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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醉枕江山(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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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和事天子

  
      郭鸿没有立即把奏章呈与天子,而是以金殿诉冤的方式当众说出内情,是杨帆事先提醒他做的。

      杨帆很清楚宗楚客如今在韦党中的地位,韦氏一党不会坐视这么得力的一员大将垮台。

      何况郭元振一旦坐视不作为的罪名而被免职,韦氏一党就可以把安西都护府十数万大军纳入囊中,单从这一点上来说,韦党也一定会包庇宗楚客。

      因此,如果只是把证据呈到御前,此事很可能暗箱操作,最后不了了之。就凭韦后对皇帝的控制力,这件事最终很可能将错就错,但是在朝堂上公开揭穿此事,情形就截然不同了,皇帝不能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讲。

      如今郭鸿当场揭穿了真相,李显命人把娑葛和郭元振的自供状以及吕守素、阿史那忠节的供状呈上来,亲自阅览了一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并不清楚宗楚客贪墨的事情,眼下见了这些证据,李显很是恼火。虽然现在只有笔供,但他相信郭元振和娑葛的自诉是实情。很简单的道理,娑葛已经自立称汗,如果他不是真的受了冤枉而是诚心造反,他何必多此一举。

      李显冷冷地看了宗楚客一眼,沉声道:“宗楚客,你怎么说?”

      宗禁客向韦后垂帘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沉稳地躬下身去,朗声道:“陛下,臣冤枉!臣尽忠职守,谨言修身,岂会做出有负圣望的事情。再者,那周以悌远在西域,臣怎么可能与他勾通?”

      李显大怒,把那信柬往前面狠狠一抛,厉声喝道:“那么,阿史那忠节和吕守素的自供状,你又做何解释,难道非要朕把阿史那忠节押赴京城与你当面对质,你才肯俯首认罪?”

      宗楚客垂首道:“臣惶恐!臣不敢!但……臣无罪!臣冤枉!”

      “你!”

      李显怒指宗楚客,被他的狡辩气得怒发冲冠,脸上泛起一片潮红。韦后在珠帘后面轻轻咳嗽了一声,悠然道:“陛下息怒,宗楚客一向公忠体国,依臣妾看来,指他索贿,确是不太可能。”

      李显皱了皱眉,用微带埋怨的语气道:“皇后!”

      韦后不以为然,依旧自顾自地说道:“就以常理说吧,宗楚客乃是当朝宰相,如果他想索要贿赂,不知多少人将要趋之若鹜,奔走于相府。

      宗楚客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勒索一个番胡部落呢?那些游牧部落能有多少钱,值得我大唐宰相垂涎?当然,臣妾相信郭鸿所言也是不假,不过陛下想过没有,难道周以悌就不能假宗相之名狐假虎威?”

      李显听了不觉意动,仔细想想,似乎皇后所言大有道理,从本心里,他也不愿相信自己所宠信的宗楚客如此贪得无厌,而且因为皇后早年间为他受的苦,以及他失去一个男人正常功能的自卑,都使他没有勇气违拗妻子的意思。

      宗楚客暗暗吁了口气,连忙躬身道:“皇后英明!”

      韦后淡淡一笑,又道:“皇帝若想押解阿史那忠节回京对质,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路途遥远,一去一回,最少也得半年的功夫,等皇帝再查明真相进行处置,那就得一年上下了。

      如今娑葛已经占据安西,切断四镇同中原的联络,西域商贾之路断绝,周以悌则正率兵前往讨伐,不论胜败,总是一场兵祸,殃及无数百姓,陛下心中何忍。

      吐蕃和突厥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如果他们趁机兴兵,挑拨离间,说服娑葛与他们联盟,则西域又将烽火连天,不知何日才得太平了。”

      李显若有所思地道:“嗯!皇后所言甚有道理,那么依皇后所言,朕该怎么办呢?”

      韦后道:“陛下,今有郭鸿所献陈词供状,已经足以证明郭元振和娑葛的清白。依臣妾之见,首要之事,就是安抚娑葛、恢复郭元振的军职,以平息安西局面。”

      李显听了连连点头,韦后又道:“臣妾以为,陛下只需承认娑葛十姓可汗的大义份,便可将突厥十姓重新纳入治下,安西四镇将不战而复。

      陛下本因郭元振身为安西大都护,却坐视娑葛与阿史那忠节相争,之后牛师奖遇袭又未及时救援而治罪,如今看来,尽是周以悌垂涎大都护之职所进的谗言。”

      韦后说到这里,语气稍稍一顿,眸光蓦然冷下来:“这周以悌先是先是假宰相之名勒索番酋,复又中伤大臣,败坏朝纲,理当严惩,以儆效尤。”

      李显欣然道:“皇后所言甚是妥当,那么……就这么办吧。”

      李显扭过头来,便依着韦后的意思颁布诏命,郭鸿一听父亲转危为安、官复原职,虽然未能扳倒宗楚客,对他父子而言已是极好的结果,马上叩头谢恩。

      不料,御史崔琬却不想就此罢休。

      如今大唐朝堂已经被韦氏一党完全把持了,但这并不代表所有的官员都变成了韦氏一党,只是所有重要职位都被韦党把持,朝廷权力的运转施行由韦党掌握而已。

      御史台是言官的阵地,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进的,别看言官是清要之职,没有多大油水,可是因为一向的传统,要进御史台首先就得是进士出身,就这一条就限制了许多幸进的官员。

      进士出身而投靠韦党的官员自然也不少,不过他们就算不是一衙的部堂主官,也是一些枢要之地的官员,又或职位不高却油水十足的地方,总不成向韦党效忠了,便弄去清水衙门坐冷板凳吧。

      因此,这御史台是少数几个还没有被韦党大举占领的地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攻讦宗楚客的理由,崔琬岂肯轻易放过,眼见韦后要丢卒保帅,崔琬马上越众而出,高声道:“且慢,臣还有本奏!”

      李显蹙着眉头,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崔琬道:“陛下,皇后所言,立即安抚突骑施部,恢复郭都护之军职,以平息西域局势,免为吐蕃或突厥所趁,臣深表赞同。然……”

      崔琬向宗楚客一指,厉声道:“如此行为的原因是,郭鸿献上了证据。可是关于周以悌逼反娑葛一事,究竟是周以悌假宗宰相之名而索贿,还是宗宰相授意周以悌替他索贿,却不能妄加推测。”

      崔琬跨前一步,捧笏道:“陛下,如果是周以悌假借宗宰相之名索贿,因而逼反娑葛,酿成这般兵祸,周以悌罪不容诛!然则若是宗宰相索要贿赂致生边患呢?臣以为,此事应彻查!”

      宗楚客勃然大怒,并指点着崔琬道:“姓崔的,你这沽名钓誉之辈,为了一己清名,屡次三番中伤本相,如今又妄加猜测,究竟意欲何为?周以悌一案,陛下与皇后已有决定,难道你要抗旨吗?”

      崔琬针锋相对,声音比宗楚客还高出许多:“崔某身为御史,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记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本官有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之权,宰相大人,难道崔某就弹劾不得你吗?”

      这二人都是善辩之人,一时间滔滔不绝,各说各理,金殿之上,只闻二人咆哮声不绝于耳,李显无奈地道:“两位爱卿,注意官体,不要再争吵了。”

      二人唇枪舌箭,对李显的话充耳不闻。

      李显无奈又道:“两位爱卿,此事朕已有论断,你们各自退下。”

      崔琬和宗楚客争的面红耳赤,还是不理。

      李显大怒,猛地抄起“震山河”用力一拍,“啪”地一声响澈金殿,宗楚客和崔琬一呆,这才发觉有些君前失仪了。

      崔琬正了正因为激愤争吵歪掉的官帽,浑然不以为意,他是言官,在这方面是有特权的,不怕皇帝责怪。宗楚客却是老脸一红,他是宰相,如此作为,实在丢脸。

      宗楚客赶紧正一正衣冠,向李显请罪,李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和霭起来,说道:“两位爱卿虽然有些失仪,可说起来,却都是为了朝政,朕心甚慰,岂会加罪。

      两位爱卿都是忠良,就不要为了偏执之见,伤了和气了。不如,今日由朕作主,你二人就此结为异姓兄弟,从此同心协力,扶保朕的江山社稷,再不可做无谓之争了。”

      “什么?”

      一听李显这番荒唐之言,不只宗楚客和崔琬傻了眼,满朝文武都傻了眼,杨帆站在武将班首,脸颊一阵抽搐,险险没有忍住大笑出口,如此天子,当真天下无双!

      宗楚客和崔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都透着怪异,二人刚刚还跟斗鸡似的斗的你死我活,皇帝从中调和,居然让他们结拜为异姓兄弟?

      李显见二人面面相觑,神气古怪,不由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怎么,难道朕做不得这个中人,你二人想要抗旨么?”

      宗楚客的眼神飞快地闪烁了几下,转向崔琬,拱手道:“崔御史年长于宗某,应为兄长。兄长,请受小弟一拜!”说着向崔琬揖了三揖。

      李显抚须大悦,崔琬站在那儿,一副啼笑皆非的模样,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应对了。李显见他没有还礼,微微一蹙眉,催促道:“崔琬,怎么还不……”

      李显刚刚说到这儿,就见一名站殿武士脚步匆匆而来,到了御前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杨再思府上,遣人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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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摘叶飞花

  
      杨再思病故了!

      是的,他是病故,这一点对皇帝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说上元佳节时,已八旬高龄的杨再思,只因为帝后和安乐公主想瞧个乐子,就不得不参加“拔河”比赛,结果丧了性命,那对皇帝的声誉将是一个沉重打击。

      虽然这位一生以阿谀奉迎为做官准则,是以稳居相位十余年,在这政局极度动荡的年代里却始终屹立不倒的杨宰相,确实是因为阿谀而送命。

      不过他虽是在拔河时摔了一跤,但他被送回府邸后,杨府到处延请国医圣手,愣是把他的命又拖了四个多月,这一来皇帝就可以把这件事与拔河事件分开了。

      否则此事一旦张扬开来,皇帝少不得一个荒唐之名。其实今日他在朝堂上为了调解宗楚客与崔琬之争,竟异想天开地要让他们结为异姓兄弟,已经是尽显荒唐了。

      只是皇帝本人显然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荒唐,但宰相杨再思之死,他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现在可不只是杨再思一人,豆卢钦望自那日拔河跌破头后,也是一直缠绵病榻,眼看熬不了多久了。

      如果两位八旬宰相都是因为皇帝要他们拔河因而丧命,李显将再也难逃荒唐天子之名,是以一听杨再思病逝,李显非常紧张,他也顾不得撮合宗楚客和崔琬结拜托兄弟了,当下便宣布退朝,亲往杨府致祭。

      韦后在珠帘后听说此事也觉得大为棘手,当日提议让大臣拔河的可是安乐,而且她也极力赞同,朝会一散,韦后马收留下宗楚客,与他商议此事。

      宗楚客听了韦后的担忧,安慰韦后道:“娘娘不必担心。杨再思已是八旬老人,说他是因病而死,也完全说的通。当日玄武门下拔河,因为没出什么大事,此事还未流传于民间,知情者只有文武大臣,如果说会有人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也只能是他们。臣马上以政事堂的名义通令各部堂,严禁官员非议就是了。”

      韦后点头称善,让宗楚客速去处理,等宗楚客离开后,韦后突然想起起居郎和史官,忙又吩咐人把上官昭容请来。

      起居郎那里和史官那里也得交待一下。千万不能在史书和起居注上有所记载,一旦这上面把杨再思之死归咎于上元拔河,那她和皇帝都要留下千古骂名了。

      而史官和起居郎目前是由上官婉儿管辖的,自李世民干涉写史,史官就再也做不到古时一般地位超然,只要通过婉儿对他们施加压力,当可督促史官小心用笔。

      且不提韦后这里如何绞尽脑汁地想去控制事态,单说杨帆这边,朝会一散,郭鸿就赶到他面前千恩万谢一番,随即便被太监唤去政事堂领旨。

      杨帆离开宫城,乘马而归,一路行去,路过通义坊时,杨帆突然勒住了坐骑,扭头望向坊内,神色黯然。他和太平幽会之所就在这座坊里,一进坊门第二曲第一巷就是。

      今天,正是他们每月相约幽会的日子,可是这通义坊他已很久不曾来过了。杨帆鬼使神差地一拉缰绳,拨马向坊中走去,任威等人默不作声地追了上去。

      三进的院落,在这毗邻宫城、寸土寸金的通义坊里,比偏僻些的坊里七进的大宅院还要昂贵些。太平公主自藤萝假山、修竹玉立的幽雅小径里姗姗而来,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内管事周敏和谋士莫大先生。

      太平公主对周敏道:“行了,该说的本宫都说过了,接下来的事儿都交给你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你好生打理一下,莫要出了差迟。”

      周敏恭应一声,停住脚步,目送太平和莫大先生离开。

      太平又对莫大先生道:“你刚才说今日朝上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莫大先生微笑着把今日朝会的紧要大事对太平公主说了一遍,太平公主听到杨帆为郭元振出头,目中不禁泛起一抹异采,再听到李显居然撮合宗楚客和崔琬结为异姓兄弟,太平公主猛然站住了。

      “什么?简直荒唐之至!皇兄怎么……实在是荒谬绝伦!”

      太平公主气得粉面通红,娇躯都禁不住发起抖来。一股莫名的悲哀充溢了她的胸膛,这一刻她甚至觉得即便是母亲复生,天下重又姓武也比眼下这种局面更好。

      现在把持朝政的是韦后,是韦氏一党,李唐宗室的地位甚至比武则天在世时更差。韦党现在虽然还没有向李唐宗室挥起屠刀,却也已磨刀霍霍了。

      再者,女帝在时,虽然李唐宗室惨遭屠戮,可在天下臣民眼中,李唐依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正统。现在呢?一个被皇后戏弄如傀儡的皇帝,一个如此昏庸荒唐的皇帝,李唐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莫大先生眼看着太平公主的脸色由通红变得铁青,颤抖的娇躯虽然渐渐平静下来,可手掌却仍仍紧紧地攥着,不禁同情地叹了口气。

      他握拳轻咳了两声,借着那一低头的机会,一抹带些嘲讽、带些快意的笑,自他眸中一闪即逝……

      ※※※※※※※※※※※※※※※※※※※

      杨帆本不指望能在这里见到太平,自从在公主府一连吃了三次闭门羮后,杨帆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再也没有去过太平公主府,今日来到通义坊,与其说是希望在这里遇到太平公主,莫不如说是他对逝去的一种怀念。

      可是当他看到府门大开的时候,杨帆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是满心的欢喜:“她在这儿!她竟然真的在这儿,令月也不舍就此断了一生缘份吧!”

      杨帆强抑激动,勿匆翻身下马,把马缰绳向任威一抛,便提起袍袂疾步登上石阶。

      两个门子正在门楣下站着,杨帆认得他二人本就是留守此处府邸的公主府下人,便道:“公主可在府上?”

      这两个门子一直留守此处,还不清楚杨帆与公主殿下间的恩恩怨怨,只知道公主和杨大将军已经许久不曾在此幽会过了,如今一见杨帆,只道他是应公主之邀而来,二人十分殷勤。

      其中一人点头哈腰地道:“在的在的,大将军请先至客堂歇息。”

      另一个人则抢着说道:“小的这就去禀报公主。”

      两个门子抢上来,“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一个引着杨帆去客厅,另一个则直奔后宅。

      “杨帆来了?”

      太平公主怒气冲冲地从月亮门儿出来,听到那门子禀报,心弦不由一颤,眼波似微风拂起的湖水般泛起了阵阵波澜。

      “咳!殿下!”

      莫大先生踏近一步,低沉地道:“殿下,莫要害人害己呐!”

      太平公主怵然一惊,眼神陡然变得清明起来。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缓缓扭过身,对莫雨涵低声说道:“先生请放心,令月晓得该怎么做。”

      莫大先生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太平公主一眼,缓缓地退开两步。太平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步向客厅走去,步伐慢慢平稳起来。

      “令月!”

      杨帆一见太平,脸上立即露出欢喜的神色,但是他的欢喜刚刚绽放开来,便冻结在他的脸上,太平的神色很是冷漠,眼神里有种让他感到陌生的东西。

      “大将军,请坐吧!”

      太平公主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从杨帆面前昂然走了过去,袍袖一展,在主位上翩然落座,一双丹凤眼向杨帆示威似地一瞥。

      杨帆在客位上缓缓落坐,勉强一笑,道:“呵呵,今日,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这儿,本没期望遇到你的,想不到……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天意?”

      太平公主的嘴角勾起来,带起一抹讥诮,冷淡地道:“天意这种东西,只能拿去哄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子,我早就不信那些东西了。”

      杨帆蹙眉道:“令月,我和十娘其实……”

      太平公主陡然脸色一沉,厉声叱道:“住口!我不想听你解释这件事,如果你是为此而来,那就请你立即离开!”

      杨帆窒了窒,按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扣紧,愤然道:“令月,你宁可相信一些传言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就算亲眼看到的东西,有时都当不得真,何况我们并无私情。我可以告诉你真正的原因,其实……”

      太平公主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你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罢,对我来说,都已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我其实是倦了。”

      杨帆怔了怔,眼神渐渐冷下来,他悲声一笑,道:“倦了?呵呵,对我倦了么?”

      太平公主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乜了他一眼,突然岔开话题道:“今日,你把郭鸿带上了金殿?”

      杨帆一怔,颇为意外地道:“我刚从宫里出来,你已经知道了?”

      太平公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抹难言的骄傲:“镇国太平,并不像有些人想像的那么弱。”

      杨帆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有些人’,可并不包括我,我可从没看轻过你。”

      太平公主揶揄地道:“能让你这样心机深沉、智慧超卓的人士赞上一句,太平真是受宠若惊。”

      杨帆皱了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平公主恬淡地一笑,道:“没有甚么意思,郭鸿在金殿上当众揭穿宗楚客索贿,以致逼反娑葛,陷害郭元振的事,应该也是出自于你的授意吧?”

      杨帆心中一凛,眼神蓦然收缩了一下。太平公主早已在注意他的神色,杨帆一闪即逝的神情变化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太平公主微笑道:“好手段!想不到这样一件事也能被你利用。造势、借势、运势之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太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以前和我说,武功练到最高境界,摘叶飞花皆可伤人,你现在的宦途功夫,应该就已练到这种境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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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情不知所终



  杨帆的神sè慢慢平静下来。他缓缓坐直身子,肩背间绷紧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杨帆眼中露出欣赏的笑意,眼前这个骄傲的女人自有其骄傲的资本,她的政治智慧从来没有让他失望。

  杨帆轻声问道:“你看出来了?”

  太平道:“稳妥的办法,你该趁皇帝召见宰相及六部正堂时呈上证据,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皇帝就不会像今天一般狼狈,甚至失措到干出让宗楚客与崔琬结拜的蠢事来!”

  杨帆轻轻笑了笑,太平看到他的笑容有些恼怒,道:“你故意让郭鸿在金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揭发真相,是因为你知道韦党一定会维护宗楚客,而皇帝则一定会顺从韦党的意思,对不对?”

  杨帆依旧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太平公主道:“郭元振在西域大兴屯田,治理凉州,都护安西,巩固边防,拓展疆域,可谓功勋卓著,乃国之柱石。如此耿忠老将,受人污陷,险些丧了xìng命,如今真相大白,结果却不了了之,构陷功臣者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军方将领们会怎么想?”

  “因为jiān臣索贿不成,逼反娑葛,朝廷为此动用数万大军,耗费无数钱粮,最终却损兵折将,罪魁祸首居然不受任何惩罚,天下黎民会怎么想?”

  “十姓部落是我朝控制安西、抵抗吐番、突厥的重要力量,为了让他们为我所用,朝廷耗费了多少心血。昔rì乌质勒已众望所归时,朝廷犹自谨慎,不肯轻易废去阿史那斛瑟罗的汗位。

  如今阿史那忠节实力远不及娑葛,在十姓部落中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威望,朝廷竟轻率扶持,挑起十姓部落内战,如此自毁长城,何其昏馈。及至发现真相,犹不惩罚祸首,文武百官又会怎么想?”

  太平公主瞪着杨帆,一字一句地道:“你这是在置皇帝于不义之地!”

  “我没有!”

  杨帆坦然望着太平公主,平静地反问道:“这些事是谁做的?不是我,而是皇帝!如果我不授意郭鸿当众揭发真相,这些事难道皇帝就不做了?”

  太平公主被他问的一阵无力,颓然坐下身子。

  杨帆话锋如风,冷冷地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会怎么样?皇帝很可能会将错就错,郭元振会被解职,会被解赴京城,还可能会枉死狱中。

  周以悌会成为安西大都护,率军讨伐突厥十姓,狼烟四起,荼毒地方,不管胜败,还不知要有多少将士要丧生于西域,只为宗楚客的贪婪。

  吐蕃和突厥也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拉拢十姓部落,将安西之地尽数纳入他们的领土,到那时,我大唐何止丧师辱国,还将失去大片领土。”

  杨帆这才长长吸了口气,振声道:“没错,我是想向世人揭穿皇帝陛下的无能,可是即便我没有这个用心,依旧只能用这个法子,才能确保劳苦功高的郭大都护无恙,不是么?”

  杨帆眸中露出一抹讥诮,轻轻地道:“事实上,皇帝陛下比我预想的干的还要‘好!’”

  太平公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杨帆的讥诮和指责是针对皇帝李显的,但是同样是皇家的一份子,作为皇帝的胞妹,太平公主感到杨帆的嘲讽就像狠狠扇在她脸上的一巴掌。

  她不能不承认,杨帆说的是实话,他只是稍带着达成了自己的一个目的。而皇帝所表现的比杨帆预计的还要不堪,身为天下共主,他不仅罔顾国法与社稷,一味包庇宗楚客,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要让宗楚客和崔琬结为异姓兄弟。

  太平公主脸上火辣辣的,过了半晌心情才平静下来,太平公主凝视着杨帆,沉声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想干什么?”

  杨帆道:“何必多问,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皇帝如今根本就是一个傀儡,而且是个干尽蠢事的傀儡!如今大唐天下真正的皇帝是韦后了!

  韦后如今磨刀霍霍,你、我、相王,还有那些不肯归附韦氏的大臣,很快就要大祸临头。我不想坐以待毙,而且我不甘心!神龙政变,我也是把脑袋拴在腰带上,结果我们换来了什么?

  这个天下,不是我们理想的天下,这个皇帝,不是我们理想的皇帝!”

  虽然已经猜到杨帆的用心,太平亲耳听他说出来时,心中还是一阵战栗,她激动地质问道:“你认为,谁能取而代之?相王吗?相王的xìng情脾气我最了解不过,他绝不会造胞兄的反!”

  杨帆平静地道:“那有什么关系,今上也绝不想造则天皇帝的反,可是神龙政变那一晚,他还是离开了东宫。令月,有时候,有些事,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的。”

  说到这里,杨帆的眼神黯了黯,凝视着太平公主,低声道:“就像……我厌倦了朝堂,想要去浪迹江湖,可我一身羁绊。还有,我不明白,我和你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太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二郎,我厌的……并不是你。”

  杨帆的眼睛蓦然亮起,瞬也不瞬地盯着太平,太平公主迎着他的目光,这一回并没有躲闪移开:“我厌的,是我们这种不可能有结果的关系。

  有些事,你不会去想,也不可能去想,因为你是男人,而我不同。三十多岁,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最好的年龄,就算你五十岁六十岁,对男人来说依旧不算,可女人不同……”

  泪光在太平眸中莹然,她轻轻摸娑着自己的脸颊,黯然道:“你才三十四岁,风华正茂,而我已四十有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害怕。

  每天早晨一张开眼睛,我就记起,自己又老了一天。每次对着妆镜,我最怕在眼角发现多了一丝皱纹,从发丝中挑出一根白发,每每有所发现,我都郁郁半rì不得欢颜。

  我不知道再过几年我们之间会怎样?即便是现在,虽然我们还时常幽会,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和当初已大不相同,激情终究不能长久。

  如果我再老一些,我们用以维系关系的**女爱都将不复存在,那时你我算是什么关系呢?红颜知己?偶尔会面,坐在一起吃杯酒、喝碗茶、聊聊天?呵呵……”

  杨帆动容道:“令月……”

  太平公主猛地摇了摇头,凄然道:“那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啊,二郎。你说的对,有些时,有些事,是由不得自己的。我不是孑然一身,不能抛下一切跟你走。

  我也有儿有女,以前,我对他们忽略的太多,只觉得让他们锦衣玉食就足够了,却忽略了他们还需要一个母亲。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长大chéng rén,我亏欠他们的真是太多太多。

  我不知道,是因为年华老去,自然而然的就会更加关心后辈的成长,还是快到了知命之年,才萌发了母亲的天xìng,我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我,不可能为了爱而抛弃一切。

  看着我的孩子们成家立业,看着他们幸福美满,看着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们诞生,才是我此刻最大的梦想与追求。我现在想要的、最希望得到的,是亲情,你明白么?

  千金公主过世了,他的儿子特意在母亲的墓志铭上写明,他的官职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而不是因为他的母亲阿谀则天皇帝,以姑母之身拜侄媳为母,对于千金种种不堪行为,更是竭力掩饰。

  二郎,千金公主的葬礼,我去过,看到那墓碑,我不寒而栗。看到她的子女们毫无悲伤、甚至大感轻松的神态,就像暮鼓震钟,在我的耳边敲响,振聋发聩!你希望我被儿孙鄙视嫌弃么?”

  杨帆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陌生的容颜,但太平公主却笑了,露出了他很熟悉的笑容,依旧妩媚。

  “汉武帝曾经宠爱李夫人,李夫人病重垂危时,汉武帝去探望她,李夫人却以被掩面,至死不与汉武相见。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是现在我明白了。

  汉武一生中所至爱者,曾有阿娇、卫子夫、王夫人、李夫人、钩弋夫人。何以唯有李夫人令他念念不忘?何以李夫人过世后,汉武帝为了再见她,不惜重金聘请方士做法托梦?何以汉武死后,唯有李夫人得封孝武皇后,得与同葬?

  随着年华渐渐老去,我开始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二郎,该结束的就让它这样结束吧,这样……你我心中留下的,都将是你我最怀念、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但是在你心里,我的位置永远都比不上小蛮、阿奴、婉儿,甚至逝去的宁珂姑娘,你之所以三登吾门,更多的是因为……责任!”

  杨帆的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道:“我不想等到有一天,什么都自然而然地淡了,烟消云散,连怀念都懒得。当初,是我纠缠的你,现在,我求你离开我,好不好?”

  杨帆深深地凝视着她,但太平公主已经转开了视线,她缓缓起身,把背影丢给了杨帆:“时间过的好快呀,我的二女儿也要出嫁了。这所宅院,我送给了她。”

  太平公主举步向屏风后面走去,当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屏风后面时,用尽全身力气,才制止了声音的颤抖,说出一句:“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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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心城无钥


  太平公主转过屏风,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倔强地仰起下巴,任由泪水爬过脸颊,一颗颗地打在衣襟上,直到杨帆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太平公主突然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萎顿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一双**的步袜悄无声息地走近,在她不远处停下,然后一角青sè的袍袂一撩,有人慢慢跪坐下来。

  太平公主抬起头,泪眼迷离地望去,就见莫大先生正静静地望着他,目光中透着一种过来人洞察世事人情的悲悯与无奈。

  太平慢慢坐正了身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二郎此举,果如先生所言,他是有所图谋的。”

  莫大先生轻轻蹙起花白的眉毛,抚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殿下曾经试过令兄相王,如果相王真心无意于皇位、不曾在殿下面前作伪的话……”

  太平截口道:“不会做伪!当今皇帝幽居房州十六载,为人秉xìng与少年时已大相径庭,我的确看错了他。但我不会看错相王,相王与我居洛阳,数十载相依为命,我了解他。

  他皇帝做过了、太子也做过了,这些年来,眼看着为了一个皇位,母不似母、子不似子,亲人相残、血亲相仇,相王仁厚,对此早已深恶痛绝,他的确是无意于皇位的!”

  莫大先生微笑道:“那就有趣的很了。天子无道,杨将军既然想伐无道,树有道,而相王又不肯反了他的胞兄,那么杨将军想跟谁合作呢。”

  太平慢慢冷静下来,她思索着杨帆方才说过的话,恍然悟道:“我明白了,他一定和相王五子达成了协议,事成之后迫相王不得不登大宝!”

  太平公主犹豫了一下,忽然又道:“莫先生,如果二郎能够成功,似乎我就不必……”

  莫大先生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犹如两柄锋利的刀子,太平公主受其锋芒所慑,登时心中一震。

  但是莫雨涵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他急忙收敛神sè,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的雍容气度,淡淡地道:“殿下,这种话万万不可再说,这种想法,也万万不可再有了!”

  莫雨涵望着太平公主,诚恳地道:“殿下,你想想,有多少人已经把身家xìng命托付给了你?有些事,一旦开始行动,还能停得下来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公主岂能三心二意,犹豫不决!

  你不为别人想,也该为你的儿女们好好想想吧,如果你就此罢手,而事机泄露,岂非只有束手待毙,那时你的儿女也要跟着遭殃啊!”

  太平公主有些迷茫,这些年来,她先是同她那刚强jīng明的母亲斗,努力为李唐积攒保存着火种,继而与她那昏庸冷血的胞兄斗,为了保证自己和相王的生存,早已是心力交萃了。

  莫先生沉声道:“既已有所决断,就必须走下去。再说,就算相王上位又怎么样,或许他不比今上那般天xìng凉薄,可是仅凭仁厚能成为一个有为的天子吗?

  他们的才德比起公主你都远远不如,你为大唐付出了那么多,连你的终身幸福都搭进去了,可你得到过什么?既然别人做不好、不想做,那公主你就该当仁不让”

  莫大先生越说神情越激动,清瞿的脸上涌起两片cháo红:“你的父亲是皇帝,你的母亲也是皇帝!你为什么就不能做皇帝?你也是凤子龙孙啊!

  殿下,你若做了皇帝,天下还有什么事能让你为难?就算你想和杨将军长相厮守,只消一道圣旨纳他为后,谁敢说三道四?你是皇帝,你定规矩!你就它是对的,它就是对的!”

  听着莫大先生富有蛊惑力的声音,太平公主软弱的神情渐渐坚定起来……

  ※※※※※※※※※※※※※※※※※※※

  卢宾之看着丁跃列出来的两份清单,轻轻挑了挑眉头,道:“太平公主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这可都是违禁之物啊,呵呵……,看来太平公主有所图啊。”

  丁跃已经派人以西域大胡商的身份投效到了太平公主门下,得到太平的信任,这份清单,就是莫大先生要这位西域胡商帮他采购的东西和急于变现的东西。

  莫先生采购的东西都是可以制造弓弩、箭矢、刀剑、甲胄等武器的材料,而变现的东西则是大量的珠宝、字画甚至田地、庄园,卢宾之见了这两份清单,如何还猜不到太平公主有所图谋。

  卢宾之把两份清单往案上一抛,微笑道:“皇位啊,真是令人垂涎的好东西。看来所谓相王不喜欢那张宝座,只是惺惺作态罢了。他只是不敢信任咱们。

  太平公主这么做,一定是得到了相王授意。嘿嘿,我还真当他是一只能忍的乌龟呢,人家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他还不肯反击。想不到他是如此谨慎。”

  丁跃蹙眉道:“公子,咱们帮不帮他们采买这些东西?马秦客和杨均如今已经成为韦后的入幕之宾,我们似乎用不着在相王这边多下筹码了吧?”

  卢宾之瞪了他一眼,叱道:“鼠目寸光!你看薛怀义和二张,向来都是面上风光,他们的面首身份,就注定了不会有人死心踏地的投效他们,一有风浪,应声便倒。

  马秦客和杨均成为韦后的入幕之宾,也就是能为我们提供些韦党的重要情报罢了,你看韦党中如今主持大局的都是些什么人,马秦客和杨均很难从中分一杯羮的。

  再说,皇帝还健在呢,韦后敢私蓄面首,却不敢公开提拔她的面首做官的,顶多是赏赐他们一些金银财帛,这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

  我们想插手朝廷,只能在相王这边下注。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果相王能够成功,我们的人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卢宾之站起身,慢慢踱了几步,吩咐道:“他们所需要的,都帮他们办到,再引荐一些人才给他们,或擅文或擅武,挑最有才干的人给他们!

  他们一旦成功,咱们这些人就有了从龙之功,可以拜将封侯,假以时rì,他们就能成为朝廷股肱,那时,天下将由我来**纵。如果失败……我们不过损失些金钱和人手罢了。”

  丁跃担心地道:“属下担心,以显隐二宗耳目之灵敏,会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介时必定会成为我们的大敌。”

  卢宾之摆摆手道:“不用顾忌他们,本公子刚刚收到密报,郭元振受宗楚客构陷,险致牢狱之灾,他派儿子进京活动,是杨帆帮了他的大忙。

  杨帆此举,分明是为了示恩于郭元振。郭元振是安西大都护,而沈沐的根基就在西域,杨帆不惜得罪韦党也要这么拉拢郭元振,你说他想干什么?呵呵,显隐二宗决斗之期……近了。”

  卢宾之越说越开心,兴奋地道:“显隐二宗马上就要兵戎相见。而朝堂上,相王和太平业已忍无可忍,很快就是一番龙争虎斗!太美妙了,显隐二宗两败俱伤的时候,就是我们出面接手继嗣堂的时候。

  至于朝堂这边,如果相王一派大获全胜,我们将从此入执朝堂,如果相王大败,于我们也没有太大的损失,介时显隐二宗尽纳手中,我们大可徐徐图之。“

  “哈哈哈哈……”

  卢宾之背负双手,仰天大笑起来:“我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我喜欢这种幕后**纵一切的感觉!”

  ※※※※※※※※※※※※※※※※※※※

  杨帆终于明白太平公主为什么xìng情大变了。

  他原以为太平是人到中年,xìng情有些喜怒无常,这样的女人并不少见,如今才知道太平究竟在恐惧着什么、悲哀着什么,更可悲的时,他无法用一句用力的话来安慰她,杨帆心中也不禁涌起一种深深的悲哀。

  太平没有说错,他也清楚,仅仅床笫之欢是无法维系一份感情的。他和太平当然不是肉yù关系,可是任何一种感情,都需要一个厚重的基础寄托着才能延续下去,或者是家庭,或者是孩子。

  可他们之间有什么呢?

  他有他的家庭和他的儿女,太平同样有她的家庭和她的儿女,他们各自有各自不同的生活,谁也无法进驻另一个人的家庭世界。

  太平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因为这段婚姻来自于武则天的强迫,这对同床异梦的夫妻都不需要向对方履行夫妻的义务,但是在她的儿女面前,她依旧是一个母亲。

  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女之间的激情必然渐渐淡化,无论男女,他的生活重心必然会转向他的家庭和孩子,而这一点恰是他们无法产生交集的地方。

  杨帆勒马望向宫城,宫城里边,有一个婉儿。婉儿与太平的不同之处,恰是这一点。婉儿被拘禁在一座有形的宫城里面,而太平是被困在人伦、情感交织而成的无形宫殿里面。

  困住婉儿的那座城,他可以用他的刀劈开,把她救出来,困住太平的那座城,他用什么去打破?他也是人,生而为人,就必须遵循人类世间的一些基本规则,那座心城,不是他能攻破的。

  杨帆怔立长街,许久许久,唯有悠悠一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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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弹劾



    豆卢钦望不负李显所望,他比杨再思多撑了四个多月的时间,在秋风将枝头败叶一扫而空的时候,才捎带着把他也一并扫走了。豆卢钦望,卒。

  豆卢钦望从上元佳节玄武门下拔河磕破了头,就一直苟延残喘着,一直拖到年尾才死,再加上他已经七十九岁高龄,完全可以归咎于正常死亡。

  再者,经过杨再思之死,李显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所以处理此事驾轻就熟。不过,不管是出于对豆卢钦望的愧疚也好,还是出于豆卢钦望的年龄和身份,李显都得亲往致祭。

  皇帝驾临,使得豆卢家好一通忙乱,可皇帝到了,也不过是叫亲信太监替他上一柱香,再使人在灵前念罢上官婉儿替他代笔的一份悼文便离开了。

  李氏家族有心脑血管疾病的遗传疾病,唐高祖、唐太宗、长孙皇后、唐高宗都患有“气疾”或“风疾”的毛病,李显临到老来,这方面的疾病也开始凸显。

  他在房州十六年,不但生活艰苦,而且担忧受怕,使他还染上了其它的一些疾病,是以身体更加衰弱,此番出行,虽然时间不长,也觉得极其疲惫。

  他上了御辇,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只觉愈发地气闷,便道:“打起帘儿来。”

  跪坐在软榻前侍候的四个小宫娥立即站起一人,轻轻卷起了轿帘儿,就在这时,只听路边一声大吼:“臣许州参军燕钦融,请见陛下!”

  随即就是一阵喧哗,路旁围观的无数百姓中突然越出一人,直扑李显的御辇。

  他那一声吼,护侍御前的飞骑、万骑、千牛万、内卫众侍卫都听得清楚,有人本已挥刀砍去,一听他自报身份乃是朝廷命官,急急又收了那必杀的一刀。

  他们虽不杀人,却也不会容许此人靠近御辇,这人只是个文弱书生,在这些身高力大、一身武艺的御前侍卫们面前哪有可能闯过去,登时被摁倒在地。

  李显皱了皱眉,吩咐道:“停下,问他何事见朕!”

  杨思勖立即高声喝令仪仗停下,然后赶到那个被摁在地上的许州参军面前,片刻之后,回转李显身边,脸上带着一抹古怪的神气,低声道:“陛下,那燕钦融弹劾……”

  “嗯?”

  “弹劾皇后、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崔湜、郑愔等人。”

  李显的脸sè一沉,这些人不是他的亲人就是他的亲信,却是不能当街询问了。李显默然片刻,缓缓地道:“带他回宫!”

  ※※※※※※※※※※※※※※※※※※※

  “陛下,皇后yin乱宫廷,垂帘预政,韦氏一门鸡犬升天,把持文武两途,天下只知韦后,不知陛下,长此以往,武氏之祸复矣,陛下难道不该jǐng醒么?

  安乐公主,骄奢无度,收受贿赂,府属官员尤为浮滥,尽都出自屠贩之家,因是捐纳资财买得官职得授斜封官者不计其数,侯王柄臣,多出其门。

  安乐营建居室及安乐佛庐,全部模拟宫禁,工巧犹胜一筹。安乐建定昆池,无偿动用国家夫役逾十万人,司农卿赵履温为讨好安乐,亦如安乐门下走狗,以三品大员身为其挽缰运土!

  安乐夺临川长公主旧宅为私邸,广拆民房,怨声载道。修建所需,皆出内府,禁中物为之一空。安乐建安乐寺,擅用户部数百万钱。

  安乐与诸位草不能取胜,竟派人以八百里快马去往南海祗洹寺,割下摩诘菩萨的胡须,以为奇草。那胡须可是南朝谢灵运临终所献啊,自此不复存在……”

  李显回到宫中,便摒退左右,听燕钦融弹劾,听到女儿所干的一桩桩荒唐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这些事有的他知道,有的不知道,但是对于相濡与沫的贤妻韦氏偷jiān,他是绝不相信的。

  李显有心问个清楚,谁知这位许州参军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说话的机会,是以滔滔不绝,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燕钦融又道:“宗楚客与武延秀等朋比为jiān,索要贿赂,致生边患,以为天下不知吗?此等谋危社稷者,百死难赎其罪,可这些人,偏偏窃居高位!

  又有崔湜、郑愔这等人物,年不过四旬,官不过五品,骤为宰相,入主政事堂,这些人也是沆瀣一气,卖官鬻爵,以致选法大坏,如今官缺已经连未来三年的名额都卖空了,陛下您知道吗?”

  ……

  今rì没有大朝会,崔湜作为新晋的宰相,陪同天子慰问豆卢钦望家人后回到自家府邸,车马刚刚停下,就有一人冲到车驾前,高声道:“剑南道侯选官韩旭枫求见崔相公!”

  崔湜下了车,瞟了那人一眼,见是一个四旬上下的男子,身量不高,仪容倒是端正。

  崔湜举步登阶,理都没有理他。自他和郑愔拜相后,主管吏部,权柄甚重,怎会停下脚步听一候选官聒噪。

  那韩旭枫见崔湜不理会,不由大急,跳着脚儿嚷道:“崔相,您的亲人已经收受在下的礼金,为何此番授官没有在下的名字。”

  崔湜一听勃然sè变,赶紧左右一看,宰相门前哪有闲人走动,只有他的仆从护卫而已,崔湜心中一松,立即喝道:“带他进来!”

  崔湜匆匆回府,叫人把那韩旭枫带到客厅,也顾不得去换衣服,便沉声问道:“韩旭枫,你说本相亲戚收受了你的礼金?”

  韩旭枫道:“半点不假,一百万钱啊,在下这里还有收条,相公此番授官,怎么却把在下遗漏了?”

  崔湜已经把未来三年的官缺都卖空了,朝中官员颇有非议,他不得不收敛了些。本想着再做一笔收便暂时收手,昨rì任命了最后一批官员,未曾敬献礼金的人自然无缘。

  此时听说有亲戚打着他的名号收受礼金,崔湜不禁勃然大怒,道:“给本相看看,谁敢打着我的名号收受礼金,本相把他捉来,活活打杀!”

  韩旭枫刚从袖中摸出收条,一听这话,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神气,道:“相公息怒,此事可万万使不得。”

  崔湜嗔目道:“有何使不得?”

  韩旭枫讪然道:“相公,你若打杀了他,你就得丁忧了。”

  丁忧?只有服父母之丧才需罢官丁忧,那这收受礼金的竟然是……

  一时间,崔湜的脸都胀成了茄子sè儿,好不尴尬。

  ……

  宫里面,燕钦融跪在李显身前,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个时辰,声音都嘶哑了,犹自不停。好不容易他才把这些人的胡作非为一一控诉完毕,向李显叩首哭泣道:“陛下,再不重整山河,天下将糜烂至不可收拾了!”

  李显沉着脸sè问道:“你在许州任官,如何知道这京中之事?”

  燕钦融悲笑道:“陛下,臣在许州,早已风闻。今吏部大考,令臣回京述职,臣之考课明明是上优,却被罢官,为的就是替行贿者腾出职位。

  臣在京中也有许多同年旧友,多方打听下,方知传言不虚。陛下,这些事早已天下皆知,唯有陛下您还蒙在鼓里。这些事陛下只要一查便知,臣绝无妄言!”

  李显双眼微微一眯,咬着牙根又问:“你说皇后秽乱宫廷,又有何证据?”

  燕钦融挺身道:“臣没有证据,可此事早在京中传开,不仅是小民在传,便是公人胥吏、朝廷大员们都是言之凿凿,就连那jiān夫名姓身份都说得出来,陛下以为有假么?”

  李显霍然走到燕钦融面前,声音因为紧张,变得和燕钦融一样嘶哑起来:“是谁?”

  燕钦融昂然道:“太医马秦客、禁卫杨均!”

  李显身子一振,猛然想到韦氏身体不适,只说太医马秦客最擅调理,近来只由马秦客一人诊治,他出入皇后寝宫时都不只一次见到过。

  再想到那擅长击鞠的杨均,韦后也是最喜欢看他打马球的,有时与皇后一同去看击鞠,皇后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杨均,时不时便有赏赐,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皇后与我在房州一十六载,同甘共苦,若非她的鼓励支持,朕早就悬梁自尽了,又岂有今rì。如今苦尽甘来,皇后岂会负我,这定是……定是……”

  “是了,这一定是皇后身体不适,常着马秦客调治,观看击鞠时,对杨均格外关爱了些,引起一些人嫉恨,是以造谣诽谤,中伤二人,牵累到皇后。”

  李显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可是疑云在心底却始终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浓。

  “陛下若是不信,可着亲信调查,这些事绝难瞒住他人耳目的,陛下一查便知。”

  燕钦融见李显怔忡不语,脸sè变幻不已,以为自己的话已经听进皇帝耳中,不禁萌生了希望,赶紧又劝谏了一句。

  李显略一犹豫,摆手道:“你去,且在馆驿中住下,随时听候朕垂询。”

  燕钦融大喜,叩首道:“臣,遵旨!”

  李显回宫途中有人闯驾求见,之后皇帝带人进宫,摒退左右秘密垂询,这件事很快就有人知道,并伺机告诉了韦后。韦后听说后立即赶往御书房,等她赶到时燕钦融已经离开。

  韦后见李显坐在御椅上,脸sè难看,眼神飘忽,对她的到来视而不见,心中疑窦更深,忍不住问道:“陛下!陛下?陛下怎么神不守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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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跋扈

  
      “啊?原来是娘子!”

      李显被韦后的话吓醒了,身子猛地一颤,然后才看清来人。韦后轻轻皱了皱眉头,担心地问道:“陛下怎么了?”

      李显勉强笑了笑,回答道:“没什么,我在想些事情。”

      韦后马上追问道:“可是那个许州小官拦驾上奏之事?”

      韦后直接一口说破是燕钦融的弹劾,在她积威之下,李显根本没有勇气否认,他也不知道韦后知道了些什么,只得含糊应道:“是啊,那人叫燕钦融,对朕说了些事情……”

      韦后截口问道:“他说了甚么?”

      “他说你……”

      李显脱口而出,想要遮掩却已来不及了。

      韦后瞳孔一缩,沉声道:“他说我什么?”

      李显更加慌乱,讪讪地道:“他……弹劾娘子说……说娘子不该干预朝政,还说裹儿建寺掘池、造宅斗富,有些……有些太过荒唐……”

      韦后暗暗松了口气,问道:“就这些?”

      李显道:“呃……他还弹劾宗楚客、武延秀等人卖官鬻爵。娘子不必担心,娘子预政是朕的主意,国家大事,朕是真离不开皇后的辅佐啊。

      至于裹儿,她幼年时吃了太多的苦,如今终于恢复帝皇贵胄身份,稍有骄奢,朕觉得也没什么。只是他说宗楚客、崔湜等人已用尽未来三年的官缺,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朕还不知真假。倒要着人好好查上一查,如果情况属实,就算他们没有索贿受贿,也未免有滥用职权之嫌,朕却得好好办一办他们了。”

      韦后“嗤”了一声。不屑地道:“陛下不用查了,这件事儿妾身知道,宗楚客和崔湜他们确实把官缺用到了三年之后。不过,他们可没受贿,而是出于一片公心。出于尽忠陛下之心。”

      李显愕然道:“这话从何说起?”

      韦后道:“陛下,张柬之等人虽然倒了,可是神龙旧臣却还充斥朝堂,相王和太平虽然不预政了,可是他们依旧有大批的党羽在朝中,这些人总该轰出去吧?”

      李显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韦后道:“可这些人没有什么明显的过失。朝廷有什么理由一下子把这么一大批官员罢官免职呢?一时赶不走他们,叫他们依旧控制着朝政,又有莫大的风险,宗楚客才与妾身商量,任命一批咱们的人分其权柄,慢慢把他们架空。再逐步把他们踢出去。”

      韦后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见,何来卖官鬻爵之说。那姓燕的分明是神龙旧党,再不然就是相王、太平的党羽,眼见大势不妙,所以谗言蒙蔽君上。”

      韦后说罢,轻描淡写地道:“这件事,夫君就不用过问了。宗楚客对夫君素来忠心耿耿。他和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官说的话,谁更可信?”

      李显讷讷地道:“娘子所言有理,既如此,朕不理会他就是了。”

      韦后目光微微一转,故作随意地问道:“那个姓燕的已经打发走了?”

      李显有心点头,可是被韦后一双凤目盯着,居然没有勇气撒谎,老老实实答道:“还没,当时我真以为宗楚客等贪赃枉法,是以让他先去四方馆住下。候我询问。”

      韦后笑了笑,道:“哦!这样啊,那一会儿妾身就使个人去四方馆,告诉他回许州去吧。”

      韦后说完,又对李显关切地道:“陛下身子不好。处理政务要张有驰,切不可过于劳累。妾身不多打扰了,晚膳的时候,妾身再请陛下一同用膳。”

      韦后离开御书房,温柔的脸色立即变得冷肃起来,她唤过一个心腹太监,对他耳语几句,这才回转后宫。那太监得了韦后的吩咐,马上飞一般向政事堂奔去。

      大唐京师之中只有一处馆驿,由四方馆兼署打理,一些到京师各部或者面君的地方大员,在等候期间可以住在这里。不过,只有品级极高的封疆大吏和一方诸侯才有居住于此的资格,其他人只好自寻住处。

      如今燕钦融得了皇帝口谕,却也可以入住此处。因为此处入住的一向都是高官,房舍规格自然较高,虽然燕钦融官位卑微,可是挑了套最差的住处给他,却也是独门独院。

      燕钦融入住馆驿后,先沐浴一番,换上一身轻软长袍,趿着蒲草的软底草鞋,慢慢踱到院中,伫立于一株云柏树下,想起今日见驾情形,不由满心欢喜。

      今日一抒胸臆,看样子陛下是听进去了,他所揭发的那些事情,皇帝只要使人一查必能掌握证权,如此奸臣得惩,他也可以由此进入皇帝的法眼,岂不两全齐美。

      想到开心处,燕钦融直欲仰天长笑,恰在此时,却听“轰隆”一声巨响,两扇院门被硬生生撞开,砰地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然后再次张开。

      燕钦融骇然望去,就见一双碗口大的马蹄自半空中直踏下来,“砰”地一声砸在青砖地面上,铁蹄溅起一片青砖沫,然后一匹雄俊的战马昂然而入。

      马上端坐一名全身甲胃、威风凛凛的骑士,甲胄闪烁着钢铁的光芒,尽显厚重质感。人与马都充满了力量的感觉,即便只是肋下一口佩剑,也是杀气隐隐。

      燕钦融大惊失色,惊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怎么竟敢闯入馆驿?”

      那骑士全身披甲,提马闯入院中,战马慢慢踱到他的身边,高大的骏马,全身披甲的骑士,皮质护项上沿连嘴巴鼻子也一并遮住,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产生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冷冷地看了燕钦融一眼,问道:“你就是许州参军燕钦融?”

      燕钦融此时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目中不禁漾起一抹恐惧与悲哀,可他随即挺起胸膛,大声道:“正是许某!”

      那骑士懒得与他废话,把手用力一挥,喝道:“带走!”

      只听铿锵声响,门外又闯进两个披甲人,身材高大,魁梧健壮,两人好似老鹰抓小鸡一般,提起燕钦融向外就走,外边还有七八名甲士,俱都骑着高大雄骏的健马,他们把燕钦融用铁链一锁,用长索拴在马股后面便呼啸而去。

      燕钦融如何跟得上快马的速度,他只跟着奔跑了几步便一跤跌倒在地,那些骑士不管不顾,挥鞭如雨,马驰如飞,燕钦融被长索拖拉着,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被他们拖着沿长街向宫城方面奔去。

      等他们离开后,负责馆驿的一个绿袍小官儿才领着几个小吏杂役鬼鬼祟祟地钻出来,探头探脑地向远处观望,一脸的苦色。

      一个小吏壮起胆子道:“驿丞,这姓燕的是奉圣谕入住的,如今叫人抓走了,咱们可如何是好?”

      驿丞狠狠啐了他一口唾沫,骂道:“你他娘的问我,我问谁去?你不见那来抓人的是禁军么,你不见他们是奉了宗相公的手谕么?我敢挡着?”

      那小史苦着脸道:“小的自然知道,可……万一皇帝那儿查问起来,人是从咱们这儿抓走的,咱们不声不响也不是法子啊。宰相咱们得罪不起,皇帝咱们一样得罪不起啊。”

      那驿丞原地转了几圈儿,重重踱了一脚,道:“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小鬼儿能有什么办法?我如实禀报通事舍人去,叫这些大人物们头痛去吧。”

      ※※※※※※※※※※※※※※※※※※※

      李显骗走韦后,随手翻开一份奏章,却哪里还看得进去,脑子里反复回想的都是燕钦融弹劾皇后蓄养面首、秽乱宫廷的事情。

      “会是真的吗?我的身子早就坏了,娘子一直独守空床,如今正值虎狼之年,难道她……,不可能,不可能,她出身高门大姓、自幼家教严肃、品性端庄,她如今可是当朝国母啊……”

      李显心中好不纠结,有心不信,却难敌心魔。有心去查,可仔细一想,朝中上下、宫里内外,他竟没有一个心腹可用,所有他信得过的、委以重任的、或者调至身边行走的人,与韦后的关系都比他更密切。

      这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通事舍人刘天沐求见。”

      “哦?宣他进来。”

      李显一听是通事舍人,急忙传见。通事舍人只有两个职责,一个是传达令旨内外启奏,再一个就是管理外交。是以李显对他的到来很是重视。

      通事舍人刘天沐屁颠屁颠地进了大殿,把事由经过对李显一说,李显大为忿怒,厉声喝问:“那燕钦融如今怎样?”

      刘天沐苦着脸道:“微臣入宫时,只见一道血痕殷然,一直拖到宫门外,到宫门处时,就见那燕钦融倒毙在地,因为一路拖曳,已是骨肉糜烂,不成人形!”

      李显大怒,拍案喝道:“宗楚客好狗胆,竟敢如此欺君罔上!”

      李显只气得头晕眼花,不得不用双手扶住御案,有心使人去拿宗楚客,可转念一想,此事宗楚客如何得知?又怎知燕钦融身在馆驿?幕后指使分明是韦氏。

      一想到韦氏,李显满腔的怒气和勇气都烟消云散了,他颓然坐下,无力地挥了挥手,刘舍人急忙欠身退下。

      李显痛苦地低声自语道:“娘子!娘子啊……”这时对燕钦融的话,他已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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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孱主懦夫

  
      一个内廷女官来到御书房,见到李显,敛衽施礼道:“陛下,皇后有请陛下共用晚膳。”

      李显正在挣扎痛苦之中,他抬起头,沉重地道:“告诉皇后,朕身体不适,歇下了。”

      “是!”

      女官不敢多言,再施一礼,悄然退下。

      李显怔怔地坐了半晌,轻轻叹息一声,慢慢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他的寝宫甘露殿走去。

      夜半三更,若有若无的低吟娇喘声终于慢慢停歇,韦后发丝散乱,满面潮红,一双凤目半睁半闭的,鼻息咻咻,依旧未能从令人颤栗颤抖的激情中舒缓下来。

      她贪婪地抱紧了杨均健硕阳刚的身体,许久许久,才有气无力地往旁边一翻,拉过一方软纱罗巾横搭在身上,只遮住了肚腹和要害,一双浑圆**和饱满的胸膛依旧裸露着。

      杨均和马秦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味道。马秦客是个斯文、成熟的男人,他的缠绵也如涓涓流水,让人在温柔中尽情地受用,直到达到极乐的境界。

      而杨均是个武士,他年轻、壮硕,他可以像暴雨狂风一般,让韦后体验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折腾的她大呼吃不消,可这种强烈的刺激,却令韦氏这种养尊处优的深宫妇人特别着迷。

      今天她心情有些烦躁,特意把杨均唤来,果然在酣畅淋漓中,让她体验到了极乐的感觉,身心都得到了极度的舒放。

      她的焦虑烦躁,是因为她感觉丈夫李显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一开始她还没有发觉,可是当她从御书房离开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她对李显太熟悉了,李显的掩饰怎能完全瞒过她的眼睛。

      她感觉到李显说起燕钦融弹劾的内容时对她似乎有所保留,可李显连燕钦融弹劾她妇人干政,会使大唐重蹈武后之劫的事都说出来了,还能有什么事瞒着她?

      自家事自己知,她做过什么对不起李显的事,她自己最清楚,不期然地就想到了这件事。

      虽然夫妻二人落难房州时,李显出于感激,对她说过今后凡事都由着她的话。可她当然明白,这其中绝不会包括可以让她有违妇道。

      何况……男人的承诺靠得住吗?

      李显这种天性凉薄的男人的承诺更加的靠不住。虽然韦后已经把韦家的人充斥了文武两途,政事堂和羽林禁军尽皆在韦氏掌握之中,可她清楚,这一切都依附于李显。

      李显再无能再昏庸。他也是那棵大树,哪怕李显这棵大树已经腐朽了、死亡了。可他依旧矗立在那儿。

      而韦党。则是依附于这棵大树的藤萝,哪怕它的枝叶再鲜绿、花开的再茂盛,离开这棵大树也要软趴趴地伏在地上。

      或许,有一天这藤萝能把它的根系深深扎进那棵腐朽的大树,愈发地茁壮起来,直至取而代之。成为一棵新的参天大树,犹如当年的武媚娘一般。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行。所以,想到李显可能发现了她的不忠。韦后心中便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她清楚,李显或许什么都能放任她,但是这种事他不会接受。

      “年轻就是好啊!”

      韦后轻轻抚摸着杨均健硕、结实的胸膛,眸波荡漾,有些痴迷。现在她还能回味起方才他是多么的勇猛、多么的强悍,让她飘飘欲仙,忘却一切烦恼。

      杨均身子一动,想要离开,韦后的手紧了紧,娇慵无力地道:“今夜不要走了,留下来陪我。”

      杨均略一迟疑,道:“秦姐姐还在后门儿等着带我离开。”

      韦后眼皮打架,她柔柔地打了个哈欠,呢喃道:“那就让她候着吧。”说着把一条丰腴的大腿往杨均身上一搭,甜甜地睡了起来。

      ※※※※※※※※※※※※※※※※※※※

      李显晚上简单地吃了一碗碧粳粥,已经躺到榻上了,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燕钦融说过的话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燕钦融的死,更像是一块烧红了的炭,烙在他的心房上,烙得他疼得慌。李显烙饼似的翻来翻去,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披衣而起,他要向皇后问个清楚,否则因着这块心病,他根本无法入睡。

      “陛下!”

      两个俏丽的小宫女跪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倚着巨大无比的龙榻正打瞌睡,忽然惊觉皇帝起身,赶紧爬起来,以为皇帝想要起夜,她们刚往上一凑,李显便摆手道:“无需侍候,退下!”

      李显走出寝宫,站在庑廊下,望着天边一轮皎洁的明月,长长地舒了口气。今夜当值的大宦官杨思勖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走出来,躬身道:“陛下!”

      李显摆摆手,道:“朕心中烦乱,独自走走。”

      杨思勖迟疑了一下,道:“陛下既想安静,不如由老奴一人陪着。”

      李显睨了他一眼,冷哼道:“这是宫里头,能有什么事,退下!”

      杨思勖只得躬身退到殿角,李显伸手一拾袍袂,便向阶下走去。

      皇后寝宫与天子居处隔的不远,中间只有一道厚重的高墙。夜深人静,月华如霜,没有宫娥头前掌灯,没有太监前后随侍,李显独自一人踽踽而行,倒是难得地有了一种轻松闲适的感觉。

      李显这还是第一次在入夜之后来到皇后的寝宫,他不想带人来,向妻子问起这种事本就令人难以启齿,一旦惹得皇后哭闹起来,他脸上将更加难看。

      毕竟曾有过同甘共苦的患难经历,他相信同妻子推心置腹地谈一谈,或者可以打消彼此的一些隔阂。

      皇后宫前四个守门的太监都溜到班房睡觉去了,这时节已是深秋初冬,天气寒冷。而且这些太监都知道晚上主子根本不会出入门禁。

      皇后宫的太监、宫娥、女官都是韦后掌权后从六尚二十四司里边的清水衙门里挑选的,韦后知道这些地方的人无权无势,而且远离帝后,不会有哪一方势力从这些人中培植心腹。

      她从这些人里挑选一些人为己所用。示之恩惠,这些人才能对她忠心耿耿,可正因为这些人以前一直没有侍候过帝后,韦后又是一次更换了所有的人,没有人指导教训,所以这些人也不像以前帝后身边的内侍宫娥一般恪守规矩。

      这么冷的天气,又知道不可能有人出入,那杨均已被带入寝宫一个半时辰了,这时也早该离开了,这些守门太监岂会老老实实待在那儿。

      李显来到皇后寝宫立政殿的正殿。才被两个守烛火的小宫女发现。这两个宫女正打着瞌睡,忽然感觉有人进来,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噤声,你们不必通报了。”

      李显立即向她们打了个手势。他不想大张旗鼓,让皇后起身整装。再隆而重之地出来相迎。今夜就像寻常夫妻一样,好好与她谈谈心罢了。

      两个小宫女年纪小,眼见皇帝已经示意不得喧哗,再若高声必定引得皇帝发怒或生疑,再者这个时辰,想必杨均早已走了。是以不敢多言。

      可今夜韦后心中烦躁,特别颠狂了些,**之后疲乏不堪,又因秋夜寒凉。贪恋杨均身体健硕温暖,没有让他离开,抱着他温存片刻竟然睡熟了,两个守烛火的小宫女哪知里边情形。

      李显慢慢走到皇后的寝居之处,韦后与人偷欢,早将身边人打发开去,李显一路登堂入室,竟未遇到一个人,走进皇后寝殿,就见烛火通明,绯色的帷幔垂挂着,一片温馨。

      李显眸中露出温柔之意,走过去轻轻一分帷幔,微笑着向帐中一望,含笑的神情突然便凝固在脸上。

      韦后玉体横陈,腰间只搭了一条软纱罗巾,丰润而饱满的玉体艳光致致,水灵鲜艳,一条雪白的大腿侧跨着,跨在一具**的男人身体上。

      那人身材魁梧壮硕,一张英俊迷人的脸庞,可不正是最受韦后青睐的的那个擅长击鞠的侍卫。

      杨均是习武之人,睡觉比较警醒,昏睡之中突然有所感应,突然一张眼,就见一张发紫的面孔正狰狞地瞪着他,把杨均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杨均这一坐起,赫然发现鬼一般立在榻前的人竟是当今皇帝,杨均这一吓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惊恐之下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陛下!”

      “嗯……?”

      杨均惊坐而起,惊醒了韦后,韦后不悦地张开眼睛,陡然看见李显,顿时也是一声惊叫,她急忙爬起,掩着胸向床角缩了缩,饶是她素来泼辣,这时被捉奸在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显瞪着他们,一脸狰狞,瞪视二人良久,李显的嘴角突然诡异地翘了起来,自嘲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就突然凝固在那儿。他指着韦后,向后面缓缓倒去。

      “噗通!”

      一声沉闷的**堕地声,震得榻上的两人猛地一颤,过了半晌,韦后才颤声道:“你……你去瞧瞧,他……怎么样了?”

      男人终究胆子大些,再说皇后已经被他睡过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杨均想通这一点,倒也光棍起来,他一把拉开帷幔,便赤条条地跃下地去。

      杨均见李显仰躺于地,牙关紧咬,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挪近一步,试了试李显的鼻息,不由怵然一惊,赶紧并指再向他颈下一探,整个人便呆在那里。

      韦后缩在壁角,抓着纱罗挡在身前,颤声问道:“他怎样了?”

      杨均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皇帝……已然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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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警号

  
      自从万骑于羽林卫中脱颖而出,实际上羽林军就此分割成了两个部分。其中一部分是万骑,另一部分是羽林卫,羽林卫又分为左右羽林卫。

      左右羽林大将军的职位在万骑中郎将之上,但是他们却无权调动万骑。而今,韦氏专权,又把万骑一分为二,分割为左右万骑,左右羽林卫则更名为左右飞骑。

      于是,羽林卫就成了一个比较虚的名号,在其下实际上是由左右万骑、左右飞骑四支队伍构成,合称为羽林卫,由宰相兼长安兵马大总管韦温统摄。

      羽林卫中的这四支军队,则由韦后的侄子韦捷、韦濯、韦播、韦璿,还有韦后的外甥高崇、女婿武延秀统带,这种一家独大的格局在其他任何帝王时候都是不可想象的。

      非常时行非常事,如果作为一种权宜之计,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问题是韦后的这些子侄亲人,没有一个具备带兵的能力。

      韦后和李显被幽禁房州的时候,韦后家族也受到了武则天的严厉打击,她这些子侄辈们那时才多大?就此流放岭南,为生活所苦,没有受到高门大姓应有的教育。

      所以这些人掌握军队之后,为了能够迅速控制这支军队,做到令行禁止,所采用的唯一办法,就是简单粗暴的严刑峻法。这种行为,显然起到了反效果,否则杨帆和李宜德、王毛仲绝不可能这么顺利潜入飞骑大营。

      王毛仲和李宜德是李隆基的心腹。

      王毛仲是高丽人,父亲曾官至游击将军,后因犯事处死,年幼的王毛仲就此被充为官奴,分配到相王府为仆,自幼就是李隆基的伴当。

      李宜德。却是李隆基到潞州任别驾时发现的一位豪杰。此人本是潞州一位豪绅的家奴,矫捷善射,被李隆基看中,花五万钱买下,成为侍卫。

      这两个人是李隆基派到京城协助杨帆收买军心的。在驭人这一点上,李隆基明显比李显高出一大截。

      李显当初听说张柬之等人有意拥其政变后,惊恐之极,极力推诿,以致张柬之等人怕他惶恐泄露,在真正实施政变之前一直隐瞒着他。直到发动时才强闯东宫,拥他上马。

      这么做的直接后果,就是张柬之等人尽管对李唐皇室忠心耿耿,从不曾有过悖逆李显之意,却从心底里缺少对他这位君主应有的敬畏。

      虽然张柬之等人自己也未必意识到他们有这种心态。但是政变成功后,他们骄横跋扈、视天子如无物。以致迅速与李显交恶。其中主因却恰缘于此。

      如果李显当时一味地扮驼鸟,对政变一事不闻不问,张柬之等人政变也失败了,那么他会因为不知情就被武则天赦免么?根本不可能。

      既然如此,为何不积极主动地拿过控制权,如此一来。一则以他太子的身份,可以招揽更多人为其所用,使政变成功的可能性大增,二则在此过程中就能树立他的绝对权威。

      如果神龙政变是李显全程参与并主要领导的。张柬之等人在政变成功后绝对不会那般专权跋扈,以他们的忠心和才干,若能与李显君臣相宜,未尝不能重演贞观时盛世景像。

      李隆基就没有犯李显的这种错误,此前他在羽林卫中毫无根基,他需要杨帆这个虽然去职却还没有过气的大将军支持,才能获得军中将领们的忠心。

      但他并未因此甩手不管,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委托于杨帆,李隆基派出他的两个心腹参与“招安”,就是表明一种态度,提前向这些将领们灌输一种观念。

      他要让所有归顺的将领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杨帆只是负责牵线搭桥的人,他们真正投效的人是相王,将来能给予他们富贵荣华的也只能是相王。

      这是一种政治态度,也是一种政治智慧,是一个成功的上位者必须应该具体的政治素质。

      飞骑左营的大将军是韦濯,韦濯麾下有三员大将,葛福顺、陈玄礼、熊明伟,这三人都是羽林卫的老将。这三人现在都在葛福顺的军帐中。

      韦氏跟暴发户似的,还没有培植出那么深厚的底蕴,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用以撤换这些具体掌兵的中高阶将领,但他们已饱受排挤。

      引着杨帆和王毛仲、李宜德悄然潜入这座大帐的则是万骑右卫的中郎将马桥。大帐的窗子和门都用厚毡蒙了起来,严防灯光外泄,好在已是秋末初冬,并不令人气闷。

      帐中诸人散坐着,个个神色凝重。万骑是杨帆的大本营,黄旭昶、楚狂歌等人早就被他说服了,如今要说服的人就是飞骑的将领,此前他们已经有过几次接触了。

      飞骑与万骑本来泾渭分明,并没有什么深厚的关系与渊源,可是韦捷、韦濯等人对将校士卒动辄打骂,万骑与飞骑将士同病相怜,又有杨帆授意,楚狂歌、马桥等人频频与飞骑将领接触,自然便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此刻正在向飞骑将领解说利害、示恩拉拢的人是王毛仲,李隆基的这两个心腹中,王毛仲聪颖机警、能言善辩,李宜德讷言寡语,但坚毅果敢,临危不乱,二人互补所短,正是最佳搭配。

      杨帆有意只做一个引见人,所以就如他带着王毛仲和李宜德去会见万骑将领时一样,他很少说话,除了最开始的引见,只在一些关键处或是将领们有所犹豫时才插句嘴。

      如果他依旧志在官场,这时也不是抢风头的时候,牵线搭桥让羽林卫投效相王已是他的第一等功劳,李隆基不会忘记,可要是喧宾夺主,那结果就适得其反了。

      如今杨帆已有心归隐,更没必要把这些人牢牢把持在自己手中,尤其是黄旭昶、马桥、楚狂歌等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好兄弟,他既已志不在官场,还不放弃对他们的影响那只会害了他们。

      说服飞骑将领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杨帆对飞骑的影响极其有限,这些将领能够这么痛快就答应响应相王,不是杨帆的功劳,而是韦濯等韦家将领们的功劳。

      他们对高级将领也视如门下走狗,非打即骂,同时克扣军饷、贪墨军资、勒索贿赂,如此种种,这些将领们早就敢怒而不敢言了,如今既有李唐宗室挑起大旗,这些血性汉子自然纷纷响应。

      王毛仲和李宜德向葛福顺、陈玄礼、熊明伟三人郑重地一揖。道:“好!葛将军,陈将军、熊将军,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待大业功成之日,相王和临淄王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

      三人连忙还礼。三人中熊明伟是儒将。代葛福顺二人答道:“韦后专权,皇帝无道。韦氏一党由此狂獗。李唐宗室逐渐势微,我等身为皇唐之臣,自当响应临淄王号召,清流荡浊,扶正黜邪!”

      王毛仲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正要对杨帆说话。一阵苍凉的号角声突然响起。号角声响起的地方应该还很远,再加上窗子和门都掩了毛毡,所以声音并不大。

      但帐中诸人商量的是杀头的买卖,一听号角声顿时大骇。王毛仲“呛”地一声拔刀出鞘。警惕地退了一步,李宜德则一个箭步蹿到门口,钢刀高举,作势欲劈。

      葛福顺慌忙解释道:“诸位,我等是诚心投效明主,绝未泄露各位行踪。”

      马桥虽未拔刀,亦已握紧刀柄,一双虎目冷冷地盯着他们三人,看来一个不妙,他就要挥刀杀人了。

      杨帆乍闻号角声,心头也是一惊,但他念头转的极快,马上镇静下来,沉声喝道:“不要惊慌!葛郎将,请去查看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说着,杨帆便盘膝坐下,镇定地道:“都坐下,灭烛火!”

      一见杨帆镇定自若,众人惊慌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葛福顺感激地瞥了杨帆一眼,用力点点头,大步向外走去。

      马桥对杨帆有种盲目的信任,他虽还不明情况,却第一个坐下,又举手一挥,灭了烛火,室中顿时一片黑暗。

      静默片刻,一阵悉索声响,几人纷纷坐下。又过片刻,王毛仲突然赞叹一声,道:“还是大将军机警,不错,这号角号当与我等无关。”

      这时其他几人还没醒过味儿来,毕竟都是些憨直的武将,其中只有熊明伟是读书人,脑筋转的快,王毛仲这么一说,熊明伟突然明白过来,说道:“不错!如果是韦党发现了我们的图谋,断不至于远远鸣号,使我们有所警觉。”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其实这个道理十分浅显,可是一群人正在商量一件一旦失败就要搭上自己和整个家族的大事,突然号角声起,又有几人能平心静气地分析其中道理。

      杨帆冷静地道:“除非骤遇敌袭,何需半夜呜号?此乃禁军大营,更没有半夜三更突然鸣号的道理。此事虽与我等无关,但一定出了大事,外围箭哨仓促之间只能先以号角向营内示警。若我所料不差,接着就该击鼓聚将了,陈将军、熊将军,你二人须早做准备。”

      杨帆话音刚落,便是一阵隆隆战鼓声传来,葛明顺出帐时,为了不让杨帆等人心生猜忌,所以没有放下帐帘,鼓声十分清晰。陈玄礼和熊明伟“啊”地一声便跳起来。

      他们悄悄潜入葛明顺的大帐议事,没有披盔戴甲,如今击鼓聚将,需要立即赶回穿戴整齐,再去大营听命。三通鼓罢不到,按军律当斩,自韦氏一党掌权后,对军律尤为严厉,无人敢予冒犯。

      二人一跳起来,马桥和李宜德下意识地又去摸刀,杨帆沉声道:“两位自去披甲,速速赶去中军大帐,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等在此等候消息。”

      这时,朱雀大街上,一乘马车在数十名甲士的扈从下,也正急行如飞,车中坐着的是上官婉儿,她今日本在府休息,忽被韦后被人接出,也不说明缘由,便往宫城疾驰。

      空旷无人的朱雀大街上,铁蹄践踏,铜铃叮当,其行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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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后事



  韦濯击鼓聚将,各营将领匆匆披挂起来赶往中军大帐。不过两柱香的功夫,他们又急急返回各自的营地,随即就是整队集合,军营中一阵骚乱。

  葛福顺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马上吩咐全体官兵集合,随即放下帐帘,对杨帆等人道:“韦濯突然传令,集合飞骑左卫全部人马,立即赶赴横街。”

  杨帆等人顿时一呆,这种举动就算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极其罕见的行为,何况此时正是半夜,带兵入城,进驻宫城,这是要干什么?

  “莫非韦氏要发动兵变?”

  这个念头刚刚袭上心头,就被杨帆断然否定:不可能!韦氏家族现在虽然如日中天,却如空中楼阁一般没有基础,这一切风光都依赖于李显。

  韦家现在非常需要李显这块招牌,以培养心腹壮大根基,绝不可能贸然发难,与天下为敌。就算韦后本人利令智昏,妄想一步登天,整个韦氏集团也不会同意。

  即便韦后或韦氏集团同李显产生了矛盾,或者急于把他一脚踢开,最妥当的办法也是幽禁李显,挟天子以令诸侯,静待水到渠成时再登极称帝。

  韦后不是一直在学武则天吗,武则天当初就是这么干的,她把当皇帝的儿子李旦足足幽禁了八年,一切准备停当,这才让有名无实的皇帝李旦禅位。

  可如今韦氏调兵入城,如果不是意图逼宫篡位自立,那么他们想干什么呢?杨帆感到难以理解。

  葛福顺道:“韦濯持有长安兵马大总管韦温的调令虎符,确凿无误,现在各营兵马都在调动中。你们几人此时离开恐怕不太容易了,不如先随末将一起进城,再伺机离开。”

  杨帆等人来时,为了掩人耳目,穿的就是禁军士卒的衣服。倒是无需再行更换。葛福顺说罢,看了马桥一眼,担心地道:“马将军,你部恐也在调动之中,你不能及时赶回,这该怎么办?”

  马桥答道:“这倒无妨。近几日我是告了假的,本就不在军中。”

  杨帆略一思忖,果断地道:“如此,你我就扮做葛将军的亲兵,一同进城,见机行事!”

  ……

  长安城中。一队队持戈兵士匆匆来去,杀气腾腾。

  飞骑、万骑、千牛卫等各路禁军各于宫城一处宫门外屯扎,杨帆一路行来稍稍估摸了一下,此刻守在宫城周围的兵力至少得有四万人,不由暗暗心惊。

  韦濯持着兵马大总管韦温的调令虎符,一路不断有禁军拦路盘问,验明调令虎符方才放行。

  待他们赶到太极宫正门承天门前的横街上时。韦濯高声下令:“全军就地驻扎,没有韦大总管手谕,禁止任何人出入,违者格杀勿论!”

  数千训练有素的精锐禁军立即行动起来,长街上不闻丝毫喧哗声,可是急促的脚步声、甲胄的铿锵声、刀盾兵器的碰撞声,却汇聚成一股军营特有的森严气氛。

  他们背倚承天门,面朝朱雀大街,刚刚摆好一座心月阵,便有一辆轻车急驰而来。轻车周围有数十名甲士簇拥着,那种华美精致的明光铠可不是每个禁军将士都能拥有的,除了少数禁军将领,只有大内武士才有。

  饶是如此,韦濯还是亲自带人上前阻拦、盘问。其中一名骑士向他递过韦温的手令,韦濯在火把下验过无误后,又与那骑士低语几句,便回首喝道:“打开宫门!”

  沉重高大的宫门轰然打开,韦濯又命令道:“卸去门槛!”

  宫门的门槛既长又高,宽达数丈、高有两尺、木质坚硬结实、外边还包了一层铜皮,沉重之极,二十多名魁梧的飞骑士卒联手才将那门槛卸下,轻车得以长驱直入。

  杨帆站在承天门外大街靠近中书省墙角的偏僻处,望着那辆神秘的轻车,自言自语地道:“奇怪!车中是谁,竟然可以驱车直入宫门。”

  王毛仲四下逡巡着,悄悄靠近杨帆,低声道:“大将军,似乎……出大事了。”

  王毛仲的声音有些紧张,听起来有些嘶哑的感觉,同寡言少语却坚毅刚强的李宜德相比,自幼在相王府为奴的王毛仲固然忠心耿耿,胆气却嫌不足。

  杨帆笑了笑,答道:“你不必担心,宫城四周各路兵马秩序井然,现在持着韦大总管手令的人还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可见并未发生什么叛乱,只是在防范着什么。

  葛将军这一路兵马守在外侧,很方便咱们离开,如果想走,咱们现在就能走,只是既然适逢其会了,何妨弄个明白呢。”

  王毛仲讪讪一笑,低声道:“小人这条贱命不算什么,只恐坏了郡王大事,这等情形,小人确是有些不知所措,一切但凭大将军吩咐便是。”

  ※※※※※※※※※※※※※※※※※※※

  甘露殿中,韦后静静地坐在李显曾经坐着的御椅上,容颜就像一整块白玉雕成似的,既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她的眸子在灯光辉映下闪耀的光都是没有生命的。

  甘露殿是皇帝的寝宫,她不敢回到立政殿去。立政殿是皇后的寝宫,长孙皇后曾经居住在那里,王皇后曾经居住在那里,武则天也曾经居住在那里。

  长孙皇后是一代贤后,英年早逝;王皇后被废后打入冷宫,最后被武则天残忍地折磨至死;而武则天本人,则由皇后变成了皇帝,又从皇帝变回了皇后,最后凄凉地死去。

  在韦后之前的每一任皇后,一生命运都是精彩纷呈的,不管成功或失败,但是……还没有哪一任皇帝是死在皇后寝宫的,韦后不敢留在那里,她害怕看到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娘娘,娘娘……”

  一个女官战战兢兢地唤了几声,颤抖的声音不断提高,韦后表面上冷静到了极点,内里却是心乱如麻,直到那女官唤了第五声才怵然惊醒:“什么?”

  “娘娘,上官昭容到了。”

  韦后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急道:“快!快请她进来!”

  片刻之后,上官婉儿快步走进大殿。

  她从家里被匆匆接出,一直来到甘露殿前才停下车马,一路上门窗紧闭,她既不知道传她进宫的原因,也看不到外界的情形,只从一处处喝问口令、缴验兵符的声音中,感觉是出了大事。

  她经历过天堂、明堂两座举世无双的恢宏宫殿被一把火焚为灰烬的事,她经历过神龙政变,也经历过太子谋反,可她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局面。

  上官婉儿还以为是皇帝李显连夜召见,可是当她急急走上大殿时,却骇然看到韦后焦灼中透着惊喜的容颜,上官婉儿登时芳心一沉,隐隐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

  “婉儿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深夜召见,所为何故。”

  上官婉儿刚刚说罢,韦后便冲上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婉儿只觉韦后的双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韦后颤抖的声音道:“婉儿,陛下……驾崩了!”

  ※※※※※※※※※※※※※※※※※※※

  在婉儿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韦后向她匆匆解释了皇帝驾崩的经过:皇帝今夜宿于皇后宫中,宿疾突发,不治而亡。说起来,如果没有她偷欢于杨均的刺激,基本倒也算是实情。

  但重点并不在此,李显不是一户寻常人家的丈夫、父亲,而是大唐帝国的皇帝,他死了,最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善后:谁来做新皇帝。

  婉儿迅速冷静下来,则天大帝那么大的变故她都经历过了,这个惧内天子、懦弱皇帝,在她心中的位置着实不高,也就无法在她心中激起更大的波澜。

  她冷静地对韦后道:“娘娘打算怎么做该?”

  韦后紧张地扼着手腕,在殿上徐徐行走:“你还没来时,哀家就在思量这件事。为恐消息泄露,激起什么莫测的变化,哀家已发北门禁军五万,护住了整座宫城,严禁出入,以策安全。”

  婉儿轻轻颔首道:“娘娘此举甚是妥当。”

  韦后虽然出身大家闺秀,可是大家闺秀学习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不是国家大政典章制度。她成为皇后之后,对这些方面倒是有所了解,可比起婉儿依旧望尘莫及。

  别的不说,如果离了婉儿,让她独自拟出一道合乎李显风格,足以令天下人相信的遗诏,她就办不到,更遑论其他更加复杂的政务了,是以听到婉儿认可,韦后慌乱的心思登时一宽。

  韦后又道:“哀家以为,接下来最紧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天子之位由谁来继承。皇帝暴卒,生前不曾立下太子,照规矩就得由哀家与群臣共同商议了。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谯王远在岭南,最快也得一个月才回得来。况且他资质平庸,何堪大任,哀家以为,唯有立重福为太子以继大宝了。”

  婉儿目光一闪,直截了当地问到了最关键的一点:“皇四子年幼,若立皇四子为帝的话,谁人辅政呢。”

  韦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胸膛道:“哀家是重福的母亲,是当今皇后,不!哀家马上就要变成皇太后了,自然是由哀家来摄政。”

  婉儿问的是“辅政”,韦后回的是“摄政”,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婉儿看着韦后隐隐透着紧张、兴奋的神情,似乎看到了当年的那个武媚娘。她们也许有着太多的不同,但至少在这一刻,她们脸上的神情异乎寻常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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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遗诏



  韦后见上官婉儿定定地看着她,不禁问道:“有何不妥吗?”

  “娘娘,这样不可行!”

  几乎是一刹那的功夫,在女帝武则天身边磨炼了近三十年的上官婉儿就想通了其中的利害,用断然的语气否决了韦氏的决定。

  立储君这一点根本无可争议,贬谪到岭南的谯王李重福也好,尚未成年的皇四子李重茂也好,两人都是庶子,而且连庶长子都不是,如今朝堂上又是韦党一手庶天,即便不按照韦后的决定办,廷议的结果也一定符合韦后的意思,也就是说,新的皇帝一定是李重茂。

  关键之所在是确立储君后的安排,储君只是个过渡,第二天就得登基,新皇尚未成年,登基之后需要有人辅国、有人预政,韦后把这个权利揽到了手中,李唐宗室却被排除在外了。

  这样一来,这道先皇李显的“遗诏”将从法理上确认韦后专权的合法性,尽管相王一党依旧可以发动政变夺回权力,可他们无论怎么做,都将失去大义名份。

  不要小看大义名份,一个国家不能不**理,不能不讲大义名份,尤其是一个以儒教思想为国家主流价值观的国度,不合礼教法理,将会为你带来无法想象的困难。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想法设法地干涉史官,编造出太子李建成试图杀掉他的诸多证据为自己漂白。

  政变成功后,他不肯立即登基,而是以太子身份和被他幽禁的老子假惺惺地演了几个月父慈子孝的好戏,就是由于这个原因,他需要大义名份。

  即便是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也不敢在这一点上让自己留下遭人诟病的污点,何况是李显,神龙政变后李显不惜给予武则天那么高的待遇,甚至让她保留皇帝称号,只求得到她的一张禅位诏书。原因依旧在此。

  李显当时已大权在握,而且他本就是李唐的太子,曾经也做过皇帝,就算武则天不肯颁布禅位诏书,他就无法登基吗?可他依旧希望“名正言顺。”

  婉儿如果帮韦后炮制出这样一道诏书,将为相王一派夺回政权制造一道巨大的障碍。即便政变成功,李旦也要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而大费周章。

  而上官婉儿也将因此被打上韦党的烙印,即便别人知道她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因此原谅她。政治不会看你有没有苦衷,你做了什么,给你的定性就只能是什么。

  婉儿当然不肯写下这样一张对她来说形同“投名状”的传位诏书。她定了定神,努力保持着平静,不让韦后看出她的神情有所异样。

  婉儿扮出一副为了韦后殚精竭虑的模样,轻轻颦着眉心,沉吟地道:“娘娘,如今唯有立皇四子重茂为储君了,婉儿对此并无意见。不过娘娘摄政嘛……”

  韦后的目光陡然一厉。沉声道:“怎么?”

  婉儿好像没有看到韦后威胁的目光,坦然答道:“婉儿以为,此举不妥!皇四子虽未成年,却也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他今年已经十五岁,再有三年就可以亲政。

  皇四子如今这个年龄,已经足以对一些国家大事做出清楚的判断,所以依照规矩,有大臣辅政即可,娘娘若以皇太后的身份摄政。恐会引起天下人猜忌。”

  韦后拂然道:“这江山是我们家的,皇帝大行,身为皇后,哀家有责任替他看好家业。就算普天下人都猜忌哀家又能如何,储君年幼。一旦出了什么变故,哀家于九泉之下有何脸面去见先帝。”

  婉儿柔声道:“娘娘所虑甚是,婉儿并非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不过,先帝是暴卒,自古以来,但凡君主暴卒,总有好事者传出诸多谣言。

  如果皇后执意慑政,可以预料,民间一定有对皇后不利的传言了。如果我们既能让娘娘掌理国政,又叫天下人无话可说,岂不两全齐美?”

  韦后转怒为喜道:“哀家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快说。”

  婉儿道:“娘娘,你看这样如何,婉儿为先帝拟一道遗诏,立皇四子重茂为天子,娘娘您则临朝听政……”

  韦后一听刚要发作,婉儿已抢着道:“娘娘,虽说是听政,可天子年少,兼且至孝。朝中又有宗楚客、崔湜、郑愔、韦温、韦安石、韦巨源等各位宰相,对娘娘忠心耿耿,这个家不还是娘娘您说了算吗?娘娘您只是不要摄政这个名头,天下间谁也无法非议娘娘专权,同时又能达成娘娘为先帝看守家园的初衷,何乐而不为呢?”

  韦后可没有婉儿那般精明的政治头脑,在她想来,只要实权在握,是否名正言顺就无所谓了,一个是虚名而已,为了一个虚名而置自己于不利的舆论风潮,殊为不智。

  想到这里,韦后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婉儿一直在悄然观察着她的神色,见此情景心中暗喜,趁热打铁地又道:“婉儿以为,遗诏上还应提及由相王辅政。”

  韦后一听这话,犹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勃然变色,厉声喝:“不行!绝不可以!上官婉儿,你是何居心,难道你有不轨之心吗?”

  殿上就有武士侍立,韦后厉声一喝,几个武士立即把杀气腾腾的眼睛看向婉儿,婉儿急道:“娘娘,就算让相王辅政,今日之朝堂,难道还有他说话的余地吗?”

  “那也不成!”

  韦后悻悻地道:“相王倚功自傲,与张柬之等人狼狈为奸,觊觎大位,如果不是先帝念及手足之情,早就治他的死罪了。如今好不容易才让他交出兵权滚出朝堂,你要哀家再把他请回来?”

  婉儿恳切地道:“娘娘,婉儿建议把相王请回朝堂,以安国相王的身份辅政,不是为了相王,而是为了娘娘您呐。您想,武后称帝,大肆屠戮李唐宗室、忠臣,掀起一场多大的腥风血雨?

  如今天子年少,朝中重臣皆为韦氏外戚,娘娘您又要垂帘预政,天下人会怎么想呢?他们是绝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则天皇帝的,一旦有封疆大吏或者宗室子弟以此为借口谋反……”

  韦后在政治方面着实缺乏见识,她认真地想了一阵儿,觉得婉儿所言也有她的道理。韦氏一族崛起时日尚短,如果她表现的太急迫,恐怕会有人趁机作乱。

  当年徐敬业扬州起兵反武,那时候武则天还没称帝呢,她以皇后身份治理天下多年,又以皇太后身份迫使她那傀儡儿皇帝李旦下诏,这才平息了叛乱。

  如今这个时候,如果某位封疆大吏反了,只怕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若是让相王做个有名无实的辅政王,先安天下之心,再挟幼帝以令诸侯,三年时间,足以把天下各地统兵大将换成韦氏党人了吧?

  想到这里,韦后终于接纳了婉儿的意见,缓缓说道:“那么……就这么办吧,天色将明,百官就要上朝,你速速拟旨,不得延误!”

  ※※※※※※※※※※※※※※※※※※※※※※※※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将长安城沐浴其中时,端门的鼓声响起来,皇帝驾崩并没有影响到钟鼓司的正常运行。宗楚客骑着一匹骏马,踏着这激昂的鼓声,飞驰宫城,背襟已然被汗浸透。

  李显是昨夜近三更时驾崩的,韦后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持虎符调兵,叫韦温调北门禁军来保护宫城,第二件事就是叫人通知宗楚客、韦巨源两位府邸离宫城最近的宰相赶去南衙。

  神龙政变时相王李旦怒闯南衙,接收兵权的事情韦后记忆犹新,此时自然不能重蹈覆辙,所以她马上命令宗楚客和韦巨源先行控制南衙禁军。

  宗楚客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一听皇帝驾崩,也是大惊失色,赶紧爬起,裹了件袍子便跑出府门。等他赶到南衙时已经四更天了,好一番忙碌,直到天色微明这才安排妥当。

  在赶往南衙控制禁军的路上,宗楚客就想好了几条善后之策,遣人飞骑入宫禀与韦后,韦后对上官婉儿所说的善后事宜,基本上就是宗楚客的条陈。

  可宗禁客还是放心不下宫里,这边刚一安排妥当,他就立即赶往宫城,紧赶慢赶的,等他赶到宫城时,已然午门大开,文武百官正鱼贯入宫,踏着朝阳走上金水桥。

  昨夜之事,文武百官们一无所知,直到今晨赶到宫城,他们才骇然发现宫城大军云集,戒备森严。等午门大开,宫里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飞骑万骑,杀气腾腾。

  这些官儿们顿时胆战心惊,不晓得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自从神龙政变以来,政局动荡不安,他们还真不知道一会儿上了金殿,会不会发现皇帝又换了人。

  宗楚客本想赶到皇宫后先去面见韦后,问问善后事宜是否处理妥当。可是等他提着袍袂一路狂奔进了太极门,却见文武百官正走进太极殿,无奈之下,只得快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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