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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明宦 【作者:谅言】(6月13日更新至“第二百六十九章 前门献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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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七十九章 文昌乱起

  方泽坛内,太常寺和钦天监的官吏,早就备好了器皿祭品。祭品牺牲,也皆用玄色,陈列拜台之上。

  “岁逢庚申,接福迎祥……伏以令荐金盈,品献五辛之味,时加玉历,祥呈四季之端……并祭五岳,惟地茫茫。愿赤明布德,普资三界十方。紫极垂床,遍及万民八荒……”

  皇太子四拜之后,取出祭词念祷,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在四周一片静谧的方泽坛内,仍是带起一阵阵回响。

  英国公张惟贤,也是渐渐的大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未免有些多心。虽然今日的事有些始料不及,可这里毕竟是京师重地,天子脚下,哪里会这么容易生出事来。

  只待祭礼完毕,便迎上前去笑道:“皇太子平日里极少出宫,今日既得了便利,不如去微臣府上稍歇如何?”

  “也好,那就叨扰了。”,皇太子朱常洛略一沉吟,随即便点了点头。

  英国公的爵位,传自靖难时的功臣张玉,乃是当今大明朝世袭罔替的第一勋贵,张惟贤平日也颇得圣上恩宠,在朝中多有奥援。如今他既然主动凑上来,朱常洛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虽然是皇太子出宫,可是如今既然祭礼已成,自然也不好太过招摇。遣散了方泽坛四周的京营军士,朱常洛只带数十王府仪卫,也并未再继续骑马,而是乘上了英国公府里早就备好的车驾,随着张惟贤往保大坊英国公府而去。

  “微臣听说,近日来圣体欠安?”,待车驾行动之后,侍坐在一旁的张惟贤,才缓缓开口说道。

  朱常洛并未答话,只是眼中的目光稍微一沉。张惟贤向来与圣上亲近,觐见圣上的机会比自己还多,这等事情又怎么可能不知晓,还须要来问自己?

  “皇上的圣体,事关社稷大事,太子殿下若得其机,还是多去探望几回的好。”,张惟贤的声音虽然压得低,可是仍然能让朱常洛听得清楚。

  朱常洛点了点头,嘴角抽动几下,眼里却又转出几分忧虑。张惟贤也知道好歹,暂且闭住了口不说。

  等转过了国子监和文昌祠,路上的行人也是渐少。张惟贤掀开车帘,朝左右看了一下,忽得就略微皱了下眉头,伸手唤过一边的仪卫。

  “后面那几辆车,是哪家商行里的,为何一直跟着?”

  张惟贤所说的那几辆车,可巧是在泰折街外的时候也见过。初时以为不过是从北面德胜门入京的商队,顺路来看个热闹。可是如今居然还没离去,仍是一路尾行,心里顿时就起了几分疑心。

  “得令。”,接到了英国公的吩咐,东宫仪卫的队伍里,立刻就分出一名小旗,向后迎去。

  只是后面几辆大车,见有人转了过来,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也是加快速度迎了上来。

  “尔等是要朝哪里去?”,上前盘问的小旗,连忙纵马拦住,“岂不知前面是贵人车驾。”

  “我等是宣府来的商户,有罕见物什想要进献于太子殿下。”,很明显,后头的人很清楚自己一直尾随的,正是太子的车驾。

  “太子殿下岂是尔等想见就能见的。”,小旗颇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暂且退下。京城里这样冒冒失失就上来想要结交权贵的,也曾经有过,不想这回却被自己遇上了。

  “这位大人岂不看看我们想要进献的是什么物什,兴许太子殿下喜爱也未可知。”,队伍里,转出一位大汉,虽然生得孔武有力,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极是恭谨。

  听他这么说,仪卫小旗心里也未免生出几分好奇。眼看着大汉伸手去掀车上的蒙布,不但并未阻止,反倒是伸过了头去看。

  “大人请看。”,大汉把手伸在布下,脸上仍是挂着满满的笑意,眼中却有一道精光闪过。

  蒙布终于掀开,可仪卫小旗看见的却是一道刺目的光芒,紧接着只感觉小腹忽得一凉,眼前的视线也猛然间一片模糊。

  “刺……”,小旗只喊出了一个字,就向后倒去,正在前面行走的东宫仪卫,纷纷向后看去。

  “轰……”,像是有人把巨石投进了水塘里一般,转瞬之间,四面的人群就炸了开来。

  “扶圣主,清君侧……扶圣主,清君侧……”,四面八方的路人中,猛然间也爆发出一阵呼声。无数头缠白巾的人,像是陡然间从地下冒出来的一般,一边呼喊着,一边手拿刀棒向着皇太子车驾逼来。

  “保护太子殿下。”,张惟贤顿时面上一阵失色,也跟着大喊一声,将朱常洛扑倒在车上。

  “嗖嗖嗖……”,几乎是刚及扑倒,只听耳边几声刺响,几只长矛带出一阵尖锐的呼啸,从车顶上掠过,溅起一阵飞扬的木屑。如果刚才太子仍是端坐,虽然未必有事,但是受伤却是难免。

  车帘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只听声音,便不下数百人。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为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京师之中公然行刺太子,英国公张惟贤一阵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交碰之音传来,四周的东宫仪卫已经与贼人交上了手。

  “赶快去京营里,去顺天府,去五城兵马司传讯,有人行刺太子……”,张惟贤趴在车上,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是叫出的声音立刻就被一阵阵喊杀声所淹没。

  京城,保大坊。

  与秦平西一般,周宣臣也是东城司里积年的老兵将,类似今日这样的职责,也不知做过多少次。所以虽然有着唐指挥的吩咐,却也没太当一回事儿。

  手下的统率小旗里,可巧有家里离城北稍近的。过年时家里留的腌腊鱼肉还有不少剩余,提了些来,在街边寻了家酒馆,让厨子做了,又打了几瓶黄酒。一圈人坐下,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只等过了午时,便回司里去交差了事。

  只是酒菜刚吃了一半,忽得隐隐间竟是听见一阵阵呼喊声,从北面传来。

  “你们可听见有人在喊?”,周宣臣忍不住放下筷子,竖起耳朵听了一阵。

  “北面过了文昌祠,当是北城司的管辖。”,陪坐着的统率小旗们,虽然多少也听见了动静,可是却仍然不以为然:“我们这回在这里设警,为的只是皇太子祈耕,此时想来太子已经回宫去了。”

  “我等若是越了界,恐怕反惹得北城司那里不悦。”

  “这倒也是。”,说话的小旗,说的字字在理,周宣臣也深以为然,于是放下了心,继续去吃喝酒吃菜。

  “大人,大人……”,可是端起的酒盏尚未凑到唇边,又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门边传来,周宣臣立刻放下了手。

  “周大人。”,几乎是转眼之间,来人已经奔进了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着周宣臣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何事惊慌。”,周宣臣皱了皱眉头,示意来人稍安。可是来人的下一句话,让他也再稍安不起来。

  “周大人……文昌祠那里……有人围攻太子……”

  “什么?围攻太子?”,周宣臣顿时大惊失色:“太子不是回宫去了么?”

  可是话刚说完,却也仍是腾的站起身来,这等事情,不管真假,假的也要当成真的去做,否则万一日后追究起来,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把总能承担得起的。

  “弟兄们,操家伙,跟我走。”,周宣臣抓起手边的腰刀,迫不及待的向外面冲去。顺便随手点了一名小卒,让去东城司里向指挥大人报信。

  “什么?围攻太子?”,东城司里,唐大人听到消息的时候,反应几乎和周宣臣如出一辙。

  万历四十八年,好像书上从来没写过这么一茬啊?唐旭一时间不由得微微愣了一阵,不过随即也立刻反应过来。

  “点齐司里剩余人马,知会在外的秦大人与刘大人,立刻领本部人马赶往文昌祠。”

  文昌祠外,东宫仪卫连同国公府的护卫,只有数十,而围攻的暴民却足足有数百。

  眼看着四周的侍卫渐渐稀疏,而暴民却是越逼越近,张惟贤一颗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看眼前的情形,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暴民就能冲到车边来。

  剩下的侍卫,只能是用身体把车驾死死围住,试图阻止暴民冲击,却已是无力再继续冲杀。

  “掷!”,四周的人群里,猛然间传出一阵呼吼。空中几点寒芒飞过,几条挂钩,紧紧的勾住了马车的车顶。

  “哗。”紧接着又是一阵脆响,挂钩向四面散开,马车的车顶和四壁,也跟着飞散开来,露出了藏在其中的朱常洛和张惟贤。

  四面的暴民,也是一片欢呼,顿时围攻愈急。

  “护住太子殿下。”,张惟贤也急了眼,一边试图扯过几片木板挡住朱常洛,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京营大军顷刻便是,挡住这帮贼人,人人皆是首功。”

  口中虽然这般喊着,可是张惟贤心里却也没底。如今才只过了半刻钟时间,就算离这里最近的五城兵马司北城司,等点齐了兵将赶过来,起码也得要小半个时辰。情形,已经是相当危急。作者 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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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章 四处古怪

  马车四分五裂,看见了藏在其中但子朱常洛和英国公张惟贤,四周的暴民一阵欢呼,有几个胆大的,甚至攀上了街边的楼阁,企图从上面跃下来。

  张惟贤脑中一片空白,太子这回去英国公府,是受自己所邀,如果路上当真出了什么意外,就算自己能侥幸逃得性命,只怕转身之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咬了咬牙,也从身边抽出一柄苗刀,猛得站起了身:“太子殿下,今日微臣愿效死战。”

  话刚说完,已是跃下车去,一刀砍倒一名冲过来的暴民。

  四周的暴民,越聚越多,只是片刻工夫,张惟贤便感觉自己提着的苗刀也越来越沉重,耳边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忽然间,只感觉自己小腿上一凉,低头去看,一柄长矛的矛尖,已经扎进去有半分长。一阵剧烈帝痛涌来,几乎让张惟贤站立不稳。

  耳边又是一阵呼啸声传来,一截小臂粗细的木棍,带出一阵风声,以泰山压顶之势,向着自己奠灵盖袭来。

  “国公小心……”,张惟贤听到太子在耳边呼喊。

  “太子殿下,微臣尽力了。”,不知怎的,张惟贤的嘴角,却忽然间涌出一丝欣慰的笑来,麻木掸起了手中的苗刀去挡,另一边却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自己的英国公这个爵位,原本就是先祖张玉以性命所搏,如今自己纵使身死,起码也可以换下偌大一个英国公府的平安。日后九泉之下,见了先祖也不至愧疚。

  “嗖嗖嗖……”,猛然间,又是一阵尖锐的箭矢声响起,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张惟贤只感觉自己手上的苗刀,只是受了轻轻一压,袭来的力道便就立刻消失于无形。

  惊奇的睁开了眼睛,只见从文昌祠南边,已是转出一队人马,一路向着自己这边冲杀而来。

  “东城司把总周宣臣,奉唐指挥之命,前来救援太子殿下。”,当头马上的壮汉,一手执弓弩,一边纵马向前大声喊道。

  “护住太子殿下。”,张惟贤顿时心中一阵狂喜,顾不得仍然在流血不止的左腿,连滚带爬的回到车上,“援军已至,荡平暴民,人人皆是首功。”

  说话间,周宣臣已经像是一把锥子一般,领军冲入人群。暴民人数虽多,可是却没想到官军来的这么快,也是措手不及,顿时间就被冲的四处散乱。

  “只取朱常洛,不用管他人。”,暴民当中,也拥着一人,见周宣臣领军杀来,禁不住眉头一阵紧皱。四周的人群经过一阵纷乱之后,也渐渐的重新变的有序起来。

  周宣臣原本以为,只不过是一群暴民,纵军冲杀一通就可以驱散。却没想到几番冲击,居然都被挡了回来,心下顿时不禁大骇。

  心中正在急切,猛然又听见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转过了身去看,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已经纵马赶到,顿时不禁大喜。

  “扶圣主,清君侧……扶圣主,清君侧……”

  唐旭虽已经赶到,可是听着耳边的一阵阵呼喊,竟然也是有些迷茫。

  这一路赶来,自己已经把脑海里的记忆翻了个遍,也没想到万历四十八年到底有没有出过这么件事。

  史书上没记,野史里似乎也没听说过,难道这段历史其中出了什么偏差?一时间,唐旭心里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阵“扶圣主,清君侧”的呼喊声,才让唐大人逐渐回过了神,可是紧接着又不禁皱了皱眉头。

  眼前这件事儿,原本就透着一股古怪,如今再听到这样的喊声,更是不禁让人生疑。如果不是眼前这群暴民手上拿着的器械,有的仅仅只是削尖了的木棒,恐怕真的会以为是京城里的哪位大臣或者亲王想要起兵谋反了。

  不过眼下的情形,已经容不得唐旭去多想了。暴民似乎已经是舍下了身后的周宣臣,疯了一般的向着太子车驾冲去,太子车驾旁,剩下的十余名侍卫已只是在勉力支撑。

  “秦大人。”,只是略扫一眼前方,唐旭就转过了身来,对着秦平西说道:“擒贼先擒王。”

  “属下明白。”,秦平西也是多年的老军将,不用唐旭指点,其实也已经看见了暴民中居中指挥的几名壮汉。

  “大人有令,擒拿贼首。”,秦平西一横手上的长刀,大喊一声,当先冲出。几名暴民想要横身来挡,立刻便被撞的倒飞出去,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秦平西挥刀平砍,刀刃上带起一片血雾,四处飞溅开来。周宣臣也立刻振奋起了精神,跟着秦平西向前冲杀而去。

  “王……先生。”,暴民当中,终于变色。

  “王先生,今日之事,怕是不成了。”,有人紧紧抓住了壮汉的胳膊,大声喊道:“先生若是此时不走,怕是再走不脱了。”

  “官军如何来的这么快。”,王好贤也是一阵愕然。

  原来想要在泰折街外下手,尚且顾忌着北城司离那里不远。岂料太子出了地坛,却随着张惟贤往英国公府而去,本以为是上天相助,却没想到半路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来,还没见着北城司的兵马,倒是把东城司的引来了。

  “王先生快走吧,日后圣教之中,也少不得要先生主持,莫要折损在这京城之地。”,见王好贤不肯挪动,身边的人顿时也急了眼。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王好贤也是轻叹一声,忿忿的捏了捏拳头。只要再多上一时半刻,便是大事可成,如今却是功亏一篑,极不甘心。

  “先生……”,王好贤如果仍不肯挪动,只怕身边的人就会立刻上前架住拖走了。

  “我事不成,他却也休想安逸。”,王好贤又咬了咬牙,忽得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丢在了地上。随后轻唤一声,当先向着德胜门的方向奔去。

  贼首既遁,余下的暴民顿时一阵不知所措,纷纷丢下手中的刀棒,向着四面散去。

  “拿活口,拿活口。”,唐旭惟恐自己手下的这群兵将下手太狠,连忙大声喊道。

  眼前这件事情,到处都透着古怪,若能拿到几个详知的,兴许可以一解心头的疑惑。回头上司问起,也更好有个交代。

  “唐大人,贼首遗下一封书信。”,周宣臣捧着一封信笺,兴冲冲的朝后奔了回来,向唐旭呈上。

  “哦。”,唐旭应了一声,伸手接过,见信件已经是拆开过了,便直接抽出来看,只看了几眼,眉头却是皱得更紧。

  “莫要和他人提起。”,唐旭环视四周,见四处的兵马都在擒拿逃遁的暴民,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才略微宽了些心。

  “属下明白。”,周宣臣见唐旭虽不多说,脸上却极为郑重,连忙点头应道。

  再抬头看一眼前方,见残破的马车上,已有两人在侍卫的扶持下走了下来,心知应该就是太子朱常洛和英国公张惟贤,于是也立刻跃下了马,向前迎去。

  “臣东城司指挥唐旭,护卫来迟,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你就是唐旭?”,太子朱常洛的面色虽然有些发白,可是却也不算慌乱,听见唐旭上前行礼,忍不住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微臣正是。”,唐旭听太子的话,竟像是听说过自己一般,当下心里也不禁有些疑惑。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朱常洛的脸上,竟然慢慢的浮现出一丝笑意来:“我听孙先生几次提起过你。”

  孙先生?哪个孙先生?唐旭觉得自己认识的姓孙的似乎有点多。

  难道是孙承宗,猛然间,唐旭忽然醒悟过来。孙承宗如今虽只是翰林院编修学士,可是也兼着詹事府的左庶子一职。而左庶子的职责,正是教习皇子。

  “张某也谢过唐大人。”,英国公张惟贤也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向着唐旭谢过。

  虽然如今唐旭不过是个五六品的东城司指挥,而张惟贤却是堂堂一等国公。可是这一回不单是自己的性命,甚至包括英国公举府上下的身家,几乎都是唐旭救下的。无论如何,也算是欠下了一个人情。

  “国公稍歇。”,唐旭见张惟贤腿上仍然在流血不止,连忙唤过随队的医师上前:“太子殿下如今有属下护卫,可保无虞。”

  适才情形紧急,张惟贤尚且感觉不显,如今平静下来,方才是觉得疼痛难忍。当下也不强撑,躺回到散了架的马车上,让医师诊治。

  直到此时,北城司的兵马才是堪堪赶到,眼见着暴民已经被驱散,总算是放下心来。毕竟事情是在自己的管辖下生出的,如今即便无功,可是却也无过了。

  几名将官上前见过太子和英国公,便也分开来四处擒拿逃散的暴民,试图多少分润点功劳。

  “舍下离此不远,还请太子殿下移驾前去,吃一杯茶水压惊。”,经过一番清理包扎,张惟贤也多少恢复了些精神。

  “也好。”,太子朱常洛并未多犹豫,而是直接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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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一章 邪教妖人

  保大坊,英国公府。

  皇太子遇刺,绝不是件小事。平日里熙熙攘攘,宾客盈门的英国公府,如今却像是陡然间变成了一个偌大的军营。

  五城兵马司,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京城里头凡是能牵连上些干系的衙门,一时几乎都到了个齐。逐个上前问候一番,见太子无恙,方才是都是松了口气。

  张惟贤虽受伤不轻,却仍是不敢怠慢,命人将书房收拾一通,请朱常洛入内休憩。

  唐旭如今只是一个东城司的指挥,到了这个时候,自知也凑不上,便借口要回司里审讯人犯,向张惟贤告退返回,张惟贤果然并不挽留。

  待回到东城司,只见秦平西和周宣臣等人,已经把擒获的贼匪押回,暂且关押在司里的拘所。东城司里的拘所,平日里关押的至多不过数十人,如今却一下子押进了上百号人,顿时间也是拥挤不堪。

  好在一干军将,知道这回定然是有跑不了得军功,所以虽是忙碌,却并无怨言,就连刘秋仁,也难得的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这一日忙碌下来,顶得上平时几个月的忙碌,看着唐旭的眼神,隐隐间也带上了几分倾佩。

  虽然各司各营里拿住的人犯,不下两百号人。可是乘乱逃散的暴民也是不少。午时时分,兵部和顺天府里也都传来公文,着锦衣卫与五城兵马司关闭城门,京中大索一日。

  唐旭既然是东城司的主官,自然也不能免责,一边安排人手审讯人犯,一边分派兵将在城东四处搜捕,直忙到半夜子时方才是稍歇。

  只是还没来得及喝上几口茶,却见负责审讯的李慕江已经是抽身过来,连忙起身相迎。

  “受大人重托,幸不辱命。”,李慕江先讨了一杯茶,就站着吃了,接着才在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向着唐旭说道:“我五城兵马司的里的刑讯,虽比不上锦衣卫和东厂,可是对付这些屑小已是足够。”

  “李大人可问出了什么?”,唐旭也不再继续客套,而是直接开口问道。

  “这伙乱贼,都是受白莲教中的妖人蛊惑。”,李慕江点头回道:“据说前些时日里,被关押在五军都督府军牢里的头目王森暴毙,这邪教妖人不知是从哪里听得的流言,说此事是太子下的毒手,便迁怒于太子殿下。”

  “供出的乱贼的名册可是做好了?”,虽然听李慕江说的是白莲教,可是唐旭也知道,弘封教确实也只是白莲教的一支,所以也不奇怪。

  “擒得的一百零三人,名籍已是录下,余下供出的同犯,也有数百,尚未派人擒拿,属下先请大人过目。”,在东城司的四位副指挥里,李慕江算得上是比较尽职尽守的。

  “有劳李大人了。”,唐旭点了点头,示意李慕江将名册放下。

  “属下先行去整顿兵马,等候大人号令。”,李慕江也是识趣之人,见唐旭并不急着去看眼前的名册,便找了个理由,先行告退。

  望着李慕江徐徐退出,唐旭又等了片刻,方才是轻轻叹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名册,略翻了几下。

  眼前这份名册,记下的名籍足足有数百人,虽然未必都是今日参与作乱的,可是多少都和弘封教脱不开干系。这一点,李慕江也细心的做了备注,看上去一目了然。

  再仔细去看,正如历朝历代所有的邪教一般,这本名册上所涉及的数百号人,虽然几乎都是京城中人,可也是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走夫贩卒几乎一应俱全,其中甚至还混杂着几个卫所里的兵将与衙门里的差役。

  又沉寂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唐旭忽得转过了身,拿起手边的毛笔蘸上墨汁,小心翼翼的在名册上添上了一个名字,吹了几下,待墨迹干透方才合上。

  “来人。”,唐旭腾的站起了身,门外守护的兵将立刻应声而入。

  “传我的军令,按照名册所录,缉拿邪教妖人。”,唐旭手上略一使劲,把名册掷到地上。

  “得令。”,进来的军士,拾起地上的名册,转身飞奔而去。

  崇文门,鞋帽胡同。

  虽然崇文门外是京城里的商贾通行之地,可是到了晚间,喧嚣便也渐渐散去。不时间,只有路过的更夫路过,敲响了梆子,带起一阵阵犬吠。

  忽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北面远远传来。紧接着一片火把的光影闪动,一支不下数十人的军伍,从黑夜里涌出,向着胡同口里奔去。

  “官府公干,缉拿妖人……官府公干,缉拿妖人……”,一阵阵呼喊声,划破了夜空,街边的人家纷纷起身,透过窗格向外面看了几眼,又连忙钻进被窝,缩回了头。

  姜家宅院里,兴武卫指挥使姜鲲鹏,也尚且歇下不久,顿时间就被外头传来的动静所惊醒,惊诧的望着窗外。

  “咚咚咚,咚咚咚。”,尚未来得及去细听,便听见一阵纷乱的敲击声,从门边传来。

  “外头哪里来的动静?”,姜鲲鹏皱了皱眉头,正要唤下人来问,忽然间,又猛然听见一声“轰”的巨响,像是院门倒塌的声音,从前院里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

  “老爷,老爷,不好了……”,几个家里的小厮,受了惊一般大声喊着。姜鲲鹏也心里一惊,连忙披起衣裳,向门外冲去。

  刚及奔到门口,只见前进门边一阵人影绰动,外面已经有十多号人穿过了厅堂,直接向着后院冲来。

  “你们是哪个衙门里的?”,姜鲲鹏心里猛的一惊,待看清眼前这群人,身上穿的都是衙门里的差衣,心里才稍微安定几分。如论如何说,自己也是个正四品的指挥使,既然是衙门里来的人,就有说话的余地。

  姜鲲鹏口里的话虽是强硬,可语气却并不算严厉,毕竟如今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也不好立刻就撕下脸皮。

  岂料领头的将官,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姜鲲鹏,却又摇了摇头,向左右吩咐一声:“搜。”

  “堂堂天子脚下,竟敢半夜闯入私宅,可知王法为何物?”,姜鲲鹏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对自己视若无物一般,顿时不禁勃然大怒。

  “王法?”,领兵的将官,这才转过了头来,像是看着怪物一般看着姜坤鹏:“今日皇太子殿下在文昌祠遇刺,你可是听说过?”

  “此事与姜某何干?”,姜鲲鹏心头猛地一震,随即又立刻镇定下来。

  “是否有你的干系,拿住你那孽子一问便知。”,来人冷笑一声,仍然吩咐手下四处散开。

  “此话怎说。”,姜鲲鹏顿时不禁目瞪口呆。

  “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尚且还没能回过神来,眼见着侧厢房的门边,几个如狼似虎的兵卒,已经从中把自家儿子拖了出来。

  “这位将官可否说个明白。”,一丝不祥的预感,突然从姜鲲鹏的心头升起。可是知子莫若父,若说自家这个儿子在外惹出些偷鸡摸狗的是非来,姜鲲鹏兴许还信,可是要让他前去刺杀太子,绝不可能有这样的胆量。

  “留下十人把住门户,凡宅中老幼,一概不得出入。”,眼前的将官虽然只是个小旗,可是看着姜鲲鹏的眼神,分明已似把他当成了朝廷钦犯。

  “姜大人,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领军小旗呵呵笑了两声,“姜大人若是想要问个明白,不妨等天亮之后,去东城司里一行。”

  “今日夜里,还望大人不要随意走动。”,话刚说完,又继续提醒姜鲲鹏:“否则若是在下手下的兄弟莽撞,惊了姜大人家里的家眷也是不好。”

  “东城司?”,姜鲲鹏脸上顿时一片铁青:“可是唐旭那小儿指使你们来的?”

  领军小旗只是抬头望一眼姜鲲鹏,也不答话,只是冷笑一声,领人押着姜平扬长而去。姜鲲鹏口中的牙间,蹦出几声脆响,可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敢追上前去。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眼看着姜平被带走,姜家阖府上下,仿佛这时才逐渐回过神来。

  “没想到这唐家小儿如此狠辣。”,姜鲲鹏在屋子里连续走了几个来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向着院门走去。

  留下的十名军士,也依着适才的吩咐,把宅院中的前后两门死死把住。看着姜鲲鹏向门边走来,立刻警惕掸起头来,直直的看着。

  “几位兄弟。”,姜鲲鹏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道:“几位兄弟既然是受了上官的指点差,姜某也不敢为难。只是可否行个方便,托人送一封信,去给吏部给事中张延登张大人家里?”

  一边说着话,一边从袖袋里摸出几件物什,向着几人手上塞去。

  几个军士低头去看手上,顿时都是眼里一亮,可随即却又暗了下来。

  “咱兄弟几个,有命拿也得有命花才是。”,几人都是犹豫了一番,最后仍然是摆了摆手,把手中的银两都退了回去:“这回牵扯的,可是邪教谋害太子的大案,姜大人这个忙,请恕小的们帮不了。”

  话刚说完,也不再看姜鲲鹏,仍走回到门边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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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二章 何必当初

  天色,渐渐的亮了。

  陡然间生出这么大的变故来,姜家阖府上下,几乎都是彻夜未眠。后院里,一阵阵“嘤嘤”典哭声隐隐传来,让姜鲲鹏愈发的坐立不安。

  平日里向来点卯不缺的指挥大人突然间没了踪影,卫所里也未免要派人来询问,却也都被在门外挡下。即便姜鲲鹏身为堂堂正四品指挥使,可是在“邪教谋害太子”的名头下,却依旧如灰尘一般渺小。

  “带我去见你们唐大人。”,也不知道沉寂了多长时间,姜鲲鹏终于从房里再一次走出。

  “带他去。”,这一回,守在门外的兵卒,倒似乎没有继续为难的意思。为首的伍长点了点头,对着一名兵卒吩咐道。

  五城兵马司,东城司。

  从昨天白天到现在,唐大人也只不过休息了两个时辰而已。不过听说姜鲲鹏来了,到底还是打起了几分精神,让请进来。

  “在下见过唐指挥。”,姜鲲鹏进了公房,看见坐在上首灯旭,憋了半晌,方才是想起来上前见礼。

  “姜大人为何来此。”,唐旭看起来似乎比姜鲲鹏还是吃惊,抬头愕然的看了几眼,立刻吩咐左右:“还不快给姜大人上茶。”

  待姜鲲鹏坐下,又翻出笑脸来说道:“这几日因为邪教谋害太子的案子,在下极是忙碌,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海涵。却不知姜大人来我东城司里,是有什么指教?”

  姜鲲鹏虽然明知眼前这小子是在装傻,却也无可奈何,涨红了一张老脸,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姜某这回来,是想和唐大人做笔买卖。”

  “哦,姜大人家里也有买卖生意?”,唐旭的脸上似笑非笑:“只是唐某家中贫寒,怕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能让姜大人看得上眼。”

  “唐大人的户籍,如今还是在我兴武卫里。”,姜鲲鹏无心再和唐旭闲扯,直接开口说道:“若是唐大人愿意,在下立刻就可以用印签章。”

  “姜大人适才说的既然是买卖。”,唐旭的眼里闪烁了几下:“那你要的又是何物?”

  “唐大人当是知道,我那犬子,绝不会和邪教里有所勾结。”,姜鲲鹏放低了身段说道。

  “这就不是唐某所能知道的事情了。”,唐旭听了姜鲲鹏的话,只是一阵连连摇头。

  “唐大人究竟何意?”,姜鲲鹏眉头紧皱,抬头看了一眼唐旭,又立刻躲开了目光。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唐旭仍是摇着头说道:“姜大人若是不知道,当是去问自家儿子,如何会来问我。”

  “只要唐大人放过我那犬子,转籍之事今日便可办妥。”,姜鲲鹏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日后你我两家,了无瓜葛,再不相欠。”

  “哈哈,姜大人的意思,可是要唐某自领其罪。”,唐旭刚及听完,却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令公子是否有罪,日后自然有刑部里的定论。唐某私纵罪犯,岂不是落个同谋的罪名。”

  话刚说出口,对面坐着的姜鲲鹏已然是乍然变色。

  “姜某若是辞去官职,携家隐居城外,唐大人可否高抬贵手。”,姜鲲鹏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

  唐旭的眼神,也终于定了下来。平静的直视着眼前的姜鲲鹏,过了许久,方才是叹出一口气来。

  “姜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唐旭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姜鲲鹏身边,姜鲲鹏也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

  “唐某曾经几次相求,奈何姜大人却都是苦苦相逼。”,唐旭看着姜鲲鹏的眼神,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情:“如今这个忙,请恕唐某无力相助。”

  “唐近贤,你莫要欺人太甚。”,姜鲲鹏脸上一阵青红变换,终于按捺不住。

  “若要说欺人太甚,只怕唐某并非始作俑者。”,唐旭冷笑几声,重新坐回了身:“姜大人请回,看来往日的情分上,唐某尽量保你家眷平安。”

  唐旭既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姜鲲鹏也再无话可说,忿忿的咬了咬牙,掉头就走。

  “大人,就这般让他走了?”,眼看着姜鲲鹏出了东城司的大门,周宣臣方才是钻了进来,向着唐旭问道。

  “他毕竟是正四品的武官。”,唐旭一番沉默之后,才长长得呼出一口气来:“若要拿他,势必会惊动兵部衙门,若是因此扯出其他人来,反倒是不妙。”

  “那就这么算了?”,周宣臣似乎觉得唐旭此举,未免有些斩草留根的嫌疑。留着姜鲲鹏这个卫指挥使在,日后始终会是个不确定因素。

  “他家里出了邪教妖人,岂是还继续做得了一衙主官。”,唐旭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太过担心:“此事自然会有兵部科道上的大人和朝廷里的言官去料理。”

  要知道,如今这个年头,即便是教子不严也能成为被弹劾的理由,更别说家里有人和邪教搭上了关系。朝廷的言官里头,即便是没有事也恨不得揪出点把柄来说,更别说这么明显的破绽,正是挣资历,刷名望的好时候。

  “大人高明。”,周宣臣毕竟只是小小的武官把总,若不经唐旭提醒,一时间未必能想得明白。顿时不禁伸出拇指赞了一声,也要退出门去。

  “且慢。”,尚未来得及迈出步子,却听见唐旭喊了一声,连忙又停住脚步。

  “如今兴武卫的副指挥使,傅仁贵傅大人家,你可是认得?”,唐旭略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属下虽不清楚,可是应当一问就知。”,周宣臣点头回道。

  东城司里的这些兵卒,都是城东这一片的“地头蛇”,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和大小事情,几乎没有打探不清楚的。

  “你去帮我准备些礼物,送去傅大人家。”,唐旭从腰间掏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递给周宣臣:“就说三日之后,我在柳泉居设宴,宴请傅大人。”

  唐旭如今虽然不再像从前那般担心,可是转籍的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有些紧要的东西,还是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最好。

  原本兴武卫里有两位副指挥使,一位是傅仁贵,另一位则就是姜鲲鹏。而姜鲲鹏原先只不过是代掌军权,年前的十月间方才是领了正命,至今也不过只有两个月,所以卫所里空缺的职位,尚未来得及补上。

  也就是说,如果姜鲲鹏也离了任,那么卫所里能说了算的,就只有傅仁贵了。

  “属下立刻就去办。”,周宣臣应了一声,行礼告退。

  望着周宣臣也转身离去,唐旭方才是松了口气似的向椅背上靠了一靠。忽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苦笑一声。

  四百年后的自己可是对这些冤假错案深恶痛绝,但凡在网络上看到这样的新闻,几乎都要凑上去说几句。却没想到,到了这大明朝,却要自己亲手炮制出一起来。

  刚想要走回内房里休息片刻,猛然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只能是重新直起了身,向门外看去。

  “哪位是唐旭唐大人?”,刚及抬起头来,只见一袭褐色团领衫,已经横在了门前。

  身边虽然站着两个东城司里的兵卒门卫,却都是战战兢兢的缩在一旁,不敢出声阻拦。

  “在下便就是唐旭,请问这位公公是?”,唐旭只略瞅了一眼,便大抵猜出几分来人的来历。这种褐色的团领衫,向来只有宫中的内侍才会穿。

  只是眼前这人,虽然穿着内使的衣衫,胸背上却并无花纹阶补,看来至多是个宫里的火者之类。

  “慈庆宫。”,虽然来人只是个火者,可是宰相门前尚有七品官,更何况是宫里来的。只是向着唐旭拱了拱手,当作行礼,从口中吐出三个字来。

  慈庆宫?唐旭稍想了片刻,便立刻记了起来。这慈庆宫正是紫禁城里的东宫所在。

  “宫里有位大人,想请唐指挥去走一趟。”,既然已经报出了来历,来人倒也不再继续兜圈子,而是直接说道。

  难道此人是太子派了来的?唐旭略有些惊讶的仔细打量了几下来人,心里却又暗暗摇了摇头。

  如今自己正在协查弘封教谋刺太子一案,太子如果想要知晓案情,大可以派人去兵部和刑部衙门询问。就算偏偏想要问自己,也会直接派人来宣,却不会说的这么隐秘。

  “请公公在此间稍候,唐某略做些吩咐便随公公前去。”,可是既然来人说的是宫中有请,唐旭却又不能不去。万一真的是太子来宣,派来的却是一个二杆子内侍,那自己可就是怠慢了。

  听说唐旭答应前去,前来传话的内侍也不着急,就在唐旭的公房里寻了个地方坐下等候。

  唐旭虽然答应了,可是多少还是留了个心眼。适才周宣臣已经被自己派去了傅仁贵家里,好在司里留守的兵将仍是不少,出门之后,点了七八员孔武有力的,才转身折了回去。

  倒也是不是唐旭太过小心谨慎,实在是不得不防。这回弘封教谋刺太子,可以说大半是毁在自己手上。

  而这两日帮着追杀弘封教在京城里的孽党,满眼所见更是触目惊心。卫所里的兵将,大富的商户,甚至衙门里有品阶的差官,被这弘封教所蛊惑的,也大有其人。

  既然衙门里的差官能够被蛊惑,说不准宫里的内侍也有其人,唐大人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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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三章 东宫宦侍

  等回到公房,见前来传信的火者仍在里头坐着,不紧不慢的品着茶,连忙又吩咐杂役,暗中奉上二两银钱。

  太监爱财的传言,唐旭早就说听说过。眼见着小火者看见银钱,默不作声的揣进兜里,抬头朝着唐旭看了几眼,眼里似乎也亮了几分,方才是相信古人诚不欺我。

  只是再等小火者开了口,唐旭却立刻又觉得,刚才自己的担忧似乎都是有些多余。

  “咱家曹化淳,见过唐大人。”,既然收了别人的银钱,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好听的话总归要说上几句,“大人若是事务繁忙,咱家多等待上片刻也是无妨。”

  曹化淳?顿时间,唐旭就忍不住抬起头来,向着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在明朝的宦官这个种群里,曹化淳似乎并不算是碌碌无名之人,却没想到如今只混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是名火者,甚至只用二两银子就能买通。

  “既然大人有召,此乃第一等紧要,其余的事情等回来之后再慢慢料理不迟。”,知道了面前就是曹化淳,唐旭顿时间也便再没了许多顾虑。

  能在史书上混到个有名有姓的地步的,想来也不可能会去和弘封教厮混到一起。实际上唐旭也看得出,如今和弘封教混迹一处的,大多都是郁郁不得志之人。曹公公日后虽然也有郁郁的时候,可那是拜堂堂九千岁所赐,和寻常的根本不是一个等级。

  “也好。”,既然唐旭都说了无妨,曹化淳自然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先站起身走到门边,又转身向着唐旭摆出一个手势:“唐大人请。”

  “唐某已备下车马,请公公上车在前引路。”,曹化淳如今既然只是一个小火者,想来也不可能是坐车轿来的,只是唐大人扯起谎来,倒也是毫不脸红。

  适才自己虽然是出门布置了一番,却没想到车马这么一桩。如今也就是听说来人是曹化淳,方才是记起。好在东城司里,这些东西都不缺,唐旭刚说出了话,一边早就有机灵的杂役赶着去安排了。

  曹化淳平日里也极少有过什么得势的差事,猝然间得到这番礼遇,多少也有些自得。一行人出了东城司的大门,登上车马之后,便由曹化淳引路,向着东华门的方向而去。

  唐旭如今掌着东城司,对这东华门外的街巷也不算陌生。可眼见着曹化淳在前头引路,虽然确实是向着西走,可转过了几条街巷却到了于公祠附近,当即有些不解。

  再走一程,更是觉得眼前似曾相识,略想片刻突然记得,仿佛汪文言家,就是在这附近。

  曹化淳是宫里的内侍,既然是他来传令,这总不可能是要去汪文言家里吧。唐旭左右想不明白,只能仍跟在曹化淳身后一路向前。

  “到了。”,随着曹化淳一声轻喝,一行人也都是停下脚步,唐旭则是惊讶的看着左右。

  唐旭惊讶,是因为自己认识这里,如果自己记得不错的话,这里就是汪文言家所在的街巷。

  这是宫里哪位大人物驾到,居然要在汪文言家里见自己,唐旭顿时闹了个糊涂,下意识的就要朝着汪家的大门走去。

  “唐大人,请这边走。”,可是还没等唐旭迈开步子,又听曹化淳说了一句,伸手指了指前头。

  原来不是去汪文言家,唐旭尴尬的笑了几声,随后跟上。

  “今日要见你的,是王安王公公。”,之前受了唐旭的礼遇,曹化淳多少有些承情,既然已经到了地头,也不再和唐旭隐瞒。

  王安王公公,唐旭的脑海里,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过来。如今的王安,乃是太子朱常洛身边的伴读太监,算得上是如今东宫里的大总管,如果是他要见自己,倒不算奇怪了。

  怪不得汪文言要住到这于公祠来,原来是抱了这个念想,一边走着,唐旭又忍不住朝着汪家的大门看了几眼,心里不禁有些暗暗佩服汪文言的手段和心思。

  “王公公有喉疾,说话时须贴近些听。”,曹化淳转过身,放低了声音,向着唐旭吩咐了一句。

  “多谢曹公公指点。”,若能提前和曹公公攀上几分交情,对唐旭来说,倒也是件乐成的事儿。

  里头的门房,听见曹化淳的声音,早就攀在门缝里看,见果然是自家人,连忙就开了门。

  唐旭随曹化淳入内,先向左右道一声“见过”,又摸出两锭一两重的银子,悄悄塞在手上。

  “王公公适才吩咐过了,你若是领了唐大人来了,不必通报,直接去书房里见便是。”,两个门房见唐旭果然是知礼识趣之人,好感度顿时也是一阵“唰唰唰”的上涨。

  “唐大人这边请。”,曹化淳对这宅院里,看起来也极是熟悉,应了一声,继续去前面领路。

  乘着有曹化淳在前头引路,唐旭也抬起眼来,左右打量一番四周。

  眼前这座宅院,并算不得是奢华,只不过是三进三出的模样,京城里稍有些家资的,也都营造得起。不过园中的花木,倒是布置的极为雅致,看起来是花了一番心思。

  转过两条走廊,曹化淳又在一间房前停下了脚步,吩咐唐旭稍候,自己上前几步,轻轻的敲了敲门,喊道:“干爹,儿子给您老把唐大人给请来了。”

  兴许是没有过寻常人经历过的变声期,曹化淳的声音原本就有些尖细,如今又压低了声,听起来更是古怪。不知怎的,唐旭忽然间却想起了《西游记》,山里的小妖抓到唐僧回去,向妖王禀报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个调调。

  曹化淳话音刚落,房里立刻就有了回应,只不过正和曹化淳之前提醒的一般,声音听起来极是沙哑,唐旭在门外不过隔了七八步,也没能听清说了些什么,只看见曹化淳转回了身,向自己说道:“王公公请大人里头说话。”

  “有劳。”,唐旭向着曹化淳略一拱手,整了整衣冠,挺身入内。

  兴许是因为被四周的书架挡住了,书房里的光线,看来略有些昏暗,不过唐旭刚走进门里,便看见一位年约五十左右的中年人,手上拿着一本《隋书》,正端坐在书案边上抬头看着自己,面上虽然生得还算是白净,却是无须。

  “在下唐旭,见过王公公。”,即使没有人从旁引见,唐旭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定然就是太子伴读王安。

  “唐大人稍坐片刻。”,王安向着唐旭点了点头,示意在一旁坐下:“待咱家看过这篇文章,再与唐大人说话。”

  王安的话里,虽然听起来有几分怠慢,可是他毕竟是太子身边的人,唐旭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是按下性子,坐到一旁等候。

  直到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王安方才是放下手中的书卷,重新抬起头来。

  “不知这《隋书》,唐大人可曾读过?”,王安虽然已是开了口,却不急着说出请唐旭前来的缘由,而是问起手中的书来。

  “略读过些。”,唐旭站起身来,开口回道。

  “这一本《隋书》,咱家已经读过何止十遍。”,王安点了点头,示意唐旭重新坐下说话:“每读一回,便免不了要叹上一回,唐大人可知为何?”

  “王公公所叹的,可是文帝废长立幼之事?”,唐旭心里略微一动,立刻开口回道。

  王安虽没有急着回话,可是眼中却是不禁一亮,看着唐旭的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异样的光采。

  “这天地日月,自然有其律,朝廷也当是有朝廷的规矩。”,沉吟片刻之后,王安才继续开了口,“若是坏了规矩,便是乱了纲常,轻则君臣不明,重则天下大乱。”

  “王公公说的是。”,唐旭虽然隐隐能猜到几分王安话里的意思,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和自己说起这些,只能是连连点头应和。

  “自从二十九年,圣上立太子以来,如今已有十数年。”,可是转瞬之间,王安的脸上忽得又现出几分怒色:“偏偏朝野之间,至今仍是有人不知好歹,欲乱朝廷纲常,实在是其心可诛。”

  “无非是蚍蜉撼树,腐草萤光罢了。”,太子朱常洛迟早是要登基为帝的,唐旭也不介意在朱常洛的心腹王安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昨日间的事,我已是听说过了。”王安似乎对唐旭惮度颇有些满意,“太子殿下能得周全,多亏了唐大人救护。”

  “卑职不过是尽份内之责而已。”,唐旭即便是知道自己有功,可是口上的谦逊也还是必要的。

  “太子乃是仁德宽厚之主。”,王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待此事终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封赏。”

  “属下先行谢过太子殿下,谢过王公公。”,虽然明知道封赏这一节是少不了的,可是唐旭却也并不认为,王安让曹化淳请自己来,就是为了说几句好话给自己听。

  “咱家曾经听说过。”,果不其然,王安一番勉励之后,忽得话锋一转:“昨日唐大人擒拿邪教盗匪之时,曾经偶得过一封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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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四章 不如弃之

  “确有此事。”,虽然吩咐过周宣臣切勿泄露,可是当时却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唐旭也没想能保密多长时候。

  既然王安已经知晓,想来其他人也未必会不知道。隐隐间,唐旭甚至忽得有些庆幸,如果先找到自己的是郑养性而不是王安,那又该当如何。

  “咱家倒是有些兴趣。”,王安轻轻咳嗽一声,开口说道:“想知道唐大人得的那封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话刚说完,又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唐旭,似乎想要看穿对面的心底。

  岂料王安虽然问的小心,唐旭回的话,却是惊人。

  “在下以为,王公公还是不要知道的更好。”,唐旭略沉思片刻,忽得抬头回道。

  “哦。,唐大人为何这般说?”,王安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唐旭。

  “请恕在下直言,王公公看或不看,其实都是一样。若是看了,只怕反倒会多了一桩心事。”,唐旭却是仍然不紧不慢的回着话。

  王安低下头去,似乎在体味着唐旭话里的意思,可是沉吟一番之后,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这十多年以来,咱家都是在为太子殿下勉力支撑,想来也不差这一件心事。”

  “既然如此,在下也就只能从命。”,既然王安执意要看,唐旭也不好再多推脱,只能是从怀里掏出贴身收藏的信笺,双手奉上。

  王安把唐旭呈上的书信拿在手上看,只看了几眼,脸上便是一阵青红变幻。

  “这郑养性好大的胆子。”,王安也再按捺不住,腾的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连续走了几个来回。

  “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去见一回方阁老和司礼监里的卢公公。”,过了许久,王安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

  “王公公在去见两位大人之前,可否听在下说一句话。”,相比起王安的愤忿,唐旭倒是显得不温不火。

  “唐大人但说无妨。”,王安如今虽然恼怒,可是怒的是郑养性却不是唐旭,对于唐旭则多少还有些好感。

  “王公公去见了两位大人之后,该当如何?”,唐旭立刻开口问道。

  “自然是召集东厂和锦衣卫,去郑家拿人。”,王安的话,也是脱口而出。

  “王公公可还记得从前妖书案否?”,唐旭略一沉吟,跟着追问一句。

  “这……”,王安正是满心忿忿,猛然间却也不由口中一滞。

  所谓的“妖书”,其实也就是一份文章。冠名为“妖”,也是说文章里所写的内容。

  后人凡是说起“妖书案”,记得的往往都大多是万历三十一年的那一回,却不知道早在之前的万历二十六年,也早就闹出过一次。

  两份“妖书”所写,说的无非都是暗指郑贵妃意图立改立福王为太子。

  只是两件“妖书案”虽然在京城里都惹出了不小的风波,最后的结果却都是不了了之,其中的缘由,既然连唐旭都知道,想来作为太子伴读的王安,也不可能不明白。

  “在下还想问王公公,这大明朝奠下,究竟是谁家的?”,唐旭又略压低了声再问。

  “自然是当今圣上和太子殿下的。”,王安眼中一阵闪烁,面皮上忽得也不似刚才那样恼怒。

  “太子殿下既已为储君,日后若是不出意外……自然也是顺理成章。”,唐旭的话里虽隐去了半句,可是里头的含义,已经不言而明。

  “王公公如今若要执意追查,固然可以一泄心头之恨,可事情传了出去,损的只能是天家体面。”

  “这大明朝,日后不是他郑养性,也不是皇贵妃的,而是太子殿下的。当年两次妖书案,圣上都不予追究,其用意不也正是如此?”

  王安听在耳里,也是不禁一阵默然。眼前这位唐指挥,看起来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手段的老辣,竟似是已浸淫官场多年。

  固然,如果自己之前能静下了心去想,未必会想不明白,只是刚才满心的愤忿,早就把这些抛到了脑后。如今听唐旭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面上也不禁微微露出几分愧色。

  圣上如今龙体欠安,王安不可能不知道。太子继位,兴许也只在朝夕之间。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只要太子能顺利登基,日后即便想要寻郑家的是非,又何必非要什么罪证。

  心念至此,禁不住在暗赞一声此子睿智,心里的怒气,顿时也消去了大半。

  回过头来再看看手中拿着的书信,不禁觉得略微有些烫手,竟开始隐隐有些后悔,适才不该不听唐旭的劝告,定是耐不住要讨了这封书信来看,如今倒是闹了个进退维谷。

  “唐大人既然把件东西藏在身上,想来也曾想过如何处置?”,想来想去,王安还是转过身来去问唐旭。

  “实不瞒公公,唐某之前若是能想明白,也就不必藏在身上了。”,没想到唐旭却是摇了摇头:“在下留着这件东西,无非是想保个平安罢了。”

  “此话怎说?”,王安顿时也是闹了个糊涂,这东西还能当护身符用,藏在身上可以保平安?看起来应该是招灾还差不多。

  “在下只是不想步吕坤与赵士桢的后尘罢了。”,唐旭苦笑一声,说出句话来。

  前两回妖书案里,这两人都是只因稍有牵连,便都被裹入其中,无故受了许多干系。事关重大,唐大人不得不防。

  “唐大人放心,这一回有咱家为唐大人做个明证,定是可保无虞。”,渐渐地,王安竟是对唐旭生出几分赏识来。

  忽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向着唐旭问道:“咱家近些日子里曾是听说,京城里如今有一本《句读录》,题名居首者,便就叫做唐旭,不知可就是唐大人?”

  “惭愧,正是在下。”,既然王安问起,唐旭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咱家失敬了。”,虽然早就料到了几分,可是如今得到了唐旭亲口的确认,王安多少仍是有些吃惊。

  一个小小的五六品的武官,竟然有这般的才学,实在是大大出乎常人预料。

  “如今唐大人可能想出,该如何处置这件东西?”,王安虽然有些吃惊,可是这回请唐旭来,最紧要的仍是眼前的这份书信。

  看了一眼唐旭,把信笺丢到了案上,王安又伸出手来在信上点了几下。

  “既然如此,请恕在下不敬了。”,唐旭又行一礼,也跟着站起了身。

  王安见唐旭起身,以为他要开口说话,却见他拿起信笺,径直朝墙角走去,未免生疑。

  “唐大人……”,王安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唐旭已经走到了墙角,陡然间手上一松,拿着的信笺直直的向着火盆里落去,片刻之间就化成了灰烬。

  “唐大人这是何意?”,王安顿时不禁一阵目瞪口呆。

  这封信笺虽是有些烫手,可毕竟仍算是紧要的证据,况且王安也曾经见过郑养性的字迹,只怕八成是真,这唐旭竟然说烧就烧了。若不是唐旭护卫有功,如今也仍是一本正经的站在自己面前,王安几乎要当他有谢护郑家了。

  “既然留之无用,不如弃之,省得徒增烦恼。”,相比起王安,唐旭陡然间倒有种解脱的感觉。

  “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王安眉头微皱,口中念念有辞,过了许久,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果然是不如弃之,一了百了,心里也落个干净。”

  “也就是有王公公在旁做个明证,在下也才敢行此举。”,唐旭行事虽是决断,可是也并不傻。否则万一被怀疑和郑养性有勾结,只怕日后太子登基,自己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听说孙承宗孙大人认你做了学生?”,经过这么一番,王安也觉得和唐旭亲近了许多。

  “学生偶得孙先生赏识,也是不胜荣幸。”,唐旭知道,王安和东林一系走得极近,而孙承宗其实也属东林中人,所以仍是不隐瞒。

  “唐大人年少具才,当是与朝中君子之流多亲近些,方是正道。”,王安满意的点了点头,仿佛这才想起没有命人为唐旭奉茶,连忙唤过守在门外的曹化淳。

  曹化淳虽然日后也有一番际遇,可是如今不过是一名火者,奉上来的茶,唐旭倒也喝的心安理得。对于王安口中所说的君子之流,唐旭自然知道他说的就是东林一系。只不过,唐旭倒也是知道,东林党未必都是君子,起码钱谦益就不能算,孙如游等人也是勉强。所谓的正人君子,无非就和四百年后的阶级立场一个道理。

  翰林院里的钱大人无故躺枪,坐在椅子上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近来咱家与一位小友,颇有些投缘。”,既然唐旭也是自家人,王安也就不见外起来,“不知唐大人可是认得。”

  “不知王公公说的是哪位?”,京城里的少年俊才,唐旭多少也听说过几位。但是具体要猜,就猜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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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五章 干系在身

  “这位小友,可巧与咱家正是做了个邻居,也住在这于公祠附近。”,再等王安说出下一句话来,唐旭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说的到底是谁。

  “王公公说的可是汪文言汪守泰?”,唐旭顿了一顿,开口问道。

  “唐大人果然认得?”,王安面上的神色,似乎并不算太过意外。

  “在下与汪兄也略有些私交,曾有过些来往。”,唐旭说的是实话,就在上个月里,自己还去汪文言家拜过年,感谢自己在辽东时的援手之谊。

  “如此甚好。”,刚才眼见着唐旭烧掉了那封信笺,王安仿佛间,自己也少了一件心事顿时轻松了许多:“咱家虽不是读书人,可平日里也好附庸些风雅。今日可巧唐大人也在,不如把守泰也请来,吃上几杯水酒,略叙上几回如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即便是没有掺进了汪文言,唐旭也不想拒绝。毕竟王安乃是东宫的大总管,太子朱常洛身边的红人,在九千岁魏公公掌权之前,不好轻易得罪。

  只是想到了九千岁魏公公,唐旭却忽然间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心里动了一下,却又觉得似是而非,接着暗地里摇了摇头。

  吩咐去请汪文言来的,自然也是曹化淳。去了只不过片刻,便见汪文言跟在身后奔了过来。

  “在下见过王公公。”,汪文言应当已经是听曹化淳说过唐旭也在,所以丝毫没有惊奇,先向着王安见过了礼,又转过身来朝着唐旭笑道:“前些日子里,愚兄已是听说过唐贤弟高升,只是近来却是忙碌,无暇登门道贺,可巧如今在王公公这里遇上了。”

  王安原本以为唐旭和汪文言只是相识,可听汪文言的话,看起来确实极为熟络,心下顿时也更安定了许多。

  “王公公有请,在下原本不敢辞。”,与唐旭打过招呼之后,汪文言仍对着王安说道:“只是可巧在下家中,今日也来了几位客人。”

  “那倒是不巧了。”,王安的面皮上,当即浮现出几分失落:“既然贤侄家里有客,王某也就不便强留了。”

  王安虽然发了话,可是汪文言却似乎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反倒是凑近了些,向着王安笑道:“王公公与唐贤弟若只是对饮,未免寂寞。在下斗胆,敢请王公公和唐贤弟也移足寒舍,一同畅怀如何?”

  “你那家里的客人,都是什么来历?”,王安毕竟是太子身边的红人,多少也有几分贵气,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去见的。

  “除了工部衙门里的两位主事,邹之麟,钟惺之外,尚有中书舍人尹嘉宾和行人魏定国。”,汪文言连忙回道。

  “邹之麟乃是当年南直隶的解元公,其他几位在京中倒也有些贤名。”,王安这才隐隐间有些心动:“既然如此,我与唐大人就同去汪贤侄府上叨扰好了。”

  “王公公和唐贤弟肯去,正所谓蓬荜生辉,怎称得上是叨扰。”,汪文言听说王安肯去,心里也是欢喜,先站起身来向着两人说道:“那在下就先行去准备一番,好恭迎两位大驾。”

  话刚说完,又行了一礼,先奔回去料理准备了。

  王安又陪着唐旭略吃了一回茶,方才是起身,与唐旭一起出门向汪文言家走去。

  待走到门边,便看见汪文言已经是站在门里朝外张望,见王安和唐旭来了,立刻迎出门来,引入前堂。

  前堂里头,果然已经是坐了几人,其中的邹之麟,唐旭自然是认识的。其他的几位虽然不熟,却也都一一行礼见过。

  而王安虽有贵气,却也心知这几位都是进士出身,在朝中多少算是助力,便也有心想要为太子接纳,几番闲话谈过,竟然也几乎互相引为知己。

  “这位便就是汪某曾经和诸位提到过灯旭唐贤弟。”,太子伴读王安自不必多说,几位大人即便没有见过,多少也曾经是听说过,所以汪文言格外的把唐旭给点了出来:“如今风行京城的《句读录》,便就是唐贤弟与两位翰林大人所修。”

  “这位就是唐旭唐近贤?”,即便是不知道唐旭的,大多也都是读过《句读录》,如今见首著之人就在眼前,顿时也都是生出了兴趣。

  “唐贤弟如今虽只是东城司里的指挥,可却也过了翰林院里的恩考,已是府学里的生员。”,如今唐旭已经算得上是名满京城,汪文言也大感与有荣焉:“待到明年乡试,秋闱场上,免不了要走一番诸位大人当日的路。”

  “唐贤弟如此大才,想来到时定然是手到擒来。”,众人虽不知道唐旭文章做的如何,可是心里头却不禁先入为主。

  能受孙承宗和钱谦益如此赏识,又得汪文言推崇的,肚子里多少是有些才学的。若是他们知道唐旭恩考时的文章,是耐着句读之法才勉强混了一个优丙,只怕都是会大跌眼镜。

  “正月里时,曾经听唐贤弟说起,要去转籍,却不不知眼下办的如何?”,两边引见过后,汪文言又免不了询问起唐旭的近况。

  “略遇上了些周折,只怕还要再等上些时日。”,唐旭如实相告。

  “唐贤弟所说的周折,可是落在那如今的兴武卫指挥使姜鲲鹏身上?”,唐旭只一开了口,汪文言立刻便就猜到了几分。

  唐旭虽未说话,却也点了点头,心里又不禁暗笑,只怕过了这几日,兴武卫里的指挥使,也不定就还是姜鲲鹏了。

  “那姜鲲鹏倒算不得什么。”,汪文言略沉吟片刻,开口提醒唐旭:“只是他那亲家张延登,多少有些棘手。”

  “张延登?”,旁边几人,忽得听到这个名字,面色顿时都是有些不善。

  “这回我等想要参那亓诗教,只怕那张延登也免不了会跳了出来。”,中书舍人尹嘉宾轻笑了几声,当先说道。

  “他若敢跳出来,岂不正好。”,与邹之麟同为工部主事的钟惺,立刻就接过了话来:“当年的积怨,正好乘此机会来个了断。”

  唐旭虽不知道钟惺所说的当年积怨是什么,可是却能闻到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在屋子里渐渐的散开。

  “你们要参亓诗教?”,一直在一边坐着旁听的王安,忽然间也插进话来。

  “王公公当是知道。”,邹之麟点了点头,向着王安回道:“那亓诗教仅以吏部都给事中指,竟然敢凌驾于内阁与吏部之上,长此以往,我大明朝还有何纲常可言。”

  “纲常确实不能乱得。”,王安虽然应和邹之麟,可是心里却又似乎另有所想。

  “不过咱家倒是觉得,此事颇有些难成。”,王安又略一思量之后,开口继续说道。

  “王公公有何见解?”,众人听见王安这么一段话,顿时都不禁一起转过头来。

  “若想要参倒亓诗教,只怕要先过德清那一关。”,王安的面色,看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可是众人互望几眼之后,皆都是眉头微皱,一阵默然。

  王安所说的德清,众人自然知道是谁。如今的内阁首辅,也是当今朝廷里唯一的内阁大学士方从哲,虽然就是京城所在的北直隶人,可是其祖上却是出身浙江湖州府里的德清县。王安口称的德清,自然也是指他。

  “那亓诗教乃是德清公的学生,当年德清入阁,他也有推举之功。”,王安继续提醒座中的诸位:“诸位若是想要参亓诗教,只怕德清公未必会坐视不管。”

  一时间,众人的面色都变得有些为难起来。且不论有方从哲方阁老的庇护,能不能参倒亓诗教不说。方从哲执相多年,虽然与浙党一系略走得近,可向来行事还算是公允,在朝廷里也极具名望,甚至就连王安,也与他略有些私交。若与他为敌,并不是件十分令人乐观的事情。

  “难道此事就此罢休不成?”,行人府里的行人魏定国,颇有些不悦的嘀咕了一声,可是究竟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

  “汪某倒是以为,此事并非不可为。”,一番沉寂之后,汪文言忽得笑了几声,先开了口。

  “汪贤弟有何高见?”,众人顿时都是一阵振奋,把目光转到了汪文言的身上。

  “此事若要想成,只怕一半要落在唐贤弟身上。”,汪文言看着唐旭的目光,忽然间渗出几点精光:“若是唐贤弟肯从旁相助,约莫可成。”

  落在我身上?唐旭一直坐在一边独自品茶,半句话也不插。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顿时心里就是一惊,手里的茶盏也几乎掉到了地上。

  “汪贤弟可否说得明白些。”,邹之麟也看一眼唐旭,向着汪文言问道。

  “郑养性。”,汪文言略停半刻,在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来。

  唐旭的手,当下又是一抖,就连王安,也忍不住抬起头来。

  那封信笺,不是已经被自己烧了么,如何汪文言还会把自己和那郑养性联系到了一起?唐旭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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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六章 为国锄贼

  “汪某曾是听说,那北城司的指挥使陆冲,也是出身齐地,与亓府上常有些往来。”,好在唐旭心里的忐忑刚生出来,汪文言便就又开了口。

  邹之麟听了,不解的看着汪文言。亓诗教非同一般,若想要参他,寻常的理由怕是不够。而陆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北城司指挥,能牵扯上多大干系。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却又想起了坐在一旁灯旭,于是默然不语,看汪文言如何去说。

  邹之麟虽不说话,魏定国却是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兵马司所掌的,只不过是京城警戒缉拿,他亓诗教再是不济,想来也不至于和盗匪混作一处吧。”

  魏定国话里的意思,无非相当于四百年后的“警匪一家”,一边灯大人顿时心里不禁大感委屈。

  “那陆冲虽只是个北城司的指挥,平日里却颇多交游。”,汪文言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左军都督府里,他也是常来往。”

  “汪贤弟可是说,陆冲和郑养性也有交情?”,座位的诸位,在京城里头都算得上是老江湖,汪文言虽没有说透彻,可是话里的潜意已经是呼之欲出。

  汪文言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唐旭:“前两日里,弘封教谋刺太子的事儿,想来诸位都是知道。其中救护太子时立下首功的,正是唐近贤唐大人。”

  “可文昌祠一地,本该是北城司里的管辖,却让唐大人先赶到了,岂不奇怪?”

  唐旭愕然的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自己能先赶到文昌祠,全都是因为自己鬼使神差的吧周宣臣一支兵马放到了保大坊。而当时事发后的小半个时辰,北城司里的人也就已经赶到,丝毫没有故意拖延的意思。

  可是同一件事情,经汪文言口中这么一说,却怎么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当年的梃击案,想来诸位也还都是记得。”,虽然唐旭唐大人已经觉得汪文言够能扯,可正在说话的主,却并未停下来:“当时京城中便有传言,说郑家与弘封教有所勾结,奈何宫中却有人借势撒泼,圣上和太子也只能暂且罢休。”

  这件事情你倒是猜对了,唐旭和王安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善意。所谓拥有共同的秘密便就是朋友了,约莫就是如此。

  “这一回擒拿到的邪教妖人,以唐贤弟的东城司里为最多。”,不知怎的,明明说的是捕风捉影的话,可是从汪文言口中说出来,似乎总是振振有词:“既然那郑家和弘封教曾有勾结,想来要寻出些证据,也未必是难事。”

  话刚说完,只是直直的看着唐旭。

  “如此虽费些周折,可却是行得通。”,邹之麟眼里也是一亮,跟着连连点头。

  唐旭也花了好一番工夫,才把汪文言这番话给琢磨透了。

  无非是想要借自己的手,把这事往郑家身上引,然后牵出陆冲来,最后又扯上亓诗教。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邹之麟也能转瞬间就想明白,唐旭不禁感慨,这帮进士老爷们果然智商都是不凡,就连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汪文言也不简单。想到自己日后兴许也要去科举场上走一回。隐隐间,唐大人也不禁对自己的前途有了深深的担忧。

  可是感慨归感慨,要自己把事情朝郑家身上扯,让唐旭多少有些为难。自己担惊受怕这么几天,又是吩咐不要张扬,又是故意跑到王安面前烧掉信笺的,无非不就是想从这件事情里脱开。如今要是按照汪文言的谋划,岂不是要把自己重新给绕回去。

  证据倒是有,可惜刚刚已经被自己给烧了。真要听汪文言的安排,那还不如直接把信笺给他算了。

  只是汪文言和自己私交还算不错,自己也欠过他一个大大的人情。若不是他请动杨鹤为自己举荐,自己也未必能和熊廷弼搭上关系。和熊廷弼搭不上关系,吴亮嗣也不会这么尽心的帮衬自己。话说开了,自己这个东城司的指挥,倒有一半是因为汪文言才坐上的。

  所以要让自己直接开口拒绝,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我看此法虽妙,却未必能成。”

  唐旭正在思量着,是不是要把之前和王安说过的一番话,再和汪文言等人重新说一遍,却听身边已经有人先开了口。转头去看,见是刚才一直在喊打喊杀最积极的工部主事钟惺。

  “哦,钟兄有何见解。”,听见有异议,汪文言也把目光从唐旭身上移开。

  “我看此事的关键,还是在德清身上。”,钟惺泯一口茶,才慢慢说道:“若要说亓诗教和郑家勾结,最后事情免不了还是要落到内阁里头。说德清与郑家勾结,只怕未必会有人信。”

  明白人啊,唐旭心里顿时不禁一阵热流涌动。如果钟惺不开口,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汪文言的好。

  这也就是在汪文言家里,如果换一个场地,自己这个东城司的指挥,也未必就比北城司里的陆冲能高得了多少。

  就连这群向来自称正人君子的东林党人,拿起一个陆冲就想塞上去当炮灰,谁知道其他地方会不会还有人在打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情,自己回头可得好好周详一回才行。

  大丈夫固然不可一日不权,但是先生也教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钟兄所说,也有道理。”,汪文言低头略想片刻,似乎也有些赞同。

  “咱家倒是曾经听说过一件事儿,不知诸位会做何想。”,王安如今算得上和唐旭是一条沟里的战友,听汪文言想拿此事做文章,多少也有些顾忌。

  “王公公请说。”,众人都是停住了口,去听王安的话。

  “咱家曾经听说过,当年杨镐做辽东经略之前,去亓府上送过不少银钱干货。”,王公公不愧是积年的老江湖,深通堵不如疏,既然不好开口阻止,不如重新寻个由头出来让众人去议。

  “亓诗教岂敢如此误国?杨镐固然昏庸无能,可亓诗教也是擅权误国。”

  “此事即便再涉及德清公,我等也不可姑息养奸,定要为国除贼。”

  听了王安的话,顿时间,四周便是泛起一片义愤填膺的神色。

  唐旭心里虽是明白,亓诗教和杨镐兴许是有些交情,可他举荐杨镐的时候,也未必就知道杨镐会打败战,不过此时自然是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扫兴。

  “朝中有贼如此,诸位岂可不振臂高呼。”,魏定国已经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大声说道,身边响起的也是一片应和之声。

  相比起汪文言适才所想,如今这条路子明显更加稳妥。如今整个大明朝的朝野之间,目光可都是盯在了辽东这一块上。

  到了这个时候,唐旭这才敢偷偷的松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王安一眼。

  王安王公公则是事成全身退,深藏功与名,只顾着低头品茶,不再言语掺合。

  “诸位大人既然矢志为国锄奸,小弟可巧是备下了宴席,如今借薄酒一杯,为诸位大人壮行。”,汪文言这才不去纠缠唐旭,站起身来,高声应和。

  因为这几日东城司里事务繁多,所以唐旭也不敢多饮,只是略吃了几杯就起身告辞。汪文言和王安也知道好歹,并不多劝。再等回到司里,只不过才是未时初。

  从昨日开始,东城司里的番役差卒,就已经在四处擒拿弘封教徒,如今拿到的又有近百,东城司的拘所里早已是无法容纳。

  好在此事之前就通报过了刑部,到了下午,刑部大牢里就有差役拿着公文来提人,总算是让唐旭放下了一件心事。

  姜平那厮,也被夹在一干人犯里头,虽然看到了站在门边指挥灯旭,却是耷拉着脑袋,一声也不敢吭,被一起押着往刑部去了。

  忙完了这一波,唐旭刚想要略收拾下,先回家休息一阵,却有门房里来报,说是有人送来了请柬。

  唐旭把请柬拿在手上看,还在思量着要不要去,一眼便看到了落款处的三个大字:“傅仁贵”。

  居然来的这么快?唐旭顿时不禁有些暗暗惊奇。原本自己还在担心,傅仁贵会不会顾忌着和姜鲲鹏往日的情分,却没想到刚送去了礼物,不到半日间就有了回应,看来这傅仁贵也不简单。

  眼下姜家的宅院,已经被唐旭派兵死死把住,即便姜鲲鹏是堂堂正四品的官员,在唐旭这一招借力打力之下,也是无可奈何。最起码,在姜鲲鹏被参,或者此事终了之前,唐旭是绝不可能撤回的。

  如此一来,兴武卫里暂领军务的,就只能是傅仁贵了。唐旭想要转籍,指望也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也罢,那就先去傅大人家盘桓一回好了。”,唐旭略想了一下,对左右吩咐道。

  如今自家这个转籍的事情,确实已经不能再拖了,多耽误上一天,便就多上一分风险。

  只是等唐旭收拾好了,刚准备动身,门房里却又送来一份请柬。

  这回又是谁?唐旭拆开以后,直接朝着落款处看去,只看了一眼,便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第二份的请柬上,落款处仍然是三个大字:“张延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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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生财之道

  “大人先去哪一家?”,一边的差役见唐旭皱眉,以为指挥大人是生出了犹豫,连忙出声问道。

  “去傅大人家。”,可却没曾想到,唐大人的回答更是爽快。

  顺手拿张延登送来的请柬丢在案上,唐旭已经当先向门外走去。

  张延登和自己素昧平生,这回却主动来邀请自己,唐旭不需要多想,也知道定然是为了姜家的事儿。唐旭虽然已经禁绝了姜家对外的往来,可是东城司这里到底是人多口杂,防不胜防。

  张延登虽然是吏科的给事中,颇有些权势,可在唐旭看来,却和自己的关系并不大。原因很简单,现在自己尚且只是个武官,不归他吏部管。以后那些太遥远的事儿,唐大人也懒得去多想。

  而想要自己放过姜家父子,更是绝无可能。所以这种天生不会有结果的应酬,唐大人自然丝毫没有兴趣。

  和兴武卫大多数将官家里一样,傅仁贵家也是在崇文门外的金鱼池一带。登上了车马,只不过半刻工夫就到。

  似乎是猜到了唐旭八成会来应邀,傅家的门边竟然已经是新洒扫了一通。听说唐旭已是到了,傅仁贵也立刻迎出门外。

  “傅某也知道唐指挥繁忙。”,傅仁贵原本就生得矮胖,不知为何,见了唐旭更是像遇见了什么喜事一般满脸堆笑,带着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阵颤动,看起来不像是卫所里的军将,倒像是个商贾。

  “只是傅某近日来可巧得了几件稀罕的食材,不敢藏私,便想请唐大人来一起品尝。”,傅仁贵一边把唐旭引入前堂,一边呵呵笑道。

  “傅大人也是唐某经年的老上司,如此未免太过客气了。”,唐旭自然不会以为傅仁贵当真是仅仅请自己前来品尝美食,不过他既然不说,自己自然也不会点破,只是好奇所谓的稀罕食材,究竟是什么东西。

  因为防备着唐旭会应邀到访,傅家厨房里,早就准备停当。只等自家老爷吩咐下来,立刻就生起了火。

  先端上来的,自然是酸豇豆,卤牛肉这些开席冷盘,对于早就被四百年后的烹调艺术拉高了品位灯大人来说,都是极为平常。

  约莫酒过三巡,才见家里的小厮捧着一盆砂锅奉上,傅仁贵脸上的表情,突然间也变得认真起来。

  “这味食材在京城里虽算得上稀罕,可味道却有些古怪。”,傅仁贵转过了头来,对着唐旭说道:“不知道唐大人是否吃得惯。”

  “无妨。”,听傅仁贵这么说,唐旭心里的好奇更盛。眼看这傅仁贵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砂锅的盖子,顿时一股浓烈的香味喷薄而出,唐旭登时也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其实砂锅里所盛的,也只不过是一份平常的炖肥羊,吸引住唐旭的,正是那一股浓烈而熟悉的香气。恍惚间,唐旭竟仿佛又回到了四百年后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年代。

  “唐大人?”,唐旭脸上的表情,似乎吓坏了傅仁贵,不敢高声去唤,只能是站起了身,小声的唤了一句。

  “傅大人这道菜里,可是放了辣子?”,好在转瞬之间,唐旭便就已经回过了神,惊喜掸起头来,向着傅仁贵问道。

  “唐大人也曾尝过?”,傅仁贵这才放回了心,坐下身来,呵呵笑道。

  “曾尝过一回,至今仍是记得。”,闻着面前诱人的香气,唐旭顿时也禁不住食指大动。

  虽说四百年后的烹调技术,大多也都是自古流传而来。可是经过数百年的发展,无论是技巧还是材料上,也都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只拿眼前这份炖肥羊里所放的辣椒来说,唐旭几回陪洛雪霁去集市时,都曾经是寻过。在唐旭的记忆里,万历四十七年,辣椒应当是已经传入了大明朝。可是几番找寻之下,未曾见到,只好勉强作罢。不想今日,却在傅仁贵家里见到了,足以算得上是一个惊喜。

  一时间,唐旭几乎是顾不得体面,夹了一块略肥的,轻轻吹了几口就放入口中。一阵微微的从唇齿间传来,过后,又有一阵阵说不出的爽快,相比起用茱萸熬出的红油,其中大有区别。

  “这辣子,傅某家里尚有些积存。”,见唐旭喜欢,傅仁贵也是欣慰,“若是唐大人喜欢,傅某稍后便为大人备上一份。”

  “不知这辣子,傅大人是从哪里购得的?”,虽然傅仁贵答应了要送自己一些,可是唐旭却不想以后每次想要吃辣,都要上傅仁贵家里来蹭饭。

  “贱内的娘家,乃是福州府的商户,此物也是在下的内弟前来探亲时所赠。”,既然唐旭问起,傅仁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据说是红番自海外传来,如今在福州当地,也有种植。”

  “那小弟为何在京城的集市上从未见过?”,唐旭听了,略有些不解。按理说,京师乃是大明朝的四方荟萃之地,凡是能运来的货物,一般来说,这崇文门内外的集市上,多少都能寻到。

  “此事我倒是也听内弟提起过。”,提起这一茬,傅仁贵果然也知道一些:“此物如今虽在福州当地也有种植,可是价钱也不便宜。晒干碾末之后,每斤便要卖到二两银钱,即便贩到京城里来,只怕也卖不出更高。”

  一斤干辣椒要卖到二两银子,即便唐旭曾经见识过四百年后的“蒜你狠”,“姜你军”,也不禁对这个价格感到乍舌。但是考虑到物以希为贵,再加上辣椒本身就容易招惹虫害,以如今的技术,只怕亩产也是极低,所以并非不可能。

  而京城四五口人的寻常人家,一个月的生计大约也就只有一两银钱。用两个月的生活费去买一斤干辣椒,一般的人家都不会去做。想要和四百年后一样专做高端市场,更是一个笑话,如今还没有川菜和湘菜这样的相应菜式为辅,只拿来炖个羊肉什么的,买一斤便足够用上好一段时候了。

  如今这年头,吃辣椒几乎就等于是吃银子啊。虽然明知道自己如今吃的,只不过是四百年后常见的香辣羊肉,可隐隐间,唐旭却也觉得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几块香喷喷,肥滋滋的羊肉下肚,被勾起来的馋虫,顿时就安顿了许多。唐旭的脑海里,却忽得蹦出另一个念头来。

  即便只从去年的端午后开始算,自己在这大明朝,也呆了足足有大半年时间。

  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应付层出不穷的各种状况,唐哥儿想的最多就是怎么发财。

  有这个想法很正常,无论是谁,脑海里凭空多出来四百年的见识,都不可能这样白白错过。可惜的是,唐大人虽然想的多,却做的少。因为有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当真不是那么容易。

  如今尝了这傅家的香辣羊肉,唐旭顿时又禁不住新生出一个念头。在四百年后,只凭着香辣和麻辣两种手段,湘菜和川菜两种菜式,便几乎是风靡了大半个中国。

  自己虽然实际动手经验不足,但是好歹理论知识丰富,脑海里记过不少菜谱。如果就在这京城里开一家菜馆,不知道会不会有前途。

  这些日子里,因为《句读录》的付梓,唐大人也收入了大几百两银钱。而正所谓得陇望蜀,这大几百百两银子,恐怕也是不能让唐大人满足的。况且等过了这一阵,这本《句读录》也不可能再一直产出这么高的利润。已经渐渐由简入奢灯大人,急需一条新的生财之道。

  “尊夫人的娘家,在这京城里头,也常有生意往来?”,因为只是一个初想,所以唐大人也只是装作随口提起一般,向着傅仁贵问道。

  “每年里都有几次来往。”,这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傅仁贵自然知无不言。

  唐旭点了点头,暂且把心里的话按住不提,待回家去后,先细细思量一回再说。

  兴许是心照不宣,唐旭和傅仁贵两人虽是相饮甚欢,可是对于姜家的事儿,却都是只字不提。

  直到见天色已晚,唐旭要起身告辞,傅仁贵方才是借着醉意,向唐旭呵呵笑道:“日后唐大人若得闲暇,不妨来卫所里常坐,傅某虽不富贵,可这酒茶两样,却还招待得起。”

  “一定。”,唐旭也朝着傅仁贵会意一笑,两人都是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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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 风又欲起

  唐哥儿的性格,向来是说到做到。

  如今既然决意要转民籍,家里世袭的爵位眼看是留不住了。既然没有爵位可传,传个饭馆当作资产约莫也可行,起码唐大人深以为然。

  虽然东城司的军务颇有些繁琐,闲时还要去翰林院向孙承宗讨教文章,不过等回了家,免不了会把傅仁贵送的辣椒面拿些出来折腾一番。

  洛雪霁初时还会说些“君子远庖厨”的话,觉得自家相公如今好歹也算是体面人,亲自下厨房有些不雅。可是等唐旭真动了手,便捂住鼻子逃也似的跑出了屋,站在院子里大口的喘着气。

  既然是试菜,光自家吃肯定不行。万历年间的人的口味,和四百年后的多少还是有些差别,于是唐旭又请来胖子和孙伯翰一同来尝。

  孙伯翰好歹是个秀才,又是唐旭的业师,听说唐大人要学做菜,自然免不了和洛雪霁一样,要说几句“君子远庖厨”“学业为重”的话,又听唐旭拍着保证不会误了文章功夫才放下了心。

  胖子倒是不管不顾,听说有酒菜可吃,涎着口水就一路奔来。见着满桌的菜肴,更不多问,夹起一大筷子就往嘴里丢。

  只是菜肴刚一进口,就立刻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唐旭。

  紧接着,飞也似的奔到院里的树下,“哇”的一口全吐了出来。

  “菜里有毒。”,胖子受了惊一般的看着满桌菜肴,再也不敢凑过来。

  唐大人顿时就在额头上浮现出几条黑线,就算要下毒,也不会对你们两个下,完全是毫无价值嘛。

  不过这么一来,孙伯翰也提着筷子,惊疑不定的不敢下手。

  “这一味调料,叫做辣椒,乃是红番从海外传来的,京城里却不常见。”,既然孙伯翰和胖子都不敢再下口,唐旭也只能身先试法,夹了几筷子在口中慢嚼。

  味道还是不错的嘛,大不了下回再少放点辣椒好了,唐哥儿对自己的手艺,多少还算是满意。

  “两位若是吃不惯,可先少许尝些。”,唐旭先吃了几口,拿筷子点着盘中的菜肴说道。

  “红番从海外传来的?这倒是稀罕物。”,见唐旭吃了果然无事,孙伯翰也方才放下了心,小心翼翼的略夹了少许品尝。初时觉得古怪难忍,拿起手边的茶水灌了几口才压了下去。

  可是再继续品尝,渐渐的竟也是品出了滋味。如今刚及开春,天气尚有些寒冷,菜肴入口,额头上禁不住渗出几滴汗珠,全身都感觉一阵阵畅快。

  胖子虽然惊魂未定,可是见唐旭和孙伯翰都在那大快朵颐,连眼也不看自己,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坐回来学着孙伯翰一般,先小心翼翼的少许品尝,片刻之后便再无顾忌。

  因为只是初试,所以唐旭做的菜里放了辣椒的,只有红焖羊肉,辣子鸡丁和煮鳝片三种。不过半刻钟,这道菜就被吃了个底朝天。胖子抹了抹嘴,虽然同样满头大汗,却尚且意犹未尽的看着唐旭。

  “这菜里有毒。”,见胖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唐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哥儿百毒不侵。”,胖子根本不拿唐旭的脸色当一回事,大言不惭的回道。

  只不过,菜品虽然好定,但是真想要开起饭馆来,却没这么简单。

  耐着手头有一本叫《句读录》的畅销书,唐哥儿手上倒还有些余钱。在崇文门外买一间两进的足够大的店铺,大概需要三四百两银子,唐旭如今倒还负担得起。只不过想靠傅仁贵送的那两斤辣椒面就想开饭馆,却始终是个笑话。

  一边在崇文门外寻找合适的铺面,一边又托傅仁贵派人去福州府采买,最好是能带些辣椒种子回来。

  辣椒这东西,虽然容易招病虫侵害,其实却不难种,福州当地收成太少只不过是不得其法而已。而京城一地,虽然也不是种植辣椒的首选,但是因为略显干旱,种出来的辣椒辣味却丝毫不逊湖广蜀中两地。

  除此之外,让唐旭始料不及的是,第一个上疏弹劾姜鲲鹏的,竟然是翰林院编修学士钱谦益。

  “此人既为朝廷命官,胸中却毫无道德文章,纵子行凶,豢养恶仆,乃是第一等败坏之人。”,提起此事,钱谦益一脸的义愤填膺。

  可是唐旭多少却能猜到几分,钱谦益如此痛恨姜鲲鹏,倒未必全是想为自己出头。最紧要的地方,无非是此人的所为,几乎让《句读录》一书流产,差点误了钱大人刷声望罢了。

  寻到时候,唐旭又抽空去了一回寿安山的兴武卫,如今姜鲲鹏被东城司禁在家中动弹不得,卫所里主持军务的自然只能是傅仁贵。

  听说唐旭来办转籍的事儿,二话不说,就批了公文。

  老子从今以后,终于是良民了。不知怎的,唐旭把批好的公文拿在手上,却倒似乎没了从前的那般期待。只是在心里略微感慨了一阵,小心收好。

  又因为上回托了傅仁贵从福州府采买食材和种子,先拿出一百两银钱要当作预付。

  傅仁贵如今还闹不明白唐旭要买这么多辣椒是做什么,原本想干脆直接再做个人情算了,两边推辞了好一番后,又听唐旭说日后要常采买,方才肯收下。

  隔了几日,忽然收到邹之麟的请柬,说要在家中设宴。唐旭如今和邹之麟也算是有了几分交情,不好推辞,待安排好了司里的事务,便往邹家而去。

  待赶到邹之麟住所,见汪文言和钟惺,魏定国等人果然都在。

  “唐贤弟日后莫要称我什么大人了。”,邹之麟与唐旭见过礼之后,却是摆了摆手,忿忿说道。

  “邹兄莫非遇见了什么难事儿?”,唐旭见邹之麟面色不善,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这回邹某请诸位来,只是想告个别。”,邹之麟冷哼一声,又沉寂一番之后,才开口说道。

  “这是为何?”,唐旭略有些愕然看了看邹之麟,又看了看席间的诸位。

  这段时间以来,唐旭都是只顾着忙自家的事情,却没多问汪文言和邹之麟这边,如今听邹之麟说要道别,顿时闹了个糊涂。

  “岂不仍是那亓诗教。”,魏定国也跟着冷哼一声,接过了话来:“他收受杨镐贿赂,任用庸人,擅权误国,竟还想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我等上疏参他,他竟敢指使吏部尚书赵焕夺了邹大人的官爵,令邹大人回乡闲住,莫非他当真以为这大明朝的朝堂之上,是他亓氏私家的庭院。”

  “邹某如今虽没了官爵,却到底还是个进士,仍有上疏参奏之权。”,邹之麟咬了咬牙,“邹某即便回乡闲住,只要国贼一日不除,邹某就上疏不止。”

  “只要尹某尚在通政使司一日,邹大人的折子,也定是能上达天听。”,尹嘉宾乃是通政使司里的中书舍人,掌的就是内外章疏敷奏封驳之事,当即也叫一声好,起身和道。

  “汪某倒是觉得,邹兄还是暂且不要离京的好。”,等众人大多都已经开了口,汪文言方才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说道。

  “汪贤弟可是有听到什么风声?”,听到汪文言的话,众人顿时都是禁不住转过来眼来。

  “哪里有什么风声。”,汪文言仍是摇头笑道:“邹兄岂是忘了你那同乡好友夏嘉遇夏大人。”

  “邹某确实与正甫熟识。”,邹之麟却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可正甫如今也不过是个礼部里的主事,难道能有什么手段不成。”

  “夏正甫的大名,小弟从前也曾经听过,却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堂堂男儿。”,汪文言见众人都是好奇,也不再继续卖关子:“如今他听说亓诗教指使赵焕夺了邹兄的官爵,也已经上疏声援了。”

  “此事我为何未曾听正甫提起过?”,邹之麟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就连通政使司中书舍人尹嘉宾,也是不解的看着汪文言,似乎毫不知情。

  “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汪某才说夏正甫当得上堂堂男儿一称。”,汪文言面上含笑,似乎胸有成竹,“夏正甫是今日午后才上的疏,诸位不知晓也不奇怪。若邹兄当真离京,岂不是白费了夏正甫的这一番苦心。”

  “夏正甫虽是敢仗义执言,却恐怕仍奈何不了亓诗教。”,魏定国听了汪文言的话,却仍是忧心忡忡。

  “若是再加上江秉谦,唐世济,董元儒又如何?”,汪文言仍是不紧不慢,微微笑道。

  顿时间,不但是邹之麟,就连坐在一边未曾说过话灯旭,顿时都心头一惊。

  汪文言如今报出的这一串名字,虽然都只是督察院里的御史,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其中却大有机巧。

  其中江秉谦向来都是众人皆知的东林一派,而夏嘉遇,唐世济和董元儒却都是出身浙中,算是浙党。

  风,终于又要起了。唐旭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心里轻轻稻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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