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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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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章  人心难测

  孙承宗曾经在大同巡抚房守士家里做过教书先生,唐旭这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居然还和焦垣有过旧交。如今他既然肯为自己修书带给焦垣,这一回辽东之行的凶险,便大大减了几分。于是当即起身,作揖谢过。

  “你既然明日便要赴军中听命,想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等回到翰林院,孙承宗写好书信,让唐旭带上之后,又开口吩咐道:“这编撰《句读录》之事,也不在这一二日的工夫。我与钱大人先做些抄录整理,等你回京之时再加完善。”

  唐旭再次作揖致谢,又和钱谦益道了别,出了翰林院和崇文门,向家里走去。

  行至半路,突然想到莫国用近日也要离京,自己原本是答应了要送行的。这回却没想到自己要先一步动身,于情于理还是要去招呼一声才是。于是转了个方向,先朝莫家走去。

  “贤侄果真要去辽东?”莫国用昨日虽然已经听王建回来说过,可是听唐旭说明来意之后,当下仍是大惊失色,随即勃然大怒,“这厮行事如此狠绝,便不怕日后遭了报应。”

  “翰林院里的孙承宗孙大人,已是修书一封,让我带给焦将军关照一二。”唐旭又把孙承宗的书信取出给莫国用看。

  “有这两位大人帮你周旋,想来你再转回京也只是早晚的事情。”莫国用见孙承宗和钱谦益果真愿意帮唐旭周旋,这才心宽了几分,“我在辽阳军中,也有几个积年的旧交,如今虽不说手握重权,却也都是掌兵之人。”

  “我也与你修书几份,带去辽阳。”莫国用冷笑着说道:“他虽是狠辣,可他有张良计,我等也未必就没有过墙梯。”

  话刚说完,便吩咐下人摆开笔墨,写了几封书信,递给唐旭。

  随后唐旭又去后厢房里拜见了一回莫老夫人,相比前两日里,老夫人的精神已是好了几分,唐旭自然是把自己要去辽东的事情瞒下了,只说要出京公干,怕是不能来为老夫人送行。莫老夫人以为是五城兵马司里的事情,倒也没有疑心。

  等拜见过后,唐旭就要起身告辞,却又被莫国用喊住。

  “取我的兵甲来。”莫国用喊住唐旭,对着身边的下人喝道。

  听得老爷发令,一边的伺候着的下人应了一声,连忙奔出门去。几乎是转瞬之间,兵甲就已取到。莫国用先拿起放在上面的苗刀,“铿”的一声抽刀出鞘,紧接着又挽起袖口,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锋刃。

  依依不舍的擦拭了许久,莫国用方才是把刀放回鞘中,连着铠甲一起,向着唐旭递去。

  “莫大人这是……”唐旭愕然的张口问道。

  “当年我随李成梁李将军征战辽东,莫某一战斩首五级,擒两人。”不知不觉,莫国用的眼角竟是渗出几点湿润,“李将军赞我勇武,阵前升我为百户,又赏下了这副刀甲。”

  莫国用把手中的皮甲展开给唐旭看,是用上等的牛皮所制,上面又缀满了整齐的铜钉。虽然有几个小的豁口,也都用铜片和铜钉补上了。

  “此后大小十余战,莫某都是佩此刀甲。”回忆起往事,莫国用未免有几分感慨,“贤侄如今既然要去辽东,便赠送于你罢。”

  “此是大人的心爱之物,在下岂是能收。”唐旭听莫国用说了这幅刀甲的来历,当下连连摆手。撇开这幅上等的刀甲的价值不说,就算只是这一段经历,也太过沉重。

  “这幅刀甲莫某怕是再用不上了,留着无非任其朽坏罢了。”莫国用轻叹一声,伸出手来拍了牌旭的肩膀,“不如留给有用之人,也算是物尽其所。”

  “在下……”唐旭仍是不肯伸手去接。

  “你不必推辞了。”莫国用把刀甲强塞到唐旭手中。

  “莫某此去,多少带着几分恨意。”莫国用愤忿的说道:“这日后之事,想来尽要落在贤侄你的身上。无论如何,贤侄也须留得完身回京。”

  唐旭自然知道,莫国用说的无非是卫所里的事情,自己若是再推辞,倒反是显得有几分不肯应允的意思了,于是只好无奈接过。

  “帮唐大人穿上。”见唐旭接过了刀甲,莫国用一个转身坐回座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唐旭。

  唐旭毕竟是军户出身,对于铠甲也不陌生,旁边又有莫家的下人帮忙,只片刻工夫便穿戴整齐了。

  “好一个雄赳赳的伟丈夫。”上下端详片刻之后,莫国用哈哈大笑。

  “贤侄这回去辽东,若有机会,不妨也攒一份军功。就算日后从文,也是一份了不得的资历。当年我大明的戚继光,谭纶,王崇古等一方督抚,还有兵部尚书杨博,莫不是文武双全之人。”

  “行军打战之事,属下只怕还是要多加摸索才行。”唐旭开口笑道,如果只谈兵书,自己早就是已经烂熟于胸。但是打战毕竟不是纸上谈兵。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任何一个小小的疏漏,都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嗯。”唐旭的谦虚,让莫国用甚为满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如今不过是一个所镇抚,统率不过数十人,大略上你未必说得上话。”

  “不过统兵者,无论多少,军心为上。若是将帅齐用命,逢战何愁不胜。”

  唐旭能听明白,莫国用所说的话,如果说白了,就是集体意识和战斗意志。所谓“单丝不线,独木难林。”,有更强的集体意识的军队,往往更容易成为战场上的王者。

  而两支实力相近的军队在战场上相遇的时候,考验的便是其中的战斗意志。打战是要流血死人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没有一点点恐惧。谁能承受更高的战损率,谁能坚持得更久,谁就能笑到最后。

  当然,唐旭目前所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些理论上的东西,更多的东西只能从实际中去发掘。

  “前些时日,鞑虏刚刚夺下了开原和铁岭。”莫国用略想片刻,才继续说道:“若依我看,近几月里当是要再整肃行伍,瓜分得利,未必还会大举用兵。”

  唐旭把话听在耳里,不禁有些吃惊。自己清楚的记得,正如莫国用所说,从现在开始到此后的一年多里,后金军确实没有大规模出动过。

  这些事情,在自己曾经看过的书上都有记载,所以自己知道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莫国用一个京城里的卫指挥使,如今更是赋闲在家。只凭着邸报上的只言片语和一些传言,居然也能准确的推断出结果,着实令人惊讶。

  我大明朝并非无人啊,只是用或者不用的问题,唐大人的心里,又一次为朝廷的用人之策感到了捉急。

  “所以,你这回去辽东,只怕最大的患处,兴许不在外,而是在内。”

  莫国用毕竟是统军多年之人,如果只论实际经验的话,比唐旭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唐大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却不是神仙,莫国用能教自己一些,自然是最好不过,所以唐大人也不急着走了,而是耐下了心去听。

  “近些日子里的邸报,你可是看过?”莫国用向唐旭问道。如今莫国用虽然已经被免了职,但是邸报这些东西还是能看到的。闲来无事,拿来当消遣也是不错。

  “看过。”唐旭点头,即便不在东城司,就算是街边的茶馆里头,也常常有人公开读邸报给人听。

  “上个月御史刘国缙奉命前往辽东就地募兵,得兵十七万人,如今才过了一个月,逃遁者已是过万,你可是看过?”莫国用又问。

  “也看过。”唐旭略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

  虽然按理说,这样有损士气的事情原本是不应该录到邸报上的,可是因为逃亡的士兵已经过万,事情闹得太大,已经掩无可掩了,所以不得不提。

  “军心不稳,如何为战。”莫国用轻叹一声,对刘国缙招募的那十多万人马的战斗力也暂且不置评价。

  “只不过,那刘国缙招募的士卒,原本就多是辽东本地人,保乡卫土尚且如此,那些从各地调拨而去的,又怎会不人心思变。”

  “莫大人难道是说,路上可能会有逃兵?”唐旭也是聪明人,莫国用只一点拨,心里就像窗户纸一样通了。

  “怕是难免。”莫国用点了点头,“根据军中的法令,逃一人伍长获罪,责二十杖;逃三人则领军总旗连坐;逃十人则罪责加倍;若逃亡过半,不赦,斩立决。”

  “你既是从六品的所镇抚,入帐下后,所领的军职约莫也就是总旗一类。不过你有孙承宗孙大人的交情,想来焦将军会调你帐内听命。只是即便如此,若是逃亡的兵士过多,在问罪到那焦垣头上前,你也脱不了罪责。你自量凭这身骨,能吃多少军棍?”

  “这……”唐旭一阵默认无语。

  万历末年,援辽军队多有逃亡,这个事情唐旭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自己在来莫国用这里之前,所想的最多的,无非是辽东目前的局势如何以及自己到了辽阳之后该如何去做,却丝毫没有想到这一茬。

  如果和莫国用所说的一样,路上果然出现了大规模溃散的情况,那么自己能不能平安走到辽阳都还是个问题,更别提去想以后该怎么做了。想到这里,唐旭忍不住抬起手来,摸了摸脖子。这到底会有多少士兵私逃,自己如今还真说不清楚,就算是兴武卫里的那二十个人,唐旭也不敢打包票,毕竟人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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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兰汤沐兮

  “那……如何才能避过?”,唐旭向莫国用虚心请教。

  “若去的不是辽东,兴许也就不会有逃兵了。”莫国用苦笑一声,丢回一句话来,引得唐旭又是一阵翻白眼。

  如今去不去辽东,可并不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事情。

  难道不成,要自己效仿陈胜和刘邦,大呼一声揭竿而起?撇去事情还不至于糟糕到这个地步不说,现在也不是秦末的乱世,不需要皇帝老儿动手,只怕光是一个焦垣就能分分钟把自己给灭了。这样一来虽是兴许有可能“青史留名”,但是绝非唐大人所愿。

  “并非我不肯教你。”莫国用苦笑过之后,继续正色说道:“只不过事事皆有不同,人心也是难测,我所能教你的,只有见机行事四个字。”

  见机行事,莫国用这四个字,说了也几乎约等于没说。不过大抵也可以从中看出领军的难处,但凡能做到一军将帅的,实际上智商一般都不会太低,其中真正的草包只是极少部分。唐大人虽然自认不笨,可也有自知之明,想来此去辽东,只怕路上不会很太平。

  回到家中,望着唐旭手里捧着的刀甲,即使还没有开口多问,洛雪霁的脸色也已经一片泛白。

  八月奠气,尚是炎热,唐旭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早就是浑身的汗味。好在娘子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用过饭后,便请相公入内沐浴。

  刚及脱衣入水,略有些微烫的水温就让唐旭忍不住打了一个激楞,全身的毛孔都惬意的舒展开来,一阵淡淡的香气渐渐腾起,缭绕在鼻间。

  “娘子在这水里,放了什么东西?”唐旭嗅着鼻子,对房外喊道。

  “妾身煮的是兰汤,相公洗了,可以除一除身上的晦气。”洛雪霁听见相公的声音,倚在门边回道。

  “浴兰汤兮沐芳。”

  洛雪霁所说的兰汤,唐旭自然不陌生,兰汤其实就是投入兰草煮出的热水。沐兰汤的习俗,自商周起时便就有,据说可以除病祛邪,虽然多在端午时,但是平时也常见。

  “士与女,方秉蕳兮。”唐旭虽知道娘子是好意,可是仍忍不住对门外调笑了一句:“士既在此,女又何在?”

  话音刚落,就当真听见房门一阵响动,一张的脸蛋,带着几分怯羞,出现在门边。过了好半晌,方才是鼓起了勇气一般的走进房来,顺便还没忘记掩上了门。

  “娘子………”虽然是夫妻,可是唐旭正钻在浴桶里,见洛雪霁真走进来了,多少也有些窘迫,连忙往下缩了一缩,只留个脑袋露在水外。

  洛雪霁也是羞红着脸,轻轻的咬着嘴唇,低头移着步子绕到了唐旭的身后。又停了好半晌,才听见一阵“簌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唐旭想要转身去看,却被一支莲藕般嫩白的玉臂缠在了脖子上。

  “别……别看……”虽是隔着一层亵衣,可是紧贴在身后,唐旭仍是能感觉在肩头上像有一阵小鹿乱撞。

  紧接着,隔在中间的最后薄薄一层也慢慢向下褪去,一片凝脂般的丰腴已是清晰可觉。

  浴桶里的兰汤,升起一片缭缭的烟气,将两道身躯裹住。虽然兰汤尚且温热,可是唐旭却感觉身后的温度却更是烫人,自己也是禁不住一阵阵口干舌燥。

  “你这回既然要去辽东,好歹要给唐家留个后。”伴随着一道略有些幽怨的声音,背后的小鹿撞的愈加激烈起来。

  “留个后?哈哈哈……”唐旭微微一愣,随即立刻明白过来,顿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眼前的一片旎旖风光,当下也是被这阵大笑击碎了大半。

  娘子话里的意思,唐旭当然听得明白。如今京城中人,几乎都视辽东为虎狼之地,自家娘子有这样的担心自然也不奇怪。

  “相公……”洛雪霁原本就有些情怯,听唐旭笑出了声,顿时更是面红耳赤。口中娇嗔一声,一只素手又伸到唐旭腰间的嫩肉上掐了几下,只是不但没有吃疼,反倒是感觉一阵阵酥麻。

  唐旭一时间再也按捺不住,手上略一使劲,已是将躲在身后的可人儿一把拥到了胸前,半放在腿上。洛雪霁轻呼一声,两只胳膊仍吊在唐旭的脖子上不肯松开半分,却不知自家相公要的正是这满怀的温香。

  “适才我忘了和你说。”唐旭在娘子耳边轻轻的吐着气,“翰林院里的两位大人,已是答应,为我在京中周旋。”

  “这回领军的焦将军,也是孙大人的旧交,他已写了书信,委托关照于我。辽阳城里,还有莫大人昔日在辽东时的袍泽。想来不用多少时候,为夫便可以转回到京城里来。”

  “相公此话当真?”洛雪霁心里顿时一喜,顿时就连羞怯也是忘了,挺起腰身,直直的望着唐旭。

  “我岂会拿这等事开玩笑。”唐旭的目光,顺着面前的脸庞,徐徐向下移去,“你若是不信,稍后我拿孙大人和莫大人写的书信给你看便是。”

  “你……”洛雪霁虽是喜不自胜,可是也立刻便发现了唐旭眼中的“不善”,又是一声娇嗔,逃也似的想要背过身去。

  “你适才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既然鱼儿自己主动跳到了碗里,闻到腥味的猫儿又怎么肯再放过。

  自五月里到现在,已经是有三个月之久,两人虽然一直共枕,却并没有过夫妻之实。当然,这期间不可能没有机会,但是先是卫所里的事,接着又要应付恩考,一直忙的焦头烂额灯大人,实在是无心多想。这一回被撩拨起了心火,怎肯再任其平息下去。

  “我唐家是该要留个后了。”唐旭一脸的坏笑,不管不顾着怀里的挣扎,站其身来,将小鱼儿从水里一把捞出,溅起的水花洒满了一地。

  床前的红帐,徐徐放下。洛雪霁半闭着眼睛,不敢去看相公,半开半合的樱唇,不时的发出一阵小兽呜咽般的声音。

  几声轻哼从红帐里传出,带着几分痛楚,又带着几分愉悦,过了许久,才渐渐的归于沉寂。

  昌平,巩华城。

  昌平州虽在京师远郊,却是皇陵所在之地,而巩华城原名巩华营,也是当朝圣上祭陵所居的沙河行宫所在。直到万历二年,经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奏请,方准邻近百姓入内居住,巩华营也从此改名为巩华城。

  如今大同游击将军焦垣所率的援辽部众,也正是在这巩华城中逗留。

  唐旭率兴武卫二十名兵卒,天不亮就从京城出发,一路上人马皆未休息,行至午后,方才是到达。

  先进营中拜见了游击将军焦垣,交了兵员名册,接着又拿出孙承宗交给自己的信笺呈上。

  “既有孙大人的关照,贤侄何不早说。”焦垣原本大大咧咧的端坐在上首,见了孙承宗的书信,连忙站起身来。

  “我这帐中,正缺个书办总旗,贤侄既然识得诗书,又有生员的身份,可否勉为其难?”

  接着又问了一番孙承宗的近况,方才是着人领唐旭下去安排休息。二十名兴武卫士卒是跟着唐旭一起来的,自然是被安顿到了一起。

  临近晚膳,焦垣又在帐中设下酒宴派人来邀,唐旭不好推辞,略微吃了几杯。

  “贤侄早些休息,明日里还有好一番跋涉。”因为明天就要拔营北上,所以焦垣也不多留唐旭,唐旭更不是贪杯之人,闻言立刻起身告辞退下。

  等回到营中,却看见自己带来的那二十名兴武卫士卒尚且睡下,都是围成了一个圈,蹲坐在地上聊着闲话。

  “这里不比卫所里头,兄弟们还是小心些的好。”虽然其中的大部分人起码能混个面熟,可是牵扯到军规,唐旭也不得不谨慎从事。

  “唐大人,我们这次去辽东,什么时候能回来。”唐旭想要静默,可是不代表别人就能也揣着话不说。

  什么时候能回来?唐旭心里猛地“咯噔”响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以来,唐旭虽然自认为后知四百年,可那却是建立在“青史留名”的基础上的。自己如今眼前这二十个弟兄,显然不属于此类。

  但是唐旭不可能不知道,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整个辽东就像一台的绞肉机,吞噬了交战双方无数的血肉和生命,其中的绝大部分,只会是永远默默无闻的消逝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从前的自己,无论是从历史书上,还是从朝廷的邸报上,看到的永远都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这一次,却是一群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会就此长眠在那片土地上。

  “唐大人,我们这回去辽东,会遇见鞑子吗?”沉寂了半晌,又有人开了口。

  唐旭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仍是说不出话来……

  “应该会遇上吧。”停了半刻,唐旭终于还是开了口。虽然此去辽东,一路上这二十人都算得上是自己的同乡兄弟,但是自己实在不想欺骗他们。

  没有其他理由,只因为他们是军人。

  唐旭的话,顿时在人群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唐旭连喊几声“噤声”,方才平息了下来。

  “唐大人,听说北面的鞑子能空手搏熊,可是真的?”又有一个人,爬到了唐旭的身边。营帐里虽然熄了灯看不清相貌,可是听声音,却像是同住在花市街上的郑家的老大。话音里的意思,竟像是有些怕了。

  “瞎扯。”唐旭嗤之以鼻,“当年金兀术号称神勇,不也被韩王爷和岳王爷打得抬不起头来。难道岳王爷手下的兵,也都能空手搏熊不成?”

  具体的事情,唐旭没办法和他们详细解释,但是好在如今这个年头的人,大多都听过评书,唐旭起码还能从说书先生的段子里找出一些东西来抚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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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二章  无妄之灾

  唐旭拿评书里的故事来当例子,果然引得四周一片轻声哄笑,营房里紧张的气氛顿时也是缓解了不少。

  “听大人这般说,那鞑子也没有三头六臂。”这回说话的,仍是郑家那小子,“我郑瓢儿在花市街上,倒从来还没有服过谁。”

  唐旭这一般年纪当中,郑家这小子长的最是壮硕。郑瓢儿这个名字虽然听起来浑,其实却是大名。当年他娘生他的时候,他爹正拿着一个葫芦瓢在厨房里烧热水。听说是个儿子,当下就喜不自禁的奔出门去报喜去了。

  街坊们见他一路喊着“生了”,手里还拿着个瓢四处挥舞,便打趣说生了个“瓢儿”,郑老爹听了却觉得这个名字很不错,就当真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就叫“郑瓢儿”。

  只不过,这一回郑瓢儿刚把话说出,突然想起唐旭也是住在花市街上的,于是连忙缩了缩脖子,停住了口。

  过了片刻,见唐旭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方才是重新凑了回来,像是讨好一般的说着自己刚才听来的轶事。

  “大人可曾听说过,上个月就在这巩华城里,刚跑散了一支军?”

  “哦,你从哪里听来的?”唐旭眉头微皱,转过脸去问道。

  “大人早间去焦将军帐里的时候,属下们听几个大同卫里来的弟兄说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打听来的消息。”郑瓢儿见唐旭果然像是有兴趣的模样,立刻一五一十的回道。

  “坊间传言罢了,岂可轻信。”唐旭不屑的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吩咐安寝,“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早些歇息吧。”

  虽然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巩华城之后也没有得到休息,但是躺在铺开的席褥上,唐旭却感觉睡意全无。

  自己刚才虽是对郑瓢儿说的消息不置可否,但是唐旭却也是知道,郑瓢儿说的其实才是实情。

  上个月在巩华城里跑散的,正是榆林镇游击将军袁大有帐下的一千援辽军士。因为事情就发生在京师脚下的昌平,所以邸报上也有,早已是瞒无可瞒。

  但是唐旭也知道,逃兵这档子事,真的是会互相传染的。所谓军心不稳,约莫也就是这个意思。

  “果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唐旭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寻思着焦垣虽然让自己兼了行军书办,可好歹自己手下就只有这二十个人,都还算是知根知底,想来应该不至于会出什么大的差错。渐渐的终于耐不住瞌睡,也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等到天刚亮,就听焦垣传下军令,吩咐拔营。唐旭先约束好手下的二十个人,见并未有什么差池,方才肯去随着焦垣同行。

  因为昨天兵部又传来了堪文,宣府的怀来卫里,尚有百人也要同行,所以一行人并不急着往东,而是折返朝北先向怀来而去。

  看得出,这一路上焦垣也是极为小心。约莫每行二三十里,便要停下军来,整点人数。中途又在延庆州城里歇了一晚,第二日将晚时,方才赶到怀来县城。

  唐旭等人是第一次行军,尚且觉得有些新鲜。可大同卫里随着焦垣而来的六百军士,这段路已经曾经走过一遍,如今又行了一个往返,多少有些怨言。焦垣寻了几个刺头出来,罚了半月的饷银,方才是弹压了下去。

  如今的万历年间,交通条件自然是不可能和四百年后去比。离家超过五十里,便就算是出远门了,更别说这三天里,唐旭等人已经走出了两三百里。

  所以虽然一个小小的怀来县城,其中的繁华远远不如京城,但是既然没来过,多少都有些好奇。由郑瓢儿领头的几个军士,便央着唐旭放去城里的集市转转。

  唐旭原本不乐意,可是又想着整日死盯着也不是办法。这一路去辽东,至少还要大半个月的时间,盯得了一时也盯不了一世。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如今离京城不远,想要想法子补救反倒是还来得及,于是准了。

  稍待片刻,县里的守备张承宪备下了酒宴,派人来请。

  “这方子亨未免有些托大。”焦垣无论如何也是个四品的游击将军,虽然对前来邀请自己的只是守备张承宪,而不是县令方子亨有些不满,但是毕竟文武殊途,也不好多计较。唤上唐旭等几个,一同前去赴宴。

  一顿酒约莫吃了近一个时辰,等唐旭和焦垣等人出来时,天色已是大黑。

  再等回到营盘里后点校兵员,却发现少了三四个,仔细一想,都是跟着郑瓢儿去集市上的,顿时不由心里一沉。

  好在又想到这回仍在驻在城里,天黑以后怀来县城已是闭了城门,即便是走了人,也出不了城。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正要亲自领人去寻,却听见营门外一阵喧哗传来,连忙奔出去看。

  “唐镇抚来的正好。”焦垣领着几个亲兵,正截住了有一二十人在那训斥,见唐旭来了,抬起手来朝前一指,“这些兵卒逾时归营,其中就有几个是你兴武卫里的。”

  唐旭放眼一个个看过去,果然看见郑瓢儿几个果然也都在,虽是心里有些不悦,但是多少也松了口气。

  “逾时归营,按照军规该如何处置?”焦垣向着站在身边的行军都事杜洪问道。

  “按军规,当是罚饷银一月,杖二十。”杜洪略想一下开口回道。

  “大人,属下们只是奉命出门采买,不认得路,故而回来迟了。”听说真的要吃军棍,眼前一干人等方才是慌了神。郑瓢儿口中虽然也是喊着,可是眼睛却巴巴的望着唐旭,指望他能出来求个情。

  唐大人听在耳里,不禁眉头大皱。怀来虽然也称作城,可却只是个县城,城里的集市不过巴掌大,岂会有迷路的说法。即便是想要撒谎开脱,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才是。

  况且适才因为此事,唐大人已经吃了一吓,打心里并不愿意帮着求这个情。可是转念一想,毕竟郑瓢儿等人都是以自己为首,又是多年的街坊,总归有些抹不开面子。

  “大人,依属下看,这些兵卒虽是犯了军规,可是此去辽东路途遥远,若是吃了军棍,未免拖累。”唐旭略想了一下,开口说道:“不如先只各打十脊杖,余下的暂且记上,日后若再有违禁,一并责罚。”

  求情归求情,可既然确实犯了错,多少还是要让他们长点记性。

  “这样也好。”焦垣也想了片刻,方才是点了点头。

  当下吩咐左右的亲兵,将违禁的十余兵卒都扒下衣裳,各打了十脊杖,让扶回去了。

  “我昨日里才刚说过,这军中不比平日在卫所,须得小心从事才是。”把郑瓢儿几个扶回营房里之后,唐旭让拿来伤药,亲手给几人一一敷上。

  “你们若是回来再迟些,我也免不得要去寻找。再有下回,凭谁也保不了你们。”

  郑瓢儿趴在地铺上面,不敢回头去看唐旭,只是口中连称“不敢”。

  都安顿好之后,唐旭眼前也是一阵阵倦意袭来,刚躺下了身,就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忽然间,像是听到营帐外有人在大喊,唐旭猛得从梦中惊醒。

  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唐旭略有些紧张的朝四周看去,只看了几眼,心里顿时便不禁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右手边的榻上,竟然只剩下了空空的一幅席褥。

  又是一阵呱噪的叫嚷声,从门外传来,让唐旭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瓢儿,瓢儿……”唐旭清楚的记得,之前睡在这张铺上的,正是郑瓢儿。

  门外的叫嚷声,越来越大,营房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被从睡梦中惊醒。

  “谁看见郑瓢儿了?”一阵冷汗,从唐旭的额头上渗出。

  见众人都是摇头,唐旭再也按捺不住,起身穿好了衣裳,朝门外奔去。

  怀来只不过是一个县城,城里的军民并不算多。眼下也已是深夜,这个时候门外却有这么大的动静,多少让人有些不安。

  只是刚刚来得及奔到门边,忽的几声大喊响起,紧接着,外头像是“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整座军营都跟着沸腾起来。

  哗变?唐旭脚下一滞,一丝不祥的感觉猛得涌上心头。

  推开了门去看,眼前的整座营房,已经是乱成了一团,到处都可以看见四处奔跑的军士。

  一丛火光从不远处腾起,唐旭认得出,正是焦垣的大帐所在的方向。

  屋里的士兵,都被惊起,纷纷涌到门边,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都回里面去坐着。”虽然不见了郑瓢儿,可是唐旭仍还算是冷静,知道当务之急,是约束好剩下的十九个人,“我等的家小,都在京城里面,万万不可造次。”

  唐旭口气虽严,可是心里却是没底,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想要乘乱逃遁,只怕自己也是无力阻止。

  不过好在,剩下的人看起来很吃唐旭这一套,唐旭话音刚落,便一起折身坐了回去。

  “你们在屋里呆着,我去焦大人帐里看看。”唐旭知道,既然是起了哗变,那就不同于有士兵逃遁。

  如果只是有士兵逃遁,自己手下不过少了一个郑瓢儿,还不需要担太大的责。但是看眼前的情形,十有八九是起了哗变。事情闹大了,自己这个行军书办便多少免不了要被牵连上。况且如今郑瓢儿既没了人影,也不知道他是否参与,若是也在其中,那么自己所要受到的牵连便又更重了几分,对自己来说,简直就是一起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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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三章 怀来军变

  唐旭所住的营房,离焦垣的大帐不过百十步,可是唐旭一路走来,却感觉似乎比走了上百里还要遥远。

  身边不断有手执兵刃的士兵奔过,让唐旭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这些人虽然看见了唐旭,却也并没有过来多加为难,总算是让唐旭稍微松了口气。

  怀来只是个县城,城里的屋舍并不多,焦垣一军这回在这里停驻,借的是县学的学塾,焦垣得大帐则是设在后院的斋房里面。

  等唐旭赶到的时候,原本就并不算大的后院里面,竟然已经是涌入了二三百号人。

  眼前已是一片火光通天,伴随着喧沸的人声,一阵阵“噼噼啪啪”的梁柱烧断的声音从正在燃烧着的后斋房里传了出来。

  不好,只怕这屋要塌,唐旭只朝前看了几眼,便心知不妙。

  只是尚未来得及喊出声来,只听见“轰……”的一声,屋顶的最后一根梁柱已经被烧断,整个后斋房的屋顶也紧跟着突然坍塌下来,溅起的火星四处飞散,有几个站得靠前的军士躲闪不及,被击中后倒在地上。

  叫喊声,声,兵器碰撞发出的声响,本来就已经混乱不堪的局面,顿时变得愈发失控起来。

  一时间,唐旭的心也几乎沉到了谷底。大明朝虽然没有女真军制里那么严苛的连坐,可若是军中哗变,导致主官身死,此事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善了。自己如今是军中的行军书办,只怕多少也会受到些牵连,即便是真的与自己无关,仍未必不会被京城里的某些有心人拿来加以利用。

  “唐大人。”混乱之中,唐旭听到有人在喊,转头过去,看见奔过来的是行军都事杜洪。

  “唐大人,焦将军可在里头?”杜洪的额头上,渗着豆大的汗珠,也不知道是被火光烤的,还是吓出的冷汗。

  “唐某也刚及赶到。”杜洪想问唐旭,可是唐旭也不知情。如果不是杜洪先看见了自己,恐怕倒还想问问他。

  “老贼从后门走了。”,两人正在彷徨,却听四周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都闹哄哄拥在后院里的军士,顿时都一起动了起来,纷纷朝着后门追去。

  “快……快拦住他们。”杜洪听见喊声,知道焦垣未死,心里顿时一喜,眼见哗变的乱军又要去追,立刻又是一惊,心里不假多想,已是喊出声来。

  院里的乱军,只有一小半已经追出了后门,余下谍见杜洪的喊声,立刻都转过头来,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唐旭和杜洪的身上。

  “你……你们……”之前情急之下,杜洪虽是喊出了声,可是很快也便反应过来,如今身边只有自己和唐旭两个人,想要拦住乱军,让谁去拦?

  “你们……你们想……想……造……造反不成?”,只用了一句话便成功的拉住了仇恨的杜洪,见回过身来的乱军把自己四面围住,虽然还没有动手,可是上百道目光落在身上,已经像是刀子一样,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细细的割了一遍,口中的话音,也跟着起来。

  “我们大同卫里的事,唐大人也想要管?”乱军的人群中之中,挤出几个人来,其中有两个唐旭认出是昨天晚上一起挨了脊杖的。

  眼里虽然看的是唐旭和杜洪两人,可口中的话,却只是对唐旭一个人说的,看来多少还挂念着昨天唐旭帮着求情的恩惠。

  “你们大同卫里的事,我自然是管不着。”唐旭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对面话里的意思。

  “既然如此,唐大人便请回吧。”对面的人见唐旭知道好歹,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左右让出一条道来。

  “多谢。”唐旭点了点头,可是脚下却纹丝不动,仍是站在原地。

  “唐大人还是要管?”见唐旭口中虽然回了话,脚下却并不动,对面领头的几个,顿时都是一起皱起了眉头。

  “并非唐某想要管。”唐旭心里苦笑一声,如果刚才不是杜洪喊出一声,引得乱军回头,自己兴许还有机会退回去。

  可如今既然已经被围上,这时候才走,便反倒是显得自己和乱军果然有勾结一般,事后只怕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如今的京城里头,想来正有人在等着自己的把柄,唐旭相信,如果自己现在掉头就走,兴许可保一时平安,但是要不了几天,自己的名字没准就会出现在乱军的名单之中。

  “只是唐某既为军中的行军书办,多少也想要问问,诸位兄弟寻找焦大人,究竟所为何事?”既然不能走,唐旭干脆也只好咬了咬牙,横下条心来。

  “只要焦大人答应领我们回大同,不去辽东,我们便不再为难他。”虽然口气不善,但是总算还是有人回了唐旭的话。

  “若是焦大人不肯呢?”唐旭又问一句。

  其实不需要多问,唐旭也知道,这个要求哪怕是把刀架在焦垣的脖子上,他也未必会肯答应,这可是公然违抗军令,除非他焦垣也想当陈胜刘邦,否则绝不会有这等胆量。

  “他若是不答应,便休怪我等手下无情了。”对面有人冷哼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兵刃。

  “若是焦大人真失了性命,你们可还能回得了大同?”唐旭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

  “即便回不去大同,大不了啸聚山林,起码乐得个逍遥自在,也胜似在军中受这般鸟气。”也有几个性烈的,口中仍是不弱。

  “你倒是逍遥自在了。”唐旭小心滇醒说话的人,“可是否也曾想过家中的妻儿老小?”

  “这……”唐旭的话刚说出口,便顿时引得对面一阵面面相觑。

  “引军作乱,谋杀营中主官,是何罪名,想来你等也是明白。”唐旭见对面气势稍弱,连忙乘机跟上,无形中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你等若是只图自己逍遥自在,可曾想过留在家中的妻儿老小披发为奴?”

  “更勿论南北二京的教坊司里,宫中的各监局衙门里,即便再多上几百号人,也是容纳得下。”

  如果说唐旭前一句话尚且只是提醒,那么下面的两句话,便几乎就可以算得上是诛心了。

  南北二京的教坊司,众人多少都曾经听说过,虽然名头听起来响亮,实际上不过是官办的青楼欢场。而拿连坐的重犯家里的孩童净身入宫,也是常有的惯例。

  刚才还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变作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间或有几个人低下头去窃窃私语,却都不敢抬高声音。

  军中哗变,大多数人其实都只是脑门一时发热,说是盲从也不为过,其中的后果,并没有太多人去仔细想过。

  如今听了唐旭的话,虽是让人不喜,但却也不得不承认唐大人所说的恐怕是句句在理,也是最有可能的后果。

  身后,又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唐旭转过身去看了下,看见是怀来守备孙承宪领着几十个城兵衙役赶了过来。一行人前面还拥着一位文士,虽没有戴冠帽,身上却穿着青色的七品官袍,唐旭并不认得,心里猜约莫就是焦垣提到过的怀来知县方子亨。

  怀来县衙和县学的学塾只不过是一墙之隔,这里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想来这方子亨不可能是到这时候才发现。只怕是他早就聚集了人手,却按兵不动,如今听到眼下动静小些了,方才是敢过来。想到这里,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到这怀来县令,唐旭心里对此人却已经没了好印象。

  果然也正和唐旭所想的一样,方子亨虽是领着几十个城兵衙役,可离唐旭这里还有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就已经停住了脚,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的观望着。

  倒是张承宪借着火光认出了人群里灯旭,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唐大人可好?”,算是声援。

  “唐某也看得出,诸位兄弟都是有胆气之人。”唐旭朝着张承宪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安好,又转回身来说道:“那辽东的鞑子,也没有三头六臂,为何诸位都是畏之如虎?”

  “唐大人此话怎说。”唐旭的话,立刻就招致来了一片不满,“我等虽是没去过辽东,可是关外的鞑子又岂是没有见识过。”

  “哦,那你等为何不敢去辽东,却只想着要回大同?”唐旭虽然知道,众人所说的鞑子和辽东的并不相同,所谓的关外也是指居庸关而不是山海关,但是也并不去纠正。

  况且,与守卫京城的兴武卫不同,大同毗邻居庸关,属于九边之一。无论是当年的瓦剌还是后来的鞑靼,入关劫掠时,此地都是首当其冲,所以这些军士敢回这样的话,倒也不算是在吹牛。而如今的女真虽然凶猛,却也还没有后来那样的威名,能让人闻风丧胆。

  “唐大人明鉴。”唐旭刚才的一番说辞,犹如当头棒喝一般,已经是让哗变的军士们冷静了许多。

  “俗话说的好,皇帝尚且不差饿兵。我等在大同时,所领的军饷虽常有拖延,可向来也能领齐大半。”

  “只是这一回去辽东,如今出大同不过数百里,军中被罚了饷的,便不下百人之数。若是这一路上都是如此,这辽东还有什么可去。”

  话音刚落,四周便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不下百人?”唐旭愕然的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吐出句话来,“焦大人确实有些暴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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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四章 打秋风

  只昨天一日间,被罚了军饷的就有十多人,这个唐旭是知道的。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是,原来从大同出来的这一路上,被焦垣罚了军饷的,加一起居然已经有了一百多号人。

  而在赶到怀来县城之前,即便加上在京城里新收聚的人马,全军也不过只有八百余人。也就是说,几乎是每五六个人里,就有一个是中了枪的。如果再把唐旭等人也暂且撇开不算,这个比例将会更高。

  唐旭虽然之前从未领过兵,但是好歹也知道须得恩威并济才行。焦垣这样只施威而不加恩的,兴许能保一时安宁,但是时候久了,积怨也会过深,所以才会出现像眼下这样一呼百应,众军哗变的局面。

  “若是我答应,将诸位罚去的军饷尽数补回,诸位兄弟可否暂回营中歇息?”唐旭略想了一番之后,开口问道。

  见面前仍是一阵鸦雀无声,唐旭狠了狠心,又转过头来对着一边的行军都事杜洪问道:“今日夜里主将营帐失火,赖得诸军士奋力扑救方保无虞,若按从前的规矩,该如何赏赐?”

  “该如何赏赐?”杜洪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身来,木然掸起了眼,愣愣的看着面前灯旭。

  “张大人,你且来说说看。”见杜洪是指望不上了,唐旭掉过了头,冲着站在十来步外的张承宪喊道。

  “啊……”张承宪似乎也没想到唐旭会问到自己,也是愣了片刻,方才是回过神来。

  “若依军律,大约可按守营退敌论功,赏银一两,肉两斤,酒一壶。”军律里头,其实并没有以救火论功吊律,不过这似乎也难不倒张承宪,歪着脑袋想了半晌,到底还是给编出了条来。

  “赏银暂且记下。”唐旭虽然有心安抚,可是也还没想要做到骄纵的地步,哗变作乱还要想给赏银,这未免太没有天理了些。

  “这酒肉一项,就要麻烦方知县和张守备两位大人了准备了。”

  “啊……”张承宪顿时又是一阵愕然,这才隐隐了解到唐旭要问自己如何赏赐的原因。如今唐大人话里只提赏格的内容,却丝毫不问其中的花销,这分明就是要打秋风的节奏嘛。

  不过抬眼看了看眼前一干提枪挎刀,杀气腾腾的军将,张承宪虽是有些犹豫,仍只好点了点头,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我这军中,如今虽不满千人,可是所差也不远。”只是让张承宪没想到的是,唐大人居然还有后手,“两位大人就按千人之数预备好了,有余下的,两位大人手下的兄弟跟着奔波了一夜,也是劳苦,该是同有一份。”

  一丝冷汗,从张承宪的额角渗出。不动声色之间,唐大人就把所需要准备的赏格足足提了三四倍,真正做到了人人有份,只是其中的花销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唐大人却仍是只字不提。

  转过头向着自己来的方向望了一眼,望见县令大人也正是在抬起袖子擦着额角的汗。看见张承宪朝自己这里望来,连忙挥了挥手。

  “在下这就去准备。”张承宪也立刻跟着点了点头。

  怀来一县虽然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可是这一千份赏格的花销,算下来也不过是两百两左右的银钱,其他地方稍微紧一紧还是很容易就能凑出来的,没必要再在这等事情上多扯。

  况且,若是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只怕作为地方主官的方子亨和自己也都会受到牵连,所以还是早些平息下去的好。所花费的银钱,就当是用来买太平了。

  “如此,诸位兄弟可否愿意回营去了?”见张承宪赶着预备赏格去了,唐旭方才是转回头来,又对着四周问道。

  大棒之前也挥舞过了,如今该给叼枣也给了,况且自己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既然要给赏赐,自然就是把今天的事情从此揭过不提。如果这样还不答应,唐旭也只能感慨“尽人事,听天命了。”

  “唐大人的话,我们虽是信得过。”虽然事情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但是很显然,唐大人已经成功的搏得了好感。

  “只是唐大人并非军中的主将,适才所说的可是能做得了主?”

  “此事无须多疑。”唐旭知道,眼下哪怕自己只是露出半丝犹豫,也可能会毁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的局面。

  “焦大人那里,自然有我去应付。”唐旭面色决然:“你等若是不信,可以请杜都事和方知县也同做个保。事后若有差漏,只惟我们三人是问。”

  杜洪如今早已是没了主意,唐旭说什么,自然只是点头。方子亨则是适才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没想唐旭一转弯,又把自己扯了进来,顿时额角又渗出几粒汗珠。

  “唐大人的话,也就是本县的意思。”方子亨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号称饱读诗书,可是左右仔细寻思一回,发现怎么也跳不出唐旭挖出来的坑,只能是上前几步,应和一声。心里虽有不满,可是却半点不敢表露出来。

  谁让这档子事情是发生在自己治下,能尽快平息自然是最好不过。

  “既然如此,弟兄们就先散了吧。”见方子亨和杜洪也都是答应做保,众军士心里方才是安定了下去。

  几乎是转眼之间,原本是闹哄哄一团的后院里,人就散去了大半。

  “唐大人。”唐旭还没来得及抬脚,就看适才前去准备赏格的张承宪又奔了回来,“南门那里还有几十号军中的兄弟,正闹着要出城,在下怕是阻拦不住,还请唐大人再去劝劝。”

  “可看见焦大人了?”唐旭这才想起,之前确实有几十号人已经从后院的门里跑出去追焦垣去了。

  自己这里好不容易平抚下去了,焦垣那里可千万别再出什么意外,否则自己这番功夫大半就等于是白花了。

  “听守门的差役们说,焦大人之前已是缒出城去了。”在唐旭面前,张承宪倒也没必要隐瞒。

  “缒出城去了?”唐旭顿时一阵哭笑不得,没想到这焦垣逃命的功夫的倒是有一套,就算日后到了辽东,想来也能人尽其才,大有施展的机会。

  不过这一回,焦垣逃出城去也好。他只带着几个亲信,缒出城去自然容易,后面的追兵却的足足有几十号人,也想要依葫芦画瓢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逃出了城,起码他的性命暂时是无忧了,唐旭暂且也可以放下一桩心事。就是回头想再把他找回来时,须得要多费点工夫。

  城门边的乱军,还有几十号人,时候长了怕是守门的差役也顶不住。若是给他们奔出城去,就算找不到焦垣,就此跑散也是个麻烦事情,所以唐大人也不敢再拖延。

  唤上几个还有没来得及回营的军士,唐旭一路朝着县城南门奔去。

  等赶到城门边,果然看见追出去的军士已经是驱散了守门的差役,正在拉起门闸。

  这一回有同来的袍泽“现身说法”,唐旭倒是没有花费太多的口舌,几番言语之下,就都是一哄而散,一起回营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唐旭了半夜的神经,方才是松了大半。身子也跟着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

  八月里虽然已经是入了秋,可是日头还算是长,眼瞅着虽然天色也已经渐渐亮了起来,唐旭却知道眼下还不到能休息的时候。只要找不到焦垣,这事情就还算没彻底平息下去。而且自己当着众军士的面所说过的话,也需要焦垣再来认可一回。

  营中虽然有近千人的士卒,可是这当口唐旭却是一个也不敢用。好在张承宪手下还有几十号城兵差役,和当年唐旭在五城兵马司时的手下一样,都是本地的地头蛇。

  之前天上掉馅饼似的也都拣到一份赏格,正是感激唐旭,听说只是要帮着寻找焦垣,哪里会有不答应的理由。直到这个时候,张承宪才恍然大悟一般,不得不佩服起唐大人的高明,居然提前就笼络好了人心。

  不过即便如此,也直到临近午时,方才是在城外的一户民宅里寻到了焦大人的踪迹。

  “孙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这回若不是贤侄,只怕焦某难以身免。”战战兢兢回到城里的焦垣,等见到唐旭,自然是免不了一番长吁短叹。

  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不是唐旭出面安抚了众军,就算自己能保得了性命,起码一个激起军变,或者治军不力的罪名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

  “属下擅做主张,还请大人责罚。”不过唐旭倒也没忘记提醒焦垣正事。

  “一切都依贤侄的意思便是。”到了这个时候,焦垣哪里还有什么主张可言,只要能不再闹出乱子来,就万事皆安了。

  见焦垣也答应了,唐旭总算才是放下最后一桩心事,陪着焦垣和方子亨略用了些午膳,便先行起身告辞。焦垣设作大帐的后斋房,已经是在夜里被烧毁了,如今只好暂且留在怀来县衙里歇息。

  唐旭连着忙碌了一日一夜,原本早就是乏了。可是等回到营房,迎面就看见郑瓢儿正咧着嘴坐在当中,顿时刚有些退下去的劲头,一下子又腾了起来。

  “你这厮昨天夜里跑去哪里了?”昨天夜里唐旭在安抚乱军的时候,其实也没忘记过寻找张瓢儿,只是没在其中发现踪影罢了。

  “我……”郑瓢儿也没想到,唐大人回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会是先冲这自己发难,当下就惊得呆立在当场,口中一番语无伦次,“我……小的……小的夜里去了一回茅房。”

  “然后可还去了哪里?”,唐旭仍有些狐疑的看着郑瓢儿。

  “小的出来以后,见营中纷乱,不敢多留,便直接回来了。”张瓢儿一五一十的回道。

  “也罢,下不为例就是。”唐旭挥了挥手,丢下郑瓢儿,找到自己的席褥,倒头便睡。

  “大人什么时候定下的这规矩?”望着躺在榻上鼾声如雷灯旭,过了许久,郑瓢儿才是幽幽的冒出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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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五章 我非无情

  营中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混乱中也免不了有几个损伤的兵卒,眼看着一两日内是走不了了。

  包括唐旭在内的满营军士,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能休息两天总归是好事。倒是县衙里的方子亨,很有些战战兢兢的,惟恐唐旭还会再提出什么要求来。

  等过了一日,见唐旭和焦垣都没再有什么反应,才放下了心。背地里又去找唐旭、焦垣和张承宪三人商量,问是该只按县学失火上报,还是该如实呈疏。

  此事的善后,唐旭前日里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而方子亨这时候又把旧事重提,所揣的心思唐旭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怀来虽然离京城不远,可是向来地寡民稀,作为一县主官,想在这个地方做出点政绩来,着实是有点难度。这一回既然起了军乱,虽然当时方大人不肯出头,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平息下去,方大人不但不用担责,如果论功,反而是怎么也不会少了知县的一份。

  若只说是县学失火损毁了房屋,则最多是找州府里讨要些银两贴补。对方知县来说,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实在是有些大。

  “方大人要如实上报,倒也未尝不可。”唐旭虽然猜到了方子亨的心思,可是话里听起来似乎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这作乱军士的人数和姓名,还要麻烦方知县亲自带人与我一同去营中核准一番。”

  “这……此事方某怕是无能为力”方子亨目瞪口呆,再不多说,连忙起身告辞。

  兵部之前传给焦垣的堪文上,虽然没有规定到辽东的具体日期,可是上大抵也写明了是十月前。

  虽然时候还早,但是此去辽东路途遥远,路上也不定会有什么变故,所以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只是休整了两三日后,唐旭再去寻焦垣询问,焦垣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决断。

  “贤侄也是军中的行军书办,不如就交由贤侄决断好了。”闷了半晌,焦垣方才终于是望着唐旭挤出了句话来。

  “焦大人才是营中的主将,属下怎能越俎代庖。”唐旭一通愕然,觉得焦大人的想法未免太过异想天开。自己只不过是个从六品的所镇抚,而这近千人的军中,光千户就有好两个。论官职,论资历,无论如何都轮不到自己来发号施令。

  “孙大人向来有识人之能,这一回想来也不会有错。”唐旭虽是推辞,可是焦垣却像是认准了一般,“焦某只在军中坐镇,凡是贤侄的决断,焦某一概应准便是。”

  听到这里,唐旭方才是明白过来。焦大人非但不是没有决断,则是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这几日里焦大人没有传下片字的军令,也不是想赖在这小小的怀来县里不走,而只是因为另两个字,“面子”。

  武官治军,除了军功之外,最重的无非是在军中的威信。焦垣原本就是大同府里的游击将军,若论战功多少也有过一些,否则也不会让他领军援辽。

  可是这一回在这怀来城里,不但被一群哗变的军士吓破了胆,更是连夜仓皇逃出城去。如此一来,性命虽是保住了,但是在营中的威信也是一落千丈。

  不用多说,焦垣自己也能想象得到。此去辽东的一路之上,这些士卒恐怕都不会再把自己的话当作一回事,偏偏自己又不敢再随意责罚,若是惹出事端来,最后仍是要自己来担责。

  想来想去,也只有再另寻一人来暂且代替自己,兴许才能保得一路平安。这其中的人选,焦大人显然也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就是唐旭。

  “属下姑且一试好了。”看着焦垣一脸写满了不答应就要撂挑子的模样,唐旭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

  当下先领了焦垣的将令,去各营里安排,好在一干兵卒,居然也肯听唐旭的吩咐。

  第二日拔营启程,一路上若是有事,焦垣果真都只让去问唐书办。几日下来,军中竟是几乎成了只知唐书办而不知焦将军的局面。

  好在焦大人虽是袖手,却不只顾旁观。唐旭若有什么疏漏之处,也会私下里点出来说。

  一路上好歹没再出什么闪失,到辽阳时,已是九月二十,从离京时开始算,可巧是刚过了一个月。

  开原和铁岭已经在七月间相继失陷,唐旭在离京前就已经知道的。如今女真的兵锋,离辽阳不过是一日的马程。所以如今的辽阳,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座的军营。

  唐旭这一军,足足有近千人,行走在路上气势也是不小。离城尚有三四十里,附近便有游骑出没。看清了是明军的旗号,才分出一人来上前来询问。唐旭向焦垣讨了堪文印信,互相查验无误之后,方才离去。

  再等行至城下,入眼处更是乌压压一片人群。一座座简单搭就的窝棚,遮风挡雨尚且勉强,从整座城池四周散出去,足足延伸出二三里远。

  远远的望见唐旭一军像是要入城,立刻就从四野里钻出许多蓬头垢面的人来。

  “大人,小的尚有一把力气,再是不济,挑担扛物也是能做得了。”

  “大人,小的一家尽折在了铁岭……大人……”

  可一路上还算是体察下情灯镇抚,忽然间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吩咐士兵,将拥上来的人群尽皆驱散。

  “大人,其实收容下几个,也不是大事。”一边的郑瓢儿看了,多少有些不忍,仗着自己还算是亲信,小声的劝了一句,“大人若能救下几个,也算是积了阴德。”

  “你当我是无情,其实我正是在救他们。”唐旭摇了摇头,自有一套说辞。

  “哦……”郑瓢儿听了唐旭的话,只是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旁边正有一军,人数不多,只有数十人马,也在等候入城。为首的将官,听了唐旭的话,同是好奇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这位大人可否说说看,为何驱散流民,却能说成是仁义之举?”停了半晌,似乎仍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又转身向着唐旭问道。

  “那努尔哈赤善使细作,这流民里头,兴许就不知道埋伏了多少。”虽然不认识,可是既然有人问起,唐旭倒也不隐瞒:

  “如今这城外的流民虽是困苦,可只要这辽阳城在,便有一线生机。若是辽阳失守,才是真的朝不保夕。”

  “哦。”问话的将官,听了唐旭的话也是微微一愣,可只过了片刻,便在嘴角浮出一丝笑来。

  “有意思。”,紧接着嘿嘿笑了两声,向着唐旭一作揖,先纵马入城去了。

  兴许也是为了防备细作,如今的辽阳城,关防极严。前边这一支人马,只有数十人,所以自然走得快。而唐旭这一军,却有近千号人,挨个查验符信,至少也得半个时辰。

  唐旭在一旁等候,闲来无事,忽得想起莫国用帮自己写的那两封信笺,便想乘机打听一二,等入城之后也方便寻找。

  从怀里掏出书信来看,见一封是写给辽阳右翼营游击刘遇节的,另一封则写的是开原道潘宗颜。

  “刘遇节?”守门的军士,听唐旭问起这个名字,陡然间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上个月在沈阳城里,刘遇节阵前脱逃,已是被新任的经略大人斩了。”,不过神色虽是怪异,仍是有人回了唐旭的话。

  “啊……斩了?”唐旭脸上一红,连忙将手中的书信重新收入怀中,又停了半晌,方才是小心的继续问道:“那……开原道潘宗颜潘大人可是撤回来了?”

  “潘大人……”听到这个名字,守门的军士虽然不像刚才那样神色怪异,但是显然也有些不自然。

  “潘大人倒是条汉子,可惜了。”

  “只是你要寻潘大人,如今也是寻不到。开原失陷的时候,潘大人已经是殉了国。”

  唐旭顿时不由一阵默然,莫国用吩咐自己找的两个人,一个已经被斩了,另一个则是殉了国。虽然身后事大不相同,但是很明显都指望不上了。

  “不过潘大人家的胞弟潘宗舜,倒是在城里,你若有事,去寻他兴许亦可。”那军士自然猜不到唐旭的心事,仍是好心滇醒了一句。

  “多谢。”唐旭点了点头。如今虽然不能指望潘宗颜对自己关照一二,但是以身殉国,也算得上是忠烈。再加上有莫国用的交情,等入城之后,抽空前去吊唁一番,也是该尽的本分。

  辽阳,辽东经略府。

  如今辽东的局势虽是严峻,整座辽阳城里,也是如临大敌。可是在这城里的经略府里,竟仿佛是丝毫感觉不到紧张的气氛。

  一条条政令和军令,正通过这里,有条不紊的发往沈阳,广宁等辽东各镇。

  大堂东侧的典薄厅里,新任兵部侍郎,辽东经略熊廷弼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兵局关隘图,已经是端坐了有足足小半个时辰。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却只让熊廷弼微微皱了下眉头。又等了约莫半盏茶工夫,方才是转过了身,在脸上展露出一丝笑颜。

  “肃之这一回劳苦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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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一个都不少

  “肃之以两千人入沈阳收聚溃兵,一月间竟达四万之众,正可谓劳苦功劳。”熊廷弼转过了身,立刻便认出来人正是新任沈阳总兵李怀信,立刻招了招手,示意在身边坐下。

  “怀信世受皇恩,此事只不过是尽本分而已。”李怀信口中虽是谦恭,可脸上多少也有几分得色,拱手作揖以后,方才坐下。

  “只不过,肃之这回来,若是要兵员粮草,只怕会失望而归了。”抢在李怀信说话之前,熊廷弼先开了口。

  “这……”李怀信把话听完,坐在凳子上,半晌没再出声。

  “肃之既来,究竟所为何事?”见李怀信当真没了声音,熊廷弼却又开口追问道。

  “属下想说的话,适才已尽给熊大人说完了,自然不必再说。”李怀信摇了摇头,苦笑着回了一句。

  “我又何尝不知肃之那里的紧要。”熊廷弼也笑了几声,又轻叹道:“可是国事艰难,也只能依赖诸位将军和熊某共勉之了。”

  “如今这辽阳城里,也只留下了三万守军。等再过些时日,待朝廷的征发的援辽大军齐至,本部院定是再设法为你调遣几分。下月初,便就有山东运来的粮饷,其中当有你的一份。”

  “属下先行谢过大人。”李怀信心里虽是失望,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也知道,熊大人所说的都是实情。这一回来,原本就没有做太大的指望,只当是挂个名罢了。

  “既听熊大人说到朝廷的援辽大军。”稍待片刻,李怀信像是突然想起件事来:“大人可是知道,今日入城的那一支军,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入城的?”熊廷弼略想片刻:“听之前从城外传来的信报,应当是大同游击焦垣所率的部众。”

  “焦垣?”李怀信颇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怀信也是大同卫里出身,那焦垣我虽不熟,却多少也认得。”

  “况且适才我在城外所见的,那领军的将官只不过约莫二十多岁年纪。”

  “二十多岁的年纪?”熊廷弼眉头微皱,“熊某记得,朝廷征发的各路军将中,似乎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哦。”李怀信听了,也是诧异,“属下在城外见他纵兵驱散想要上前依附的流民,尚且问过他几句话。”

  “他如何答的?”不知怎的,熊廷弼看起来竟像是饶有兴趣。

  “他说这流民当中,兴许便混有鞑虏的细作,绝不可带入辽阳城中。”李怀信略回忆一二,开口回道。

  “此话倒是合我心意。”熊廷弼虽然点头,可是面皮上却仍未放松,“只是各路军中的主将,确实没有这般年纪的。如今辽东局势危急,万事小心为妙,须得派人查证一回才好。”

  正要开口唤人,却听见堂下通报,大同游击将军焦垣已至衙前候命。

  “快传进来见。”熊廷弼要寻的正是焦垣,听说已经自己来了,连忙吩咐传唤。不多时,便看见传令去的军士领了焦垣上来。

  “属下大同游击焦垣,率部下军士九百六十人,来部院大人面前述命。”焦垣刚上前来,便看见了坐在熊廷弼身边的李怀信,只不过碍着熊廷弼尚未回话,也不敢出声招呼。

  “焦将军辛苦了。”熊廷弼点了点头,接过焦垣递上来的兵员名册,只看了几眼,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哼。”忽然间,猛得听熊廷弼一拍案桌,已是站起身来,“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想要在本部院面前欺瞒。”

  焦垣正站在下首安心等候,猛得听到这一声喝,顿时愕然的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着熊廷弼,茫然不知所措,就连坐在一边的李怀信,也禁不住一阵惊诧。

  “大人,焦垣岂敢。”焦垣虽是茫然无措,但口中却仍是能喊出声音,“还请大人明示。”

  “你这一军,原本总共就只有九百六十人,如何到了这辽阳城里,仍是九百六十。”熊廷弼把手上的名册,向着焦垣丢了回去:“如今到这辽阳城里的军马中,已有十数路,至少者也有百中三四涤兵,你如何竟是能一个不差,岂不怪异。”

  “究竟是在路上寻了人来冒名顶替,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这……这……大人此……此话怎讲。”焦垣原本以为,是怀来县里一事走漏了风声,传到了熊大人的耳中。如今见不是,心里虽然稍微松了一些,但却是更加迷糊,口中也跟着结巴起来。

  “属下愿以性命担保,军中皆是原班人马,绝无半分差错。部院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点校。”

  九百六十个人,一直走到辽阳都没少一个是不错,但是没有出逃兵,不赏也就算了,如何还反倒成了罪名,这还有没有天理了,焦大人觉得很委屈。

  “此话当真?”熊廷弼抬起头来瞥了焦垣一眼,口中仍然将信将疑。

  “这等大事,想来焦将军也不敢当作儿戏。”李怀信多少与焦垣有过几面之缘,见焦垣说的自信,方才敢上前帮着开脱,“属下也是大同军里出身,多少知道些底细,大人若是想要点校,属下愿为代劳。”

  “若真是如你所说,你倒还算是个将才。”熊廷弼沉思半晌,点了点头,面色也不似刚才那般紧。

  “那我且问你,适才在城门外,为何要驱散流民?”熊廷弼又问。

  “此事皆是属下帐中的行军书办唐旭自做的主张,属下并不知情。”焦垣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回道。

  “哦,唐旭?”熊廷弼沉吟片刻,却又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好歹也是营中的主将,怎敢说毫不知情。难道这一路之上,都是此人行的军令不成。”

  焦垣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只是沉默不语。

  “既然如此,你便传此人速来见我。”,焦垣不敢回话,熊廷弼似乎也不想再多问,挥了挥手,示意焦垣退下。

  “属下谨遵部院大人的军令,这就去传唐旭来见。”焦垣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背着身慢慢退了出去。

  “唐旭……”望着焦垣逃也似的背影,过了许久,熊廷弼方才是在嘴角现出一丝笑来。

  “经略大人要见我?”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焦垣,唐旭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竟又把焦大人吓成了这副模样,可是听说经略大人竟是要见自己,多少仍有些意外。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名号,唐旭从前自然是听说过的。女真首领努尔哈赤,虽然在数百年后被描绘成纵横天下的寂寞高手一般,但是唐旭也知道,事实其实并非如此。

  最起码,努尔哈赤是有对手的,而且不止一个,这其中的第一个,就叫做熊廷弼。

  既然他想见自己,那就去见好了。略收拾了下,唐旭就只身朝经略府而去,丝毫不见焦大人在背后望着自己,留下的几缕悲悯的目光。

  等进了经略府,唐旭原本还以为要多等上一些时候,干脆私下里给门房塞了颗一分重的银豆,换了碗茶喝。岂料一碗茶才喝了一半,便听见经略大人传唤,连忙又打了声招呼,起身跟上前去。

  “你就是唐旭?”望着眼前一身戎装的青年,辽东经略熊廷弼仍是端详了许久之后,方才在脸上展开一丝笑颜。

  “我曾听杨鹤杨大人,在书信里提到过你。”熊廷弼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原本我只当你是个书生,却忘记了毕竟是军籍里出身的子弟,到底也还是个将官。”

  “杨鹤杨大人?”,唐旭颇有些惊讶掸起了头,“属下并不认得杨大人。”

  唐旭虽然不认识杨鹤,却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如今在朝中任的是浙江道御史一职,这一回熊廷弼经略辽东,似乎就有此人举荐。而杨鹤虽然眼下并不算出名,可是后来却另有一番际遇,还个名头更大的儿子,叫做杨嗣昌。

  只不过,仔细回想一阵,自己在京城里时,与这位杨鹤杨大人,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交集,他会在书信里向熊廷弼举荐自己,倒是大大的意外。

  “不认得?”熊廷弼也是意外,沉吟片刻之后,又问:“那汪文言汪守泰,你可是认得?”

  汪文言?唐旭顿时又是一通愕然。自己虽然早就知道汪文言善于结纳,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连熊廷弼也能攀上了关系,布衣天下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唐大人近些日子里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一时间也几乎有了些动摇。

  “唐贤侄不必多虑。”唐旭在那里想的入神,可在熊廷弼看来,却像是有了顾虑一般。

  “朝中但凡有人提起熊某,大多会带上一个楚人的名号。可正所谓君子惜才,如今辽东正是用人之际,熊某虽不敢称君子,但也绝不做小人。”

  熊廷弼话里的意思,虽然说的隐晦,但是唐旭仍是听的明白。

  虽然数百年后的历史书上,但凡提起熊廷弼,常常会归入东林一脉之中,但实际上,熊廷弼非但并不是东林党人,甚至还是东林党的老对手,三党之一的楚党中人。

  熊廷弼之所以会被和东林扯上关系,只是因为一个人叫杨琏的人。而杨琏恰好有一个知己好友,叫做杨鹤。无论熊廷弼还是杨琏,杨鹤,也都有一个共通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是出身湖广楚地。

  换言论之,熊廷弼无论是与杨琏也好,杨鹤也好,都只是私交。若放在台面上面,熊大人始终仍都是楚党一员,而汪文言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东林党人。

  “属下与汪守泰确实有过数面之缘。”熊廷弼既然指名问了出来,唐旭也不隐瞒。

  “你虽有杨鹤杨大人的举荐,但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见唐旭点了头,熊廷弼也不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

  “属下不知。”唐旭摇了摇头,据实回道。

  “如今朝廷征发的援辽大军,至辽阳的已有十数路。”熊廷弼吩咐左右给唐旭看座,“可是能做到全军而至,不逃散一人的,却只有你这一路。”

  “适才听焦游击说,这一路之上都是由你代掌军令?”

  “属下只不过是从旁辅助而已,怎敢说是代掌军令。”唐旭心里诧异,焦垣也不糊涂,如何会把这件事情也说了出来。可是其中毕竟另有隐情,也不便明说。

  “年少而不露锋芒,即便是熊某当年也做不到。”唐旭虽然是不想多说,可是在熊廷弼看来,却是谦逊,眼里的赞赏顿时也更增了几分。

  “你这一军,既然一路上是都由你代掌军令,如今便也仍交于你好了。焦游击那里,本部院自有其他任命。”作者 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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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 不要升官

  (抱歉,前几天被一些琐事牵住了,今天开始恢复正常)

  难道这便算是升了官?唐旭惊讶掸起头来。自己只不过陪是着焦垣在路上走了一圈,居然就升了官,可若真是升官,如何连个官职都没。

  “兴武卫所镇抚唐旭,有治军之能,擢为铁岭河东卫镇抚,报兵部武选司备文。”好在熊廷弼并没有让唐旭多等待,立刻唤来身边的书吏。

  所镇抚和镇抚,虽然中间只差了一个字,但一个是从六品,另一个却是从五品的武官。如今熊廷弼是辽东经略,正五品以下的官职,都可以便宜行事,只要事后报兵部备案就行。从五品的镇抚官,恰好就在熊大人的职权范围内。

  唐旭也知道,熊大人之所以如此大方,固然有自己协助焦垣治军有功的原因,但是杨鹤和汪文言,在其中起的作用定然也是不小。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来辽阳,莫国用莫大人当年结下的交情,一个都没派上用场,倒是自己在离京前并未再见过的汪文言在背后托了自己一把。

  升官当然是好事,若说唐哥儿不高兴,自然是不真。但是隐隐间,唐大人却觉得心底似乎有几分不安,却也不是因为汪文言或者熊廷弼。

  低下头去,沉思片刻,眼看着一边的书吏已经把自己的任职文书写好,送给熊大人用了印信,正要封漆送出,猛然间,唐旭心里忽得一紧,口中也跟着喊出声来:

  “大人且慢。”

  “嗯?”熊廷弼手里正拿着封好的文书递出,听见唐旭这一声喊,立刻回过头来。

  “大人,属下从未自领过一军,怕是会有负大人的器重。”唐旭见熊廷弼转回了头,连忙说道。

  “我听说你以前也在五城兵马司里做过把总,况且凭谁也不是天生便会领军,千人的行伍,人数也不算多,你正好乘机历练上一番。”

  熊廷弼只当是唐旭谦逊,口中虽说着话,可手里仍是递了出去。

  “大人,属下未有寸功,却得升官擢爵,只怕军心不服。”唐旭顿时一急,恨不得伸手去拦。

  “如今到辽阳的十数军中,只有你这一支未出逃兵,此一件又何尝不是功劳?”熊廷弼终于感觉到了几分怪异,暂且把手收了回来。

  “大人可曾忘了,焦大人才是军中的主将,部院大人若是要赏,也该是赏焦大人。属下即便有功,也是因为有焦大人赏识。”唐旭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说道,

  “如今焦大人尚未报功而大人已行赏,虽然古人有云,‘大人赏,不敢辞’,可属下若是眼下便受了赏,岂不是成了目无长官之人。日后在焦大人眼里,又如何看属下?”

  熊廷弼似乎也没想到,唐旭居然会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愕然的张了张口,沉思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焦垣即便无功,如今也是无过。若是因此生出同僚不合,确是军中的大忌。

  “那便等焦垣报上功来,我再赏不迟。”熊廷弼将文书暂且收起。

  “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部院大人可否应允。”唐旭只怕他回头还会再把这份任职文书发出,又继续说道。

  “但说无妨。”熊廷弼点了点头,坐回身去。

  “属下在军中,自然有营中供给的吃用,可属下在京中尚有家人,向来都指望着属下在卫所里的俸禄度日。”

  “你可是想把军籍仍留在兴武卫里?”熊廷弼不是傻子,立刻便听出了唐旭话里的意思。

  “正是。”和熊廷弼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多绕弯子,唐旭也说的轻松,“属下若是在辽东领了钱粮俸禄,再转送回去,未免要多加损耗。属下家里并无其他的基业,差上一分便少了一分。”

  “如此倒也未尝不可。”熊廷弼对唐旭的话将信将疑,“只是如今我虽是经略辽东,兴武卫里的官职,却不归我管。”

  “属下不求升官。”唐旭摇头回道。

  “军中也发不了财。”熊廷弼更是诧异,“若要发财,发的也都是断头财。”

  “属下也不求发财。”唐旭仍是摇头。

  “那你究竟所求何为?”既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如今这年头还没有雷锋精神,熊廷弼大人自然也理解不了唐旭的心思。

  “国家养兵百年,唐某也是世受皇恩,如今边情危机,正是我等报效朝廷的良机。”唐旭站起身来,“唐某即便日后能侥幸立下尺寸之功,待到功成之日,想来朝廷也定会不负唐某。”

  “这……”熊廷弼望着面前大义凛然灯大人,一时无语。

  大老远的从京城跑到兵荒马乱的辽东来,既不想升官又不想发财的,约莫只有一种人了,那就是逃兵。虽然弄不懂唐大人的心思,可是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想要当逃兵的人。

  “呵呵。”两边正在无语,却听见一声轻笑,从身边传来,熊廷弼和唐旭都转过身去看,却见是一直坐在一边没出声的李怀信。

  “部院大人。”见熊廷弼转过目光,李怀信连忙拱了拱手,开口说道:“怀信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部院大人可否答应。”

  “这位是沈阳总兵李怀信李大人。”熊廷弼先给唐旭引见了一回,才对着李怀信点了点头。

  唐旭虽不认得李怀信,可是也能分辨出是在城外向自己问过话的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总兵。总兵一职,虽然听起来不够响亮,其实也是正二品的武官,若只论官阶,已不在熊廷弼这个辽东经略之下,所以当然能坐着回话。于是当下作了一揖,算是见过。

  “李某与这位唐镇抚虽是初见,却自觉投缘,如今沈阳的总兵府里,正缺一名经历,可巧也是从六品的官职,不知部院大人可否割爱?”李怀信强忍着笑,对熊廷弼说道。

  “这般也好。”熊廷弼正觉得唐旭这颗果子有些烫手,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好,见居然有人主动愿意来接,自然是无不乐意。

  “唐大人,我这总兵府里的经历一职,无需调动军籍,却和你在京城里的五城兵马司时一般,另有一份俸禄可领,不知你可乐意?”见熊廷弼点了头,李怀信又转头对着唐旭问道。

  李怀信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唐镇抚,连升官发财都不想要,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份俸禄。但是好歹是个顺水人情,送了也就送了。

  “多谢李大人厚爱,在下定然尽心尽力,不负所托。”略想了一下,唐旭点了点头。

  “你既要去沈阳,便把你从兴武卫里带出的二十名军卒也一并带去,算是有个照应。”熊廷弼虽然对唐旭的举动不解,放着从五品的镇抚官不做,却乐意仍做个从六品的经历,但见唐旭自己已经点了头,也不便再多说。低头看了几眼名册,开口说道。

  “多谢部院大人。”唐旭又起身作揖谢过,身边能有几个自己人,当然更好不过。

  “我稍后便要启程回沈阳去,唐大人可与我同行?”虽然近来沈阳城的内外都还算是安静,可是作为一镇主官,李怀信也不便在外多留。

  “属下来辽东前,曾受了卫所里上官的委托,带了一份书信给开原道潘大人。”虽然如今潘宗颜这份交情已经是没了指望,但是唐旭仍然决定要去潘家走一回,哪怕只当是结个善缘,“却不想潘大人却殉国身故,属下既受了托,自然要去吊唁一回。”

  “潘大人以身殉国,我等也是为之惋惜。”李怀信听了唐旭的话,颇有些赞赏的点头回道:“唐大人信守托付,也有君子之风。”

  “那李某就先行一步,在沈阳城里等候唐大人。”李怀信把话说完,拱了拱手,又向熊廷弼辞了,起身离去。

  如今辽东局势危急,经略府里自然也是杂事纷多,等李怀信走了之后,唐旭自然也不便多留,跟着告辞退下。

  直等到出了经略府,唐旭才是心里暗道一声好险,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冷汗。

  河东卫的镇抚官,是从五品的官职,唐旭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个官,自己却是不能也不敢要。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河东卫,所属的是辽东铁岭一镇。

  自从自己上回决定去应恩考开始,唐旭就已经把大明朝的科举制度仔细的研究过一遍。

  其中果然和洪哥儿身边的李忠说的一样,寻常的军户家里,对于进学一项,并没有太大的限制,即便是已经从了军役,也可以和唐旭一样去应恩考。

  但是这句话前面,毕竟还多了一个“寻常”两字,而这个不寻常之处,偏偏就是在辽东。

  早在成化年间,经辽东巡抚张鼐上奏,便就有了辽东军户一家生员不过二人的规矩。若是家里只有一丁的,更是不许入学。不巧唐大人家里,正属此例。

  虽说此事未必没有回旋的办法,比如把军籍转调他处,但是毕竟到了这里,想要再转回去就需要大费周章了。

  自己当时去应恩考,所求的不就是想要把自己的“户口本”拿回到手上,如今又怎肯还没脱狼窝,又要陷虎。就算日后不一定要走科举这一条路,但是自己的后心,也绝不能再留在其他人眼皮底下。作者 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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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要跟对人

  唐旭去经略府里的事儿,焦垣是知道的。如今见唐旭回来了,自然免不了要叫来询问一回,以示关怀。

  “经略大人曾想让我领焦大人这一军。”在焦垣面前,唐旭倒也丝毫不隐瞒。

  “哦。”焦垣听了,眼里虽多少有些失落,可是面皮上还算是镇定。

  “那倒要恭喜贤侄了。”焦垣知道,经略大人既然想要唐旭领军,加封官职这一项,想来自然是免不了的。

  “属下并未答应。”唐旭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

  “贤侄其实无需顾虑焦某。”,焦垣只当是唐旭有些抹不开脸面,“经略大人既然着你领军,我这里自然会有其他安排。”

  唐旭虽然知道焦垣是误会了,可是却又怕说多了反而生出其他误会来,干脆只是憨笑了一声,不再解释。

  “沈阳城里的李怀信李总兵,邀我去总兵府里做个经历。”既然要去沈阳,唐旭自然要提前和焦垣招呼一声。

  “李总兵也是我大同卫里出身的将官。”,听了唐旭的话,焦垣的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惊喜来,“治军之能胜焦某十倍,贤侄若能得他提携,前途自然无可限量。”

  焦垣所说的话,虽然有同乡之间夸耀的嫌疑,可是大半也是实情。如今整个大明朝,总兵一级的将官,也不过只有二十多个,放在武职里面,都足以算得上是一方大员。

  只不过,唐大人连堂堂经略大人亲自授予的官职尚且拒而不受,自然不会对一个总兵官太多在意。

  出了焦垣的公房,唐旭先去营中见了一干从兴武卫里来的军士,把要去沈阳的事儿说了一遍。

  沈阳和辽阳之间,不过是一日的马程,众人既然已经到了辽东,那么无论是呆在哪里,也都不在意了,听说可以在总兵府里当差,更是兴奋。

  接着又叫上了郑瓢儿等几个,一路出了军营,去寻开原道潘家在辽阳城里的住处。

  好在前些时日里,辽阳城里刚设过坛祭祀,开原道潘宗颜也是名列其中,所以知晓的人不少。略打听几回,便知道了是在城东的平夷门内。

  等寻到了宅上,通报之后,立刻就看见前堂里一名文士拱手迎了出来:

  “在下潘宗舜,亡兄潘宗颜,请问这位是?”

  “在下兴武卫唐旭,如今新任沈阳总兵府经历,受莫国用莫大人所托,前来吊唁。”虽然莫国用交给自己的书信是用不上了,唐旭也不准备再拿了出来,干脆就当顺便帮莫国用做个顺水人情。

  “原来是京师来的友人。”这潘宗舜看起来似乎也是认识莫国用,又听唐旭是有官爵之人,自然不敢怠慢,当下请唐旭入内。

  先入正厅,在灵堂里拜祭了一回,把带来的纸钱焚了,又上了一柱清香,然后才命家人奉茶,请唐旭在花厅坐下。

  唐旭原本以为潘宗颜和莫国用既然曾为袍泽,潘家自然也是辽东人。一番叙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潘家的籍贯居然是北直隶的保安卫里的军户。

  如今潘家的男丁,除了原为开原道的潘宗颜之外,其他的都习诗书。而潘宗颜不但也曾经和唐旭一样去应过翰林院的恩考,更是曾经在万历四十一年时中过进士。

  而潘宗舜得知唐旭也是翰林院恩考出身的生员,又有当年潘宗颜和莫国用的一份交情在,自然感觉格外亲切。

  “家兄当日曾经劝过那杨镐,勿要分兵突进,却不为所听。”谈及亡兄潘宗颜的往事,潘宗舜也是格外感慨,“萨尔浒兵败之后,家兄随马林固守开原,又劝其勿要分兵四守仍是拒不纳言。”

  唐旭听了,也是一阵默然。不知怎得,突然就想起了王武等几个姜平身边的帮闲。

  有的时候,跟对了人也是一种成功。在这个世上,有本事的人很多,可若是跟在没本事的人身后,却反而会被拖累。看得出,潘宗颜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是偏偏他跟的是杨镐和马林,几番拖累之下,仍是只能落得个以身殉国的结局。

  “唐大人明日既要去沈阳,可否带上我同行?”待说到唐旭明天就要去沈阳总兵府里赴任,潘宗舜沉思片刻,突然开口说道。

  “潘兄为何要去沈阳?”唐旭听了,未免有些不解。

  “唐大人既也是军户出身,自然当是知道,如今家兄亡故,家中长侄又未成年,在下自然要去承袭军职。”,潘宗舜连忙开口解释道,“也是赖得祖宗的恩荫,有个百户的官爵可袭。这回朝廷又格外降下恩典,准我自行择选。”

  “既然有朝廷的恩典,潘兄何必留在这兵荒马乱之地。”,唐大人虽然与潘氏素昧平生,这一回还是第一次登门拜访,可是也钦佩潘宗颜的忠勇,怜惜其才华,有心想要帮潘宗舜一把,“在下在京中,也有几个好友。潘兄若是愿去京城,在下愿代为嘱托几分,也好有个照应。”

  岂料潘宗舜听了唐旭的话,却是顿时勃然变色,怒道:“我虽与唐大人初见,却视你为知己好友,欲以君子相交,唐大人怎可以小人之心揣度于我。”

  唐大人原本是好心,没想到却是吃了一喝,顿时不禁有些哑然。

  “朝廷养士百年,潘某家中也是世受皇恩”,潘宗舜忿忿说道:“况且这一回家兄以身殉国,潘某恨不能以身相代。幸得如今尚有一副有用之躯,正欲报这国仇家恨。”

  “若唐大人以为在下只是贪生怕死,只求安乐之人,恕潘某不留。”

  唐旭把潘宗舜得话听在耳里,竟觉得似乎隐隐有些耳熟。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在经略府里,也曾经这么大义凛然过一回。

  不过自己当时那么说,只是当作权益之计,远不及如今潘宗舜说出来这么真心,顿时不禁有些愧然,连忙开口解释:“在下以常人之心度君子之望,确是失言了。”

  好在潘宗舜并非不知好歹之人,知道唐旭也是一番好意,听他开口致歉,才平复下去。

  只是唐旭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携潘宗舜同行,如今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不好意思再出言拒绝,只能是点头应下。

  等第二日刚过了卯时,便见潘宗舜寻到营中。一行人略收拾了一下,又去向焦垣辞了别,一路朝沈阳而去。

  从辽阳到沈阳,其实距离并不远,只有一日的马程,可是唐旭一行带出来的军马却只有两匹,干脆用来驼载了行装,一行人一起步行而去。

  中途在野外露营了两夜,直到了二十四日的午间,方才是远远的看见了沈阳城的城墙。

  望着和辽阳城外一般,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唐旭停住了脚,长长的猛吸了口气。

  相比起辽阳,沈阳怕是离女真的刀锋还更近上一些。按照唐旭的记忆,从现在开始的此后一年多年,辽东应当都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沈阳和辽阳两座城池,也都是暂且无虞。不过唐旭所能说的,也只是“应当”两个字,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段历史会不会从中生出什么偏差来。

  “当日萨尔浒兵败之后,家兄曾是说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潘宗舜也是站到了唐旭的身边,伸出手来,指着面前的沈阳城说道:“鞑虏若要取辽沈,必先取开原、铁岭。取此二城之后,再经北关入辽沈。”

  唐旭点了点头,也以为然。如今的女真,兵锋虽勇,但是最大的长处仍然是在马上。所以除非努尔哈赤想让他的骑兵也跟着爬山,否则这一段狭长的平原地带进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唐旭也清楚的记得,一年多之后,女真也正是循着这条路径,依次夺取了沈阳和辽阳。

  “保辽沈之重,不在保城,而在保关,只要保住了北关,便能扼住鞑子的骑兵。”,潘宗舜自然猜不到唐大人如今在想什么,仍然是在一边继续说着,似乎想要把憋了几个月的话一股脑说个干净,“而若想保北关,则重在金台失和白羊骨两座军寨。”

  “这两座军寨虽小,却和北关成犄角之势,失军寨,则北关失其险。”

  金台失和白羊骨?唐旭虽然没有仔细看过辽东的关隘图,却隐隐觉得觉得似乎有些印象。

  既然辽阳和沈阳两座城池,是在一年多后失陷的,那么这潘宗舜所说的北关以及金台失和白羊骨两座军寨又是什么时候丢的?既然眼下听潘宗舜提起了,唐旭多少也有了几分好奇。于是静下了心,细细去回忆。

  只想了片刻,脸色顿时忽得一变。刚及停下的脚步,也飞快的迈开,渐渐的,竟是跑了起来。

  “唐大人……”潘宗舜被唐旭的举动吃了一惊,连忙急步赶上。

  “快,赶快进城。”唐旭一边回头朝身后大声喊着:“鞑子要来了。”

  鞑子要来了?这回不但是潘宗舜,就连郑瓢儿等一干兴武卫里的军士,也是吃了一惊,抬眼朝四周的远处望了几眼,却没有看见有丝毫动静。

  “大人……鞑子……鞑子在哪?”郑瓢儿虽是疑惑,可仍是一边跟着奔跑,一边喘着粗气在后面问着。

  “在北关,鞑子要取军寨。”唐旭朝城门的方向一路狂奔,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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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卜卦断敌

  天启元年三月,公元1621年,女真汗王努尔哈赤率大军攻陷辽,沈。这一段历史虽然还没有发生,但是在脑海里的历史书上,唐旭却可以轻易找到。

  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虽然在后世里也留下了赫赫大名,但是唐旭仍然也知道,熊大人毕竟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会有疏忽的地方。

  虽然从前并不知道熊大人有过哪些失误,但是眼下经潘宗舜提醒,唐旭方才发现了沈阳北关这个看似并不起眼的地方。

  从开原铁岭入辽沈,若要走平坦大道,必经北关。而潘宗舜所说的金台失和白羊骨两座军寨,则是如今北关两侧最后的两处险要之地。

  一年多以后奠启元年,正是因为北关在手,努尔哈赤方才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倾全军而出,先从容的将互为犄角的辽沈两城一分为二,再集重兵围攻沈阳。

  当然,即便知道了如此,唐旭也并没有腹诽熊廷弼的意思。实际上,熊大人已经做的足够好。毕竟前任辽东京列杨镐留给他的,原本就是一个烂摊子。在李怀信领军入城安抚之前,沈阳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如果不是因为熊大人,也许辽沈已经失守。

  如今沈阳的关防之紧,不下辽阳。唐旭一行人奔到城下,自然也免不了要被查验。

  再等进了城,一路奔到总兵府前,唐旭渐渐的已经有些冷静了下来。

  自己虽然知道女真军欲取辽沈,可是这种事情,熊廷弼和李怀信当然也知道,这几位大老远的赶到辽东来,可不是来喝茶的。

  而女真要取北关的事情,自己如果和李怀信直说,他却未必肯信。即便信了,定然也是要问自己如何得知的消息。这一点,倒是难住唐大人了,难不成,自己要告诉他是从书上看来的不成?

  寻思一回,一时间却想不出个尽善的法子,只能是微微稻了口气,决定先进府见过了李怀信再说。

  潘宗舜跟在唐旭身后,也是一路追来。见唐旭原本一脸的焦虑,眼看着就要到总兵府了,却反而犹豫起来,顿时也闹了个糊涂。

  “唐大人如何知道,鞑子眼下便要取军寨?”潘宗舜一路上都是陪在唐旭身边,并非看到唐旭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听到过什么路间的传言。

  如今不好去直接问唐旭,只是转过了身,小声的向着郑瓢儿问道。

  “啊……”,可潘宗舜尚且不知道,郑瓢儿又如何会了解,听潘宗舜问到自己,只是茫然的摇了摇头。

  稍等了片刻,忽然又像是想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拉了拉潘宗舜的袖子,凑得略近了些。

  “我记得,唐大人会卜卦。”郑瓢儿把脸凑到潘宗舜耳边,神秘的说道。

  “卜卦?”潘宗舜顿时一阵愕然,紧接着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虽然这年头的人,对鬼神一事还是颇为相信,但是几天接触下来,潘宗舜并没有在唐大人身上寻到过有丝毫神棍地征。

  况且,这等军国大事,如果都能用卜卦就能算出来,还要熊廷弼和李怀信这一干军将干什么,只要派唐旭一个人来领军,算上几卦,就能把鞑子给平定了。

  “潘大人莫要不信。”见潘宗舜似乎不信,郑瓢儿倒是不满起来。

  “前几个月里,莫国用大人家里闹出鬼敲门,唐大人只去走了一遭,便就安宁了。之前莫大人曾是请了京里白云观的活神仙,做了一天的法事,也没能消停半点。”

  “哦。”潘宗舜颇感意外掸起了头,朝着走在前面灯旭看了一眼。

  虽然不认识什么活神仙,可是白云观潘宗舜却是多少听说过一些。那是当年嘉靖朝时,由圣上亲自下旨兴修的御观,直到如今,在京城里也颇有些名气。而莫国用也是潘宗舜所认识的人,既然郑瓢儿敢用他来说事,想来不会有假。

  再转头朝四周看一眼,见几个走在附近的军士,正在附耳过来旁听。看到潘宗舜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都是一阵连连点头,仿佛是想要争着做个人证。

  “没想到唐大人还有这等本事?”潘宗舜心里虽没有全信,可见众人都是一脸认真的模样,多少也跟着松动了些。

  潘宗舜知道,行军打战不能当作儿戏,可是无论是从前的诸葛武侯,还是本朝的刘基刘丞相,在传说中莫不都是能掐会算,精通天文地理,八卦玄术之人,所以才能做到料敌先机。难道眼前这位唐大人,也会是其中之一?

  兴许是因为,唐旭是自己亲自从经略大人手里要过来的人。所以听说唐旭已到,李怀信倒也不敢怠慢。只等了片刻,就见有人来请。

  “唐大人何来之迟,如今已经是第四日了。”见唐旭从门外进来,李怀信立刻从座上站起了身,呵呵笑道。

  “如今军中缺马,属下这一路都是步行而来,故而走得慢些。”虽然知道李怀信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是唐旭仍然免不了要解释一回。

  “哦,此事倒是李某欠虑了,早知如此,在辽阳城里就该备下几副车马,给唐大人用才是。”李怀信点了点头,请唐旭坐下,旁边立刻就有役兵上前,奉上了茶水。

  唐旭从城外一路奔来,都没歇过,正巧是渴了,谢过之后,便端起杯来。只略泯了几口之后,便感觉唇齿之间满溢清香,满身的疲惫顿时也消了一半。

  忍不住道一声好茶,又低下头去看,只见杯中的茶叶,颗颗形似松针,粒粒柔嫩鲜绿,一层若隐若现的白毫,均匀的覆在叶面上边。唐旭虽然不精通茶道,可是大抵也能看出,似乎是湖广一带出产的毛尖。

  如今辽东虽然是兵荒马乱,可这位李总兵,看来却不但会领军,会做人情,倒也还懂得享受。

  “如今鞑虏作乱,朝廷早已下旨绝了关贸。”似乎是看出了唐旭的心思,李怀信也笑了几下,开口解释道:“可仍有些远地的商家,并不知情。如今既出不了边,只能在这辽沈两地兜售,我见货色好,便买了一些。”

  唐旭听了,知道李怀信说的是实情。如今这个年头,交通和信息都远不如四百年后,像李怀信所说的这样,等到了辽东,才知道起了战乱的,也大有人在。

  寻思着回头若有空,不妨也去市集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淘到点什么廉价的好货色,让人带回京城里去送个人情也是美事。而对这些不巧走了背运的商家来说,此举不但不是乘火打劫,能把货物卖出去,收回些本钱,就已经是幸事了。

  乘着这个当口,李怀信也没闲着,把总兵府经历一职的职权,与唐旭细说了一遍。

  而唐旭心里只是惦记着北关的事情,虽是一直在点头相应,却只记了大半。

  等李怀信吩咐完了,又待了片刻,却见唐旭仍然是在那里端坐着不动,心里未免有些疑惑。

  “唐大人可还有事?”李怀信虽然对唐旭有些赏识,可是毕竟眼下大敌当前,总兵府里也是杂事繁多,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只陪着唐旭说话。

  “回总兵大人的话,属下在来沈阳的路上,偶然间听到一则消息,不知当说不当说。”,犹豫了许久,唐旭仍然还是决定把话说出来。李怀信听不听是一回事,可若是自己不说,只怕可能会内疚一辈子。

  “唐大人但说无妨。”李怀信点了点头,松了口气。之前险些担心,这回自己招惹来的是一个不懂事的愣头青。如果确实是有事要报,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属下偶然听说,鞑虏这几日里,要取北关。”,唐旭又略想了一下,方才开口说道。

  “北关?”唐旭话音刚落,李怀信果然便猛得抬起头来,面色也一下子变的阴沉,“唐大人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属下在途中,曾经遇见过几户南遁的牧民,见我等是官军,特来通报了一回。”,唐旭虽不方便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可是自从开原、铁岭失陷之后,南逃的百姓,到处都是。随便找几个托辞,并不是难事,事后也无处可查。

  “此事关系重大,须得详加查探一番的才好。”出乎唐旭的预料,李怀信看上去虽然仍是似信非信,却也没有把自己的话丝毫不当一回事。看来熊廷弼用此人为沈阳总兵,以一城之地相托,倒也绝非是随意而为。

  当下吩咐唐旭在旁稍坐,一边立刻命人去斥候营里传令,让营中主将来见。

  只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候,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公房里也是忽得一暗。

  怎么起云了?刚才还是晴天呢,这辽东十月间奠气如何也变得这么快。唐旭转过了头,朝门外看去。只看了一眼,便不禁惊讶的张了张嘴,愣了半晌没说出话来。

  只见一位铁塔般的汉子,出现在李怀信的公房的门边。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就堵住了大半部射进来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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