铭苦笑道:“赛扬,你还记得去年我们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你不相信我的判断,认为日本人只不过是对中国进行武力威胁,不会冒着得罪英法等国的风险出兵侵略上海的事情吗?可结果却证明我是对的,而且我坚信,用不了五年,也许更短,日本就会对中国发动全面侵略战争。”

  惊呼声骤然响起,听完翻译的几个洋人技师耸耸肩,均感到不可置信,只有赛扬领略过吴铭妖孽般的预测,想了想识趣地闭上嘴,包耀元等中国技师们,几乎都睁着惊慌失措的眼睛,望向满脸无奈表情的吴铭。

  吴铭很快挺起胸膛:“基于这个判断,我不得不把兵工厂安排在大山里。那地方你也去过,看似偏远其实不算远,只要我们的工厂选址巧妙,在未来几年里增加一些必要的防空设施,就不用担心日本的飞机轰炸,我们就能在日本军舰封锁所有海洋航线之后,生产出能够抗击侵略者的武器弹药。”

  “虽然我知道产量很小,对整个战争没有决定性的帮助,但我们必须尝试去做。好了,大家现在没有什么意见了吧?”

  赛扬看到吴铭望向自己,只好打起精神解释:“好吧,我争取在四十天之内,运来两台一百五十千瓦的水轮发电机组,在机器到来之前,我会按照合约规定,从上海派遣专业建筑公司前往毛良坞,争取在冬季到来之前建好水电站,以及包括变电站和二十公里的供电线路在内的合同项目。”

  “不过,由于发电机组购自美国,所以我需要你追加到最高百分之五十的设备和工程建设预付款,也就是四万八千美元。”

  “没问题,明天上午签完合同补充协议,我就会把这笔钱交给你。”吴铭毫不迟疑地应允,但随即不轻不重地告诫道:“赛扬,上次的事情我很失望,我希望这一回不会再出现任何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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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以权谋私(下)

  看着吴铭严肃的脸庞,赛扬郑重回答:“请放心吧我的朋友,随着战争结束,欧美各国都放开了对中国的禁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想在十一月底之前完成这个工程,然后源源不断地为你供应所需原材料。”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能以正常价格的三分之一,向你提供一套月产五十吨无烟火药的生产设备和技术……我知道那个小山村西面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就能自行生产硫酸和硝酸,该地区直到长江南岸,硫磺、硝石等原材料供应非常充足,方便你生产发射药和用于军事领域的TNT。”

  吴铭笑了:“虽然我知道那是经济危机期间欧美倒闭工厂的旧设备,但我还是愿意和你做成这笔交易,前提是你必须先把水电站和子弹生产线的生意做好,我才能考虑其他的事情。不过,明天我可以向你订购一批法国迫击炮和美国汤姆逊冲锋枪,以及相应的弹药……”

  “根据我们司令部的命令,我统辖的三个连以及所装备的武器,将会在未来一周之内调到其他部队,所以我需要在未来三个月内重建七个连队,说不定明年夏季,我还会通过你购买一个步兵师的德制武器装备。”

  赛扬双眼发出烁烁蓝光,放在腿上的两只手已经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非常清楚,吴铭绝不会敷衍他,肯定是有了打算而且开始为此做准备,才会向他透露如此重要的信息。

  解决完子弹生产和水电站的大事,军械所副所长梁虎臣在老曹头的提醒下,开始就柯尔特手枪和汤姆逊冲锋枪的仿制量产进行汇报。这下小个子舒林思·威伯和其他六名洋人技师变成了主角,纷纷提出需要解决的原材料问题和技术工人培训问题。

  又是德语、又是英语还有法语和汉语的激烈争论,让赛扬这个临时担任翻译的商人忙得个不亦乐乎,好在熟练掌握速记的戴子冉非常称职,把所有意见都清晰准确地记录了下来。

  四个小时之后,意见趋向统一。

  众人简单地用过午餐再次开会,舒林思·威伯和另外两个精通设计及测量的法国技师,正式成为军械所技术顾问,其他四名技艺高超的洋人技师则留在了金属制品公司,协助包耀元和梁宝歧管理生产,培训工人。

  戴子冉捧着洋人交来的厚厚一沓机械设备说明书和技术资料,拿回去和史迪夫一起抓紧时间翻译成中文。

  此时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半,吴铭干脆开车把赛扬带到司令部,进入方佑淳的办公室,正好唐副司令和刚回来领取装备的参谋长陈骞也在,吴铭连忙简要汇报会议情况和军械所目前的生产情况。

  陈骞和唐副司令听说柯尔特手枪已经开始量产,仿制汤姆逊冲锋枪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而且成本都在对外采购价格之下,手枪比起美国洋行报价还低了四分之一,高兴得连夸吴铭干得好。

  方佑淳却黑着张脸,不知道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是真的有意见:“此次全省军队整编虽然要求严格,但也给了我们不少自主权,我军每年五万套夏装和冬装的采购订单都给了你的被服厂,还有全省军队的钢盔、工兵铲、刀具、运输车辆等物资也是从你的金属制品厂采购的,听说这两个月来你的两个厂子利润已经超过五万元了,对吧?”

  吴铭顿时大声喊冤:“什么我的两个厂?司令部不一样拥有两个厂的股份吗?每个月的财务报表可是清清楚楚交给司令部的,现在好了,你把我的机炮连和两个步兵连共四百多弟兄连人带枪全都拿走了,承诺补充给我的两个连却不见踪影,害得我还得自己想办法去招人,自己去联系武器装备的购买,我容易吗我,啊?”

  陈骞听了哈哈大笑,唐副司令也乐得合不上嘴,他的家族和毛良坞商会合办的火电厂如今已成为衢州最大的发电企业,每个月收完电费一家人都围成一团喜笑颜开地数钱,估计再有一年时间连本带利都能赚回来,今后到手的每一分钱就是纯利润了。

  对于吴铭的无赖手段,方佑淳没有任何办法,之前他确实答应过吴铭给他补偿,现在面对吴铭滔滔不绝的诉苦和索求,只能选择投降:“老唐,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唐副司令非常爽快:“应该补偿、应该补偿啊!既然我们都捡现成的了,就不能让吴老弟吃亏……五团虽然没有成军,但这是我们几个寄予厚望的主力团,至少一个机炮连、一个突击连、三个步兵连的装备还是要满足的嘛,哈哈!”

  “好在我们处于衢州这个富裕的地方,省保安处和行署鲁专员也非常支持,不像从前那样捉襟见肘地过日子了,咱们也不用委屈吴老弟!”

  “好吧!”

  方佑淳点了点头,伸出手:“吴团长,把清单拿来吧。”

  吴铭立刻从办公桌上拿来纸笔递给赛扬:“听着,赛扬,我说你记,然后算一下总金额即可。”

  “好的。”赛扬愉快地接过纸笔。

  吴铭想都不想,开口就是一千二百支捷克Vz24步枪、五十挺捷克ZB26轻机枪、两百支美国汤姆逊1921A1冲锋枪、十六门法国斯托克斯81MM迫击炮和相应弹药,基本没有超过方佑淳和唐副司令可以承受的底线。

  因为这批捷克步枪比起上一次采购价格足足低了四个半大洋,方佑淳和唐云涛商量之后,还顺便为正在龙游组建的四团采购了一千五百支步枪,唯独吴铭要求的二十五副蔡司八倍望远镜惹来陈骞的一番嫉妒,但是在吴铭理直气壮地力争之下,陈骞只好和方佑淳一样乖乖闭上嘴。

  汇总完金额,吴铭重新誊写之后,方佑淳爽快地在上面签字同意,赛扬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双方三下两下签订完毕,而且少有地保证在三十天内交货。

  吴铭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中日淞沪战争期间,大量武器装备无法运到上海,只能在海上漂或者存放在新加坡、香港和澳门等地的中转仓库里,如今送来的积压物资恐怕早已堆满了沿海各大租界码头的仓库。

  回到车上准备出去喝一杯庆祝的时候,吴铭转头看看四下没人,立即向赛扬提出要求:“赛扬,我亲爱的朋友,做成这笔大生意,你总该给我点儿回扣吧?”

  “当然可以!”

  眼看大赚一笔,赛扬确实挺高兴的,眉开眼笑地点头:“不过多了可不行,只要在允许的范围内……说吧,你需要什么?”

  “你还记得上次我托你打听过,那种装备德国蔡司ZF系列四倍瞄准镜的德国军用狙击步枪吗?”吴铭笑问。

  赛扬叹了口气:“不是我弄不到,哪怕无法从德国的三大著名兵工厂获得,我也可以从捷克和瑞典的兵工厂买到,只是专门生产的狙击步枪非常少,价格也高得离谱。以德国军队在G98基础上生产的M1915专业狙击步枪为例吧,每支枪连同瞄准镜和相应配件,价格高达两百八十美元,如果采购量少的话,恐怕价格会更贵,所以我一直不能回答你,如果你确实迫切需要的话,我争取在年底之前送你五支吧。”

  “仅仅五支?我的上帝啊!你不会是犹太人吧?不行,至少送我二十支,再多的话我出钱买。”吴铭说完干脆停车熄火,摆出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连勒索都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你干吗不去抢劫啊,那对你而言更有前途!”

  赛扬急得脸都绿了:“不行,绝对不行,最多六支,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你以为我不知道,刚才你的参谋长询问你换装下来的一千五百多支日本步枪哪里去了?你撒谎说全都回炉练成精钢制造柯尔特手枪,其实大部分日本步枪全都修好了,你那些勤奋的技术人员还修好了上百支损坏的捷克步枪,就放在你的修械所里。你这个虚伪的骗子,别想在我这里妄图榨取超过你应得的东西!”

  吴铭睁大眼睛,无辜地道:“天啊!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看待一个全心全意为国家民族献出所有的七尺男儿,我对你的误解深感失望,可这不算什么,总有一天你会了解我的高尚品德的……现在别的都不说了,我只想问你,我和你的友谊难道才值一支狙击步枪的价格吗?”

  赛扬气得不行,又吵不过牙尖嘴利胡搅蛮缠的吴铭,被逼得咬牙切齿无法应对,最后只好怒吼一声:“十支!只能十支!再多我宁愿走路回上海去!”

  吴铭痛苦地哀叹起来:“那好吧,不过你得再送两个蔡司公司的二十倍炮队镜,我的迫击炮小队需要这东西。”

  “万能的上帝啊!请你杀死我身边这位异教徒吧!”

  “算你答应了,很好!我请你喝酒去,到北大街最好的酒楼,老子今天喝死你这比葛朗台还吝啬的白皮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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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招兵买马(上)

  浑身酒气的吴铭开车回到大营,晃眼看到端坐在正堂里静静喝茶看书等待的王光韶,才记起差点儿忘了这位老兄。

  王光韶听到脚步声,连忙迎上前去问候,告诉吴铭自己在前田昭夫那里用完晚饭才过来的。心细如发的张东宁根本就没有多考虑,很快沏上一壶新茶,端上来给吴铭解酒。

  吴铭喝下大半杯茶,惬意地长出口气:“怠慢王兄了,今天事情太多,晚上我在北大街宴请比利时洋行的朋友,还请见谅!”

  “吴兄客气了,哪里用得着说什么见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王光韶并非仅仅只是嘴上感激,心里面同样也对吴铭感激不已。今天上午,他悄悄找到在行署民政科公干的一位世叔,从而得知自己之所以获释和官复原职,完全是保安司令方佑淳和吴铭找专员鲁忠修陈情的结果,但是他看到吴铭不愿提起这事,只好乖乖闭上嘴。

  东面的卧室门口飘出一截淡紫色裙裾,吴铭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张东宁。

  张东宁嘿嘿一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吴铭立即大声叫喊方稚淳的名字。

  悄悄跑来私会情郎的方稚淳只好羞答答出来,礼貌地向王光韶问好完毕,自觉地坐到吴铭身后,偷偷伸手在吴铭腰间用力一捏,痛得吴铭龇牙咧嘴,把大家都逗乐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妻,叫方稚淳,本来我俩定在五月初结婚的,因为率部协防杭州耽误了,家里老人又挑了个好日子,老历八月初八,届时婚礼在常山县城老家举行,王兄有时间的话来喝杯喜酒吧。”

  吴铭大大咧咧地介绍自己的未婚妻,王光韶连忙站起来恭喜,承诺到时候一定去庆贺。方稚淳羞得连忙跑回卧室,哪里知道吴铭正是要通过这个方法把她支走,便于和王光韶商量正事。

  两个小时后,信心大增的王光韶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吴铭一再致谢,如同卸下重担一般,跟随张东宁进入后院客房安歇。

  吴铭以出兵确保开化县境安全、帮助开化重建警察局、协助训练五百民团,以及协助王光韶从省政府、省保安处和衢州行署申请修筑一百公里县级公路专项拨款为条件,轻松地从王光韶和开化乡绅身上诈取到每年二十万助饷和三百新兵的承诺。

  进入卧室,吴铭悄悄掩上门,借着酒意上去一番撩拨,十分钟不到,就把春心荡漾全身发软的方大小姐剥了个半光。

  可惜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该摸的摸了,该亲的也亲了,迷迷糊糊低吟不止的方大小姐就是不愿放弃最后的防线,急得吴铭冲出房间,来到院子里抽起井水猛往脑袋上浇,这才压住焚身欲火,最后还得乖乖开车,将春情荡漾的方大小姐送回城中司令部的大哥家。

  此后数日,吴铭不是和毛良坞赶来的吕正德和李琨几个老哥闭门谋划,就是进入军械所车间半天不出来,进城上馆子时还不忘巡查一遍名下越来越多的产业,直到放假五天的弟兄们全部回营销假,知道自己被调离了教导队,一个个眼泪汪汪地找到吴铭久久不愿离去,吴铭这才痛苦地放下手中所有事务,命令军需参谋们到城西集市买猪买羊,当晚在营区两块篮球场上摆下六十多桌送别酒席。

  当天晚上,所有弟兄都喝了个烂醉,第二天一早三个连官兵还没清醒,就被司令部各科参谋和一团长谢子轩等人领走。

  眼睛发红的四百弟兄走了个干干净净,同样双眼通红的吴铭独自在营中漫步,一圈走完,惊愕地发现张东宁、龙韶罡、吕魁元、史迪夫和两百余名留下的弟兄全都跟在自己身后,弄得从不在外人面前表露真情的吴铭鼻子发酸,满腔热泪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把伤感的弟兄们打发走,吴铭和龙韶罡等二十余名连排长及八位参谋官进入办公楼二楼会议室,开始了第五团暨教导队成立以来的首次重要会议,几个来自特务排的弟兄刚把大家面前的茶杯添满,已被司令部任命为第五团少校副团长的龙韶罡再次幽幽长叹,惹得众弟兄再次双眼发红。

  吴铭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一士气落到低谷,很难在短时间内爬起来,于是狠下心拍拍桌子,绷着脸大声说道:

  “弟兄们,三天之内,从常山、开化征召的六百新兵就要到来,由于谢子轩团长的第一团已经开往西面,肩负起防护整个浙赣边防的重任,常山保安团的六百弟兄也将在三天内尽数开来,所以,我要求你们,必须在两天时间里,整理好所有的训练计划!”

  弟兄们一听三天内有一千二百兵员到来,顿时打起精神,一个个抬头挺胸,巍然正座,眼睛转向了主位上的吴铭。

  吴铭环视一圈,郑重地说道:“得益于方司令、唐副司令、陈参谋长和司令部各科长官的信任与关照,我们这个新成立的第五团的各级军官,大部分将在弟兄们中间提拔,获得委任的弟兄,军衔将与职务挂钩。下面,我宣布团部及两个营军官任命名单。”

  众弟兄目光炯炯地盯着吴铭,谁也顾不上昨晚和刚才的痛苦送别了。

  “团长吴铭,晋升中校军衔;副团长龙韶罡,晋升少校军衔;团参谋张东宁,晋升上尉军衔。这三个任命早在一周前已经公布,这里就不多说了。”

  吴铭停顿片刻,又道:“任命原教导队教官赵荣胜、原卫生队医官戴子冉,为团部作战参谋;任命原军需科参谋李良玉,为团部军需参谋。以上三人晋衔一级;任命龙韶罡代理一营营长,任命陈昭贤为二营中校营长。”

  不少弟兄立刻议论起来,纷纷询问这个陈昭贤是何方神圣?

  吴铭只好解释道:“陈昭贤估计大家不熟悉,他刚来不久,是唐副司令的副官,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步科,后入我浙军二师六团任排长,国民政府定都南京之后,他晋升国民革命军二十六军一师三团上尉连长,此后参与二次北伐,在攻打藤县的战斗中身负重伤,返回杭州医治,两年前伤愈回到老部队,担任中央军第六师三团上尉参谋,数月前在江西围剿中再次负伤,因功晋升少校,伤愈后调入我浙西保安部队司令部。”

  大部分弟兄都没有想到,唐副司令身边那个笑眯眯的副官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随即都说这家伙学历高,资历深,又是正规军过来的,恐怕不好相处。

  熟知内情的龙韶罡嘿嘿一笑:“别瞎猜了,陈昭贤确实是唐副司令的小舅子,金华人,他大姐就是唐副司令的二姨太,但这家伙确实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从来没有仰仗过他姐夫,否则他不可能现在还是个中校,”

  “要不是两次负伤耽误了几年时间,至少会混到赵观涛长官领衔的中央军第六师中校营长职务了,这回唐副司令的二姨太哭着喊着求唐副司令留下这个弟弟,再加上我们教导队在团长的率领下打出了名声,这家伙才愿意留下来的。”

  “不管怎么说,冲着他两次率部冲锋身受重伤,我就服他,所以,他来当我们的二营长,我没意见。”

  弟兄们恍然大悟,吴铭示意大家安静,对团部直属特务连长吕魁元、机炮连长杨嗣先、工兵连长刘四维、辎重连长李维雄等八名正副连长宣布任命,然后把组建两个步兵营任命各级连排长的权力,交给代理营长龙韶罡和未出席会议的二营少校营长陈昭贤,完了干净利索地宣布散会。

  弟兄们人人官升一级,原本哭丧的脸如今全是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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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招兵买马(下)

  副团长龙韶罡大声吆喝把其他弟兄赶走,领着自己麾下两个老兄弟、同为司令部军务科参谋出身的尹涤中和邹歧,来到吴铭面前:

  “老大,涤中和邹歧当我的副营长怎么样?”

  吴铭痛快地答应下来了:“本该如此,涤中是经过龙游大战的老兄弟了,深受方司令器重,和上调省城的马大哥也是好兄弟,之前在司令部军务科就是主管训练的,来到我们教导队之后帮了大忙,这次要不是我顶住司令部的压力,恐怕都留不下他。”

  “老邹虽然是军法官出身,但毕业于浙江省政法学校,可谓知识渊博见多识广,这大半年来带兵也很有一套,要不是考虑到你这个副团长暂时代理这个营长,总归是要回到团里来,我都想把老邹调到团部了。”

  龙韶罡大喜,尹涤中和邹歧兴奋之余非常感动,如今部队精兵简政,可其他几个团仍然是官多兵少,真要是被调到别的团,以两人单薄的身世和背景,根本没有晋升机会,能保住之前的地位就算阿弥陀佛了。

  反之,留在吴铭麾下不但待遇丰厚,而且升官快,实惠多,只要勤勤恳恳服从命令,就不怕得不到吴铭的赏识,哪怕是办错事,吴铭也是就事论事,从来没有对谁恶言相向,更不会在背后搞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勾当。

  如此前程远大心胸宽广的上官,这年头打着灯笼也没处找,正如弟兄们私下议论的那样,能遇到吴铭是大家的福气。

  龙韶罡又问起陈昭贤的事:“团座,二营你打算怎么安排?”

  吴铭摇摇头:“既然你我都信任陈昭贤,何不放手让他干?别忘了他身后还有唐副司令,我估计下午他绝不会自己一个人来。”

  “对啊!”龙韶罡击掌而叹。

  在司令部当了六年军法官的邹歧,笑着说道:“其实司令部各科还是有人才的,至少大部分人都曾经历过当年的龙游大战,而且近半人是方司令一手带出来,唐副司令从金华那边带来的几十个人中也有几个人才,以陈昭贤的精明,肯定会从中挑选自己的副营长、营参谋和连排长,说不定我们唐副司令还会给他的小舅子配上一个连的亲兵呢。”

  尹涤中随声附和:“很有可能,司令部警卫营大半兵员来自唐副司令的老家,说是亲兵也不为过,陈昭贤要是不带百十个人来,恐怕我们都会对他失望。”

  吴铭摆摆手:“好了,废话少说,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行,关键还是自己多努力,只要诸位手下有一群训练有素、随时可以拉出去打得赢的弟兄,根本就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反而是人家要看你的脸色,我们教导队不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吗?”

  “是啊!嘛个逼的,想来想去还真他娘的是这回事,这年头,手下没有一群嗷嗷叫的弟兄,腰杆就硬不起来啊!”龙韶罡深有感触地叹道。

  尹涤中和邹歧频频点头,两人都是从军多年的老油子了,怎么不知道吴铭话里的敲打韵味?当下情不自禁地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半点老资格也不敢显摆。

  刚才在会议室外面吸烟的张东宁大步进来:“团长,陈昭贤长官到了。”

  “呀!?怎么这么快?他带来多少人?”性子急的龙韶罡大声询问。

  “连他一起只有八个人,都骑着马。”张东宁脸上似笑非笑,刚才大家的预测他都听到了,结果却是大出所有人的预料。

  吴铭略微沉思,站起来戴上军帽,手一挥:“走,一起下楼迎接,看来这位老兄不是凡人……嗯,不浮躁不张扬,对老子胃口。”

  众弟兄跟随吴铭来到办公楼下,三十五岁的陈昭贤远在大花圃边沿便翻身下马,不等吴铭等人迎上,就快步上来报告:“报告团长,五团二营营长陈昭贤奉命前来报道!”

  吴铭回了个礼,随即伸出双手与陈昭贤紧紧一握:“刚才弟兄们还在说你呢,结果大家都猜错了,哈哈!”

  陈昭贤颇为惊讶:“怎么回事?”

  吴铭解释道:“大家都以为陈兄会带一队人马过来助阵,没想到只带有这么几个人,大跌眼镜啊!”

  陈昭贤咧嘴笑了起来,额头上光亮的三寸伤疤一抽一抽的:“实不相瞒,我们五团目前的情况属下也知道,所以,属下在方司令和唐副司令的提醒下带够了连级军官,三个连的正副连长都是从司令部机关抢过来的,哈哈!”

  “以前大家都认识,这里就不介绍了,要是团长觉得有必要的话,属下可以到东面的武义和松阳两县,弄来四五百新兵,只需给属下一周时间即可。”

  吴铭喜出望外:“我这个光杆团长正为兵员不足发愁呢,武义和松阳可是自古以来出精兵的地方,陈兄这个提议太及时了,我完全同意,需要多少征兵经费都可以,随时可从我这儿领取。”

  陈昭贤收起笑容,后退半步幽幽一叹:“吴兄高义,昭贤心服口服了!其实我早该相信姐夫的话,若是吴兄没有如此胸怀,怎么会有名震四方的教导队?吴兄,昭贤再次向你致歉,不敬之处还请吴兄多多包涵!”

  “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了,不用废话,走!到楼上会议室好好合计一下……绝非虚言,我这会儿真的为兵员犯愁呢。”

  吴铭按住陈昭贤敬礼致歉的手,顺势把他拉走,边走边低声交谈,虽然这只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之前只聚在一起喝过一回酒,但是吴铭没有半点儿架子,反而像对待老朋友一样。

  众弟兄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叹服吴铭大度的同时,也对陈昭贤的手段暗暗佩服。

  之前龙韶罡看到陈昭贤崭新军服的衣领上挂上中校军衔,心里面还有点儿不舒服,此刻已经没了防备嫉妒的心思,实实在在为陈昭贤刚见面就来这一手深感服气。

  会议室里,吴铭和陈昭贤热切交谈,当吴铭听说赵观涛的第六师要从江西抚州开来衢州休整时,想都不用想便问道:“赵长官打败仗了?”

  陈昭贤痛苦不堪地点点头:“还不是一般的败仗……第六师一万二千弟兄死伤近半,在抚州南面五十多公里的南城边境,遭到共军方志敏部第十军五千余众和闽西共军邓子恢部七千人马的伏击,溃不成军!”

  吴铭沉思片刻,幽幽感叹道:“败得冤枉!冤枉啊!”

  陈昭贤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吴铭的意思:“真是挺冤枉的,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官兵训练水平,赵长官的第六师都不逊于陈诚长官麾下的中央军王牌师第十一师,估计赵长官这回是托大了,以为共军主力在赣粤闽边境受到重创之后,留在浙赣闽交界地区的都是些散兵游勇……”

  “这种想法估计在第六师官兵里面很普遍,所以赵长官才会犯下轻敌的毛病,没有做好侦查便挥师急进,从而遭到伏击……说真的,昨晚我接到消息后惊得说不出话,对着地图想了一夜,才逐渐明白过来,唉!”

  吴铭不禁为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一团的谢子轩担忧起来:“我现在开始替老谢担心了,他带两个营跟随中央军新编独立第七旅开往闽北浦城——这个旅据说是由内讧的湘军分裂而来,在南昌完成整编之后,开到鹰潭寻找方志敏主力作战。”

  “据情报,共军方志敏部离开赣东北盘踞闽北,那地方群山延绵千沟万壑,老百姓都心向共产党,老谢恐怕得头痛了。”

  “是挺揪心的!我听说教导队一连给了老谢,他离开之前还特意找你谈了一夜?”陈昭贤好奇地问道。

  吴铭点点头,如实说出与老谢讨论的内容:“我和他都觉得目前南昌剿总那一套打法不行,我俩讨论的结果是:在地形复杂的陌生地域作战,决不能挥师急进兵分多路,扎营和行进更是要倍加小心,前哨和后卫必须加倍派出,而且要前后衔接放出五公里以上,感觉不对立刻就退,决不能逞能或者图侥幸,遇到攻击立刻收缩队形抢占地利,以优势火力寻求自保,先立于不败再说别的。”

  陈昭贤瘦长的脸上不断变色,最后颓然一叹:“确实只能这样了,除非是大兵团作战,以强大的炮火为攻击主体,辅之以优势轻重火力予以打击,否则处处凶险啊!”

  “不,大兵团也行不通,谁能把大炮抬进深山里?别的不说,从山上滚下几百块大石头,造成的伤害就能吓坏很多人。”吴铭叹道。

  陈昭贤突然问道:“要是让你率领原先的教导队出击,你会怎么打?”

  吴铭一愣:“还能怎么打?只要我跑得比别人快,躲得比别人更隐蔽,我就能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寻求战机,看准机会全力一击,只要打掉一部,就能震慑一片。除此之外,也只能被动防守了!”

  “这也是最近我反复考虑的事情,至少在常山和开化这两个防区,我们除了小心翼翼地防守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好在方志敏率部离开了赣东北,否则你我哪里有时间在这儿优哉游哉地喝茶?还是先把我们五团的架子搭起来吧。”

  陈昭贤沉思良久:“明白了!兄弟我这就赶赴武义,那里是我陈氏家族祖祠所在,自古民风彪悍,练武成风,招来一个营的精兵不难,你的新式训练法我拜读过了,受益匪浅啊!只要按照你的方法严加训练,我有信心在三个月内让二营成军!”

  吴铭随他站起来:“好!那一切就拜托你了……这两天常山、开化两县的一千二百新兵老兵到来,估计能从中挑出一半充实到一营,我打算过两天到江西的上饶和玉山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招募两县北面的几帮土匪,哪怕弄回百八十个跑山路如履平地的年轻匪徒也是好的。”

  陈昭贤吓了一大跳:“你真敢干?这可不仅仅是越境越权的事情啊!”

  “怎么不敢干?当年大宋皇朝要不是招降宋江,百万官兵谁有本事灭掉方腊?”吴铭毫不在乎。

  这下陈昭贤真的服气了:“不服你都不行啊,看来老子是来对地方了,哈哈!把钱给我,我得赶到武义和松阳去,一切顺利的话,估计五天就能回来。”

  吴铭立刻冲着外面大喊:“张东宁,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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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招安之行(上)

  吴铭的估计非常正确,常山、开化两县送来的六百新兵,加上常山保安团五百八十四名官兵,经过严格的体检和选拔,最后只有可怜的四百八十五人达得到要求,其中常山、开化两县的新兵还占据大多数,羞得常山县保安团代理团长许鸣钟无地自容。

  吴铭不愿为即将遣散的近五百名吊儿郎当弱不禁风的常山保安团孬兵出一文钱,全部送到司令部大营,让方佑淳和唐云涛头疼去。

  落选的两百余名两县新兵获得良好的待遇,近半畏难之人每人领到五块大洋,拿上盖有教导队公章的回执返回老家,剩下一百三十名虽然体格不好但颇有骨气和胆量的新兵,被吴铭留了下来,计划好吃好喝并严格训练三个月后,再决定这些人的去留。

  次日上午,购买的武器装备提前运到,除了司令部为四团购买的一千五百支步枪和十挺捷克轻机枪之外,其他所有武器装备均送进城北军营,立刻被吴铭全部锁进山包内的军械仓库里,龙韶罡等营连长只能到军械所领取修复的老旧三八式步枪训练下属。

  吴铭向留守家中主持新兵训练的龙韶罡、赵荣胜和直属各连连长交代完军务,再到医疗队营房建设工地,和热情高涨的上尉队长史迪夫碰头。

  商量完建立官兵体检档案的事务,吴铭拿出两张表格交给史迪夫,叮嘱他有时间多到即将开业的济慈医院去走走看看,多与欧美各国医生联络感情,那地方有弟兄们的一半股份,还有从衢州各中学毕业生中精挑细选出的二十名进修生,年轻学子需要军队时时给予关怀和鼓励,发现好苗子就直接与雷孟德神父取得联系,尽快送到杭州的医学院就读。最后,为了方便史迪夫出行,吴铭把道奇车钥匙留给了他。

  史迪夫细细查看两张设计新颖、备注清晰的体检表格,对吴铭渊博的知识和重视感动不已,抬起头时,吴铭已经骑上他那匹高大的花斑马,领着转行当参谋的戴子冉,在吕魁元和特务排三十五名弟兄的簇拥中,打马远去。

  ######

  城西煤炭码头,卸完萤石矿的两艘铁壳船打扫得干干净净,吴铭率领弟兄们到来,立刻登船向常山县城出发。

  在衢州城停留了好多天的吕大头领吩咐手下弟兄摆上茶桌,拍拍儿子的脑袋,得意地笑道:“升上尉了,不愧是我老吕家的种,哈哈!”

  “大哥,以后这话少讲,别人不知道还以为魁元不一定是你的种呢。”吴铭一句玩笑话,让弟兄们轰然笑起来,气得吕正德给了吴铭一脚。

  轮船进入河道,吕正德指指煤码头两侧的电厂和美国标准石油专卖站:“仅是大码头、煤矿、油站和电厂,每个月就给我们带来近六万纯利,还攀上了唐云涛这样有权有势有兵有枪的大家族,放在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啊……小弟,哥几个和三千乡亲感激你!”

  吴铭瘪瘪嘴:“废话!里面不也有我的股份吗?别光顾着陶醉了,估计干不了几年了,能发财就赶紧发财吧。”

  吕正德皱起了眉头,把儿子和弟兄们全都赶到船头去,一屁股坐到吴铭身边,接过戴子冉递来的热茶,笑着道:“戴长官年轻有为啊!一看就知道是饱读诗书的文化人,不像我家魁元只会舞刀弄枪。”

  戴子冉客气地说:“老叔过谦了,谁不知道魁元文武双全啊?不但功夫好,还写得一手好字,如今还自学军校的课程,比起小侄可强多了,非常了不起啊!”

  吕正德的老脸顿时笑得像盛开的花一样,吴铭见状嘿嘿一笑:“大哥,你知道子冉是从哪儿来的吗?”

  “当然,我听魁元说过了,是洋人开办的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咦?奇怪了,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如此大才,怎么跟你混上的?”

  吕正德非常惊讶,这年头就连游方郎中都令人尊敬,何况是从洋人医学院毕业的紧缺人才,怎么不去大城市开医院,反而跟着吴铭从军呢?

  吴铭不回答这问题,反而问起件旧事:“大哥,你还记得抓到葛仙翁山上的那两个洋和尚吗?”

  “啊?啊!这、这,那姓戴的和小老弟是什么关系?”吕正德似乎明白过来了。

  吴铭解释起来:“那人叫戴子辰,给你在常山县城、招贤镇和开化县城新开的几家西药店供货的,就是我那戴子辰兄弟。这位戴子冉是我那兄弟的堂弟,正是因为戴子辰的介绍,我才得到戴子冉这位大才。子冉现在和魁元一样,是我最信任的兄弟,帮了我大忙啊!”

  吕正德臊得不行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抬起手连连作揖:“哎呀呀!对不住啊,兄弟,对不住了!当年大哥我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拖家带口跑上山当山大王的,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下次见到你堂哥和那洋和尚,我定会向他们赔礼道歉!”

  戴子冉见状乐得不行,表示他根本不在乎这事儿,反而询问毛良坞民团协助开化警察局镇守开化城的情况。

  吕正德连忙通报:“自从开化出事之后,我们的老六率领两百多民团弟兄一直驻守在那里,换上了保安队的军装,平日打着常山保安团的旗号,开化县上上下下均非常支持,城里城外逃过一劫的富商们不但给了我们一笔五万大洋的谢仪,还给镇守开化的弟兄发放双倍饷钱。”

  “汪县长回去之后,从我们弟兄中间挑选五十人进了警察局,从你们司令部要去两个能干的正副局长,还召集了五百青壮跟随我们训练,你们老大又卖给开化民团四挺重机枪和五百条步枪,自保基本没问题了。估计再有两个月,我们的弟兄就能从开化县城撤回毛良坞了,哈哈!”

  “怪不得大哥一点儿也不为开化着急,原来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戴子冉敬服地望向吴铭。

  吴铭指指后面船上帮忙喂马的十几位毛良坞弟兄:“子冉,你看那些弟兄,不起眼是吧?可真要打起来,魁元的特务排一时半会儿不一定拿得下他们,如果他们手上也有特务排弟兄的冲锋枪和迫击炮,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戴子冉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你训练出来的吧?”

  吴铭摇摇头:“我只是把训练方法交给他们,率部到毛良坞北面的凤凰山训练期间指点过几次,但是他们练得比我们每个连队都要好,战力并不在魁元的特务排之下,这也是为何毛良坞三百民团能解开化城之围的重要原因。”

  “这事儿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之所以对你提及,是希望你时时保持谦虚和慎重的心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盲目自满。你的天赋很高,只要努力下去,将来的前途不见得比我差。”

  戴子冉深深鞠躬:“谢大哥教诲,子冉明白了!”

  吴铭转向吕正德,问道:“大哥,三哥他们估计到三清湖了吧?”

  吕正德点点头:“到肯定是到了,只是要说服十几个山寨的头领,恐怕不是一两天能够办到的事情,何况我们和北面几家有仇怨,要不是上饶的军队多次进山清剿,弄得各山寨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恐怕我都不敢答应你派人去招安。”

  吴铭神色很轻松:“今非昔比,要是怀玉山方圆两百里九山十八寨错过这个机会,等待他们的将会是灭顶之灾……可以说,他们让红军方志敏部给拖累了……因为之前方志敏容得下他们,一直试图收编他们,想把他们改造为红军,这才没有出兵把他们灭掉……”

  “竟会这样?”吕正德很吃惊。

  吴铭详细分析起来:“大哥你想啊,以方志敏那些人的能力,以及他们麾下五千跑山路如履平地的本乡本土的军队,要是真想灭了各山寨,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之所以彼此相安无事,估计是没工夫搭理他们,还有就是想收编他们为己用……可这么一来,各山寨落到中央军围剿部队和江西保安部队眼里,和红军就没什么两样了。”

  “我想要不了一年时间,南昌方面绝对会派兵大举清剿,这个道理我跟三哥几个说过了,让三哥替我给各家老大带句话,若是不愿意跟我混,哪怕搬到毛良坞好好过日子也行啊……如果连这都做不到,我也没办法救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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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招安之行(下)

  “是啊、是啊!”

  吕正德连连点头,随即担忧不已:“这年头土匪不好当了,一不留神就是灭顶之灾!如此看来,老三他们或许能劝下来几波人,要是不愿意跟你从军,我们毛良坞也愿意收留他们,反正我们自己也需要有一支自保的军队。”

  “等到下一步水电站、炸药厂、子弹厂和军械厂建起来,没有五百弟兄镇守毛良坞,我们都不放心啊!”

  “雷琪大哥那边如何了?”吴铭问道。

  吕正德摇摇头:“畲族各寨心不齐,你雷琪大哥一气之下,独自率领全村男女老少,修建了凤凰山南北两个村子,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农忙前一个月出人出材料,总算是帮他把两个新村建起来了。”

  “如今,你雷琪大哥的近千族人住进了敞亮结实的新房,家家开荒种地,还修好了三十里马车路,直通我们村子北口。这下可好了,其他十几个山寨又去找你雷琪大哥要求入伙,你雷琪大哥气他们不仗义,死活不答应。”

  “闹到后来,老族长领着一群头人找到我和你二叔恳求,还主动送来八十个青壮加入民团……我们不敢收啊,收下来的话,你雷琪大哥就没威信了,唉!这事儿闹的,恐怕只有你回去之后才能解决,你为畲族做了那么多事,畲族人心里明白,都卖你面子。”

  烦心的事似乎永远也解决不完。

  中午刚过没多久船队到达常山,警察局长李嗣民接到急报,扔下饭碗,飞也似地赶到码头,新任县长夏维钧很快也到了,见礼完毕,便陪着吴铭将十五大箱聘礼送到城中方府,这才恭恭敬敬地告别而去。

  吴铭没有在常山耽误多长时间,见过两老和三姑六婆,和弟兄们随便用完午餐,便告别两老赶赴玉山,吕正德和两个老兄弟骑上警察局奉送的高头大马,跟随吴铭一行向西疾行。

  八十公里的路程歇了三回马,吴铭一行穿过关卡林立的赣浙边境和玉山县城,终于在晚上八点进入上饶县城。

  守城官兵查验完浙西保安司令部开具的证明和吴铭的证件,非常爽快地敬礼放行,对吴铭一行全身披挂的美国冲锋枪和柯尔特手枪羡慕不已,等最后背负两挺轻机枪、两门迫击炮和四箱弹药的马匹过去,城门口的官兵已经目瞪口呆了。

  吴铭没在城中客栈住下,也没去麻烦上饶行署和这里的保安司令部,领着众弟兄穿城而过,来到东门外满是青楼酒肆的商埠区,住进其间最豪华的“永盛客栈”。

  略作洗漱,三十多人进入即将打烊的前堂,客栈掌柜估计是被当兵的欺负惯了,低三下四地来到吕正德跟前,慌张地禀报说好东西都没了,如今只剩下一池子河鱼和后院两只羊。

  “那就宰只羊,再烧几条鱼,四桌弟兄你看着上菜,别担心我不给钱,你若是现在要,我马上就可以给你。”

  身体开始发福的吕正德尽管外表粗犷,其实很好说话,特别是当上毛良坞村长做起老板之后,身上的匪气消去不少,要是不看他有个大伤疤的那边脸,倒也像是个富家翁。

  掌柜的哪敢现在就要钱?看了一眼三十几个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军人,连忙跑进后面厨房,吆喝小二上茶厨子宰羊。

  深受吴铭影响的特务排弟兄们非常安静,彼此谈话形成了低声细语的习惯,没有通常官兵那种咋咋呼呼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因此整个前堂大厅里颇为安静。

  剩下的靠窗那桌客人,只是看了一眼吴铭这帮人,然后继续高谈阔论。看两人穿着气质,像是上饶本地有头有脸见多识广的人物,两人对当兵的也没有任何畏惧感。

  靠窗那桌的两个客人显然是喝多了点儿,其中一个大声驳斥另一个的话:“广丰城张老太爷的寿宴算什么?哪怕摆上两百桌宴席,顶多也就是富家翁而已!告诉你吧,前天兄弟我有幸接到汪专员派人送来的帖子,带着半个马车的礼品赶到煌固镇拜寿,结果足足排了一个时辰,才在官兵的护卫下挤过摩肩擦背的送礼人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进入陈老爷子的正堂,那阵势,啧啧!”

  “你绝对想不到,堂上三个从南昌城特意赶来贺寿的将军,由陈家二少爷亲自陪着,正堂珍宝堆积,香案上红烛成片,左右墙上全是本省名家贺寿的字画,那菜式精美的流水席啊,从前街摆到后街,数千人一起举杯畅饮,盛况空前,平生仅见啊!”

  “我的天呐!这几天全城都在谈论这事儿,小弟原本以为是好事者夸大了,没想到竟是真的。”那一位终于服气了。

  卖弄的这一位哈哈一笑,继续炫耀自己的见识:“都是陈老爷子祖坟葬得好,生了两个好儿子,陈老爷子的大儿子陈伯安很多人不知道,那可是蒋委员长的得意门生啊,可惜当年战死在武昌城下,要是还活着,至少也是个将军!”

  “陈老爷子这二儿子陈仲康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南昌行营办公厅三科科长,听说蒋委员长初次看到陈家二少爷就留意了,得知二少爷是自己战死的得意门生的弟弟之后,眼睛当场就红了,马上把二少爷从江西省党部调到自己身边,委之以委员长南昌行营办公厅三科科长之重任,所以才有这次蒋委员长亲自给陈老爷子写信贺寿啊!”

  另一位击掌而叹:“我说呢,这几天怎么城门查得这么严,平日难得一见的汽车骏马出出入入来往不绝,恐怕都是来给陈老爷子贺寿的,陈老爷子也该欣慰了!”

  “说的是啊!你也知道,我廖某人从来不服谁,可我不得不敬服陈老爷子,这两年他捐资办学耗费高达二十万之巨,还重修了城北到煌固镇的三十几里大道,资助本县数十贫困学子,到南昌和南京的大学深造,深受民众拥戴啊!”

  吕正德父子和戴子冉看到吴铭神情恍惚,一动不动,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吕魁元刚要和吴铭说话,就被吕正德给拦住了。

  吴铭很快回过神来,摇头苦笑一下,默默端起茶杯:“你们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听得有趣,觉得上饶有这样的善人很……很幸运。”

  戴子冉也颇为赞赏:“是啊,看样子那两人嘴里的陈老爷子是个了不起的开明士绅,不但养育了两个好儿子,还捐出巨资造福桑梓,由此看来,古城上饶历代文风鼎盛,是有底蕴的。”

  其他弟兄也低声议论起来,唯独吕大头领联想到吴铭的传奇经历。

  要知道吴铭“独狼”的匪号,就是单枪匹马杀死两名军官,又在重兵围捕之下只身杀到陈家后院成功复仇,闯出了威震黑白两道的巨大名声,虽然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浙江保安部队的团长,但“独狼”的名声绝对管用,如果吴铭愿意亮出匪号,赣浙皖闽四省的江湖人物没有谁敢不给他面子?

  其他内情吕正德不清楚,看到吴铭眼中久久不散的伤感,也不敢问,只好微微叹了口气,低声征询吴铭的意见:

  “你看看,是否借此机会,顺便给你家老娘扫扫墓?今年清明时你领兵在杭州回不来,我们也不敢乱动。”

  吴铭想了想:“好吧,既然来了就得去看看,否则不知道哪年哪月才会回来了。”

  “大哥,其实没必要那么伤感……上饶距离我们衢州其实也就一百多公里路程,两省之间的大公路都修好了,过上一两年铁路也会修通,要是自己开车半天时间就到,什么时候你来不行?”吕魁元笑着道。

  吕正德立刻黑下脸:“你懂个屁!去,催催掌柜的,羊和鱼一时半会儿上不来,上几个小菜有多难?快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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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问君能有几多恨(一)

  次日上午,吴铭和弟兄们用完一顿够味够量的早餐,吩咐吕魁元和戴子冉到隔壁商铺买回十匹咔叽布、几箱高档酒和糖果饼干等礼物,打算拜祭完母亲就到田家村看望一下田正刚,顺便看看能不能招几个有武艺的年轻人回去,然后再到煌固镇东南的河畔,给那家生活困难却给他吃饱一餐饭的人家送点儿礼物。

  一切准备完毕,众人骑上马绕城而过,来到城北小桥头,吴铭一眼就看到两位老弟兄和两辆装满水泥、青砖、香烛、祭品的马车,立刻下马向两位老弟兄致谢。

  两个老弟兄摆摆手说自己人客气什么,然后敏捷地翻身上马,大大咧咧走在吴铭前面去了。

  雇来的两个马车夫呆呆地看着全身披挂的吴铭,搞不清楚这个看起来很有气势的年轻军官,怎么会对下人如此客气。

  由于马车速度慢,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拐入小道转过社公山,翻过山坳吴铭呆住了:前方那座用水泥和精美石料修缮一新的坟茔,正是自己母亲的坟墓所在,可背靠山坡、三面环水的熟悉地方只有这么一座坟墓,要不是母亲的墓,又会是谁的?

  吕正德看到吴铭脸色不好,刚要问是怎么回事,吴铭已经打马下坡,奔出数十米在半坡勒住马,翻身而下,大步跳过水沟走向坟墓。

  弟兄们感觉发生了大事,连忙策马过去,纷纷下马追赶吴铭。

  吴铭来到修缮一新颇有气势的墓前,看到篆刻精美的碑文正中竟然是陈吴氏的名号,再看墓碑左下角立碑人是夫:陈继尧,子:陈伯安、陈仲康、陈季山这三个名字,顿时双耳轰鸣,眼冒金星,鼻子一酸全身发软,晃了几下才没跌坐在地上。

  “你是怎么了?难道是别人家占了我们的墓地?”吕正德伸出大手扶住吴铭急问。

  吴铭摇摇头:“是这地方,只是不知道谁把这墓地修得这么好,让我们能省不少事……叫弟兄们把香烛拿过来就行。”

  吕正德挠了挠头,转向弟兄们大声喊起来,很快便在宽阔的石板墓台摆下供品,点燃香烛纸钱,这儿的每个人都把吴铭当成自己的亲兄弟,所以满怀敬意齐齐动手,很快布置得妥妥当当。

  吴铭遥望西面的村子,发现自己曾经的家还是那么破旧,但此刻冒出了袅袅的炊烟,估计是有人住进去了。

  叹息之间,晃眼看到河对岸一对中年男女呆呆望过来,吴铭连忙走到河边,隔着十五六米的小河,用本地话大声询问:

  “大哥大姐,请问这个坟墓是不是村里吴娟的墓?”

  对岸男人愣住了,似乎觉得问话的高个子军官曾在哪儿见过,女人看到自己男人还在发呆,怕触怒上官,悄悄地掐他一下,男人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回答:“啊,是的是的!是我们村吴娟妹子的墓地,老总你是谁啊?”

  “请问是谁重新修了这墓?”吴铭不给对方询问的机会。

  对岸男人连忙回答:“是煌固镇的陈大老爷啊!哎呀,这事儿说起来话长着呢,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清明节修的墓,请的是最好的石匠,最好的泥瓦匠,花了一大笔钱,连我们村子都跟着沾光了,家家收到陈大老爷送的一百斤大米和两块大洋啊!我说老总啊,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祭奠我们吴娟妹子呢?你是她什么人啊?”

  吴铭指向北面坡底下的两架马车:“大哥大姐,谢谢你们了!我是受吴妈妈的儿子吴山伢子之托,来给她老人家扫墓的……既然墓地已经修好了,马车上的洋灰和青砖就送给你们了!”

  吴铭说完回到墓碑前,取出三支香点燃,也不和满腹疑虑的弟兄们解释什么,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把三支香插进前方石香炉,接过吕魁元递来的一瓶烧酒,倒进前面的三个酒杯,站起来退到一旁,掏出香烟默默点上。

  蹲在墓碑左侧烧纸钱的戴子冉悄悄询问身边的雷鹏:“好像不对啊!立碑人怎么都是姓陈的?大哥的名字怎么没有刻在上面?”

  雷鹏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你问我我问谁去?不过墓主人姓吴是肯定的,大哥不也姓吴吗?”

  “难道是随母姓?可是说不通啊!”

  戴子冉抬起头来,看到吴铭黑着脸站在那儿吸烟,哪里敢上前去询问,只好揣着满腹的糊涂,继续烧纸钱。

  不一会儿,吴家村数十男女老少被惊动了,都跑到河对岸驻足观望,热议不止,谁也搞不清楚怎么会有这么多军爷,来给孤零零活着又孤零零惨死的吴娟扫墓祭奠,没有一个人认出穿上军服、气质和身形已经大不一样的吴山伢子。

  吴铭将三杯酒倒进燃烧成灰烬的纸钱里,再次跪下磕头,连磕九下,祭奠仪式完毕,同样疑惑的所有弟兄默默跟在吴铭身后,走到路边解下缰绳,翻身上马,跟随吴铭打马穿村而过。

  两位已经收到钱的马车夫等候好久都没人理睬,忍不住大声询问洋灰和砖头是谁家的?和吴铭对话的两口子连忙答应,兴冲冲地绕过河岸越过木桥跑到马车旁,将两辆马车领到自己家去。

  马车停下卸货的地方,恰好就是吴铭今生的故居。

  ######

  午饭时分,吴铭一行骑着马进入田家村东口,把村民们吓得不轻,背着背篓的女孩刚要逃走,就被下马的吴铭叫住了:“是二妹子吧?你爹的腿好些了吗?”

  听到吴铭熟悉的声音,女孩像触电一样,惊愕地转过身看了好久,忽然高兴地大叫起来:“吴道长,你怎么来了?”

  吴铭无奈地笑了笑,身后弟兄大吃一惊,不知道自己老大何时变成了吴道长,就连吕正德也只是知道吴铭当初在道观养过伤,不知道吴铭假扮道士一事。

  女孩和吴铭说了几句话,兴冲冲往家里跑,吴铭吩咐弟兄们跟上,牵着马大步进入镇子。还没到田正刚家,田正刚的父母和他瘸腿的大哥及二哥、嫂子和一群乡亲惊讶地站在门口张望。

  吴铭连忙上前见礼,田父看清果然是吴铭,顿时扑上来,紧紧地抓住吴铭的手,泪流不止,吓得吴铭以为田正刚出事了,进入屋内来不及坐下劈头就问:“我正刚兄弟呢?”

  田正刚的二哥上去搀扶激动的老父亲坐下,笑吟吟地向吴铭解释道:

  “吴道长,造化弄人啊!你走了没多久,正刚和村里五个年轻人不忍乡亲们交重税,只好去当兵冲抵了,没多久写信回来,说是在什么中央军第五十二师当兵,结果年初在南面的宜黄和共产党红军打了一场大仗,全村六个人只剩下正刚活下来,唉!”

  “前个月他给家里来信,说是伤好了,还立了功,他们师长得知他有文化,会武艺,被上万共军围着打的情况下,还舍命救出了他那受伤的团长,所以很器重他,推荐他到南京中央军校深造了。你等等啊,我去把信找出来给你看看。”

  吴铭震惊不已,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全乱套了,原本一身是胆又极其痛恨官兵的田正刚,竟然在战场上救出自己的上官,吴铭脑子里似乎浮现出这样的景象:枪林弹雨中,被数倍兵力伏击的国民党军队一个团死伤惨重,溃不成军,受伤的小兵田正刚冒着枪林弹雨,扛起他的团长,突出重围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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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问君能有几多恨(二)

  “大哥,中央军第五十二师,是不是上个月*******新颁布的整理师?”戴子冉问道。

  吴铭摇摇头:“蒋委员长的几个嫡系师还没整理出来呢,哪里会轮到第五十二师……根据这几个月的内部战报看,年初的时候,代理师长李明取代调往第二师任师长的韩德勤,成为了第五十二师新任师长,广东籍的李明好像不是黄埔系的,估计再怎么整理也没他什么事。”

  吴铭在田家热情的招呼下,接过茶水缓缓坐下,由于弟兄们太多,只能在门口等候,没想到吓得乡亲们不敢来了。

  田二哥匆匆把信拿出来,吴铭看完后非常高兴:“大叔大婶,几位大哥大嫂,正刚兄弟有出息了,立下战功后,获得他们长官和南昌剿总司令部的特别举荐,不用考试,也不用经过一年的入伍生训练,直接进入南京的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九期深造,还有两年时间就能毕业,出来就是带兵的军官了。”

  “吴道长,那你现在呢?你当了多大的官?”田二哥好奇地问。

  吴铭摸摸衣领上的中校领章:“我和正刚不一样,我是浙江保安部队的,属于浙江省政府直接领导,而正刚是蒋委员长的部队,归中央政府直接领导,所以哪怕我当个队长,没法跟他比啊!”

  挤成一团的田家男女老少高兴不已,虽然不知道吴铭这个队长有多大,但是吴铭带着几十个兵,个个有长短枪,马背上还有两挺机枪两门小炮,这样威武仍然不敢和自家正刚比,估计正刚真是苦尽甘来,遇到贵人步步高升了。

  吴铭掏出钢笔和笔记本,记录信封上田正刚的通信地址,然后叫弟兄们把礼物搬进来,饭也不吃,借口军务繁忙便离开了。

  淳朴热情的村民们哪里肯依?男女老少追出来挽留,却无法追上战马的速度,只好作罢。

  前往东面煌固镇的路上,吕正德打马上前,和吴铭并行:“你先前不是打算在田家村招兵的吗?怎么最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吴铭说出心中的苦楚,随后指着北面的大山和山下的各处,将自己当初怎么获得山上祈真观道士的拯救、怎么认识田正刚、怎么被官兵包围、田正刚怎么送他逃命等等,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吕正德,听得吕正德和身后的吕魁元、戴子冉等弟兄长吁短叹感慨万千,这才明白吴铭此刻的复杂心情。

  来到熟悉的三岔路口,遥望北面那座破旧的土地庙,吴铭心潮起伏倍感伤心,沉思良久,他吩咐吕正德带领弟兄们返回客栈,等候李琨他们传来信息,自己则带着戴子冉、吕魁元和雷鹏三人,拿上剩下的两匹咔叽布、一箱进贤烧酒和几包糖饼,向北进发。

  路上不时遇到避让一旁的农人,吴铭也不说话,到了煌固镇外路口,直接打马拐进左边小道,前行数百米,远远就看到蹲在竹根下破竹篾的刘启发。

  为了避免误会,吴铭只好先开口叫了声“启发大哥”。

  打着赤膊的刘启发惊愕地站起来,盯着下马而来的吴铭几个,手中的柴刀握得紧紧的,又是惊慌又是疑惑,直到吴铭含笑走到他面前,他才惊喜地扔下柴刀,上前热情相见。

  得知刘启发的三个儿女都在镇中学堂免费读书,吴铭开心地笑了,叫魁元几个把布匹和礼物全拿出来放到地下,再掏出十个大洋放在礼物上,掏出笔记本打开,写下自己的通信地址,撕下来交到刘启发手里:

  “启发大哥,兄弟我军务在身,不能久留。这是我的通信地址,以后你儿子如果读书遇到困难,可以给我写信,也可以去找我,走了啊!”

  “哎哎、哎哎!吴兄弟、吴兄弟啊……”

  “回去吧!”

  没等眼泪哗哗的刘启发追上去,吴铭已经打马离去,拐过小树林,转过田坎,吴铭突然发现,前方近百名身穿灰色军服的官兵和民团乡勇堵住了路口。

  百余人看到吴铭几个在三十余米外勒住马,立刻举起枪对准吴铭几个,其中一个当官的厉声喝道:“放下武器,老老实实走过来出示证件!”

  “嘛个逼的!”

  吕魁元和雷鹏端起冲锋枪,飞速上膛。

  吴铭立刻举起手,大喝一声:“别动,在这儿等我!”

  说完,吴铭翻身下马,大步走向百余名高度紧张的官兵和乡勇,在他们面前一米外停下,顶着四支枪口,从上衣口里掏出证明和军官证:“看清楚了,别乱来。”

  “啊!是浙西保安司令部的?真是中校啊!对不起了,长官,你们这身绿色军装很少见,请问长官不会是来给陈老爷子祝寿走错路了吧?”挂着中尉军衔的军官还算是懂礼,示意麾下弟兄和民团收起枪。

  吕魁元三人飞快打马上来,恶狠狠盯着这群混蛋,中尉看清三人手里的美国冲锋枪和腰间的柯尔特手枪,顿时惊得后退一大步。

  “没事,我们是为侦缉一件大案过来的,这事说起来和你们北面书架山和石人山的几股土匪有关。”吴铭含含糊糊地说道。

  中尉盯着吴铭年轻俊朗的脸拼命回忆,不一会儿突然惊叫起来:“吴长官,你就是破获轰动全国的正觉寺大劫案的吴铭队长?”

  吴铭笑了笑:“正是鄙人,可以让你的弟兄们收起枪了吧?”

  中尉立即驱散自己的弟兄和乡勇:“吴长官,请您见谅,之前我还以为您是来陈老爷子家祝寿的,可没理由钻进偏僻的小路来啊,接到乡勇的报告我就过来了,看到长官几个身上的服装不对,为防万一,委屈长官了。”

  吴铭示意吕魁元几个收起枪:“听你口音是南昌人?”

  “长官明鉴,我们是从南昌护送陈科长回乡,操办老爷子五十岁大寿的,过两天就得回去。”中尉对几次上中央报纸的吴铭很有好感。

  吴铭却皱起了眉头:“这么说起来,陈仲康还留在家里?”

  “在啊!陈太太也回来了,汪专员也在,本地不少乡绅都在,都第三天了陈府还是很热闹……怎么,吴长官认识陈科长?”中尉机灵地问道。

  吴铭心里没来由一阵隐痛,咬咬牙,转向吕魁元几个:“你们谁的马上还有礼物?”

  “没了!”

  吕魁元摇摇头,望向雷鹏,雷鹏又望向戴子冉。

  戴子冉耸耸肩:“你们别看我,除了武器和证件,我身上还有二十大洋。”

  吴铭嘿嘿一笑:“陈老爷子是个慈祥长者,陈仲康科长是留学日本回来的大才子,他们一家都很好客,还有那个汪专员,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他这个专员恐怕当上没一年。肚子正好饿了,干脆我们也祝寿去,没有礼物没关系,情谊为重嘛,哈哈!”

  吴铭说完,抢过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径自向镇子前进,一群官兵和乡勇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吕魁元和戴子冉三人打马跟上,细心的戴子冉越想越不对劲儿,着急地向身边的吕魁元问道:

  “大哥的举止和脸色不对啊!会不会出事?”

  “出个屁的事!刚才被枪指着,老子现在还一肚子火呢,真要是大哥看谁不顺眼,开枪扫他娘的就是了,驾!”

  吕魁元打马追上吴铭,不声不吭的雷鹏也策马跟上,吓得戴子冉连忙跟上,好在吴铭进入镇中街道放慢了速度,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镇子里极为热闹,但是吴铭信马而行,神态平和,从容不迫,三个全副武装的弟兄策马紧随其后,可还是吓得人群纷纷躲避,瞬间破坏了这里安宁祥和的气氛。

  站在陈府大院门外迎客的中年文人看到吴铭几个来到大门口还不下马,刚要大声呵斥,就被吴铭冷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没等他反应过来,吴铭已经下马来到他面前,掏出军官证在他面前打开,让他看清楚之后缓缓收回去:“麻烦你禀报一声,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第五团中校团长吴铭前来贺喜!”

  “好好、好好!请长官稍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中年文人转身进去,背向吴铭的时候,这个狡猾的家伙悄悄向站在门口的四位荷枪实弹的官兵猛使眼色,四个官兵立刻解下枪支围了上来,不一会儿,院子里的十几个官兵快速冲出大门,转眼间警惕地将吴铭四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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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问君能有几多恨(三)

  二十余名官兵端着武器将吴铭四人团团围住,更多惊慌失措却又要看热闹的民众又将二十余名官兵围住,这一情况让本就一肚子不痛快的吴铭更加恼火。

  两名校官很快就从院子里冲出来,大喊大叫分开人群,率先冲进圈中的上校上前打量吴铭的长相:“兄弟是哪个部分的?”

  吴铭叹了口气,缓缓掏出证件递上:“浙西保安司令部第五团团长吴铭特来贺喜!”

  身材发福的上校接过证件细细查看,抬起头不屑地上下打量吴铭:“区区一个团长,有请柬吗?”

  吴铭一把拦住恼火不已的吕魁元,沉住气收回证件:“你这样子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既然是这样,我也没必要和你啰嗦了,请让开!”

  “嘿!一个外省人想来这儿逞凶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斤两,这地方可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吗?识相的就快点儿走吧!”

  上校蔑视地朝地面吐了口浓痰。

  吴铭刚要发火,从里面赶来看是怎么回事的陈三老爷已经惊叫起来,跌跌撞撞冲上来拉着吴铭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满脸通红,最后竟然喊出了“少爷”这样的称呼,接着不管不顾,拉着吴铭的手就往里走。

  众人见状惊愕不已,很快就意识到这几个全副武装、身穿绿色军装的人真是陈府的贵客,不可一世的上校犹豫一下终于让开道路,吴铭摇摇头,示意吕魁元几个和自己一起入内。

  正堂里宾客云集,吴铭想了想放慢脚步,在陈三老爷耳边低语几句。

  陈三老爷连忙点头,拉着吴铭绕过正堂,避开众人,从侧面佣人出入的小门直接进入中院,很快进入空无一人的陈老爷子的正房。

  陈三老爷激动地请吴铭几人在会客厅稍坐,跑出去吩咐丫鬟立刻上茶,随后一脚高一脚低地跑向中堂,顾不得正在与陈继尧热烈交谈的众多名流士绅有何看法,气喘吁吁地趴在陈继尧耳边一阵低语。

  身穿暗红寿星绸袍的陈继尧先是一愣,接着猛然站起,向众宾客歉意地拱拱手,转身就朝自己居住的正房快步赶去,留下一堆惊愕的名流士绅不知如何是好。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吴铭礼貌地站起,向匆匆而来泪流满面的陈继尧抱拳作揖:“陈老先生,晚辈不请自来,又没带什么贺礼,还请多多原谅!”

  陈继尧嘴唇颤动,长须乱抖,好一会儿才稳定情绪,擦去满脸的泪水,露出个开心的笑容:

  “好、好!你回来了就好,我们爷儿俩坐下,慢慢说话、慢慢说话。”

  吕魁元和雷鹏可没有那么容易激动,两人相视一眼,自觉地走到正堂门口站岗。

  站在吴铭身后的戴子冉心中疑惑不已,但还是礼貌地向陈继尧鞠躬问好,等陈继尧坐下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吴铭的下手。

  吴铭挥退上茶的丫鬟,掏出支香烟点燃:“看到您老身体康健,晚辈欣喜不已,只是之前没想到,陈家如今的风光,竟然是靠为国尽忠的陈家大哥换回来的,不得不说这是个幸运,又是一个不幸啊!”

  陈继尧又是一愣,随即长叹一声:“你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想这事,唉!要是仲康有你一半的精明,我也不用操心了啊!”

  吴铭没接着话头,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上午我到社公山脚下祭奠,不知道前天是您老寿辰,原想悄悄到镇南河边,答谢当初对我有恩的刘启发一家就离开,谁知道被上百官兵和民团用枪拦下来,想了想干脆来看看您老,可刚到您家大门口,又被几十个军人用枪指着了,心里挺恼火的,唉!国家军队沦为仗势欺人的狗腿子,不应该啊!”

  陈继尧竟然能理解吴铭的想法,沉痛地点点头悠悠说道:“我明白,这可不是什么福气!对了,你这军服是……”

  吴铭想了想,还是礼貌地掏出证明和军官证,递给陈继尧:“我此次来,是为了上饶北面的几股土匪,这些土匪不单止劫掠江西,也经常跑到浙西各县犯案,这么些年来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上海抗战期间,我带兵到杭州协防,上个月回来之后,奉命负责浙西与江西交界各县的防务,此次受司令部派遣,前来招安北面的几股土匪,如果这些土匪不愿意下山投诚,恐怕我还得领兵过来打上几仗,一来锻炼队伍,二来可以得到些助饷,缴获些钱财,我麾下弟兄和他们的家人都挺不容易的。”

  陈继尧听完激动不已,打开证明和军官证看了又看,一时间老泪纵横,唏嘘不已。

  脚步声传来,来人被拦在门外,吴铭吩咐放人进来,没想到端着茶壶进来的,竟然是熟悉的神色极为复杂的三姨太、双眼通红的汪月涵和三姨太的漂亮女儿。

  陈继尧匆匆擦去腮边的泪水,哆哆嗦嗦捧着证明和军官证,递到三姨太面前:“看看,你来看看,他现在已经是堂堂正正的中校军官了,是来公干顺便看望我的,你快看、快看啊!”

  陈继尧言语间满是望子成龙的喜悦,三姨太接过看完,惊喜地叫起来:“是真的?”

  吴铭站起来行了个礼,苦笑一下回答:“不怪你这么问,毕竟我们才分开一年多时间……不骗你,是真的!”

  汪月涵一把抢过证明和证件,看完后大吃一惊:“吴铭?浙西保安司令部……你、你就是因为侦破正觉寺大劫案而闻名全国的浙军教导队长吴铭?名震全国的浙军直属教导团的总教官也是你?”

  吴铭挺平静地解释道:“那都是报纸吹捧出来的,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不值得如此谬赞。”

  “对了,你是怎么进入军队的?”汪月涵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

  吴铭想了想:“说来话长啊!对了,似乎大门外的军人对我有些误会,估计他们是你丈夫带来的吧?要是不希望你丈夫做蠢事的话,你最好尽快把你丈夫叫进来好好谈谈,不要造成什么误会……否则等会儿恐怕会出事,老爷子大喜的日子,又有那么多宾客,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吧?”

  汪月涵脸色突变,咬着丹唇快步离去。

  三姨太给吴铭和陈继尧斟好茶,缓缓坐下,拉过女儿的手介绍:“怡儿,你不是总问我三哥在哪里吗?如今在你面前了。”

  吴铭微皱眉头,但是看到清纯美丽的女孩羞涩的样子,心里那点儿疙瘩只好放下:“读高中了吧?”

  女孩低着头细声细气地回答:“毕业了,我都满十七快十八了。”

  三姨太搂着女儿笑道:“她想学医,她二嫂说杭州教会医学院的教学质量最好,冬天不像北平协和医学院那么冷,也不像上海医专,男女混读,情况极为复杂,而且听说今年杭州那边招收女生班,所以我想下个月去陪她去杭州,参加杭州教会医学院的入学考试。”

  吴铭想了想,招手道:“子冉。”

  戴子冉连忙站起:“大哥有事?”

  “坐吧,喝杯茶慢慢说。”

  吴铭为戴子冉倒杯茶,把戴子冉介绍给三姨太:“这位戴子冉上尉便是杭州教会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投笔从戎加入我军,原来担任我们部队的医官,但他很有军事天赋,所以现在担任我的作战参谋,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当面问问他。”

  “怎么回事?”戴子冉问道。

  “这位小妹妹想下个月去杭州,报考你的母校。”吴铭说完,端起茶杯品茶。

  戴子冉早已被女孩的美丽和空谷幽兰的气质所打动,当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事儿,好像不用我出面了吧?这是小事,只需我大哥和我们雷孟德院长打个招呼就行,就连考试都可以免了……”

  “上个月我们在衢州挑选了二十个高中优秀毕业生,如今都在刚开办的衢州教会医院学习,估计未来一年之内,其中大部分都能进入杭州医学院深造,这事儿……应该是很简单的事嘛。”

  文质彬彬却全身披挂的戴子冉满脸通红,在陈继尧夫妇和女孩子惊愕的注视下,有点儿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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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问君能有几多恨(四)

  惊喜的三姨太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传来一阵浮躁的脚步声。

  不用多想,吴铭就知道是陈仲康来了,当下默默喝茶,对大步进来站在他对面的陈仲康和汪月涵夫妇无动于衷。

  陈仲康在父亲责备的眼神中气鼓鼓地坐下,紧盯着吴铭的眼睛,咬牙彻齿地问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吴铭却毫不在意,缓缓抬头,看着满脸惊怒的陈仲康:“我说你好歹也是留过洋的人,怎么没学会日本人的礼仪,反而学会了日本人的飞扬跋扈和气急败坏?就凭你这份涵养,我实在难以相信,你竟然能在藏龙卧虎的南昌行营混得下去。”

  “你!”

  陈仲康勃然大怒,指着吴铭就要发火,但被三姨太和汪月涵紧紧拉住,陈继尧望着二儿子良久,最后只能徒劳叹息。

  吴铭缓缓放下茶杯:“南昌行营新任的办公厅厅长,是杨永泰杨畅卿吧?刚给蒋委员长献上七分政治三分军事的高妙策略,高人啊!不过,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摆什么架子,除非你加入到他们政学系,心甘情愿地受他们驱使,否则,宁愿回到江西省党部去,也不要跟那个老狐狸朝夕相处,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的感觉可不好受啊!”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陈仲康又气又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吴铭收回桌面上的证明和证件:“我的上司是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将军,是陈立夫先生和徐恩曾先生的好朋友,中央党部下月一号要在我们衢州开办全国党务培训班,培训内容包括机要、电讯、侦缉、党务建设等方面,由徐恩曾处长亲自主持,中央党务调查科新任副科长周文彦先生负责教务,地点就定在我的城北军营里,估计我还得担任前面几期培训班的军事教官。”

  陈仲康张大了嘴巴,汪月涵又是伤痛又是震惊,陈继尧夫妇已经吓得脸都青了。

  陈仲康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怪不得你这么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闯进来,原来投靠了CC系。”

  “打住!打住!我至今还不是国民党党员呢,就算是想投靠也不够资格……再说了,真要投靠也是我未来的大舅哥方佑淳将军投靠,关我屁事啊!”

  说到这儿,吴铭往后重重一靠:“我今天到这里纯属意外,也没想过要报复谁,这么些日子过来,很多事情我都想开了,人总不能一辈子揣着怨恨活着吧?唉!去年我到浙江省党部办事的时候,不少人把我错看成陈伯安先生的弟弟,包括两位黄埔系的将军和徐恩曾先生在内,可我实在与陈伯安先生没有半点儿关系,如果换成你,或许就对了。”

  陈仲康哪里还不明白吴铭话里蕴含的讽刺,恼羞成怒之下伏到桌面上:“我警告你啊,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你犯下的罪我可以既往不咎,但千万别让我以后再看见你!”

  吴铭鄙视地瘪瘪嘴:“有进步,至少没有再骂我野种,令人欣慰啊!不过我也得提醒你,我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你还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有件事本来和你没关系,但是见你这样子,我还是愿意通报你一声:从六月二十日开始,整个浙赣闽边境地区划入我浙军第五团和直属教导队的防区,我身为浙西保安司令部直属第五团团长兼教导队队长,随时都有可能率部过来剿匪作战,浙赣边境的开化、常山、江山三县所设立的检查站,都在我的直接领导之下,你要是不信,回到南昌后可以用南昌行营的名义,向浙江省保安处询问。”

  陈仲康彻底没撤了。

  老父亲的责备、生身母亲返回老家之后重病卧床,在如今这个家里,恐怕没有谁愿意为他陈仲康去得罪吴铭这个孽种,而且吴铭冰冷的目光实在让他心寒,陈仲康突然发现,根本无法撼动比他更冷酷、城府更深而且杀伐果断的吴铭了。

  尴尬的沉默中,气急败坏的陈仲康终于拂袖而去,心潮起伏的汪月涵似乎没有看到丈夫的离去,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吴铭身上。

  “有吃的吗?”

  吴铭的话把大家吓了一大跳,三姨太连忙出去张罗,汪月涵干脆坐下来,提起茶壶,默默地为吴铭斟茶。

  吴铭见状,对眼神复杂的汪月涵友善地笑了笑,转向满脸沉痛的陈继尧歉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向女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怡,心旷神怡的怡。”

  女孩似乎不怕吴铭,坐在母亲的座位上,定定地看着吴铭,美丽的眼睛晶莹闪亮。

  吴铭对她笑了笑:“上次来只是见过你的背影,估计那时候我吓着你了,实在对不起啊!只是,没想到你长得这么漂亮,漂亮得吓呆了我们的大才子戴子冉上尉。”

  陈怡有些惊讶地望着吴铭,随后靠向身边的汪月涵,捂嘴直笑:“这说法真有趣,呵呵!”

  汪月涵幽幽一叹,搂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陈怡,轻声询问:“你在上饶要待多久?”

  吴铭苦笑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吃完饭我就赶到玉山去……北面大山里的匪情很严重,我必须要在共军的方志敏第十军回师之前,解决掉大部分土匪,否则我睡不着觉。”

  汪月涵满脸关切:“危险吗?”

  “如今这个世道,干什么没危险?我早就习惯了。”

  吴铭狠下心,转向陈继尧:“有件事我想请教您老,上饶、广丰一直都往衢州运送煤炭,还有余干、德兴等地的铜锭,但是都被衢州的商人压到很低的价格,不知道您老有没有参与其中?”

  陈继尧点点头:“铜材的生意我沾不上边,煤炭方面,我大概占三分之一吧,不过都是其他几个股东在做,我已经没那份精力了。”

  “如果我在正常的价格上加一成,包销你们的煤炭,不知道是否可行?”吴铭客气地问道。

  陈继尧愣住了:“完全可以的,从今年开始,衢州那边就没有和我们签订合约,卖给谁都一样,只是,你什么时候做起买卖来了?”

  吴铭耐心地解释道:“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吧……我和常山北面的毛良坞乡亲们一起,在毛良坞大山里发现了一座煤矿和一座萤石矿,我回到衢州就把两座矿场抵押给了衢州中国银行,贷到了六十万资金,买了几艘大马力铁壳船,开始挖矿运出来,卖给德国和奥地利洋行,还买下衢州城外的西北码头,和衢州大户唐家一起合股修建煤炭专用码头和火电厂,再通过子冉的堂哥戴子辰先生,认识了杭州教会的雷孟德神父,拿到进口西药的经营权,之后合股在衢州建立西医院,下个月就要开业。衢州缺煤,目前的火电厂已经难以满足衢州的发展需要,所以我们得再建一座火电厂,需要常年购买煤炭。”

  陈继尧听得目瞪口呆,端来菜盘子的三姨太和三老爷甚至吓得忘了把菜摆下来。

  汪月涵根本不相信:“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诉我们什么?”

  吴铭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这还不是我全部的财产,要是再加上衢州五金制品厂的四成股份,以及正在开采的两个矿场和即将开采的两个硫磺矿,属于我个人的资产估计已经达到百万,不过其中大部分是机器设备、原材料和不动产。”

  “哐当——”

  三老爷差点儿没把托盘给扔掉,三姨太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置信:“这才多长时间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吴铭严肃地解释:“其实我本不愿说这些,现在之所以说出来,是希望你们好好劝劝陈仲康,别担心有人打你们陈家家产的主意,估计这也是他心里最大的担忧,我不愿大家心里总是怀着怨恨活下去。”

  “再有就是,这年头当官不容易,不管外面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蒋委员长和杨永泰先生是两袖清风的人,见不得身边的人贪污腐败,除非家底和官职都达到财长宋子文、实业部长孔祥熙那样的高度,否则,蒋委员长和杨永泰对贪污渎职者绝不会手软的!”

  “以陈仲康如今的心态,很容易出问题……唉!能力不行没关系,可以学习,要是心气太高行差踏错,那就不好玩了,说不一定会拉着整个家族陪葬。”

  “是啊!”

  陈继尧长叹一声:“外人只看到我陈家如今的风光,谁能看到其中的巨大隐患啊?”

  吴铭连忙站起来:“晚辈叨扰你老了,今天没备什么礼物,对不住你老的地方,还请多多原谅!等你老六十大寿,晚辈一定送上份厚礼!子冉。”

  “到!”

  “叫魁元和雷鹏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吃饭,敬陈老先生一杯,吃完我们还得赶路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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