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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辱虐情] 【支配】作者: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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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配】作者:不详

                楔子

  直升机像只黑颈鹤掠过龙鳞湖,湖水宛如被刮起的鳞片,喷溅在罗家双胞胎
兄弟的脸上。

  「是爷爷回来了……」两兄弟抹抹天生带笑的脸庞,从湖里跑上岸,指著直
升机消失的方向喊道:「爷爷回来了!爸!」

  双胞胎的父亲——罗炯站在湖畔,丢过两条浴巾。两兄弟俐落地接住,擦拭
身体。金灿的阳光包裹少年的躯干,他们其中一个背上有图案,从两侧肩胛分开
延伸至髋部,色白镶黑,对称地呈显出翅膀似的形状——那是胎记,天生的一对
「鹤翼」。

  「我要飞了……爷爷回来了……」两个男孩擦乾身体,举高双臂,拉开浴巾,
比赛似的往林荫小径奔跑。

  罗炯捡起草地上的长棍、木剑和两套脱下来的功夫道服,边走边摇头,看著
只穿泳裤、披著浴巾的一对儿子没入树林里。走过苍翠的森林步道,一片绿草坪
接连石板坡道上地中海式屋宇。

  罗炯的一个儿子没进屋,光著身体,蹲在庭院的两尊鹤形门柱间,一双手拨
弄著断落的树枝。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坡道两旁像凌乱的香菜园,青绿的叶片在
石板地上,贴得到处都是。罗炯走到儿子背後,高大的身子挡去洒在儿子光洁背
部的日光。

  「罗愉呢?」他看不到大儿子的踪影。

  「哥去看人家生孩子,刚那直升机不是爷爷,是主宅的夫人……」小儿子罗
悦回答得心不在焉,倏地拉高嗓音,笑脸望住父亲。「爸,你看——」他用浴巾
包住两只陷在残乱枝叶中的雏鸟。「是幼鹤!」

  罗炯倾身一探。「巢被吹坏了——」

  「我帮它们筑一个新的!」小儿子丢下话,兴致高昂地跳起身,跑进庭院里。

  两只被浴巾围妥的雏鸟,弯著脖子在取暖,毛色同样灰灰黄黄,分不清哪只
是哪只,像是罗家那对孪生子一样。

  只有亲人分得出他们谁是谁。

  「罗愉,想进来,可以进来——」

  房门拉开一人侧身大小的缝,奶奶苏林就抓到他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小动作。
几名面色欣喜的女仆佣先走出门,罗愉才进房。

  房中只剩四个大人。奶奶苏林坐在床畔的一张椅子上,她的两名女助手——
宇妥姊姊和多婕姊姊,正收拾著医疗台上的器具。

  床上的美妇抱著一名新生儿,虚弱的脸容上依旧露出一抹和蔼微笑。「你是
罗愉呀……」美妇是祭姓家族长于的夫人。

  「夫人好。」罗愉移到床边,好奇地看著刚出生的婴儿。

  「我还是分不清楚你跟罗悦……」

  「你回来多久了,怎么没换好衣服?」苏林插言,拉掉孙子披在肩头的浴巾,
对祭家夫人说:「您认这胎记,就知道这小子是老大——罗愉。」

  「奶奶……」罗愉低叫,转身要拿回浴巾。没换衣服已经失礼了,奶奶似乎
还嫌不够难看。

  「还是一样的耀眼——」祭夫人发出赞叹,素手轻轻抚一下罗愉背上的胎记。

  罗愉回身。

  祭夫人微笑地看著他。「我生老二时,你母亲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我们
一起在龙鳞湖里……双胞胎的哥哥带著一对天生的羽翼,是上苍赐予的特别祝福
吧——」

  「多了一对翅膀,可能有特别的责任呢!」苏林一笑,将浴巾披回孙子肩上,
闲聊似的说:「人的命运是很奇妙的……」

  「小娃娃是女孩吗?」罗愉打断奶奶的嗓音。

  「是个漂亮的小小姐呀!」苏林道。

  「你喜欢她吗?」祭夫人美眸安详地低垂著。

  「她好小……」罗愉笑得很腼覥,黑眸凝定在婴儿粉嫩的小脸上,探出一根
手指,小心翼翼地描著婴儿的粉红小拳头。

  小婴儿抓住他的指,懒懒地睁开晶亮的双眼,仿佛在看他。

  罗愉惊讶地看看奶奶苏林,又看看婴儿的母亲。

  「她很喜欢你,」祭夫人柔柔地扬唇。「想不想抱她……」说著,将婴孩交
到罗愉身前。

  罗愉反射性曲肘,供出臂弯,抱住襁褓,肩上的浴巾因而滑落,背上的胎记
随著肩胛肌理扯动,宛如正欲展扬的鹤翼。婴儿张著一双澄净无染的眼睛,小嘴
儿,粉红舌尖时不时嗫嚅著,像在对他说话。

  「她一点儿都不哭。」罗愉笑著,抬头看一下奶奶。

  苏林抚抚孙子的头。「小小姐绝对是个开朗的美人儿。奶奶刚刚打她屁股时,
她只嘤了一声呢!」

  「小小姐是在欣赏帅哥,」头包著白色丝巾的多婕,在一旁调侃罗愉。「你
越长大越帅,当然让人目不转睛……」

  「是嘛,真希望我也可以再年轻个十五岁……」上唇边缘有颗性感小红痣的
宇妥,端著搪瓷盆,走过罗愉身边,伸手捏一下他挺直的鼻。「姊姊我最喜欢你
这种小帅哥了!」

  罗愉低低咕哝一声,将婴儿还给祭家夫人。「我该回房换衣服了。」他转身,
捡起浴巾,略微尴尬地急行。

  「夫人!老太爷给小小姐命名……还有小小姐的家族项链也取来了!」喜悦
的嗓调先传来,一名妇女没敲门迳自冲了进来,正好和罗愉撞在一起。

  当啷啷地几声响,雕龙的银托盘翻落在地上。

  「对不起,大婶……」罗愉扶住身形不稳的妇人,然後捡起地上的银托盘、
一块绣了黑字的红丝布和一条项链。「你的东西——」他将捡起的丝布和项链放
回银托盘中,交还妇人时,不由自主地喃喃低语:「好漂亮的龙项链,眼睛在发
光。」

  「你你你……」妇人惊讶地瞪著他。「苏、苏、苏奶奶!」妇人招著一只手,
对著苏林大叫:「你的孙子不得了了……」

  苏林和两位助手围了过来。

  罗愉一脸疑惑。「奶奶,我闯祸了吗?」他皱凝眉头。

  苏林盯著妇人银托盘里,两颗射出红光的项链宝石。

  「开光了!」两名助手抽气叫出。

  「你的孙子是小小姐的命定伴侣……」妇人扶著额际。「我得赶快向主宅报
告这事……」她旋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踅回来,把银托盘交出。「这给你们
办!」丢了句话,就离开。

  宇妥和多婕分别持住银托盘的一边,深究地盯著盘中神秘的项链。「真是令
人大开眼界……」

  「奶奶?」罗愉拉了一下沈吟中的苏林。

  苏林回神,看了孙子一眼,回身往床铺走去。「罗愉,过来!」她命令地道。

  罗愉随即跟上奶奶的脚步,走到床边。

  「跪下!」苏林突如其来的嗓音含有不容争辩的力量。

  罗愉一顿,双膝跪在踩脚凳上,心里有些焦虑自己真的惹了大祸?!

  「我这孙子注定该当您的女婿——」苏林一手覆住罗愉头顶。

  罗愉抬头,发现奶奶的神情既悠远又温柔。两名助手也回到床边。

  苏林继续对床上的祭夫人说:「小小姐才刚出生而已,开光的祭氏圆腾链,
您想如何处理呢——」

  「当然是由夫人这个做『岳母』的,把它给拴紧在小愉脖子上呀!」宇妥和
多婕异口同声,有默契地将银托盘送至夫人眼前。

  祭夫人一笑,拿起项链。「如果你再长大点,可能就得解爪扣……这只有我
女儿做得到;」她垫高怀里的婴儿,轻轻抓住婴儿的一双小手,让那小掌心握著
项链,然後带领幼小、稚嫩的肢体,直接将项链套过罗愉的头颈,挂在他胸前。
「这是我女儿帮你戴上的喔……」祭夫人满意地说。

  苏林勾弧红唇,探手取过银托盘上的红丝布,看了看,放回盘中,挑眉。
「原来,我这个孙媳妇儿叫『祆儿』——半神半妖呢!」

  「半神半妖……」祭夫人看著女儿黑溜溜的双眼,会心一笑。「是个顽皮的
鬼灵精吗?祆儿——」

  小婴儿嘤嘤出声,像在笑。

  「……我做错什么事吗?」罗愉皱起眉头,拉拉垂在胸口的项链。

  「怎么愁容满面呢?『小新郎』——」这话像在亏人。

  另一个不怀好意似的附和:「祭家的小小女婿呢!小愉比弟弟小悦更幸运哟
——」

  「什么意思?」罗愉抬头,看著一向喜欢作弄他的两位助手姊姊。

  宇妥拿起银托盘里的红丝布,往罗愉怀里塞去。「好好珍藏喔!这可是你妻
子的命名布呢……」

  「你呀——」多婕勾起他胸前的项链,妩媚地眨一下眼,红唇一勾。「被支
配了!」

                第一章

  「你想拆下来,对不对?」

  罗悦推开二楼书房的门。双胞胎兄长罗愉穿著跟他一样的合身黑长裤、白丝
衬衫,下摆没扎,站在窗台边,斜阳像枝笔,飘逸地画出他俩修长、挺拔、略嫌
瘦削的年轻体格。

  他们十七岁了,俊朗的脸庞,渐渐褪脱稚气,一双剑眉有棱有角,黑亮的眼
睛闪烁著光彩,挺直的鼻梁无可挑剔,两片薄唇似刀刃,上提的嘴角,流露著年
少轻狂般的气质,不是那种传统美少年的病态颓废调调儿——这对兄弟更属男性
的阳刚,天生笑意迎人的神态,散发著无懈可击的魅力。

  「妈说我们不能当花心者——」罗悦走到罗愉面前,潇洒地坐上窗台。

  花草清香从窗下的庭院漫进来,喷泉中央的仙鹤石雕被水生爬藤植物纠缠著,
展开的翅膀,恍若套上了鞍鞯,看来那么沈重。

  「不过,就算你曾想过要花心,也没这机会,」罗悦继续说:「谁叫你比任
何人更早找到自己的伴……」

  「罗愉、罗愉……」一阵童稚的嗓音隔门飘荡,使得书房内的罗悦中断话语。

  「……你在哪里?罗愉……」甜腻清亮的呼喊,一定是缭绕罗家地中海式建
筑格局,经由那阳光遍洒的白色长廊传来,所以听来饱含幸福。

  罗悦甩一下头,单眼眯细,另一眼瞅著罗愉。「她——来——了——」拉长
音的缓慢语气,倚窗跷脚的姿势像个悠闲的钓鱼者。

  罗愉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宇。

  「我帮你应付吧!」罗悦轻松、玩味地丢下一句,跳下窗台,动作矫捷迅速
地离去。

  「等一……」罗愉回头,欲叫住弟弟,但门已关上。

  门外长廊上的小女孩,在角厅梁柱後探了探头,一张小脸像搪瓷娃娃一样精
致,明亮生辉的五官,甜美可人,微鬈的短发,乌黑柔软,白皙的皮肤,粉嫩透
红,天生是个美人胚子。

  「祆儿——」罗悦伸出胳膊,满脸笑意地盯著她。

  祭祆儿站到柱子前,小手拉起长洋装的蕾丝裙摆,露出穿著罗马式凉鞋的小
脚。她慢慢地歪著头颅,像个纯真的小女神般,看著罗悦。

  「你不是来找我吗?」罗悦学她,将头颅倾斜一个角度。

  祭袄儿咬咬红唇,凝起秀气的双眉。「我要找罗愉!」

  罗悦挑一下眉。「我是罗愉……」

  「你不是!」小女孩抢著打断大男孩的话语。

  「我哪里不是,」罗悦紧接著道:「你看我的脸,就是罗愉呀!」

  「你不是!你不是!」甜腻的童稚音调生气地大叫:「臭罗悦!叫二哥修理
你!」祭祆儿头一扭,蹬蹬蹬地跑开。

  罗悦看著那小小的身影冲进楼梯间,边笑边抚著自己的脸。他和哥哥明明有
著相同的脸庞,怎么一个五岁小女孩如此难骗?莫非……大掌慢慢往下,停在微
敞的胸口,罗悦乾笑一声,走回书房。

  书房里,罗愉依旧站在窗边,手摩著胸口的项链。他戴这条项链有五年了,
颈背线条和各处肌肉,随著年纪增长越来越粗实健壮,现在已经拿不下来。这条
龙形图腾链,是祭氏的传家项链。每位祭家人生来都有这样一条锻铸特殊、雕纹
抽象的龙形项链,祭家人一旦遇见命中真正相属的另一半时,链头的宝石——
「龙」的双眼,必会发亮,称为「开光」——

  只有特定人士,能使项链开光,这类人,就是祭家人的「命定」伴侣,也是
祭家人赠与开光传家项链的对象。

  他十二岁那年,不经意碰著祭家么小姐的龙形项链,它开了光,长辈确认他
就是么小姐的命定伴侣——也就是「丈夫」。从此,他成为项链的佩戴者。

  「那项链像是你的『贞操带』——」罗悦走来,拍拍罗愉的肩。

  罗愉转头看他。「祆儿呢?」双眼扫视弟弟背後一圈。

  「小姐懂事了,说不打扰我们念书。」罗悦不要不紧地回答。然後拉起罗愉
脖子上的龙形项链,很有手足情谊地道:「我帮你拆掉吧,听说用破坏手法,就
能取下!我待会儿去拿爷爷的断剑匕首,割了……」

  罗愉拨开弟弟的手,转身离开窗边。

  百叶窗两旁挂著书画。水墨画作是松树和鹤。罗家的家徽,就是鹤——高原
仙鹤。他们代代为神秘的祭氏华族做事,是武门世家,居住在祭家海岛,高原上
的龙鳞湖畔。罗家男儿在自成一国的祭氏系统下,是天生的护卫,最懂得何为
「忠诚」。

  「啊!」罗悦想到什么般,右拳击一下左掌。「其实用不著这么大费周章的
……」他在想用爷爷的断剑匕首切断龙形项链的事,这一刻有更好的方法了。
「我去把祆儿小姐叫进来!项链的特殊爪扣,她会解嘛……就跟她说,她还小,
不能满足你的需求,请她暂时放你几年自由身喽,如何?我的哥哥——弟弟我够
为你著……」

  「你我都得听妈的话!」罗愉打断罗悦,俊脸表情凛然,一点也不感谢弟弟
「体贴」的主意——

  馊主意!

  罗悦撇唇一笑,视线移向壁炉上的书法大作。墨黑的篆体大字写著「男子有
行,远父母……」——这是奶奶苏林改了《毛诗》的得意之作。奶奶认为男儿有
德有行,才够资格离家,去追求完美的女性,成为自主的男人。

  有德有行……他们罗家男儿自小被教育得文武兼备,人格磊落,正直,不只
听母亲的话,更听祖母大人的训示。

  罗悦知道哥哥会继续戴著那条项链。「你已经决定对你的小妻子忠诚了——」
他这话是疑问,又像期待後续好戏般。

  罗愉从书墙上,取下一本书,放在阅览桌,翻了几页。「罗家的家徽是鹤,
象徵长寿、幸福、夫妻关系的谐和与忠贞。我刚说了,你我都得听妈的话——不
能当花心者!」

  罗悦笑出声,步伐轻巧地沿著三面书墙跑,飞檐走壁似的一跃,准确地取下
一本放在最上层的书籍。「妈要我们今天念这本。」他把书叠在罗愉正在看的书
上。

  罗愉拿起书籍——是罗氏家训。他合上下面那一本,一记丢掷动作,将书本
射进书墙架上的空格。罗悦吹了声口哨,单手翻滚,越过紫檀木大书桌,俐落地
坐定在椅上,完全没碰歪任何家具摆设。罗愉抿一下唇角,鼻腔哼了声。两兄弟
将书房当成竞技场,较量起家传武学,一会儿翻滚一会儿丢书、抛拉卷轴,挺乐
的。

  「你们两个——」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么大了,还顾
著玩耍。」

  罗愉、罗悦同时收敛动作,齐声叫道:「妈——」

  两兄弟美丽、清灵的母亲——白晓然,身穿一袭椴绿色裙衫,举止优雅地走
进书房。罗愉、罗悦随即端坐入位,肩并肩,将母亲要他们阅读的家训放在紫檀
木大桌中央。

  白晓然坐在两个儿子对面,左右皓腕各环著一只玉镯子——她生下双胞胎满
五周年那天,两个儿子在龙鳞湖拣了一颗大玉石,经切割琢磨後,成了一对珍稀
的礼物。她的一对儿子从小养成在生日时,送母亲礼物的习惯,这是父亲给的教
养——罗氏的家训——罗家男儿个个都知道,女性天生比男性伟大。父亲会要他
们记住,母亲比他们的生日派对更重要。

  白晓然柔荑交叠、扣在桌缘,一双美眸沈吟地瞅著两个儿子。

  「妈干么这样看我们?」罗悦开口。

  白晓然柔和地微笑。「到岛外念书,可别再打打闹闹嗯?」

  罗愉同母亲一笑,神情很沈稳,像个成熟男人了。

  「孩儿知道分寸啦!母亲大人——」小儿子却总是比较沈不住气。

  白晓然垂下视线,笑著,站起身来,拿出两个精致的小袋囊。「妈拣了几颗
龙鳞湖的石子,还有高原上鹤鸟的羽毛——是护身符;你们带在身上,想家时,
就拿出来泡澡嗯。」两个儿子明天要离岛,前往祭家在英国办的学校念书,这一
去,可得好几年才会再回来。

  「妈,我们不是小孩了。」罗愉离座,绕过书桌,走到母亲身旁,语气充满
安慰。

  罗悦也走过来,嘴里念著:「妈教我们就够了,」母亲的家族——白氏,在
祭家系统下,是负责海岛上的教育部门。不只罗家的孩子,连祭家的少爷、小姐
们,都是白家的学生。母亲是一名全才教师,通晓经典、科学、各国语言……母
亲是他们心目中最重要的师者。「我真搞不懂,老太爷为什么还要我们进学校,
真能增加学问吗,我不觉得有人比妈更博学……」

  「老太爷要你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体验不同的生活。」白晓然推开书房的
落地门,走到露台上,坐在观景座的长椅。

  天空的达达声落在石板坡道下方,风掀起一片草海漫舞。

  两个儿子跟了出来,在她身旁半蹲跪著,一人抓著她的一只手,像他们五岁
那年,把玉镯套进她腕间的情景。「妈,」他们嗓音一致,对母亲保证:「我们
会好好照顾自己。」

  白晓然会心一笑。

  人家说母子连心,这对双胞胎兄弟知道母亲舍不得儿子出远门。他们接过母
亲手里的袋囊,发现细心的母亲分别在袋口绣了他们的名字,还有展翅的鹤。罗
愉、罗悦互看了一眼,默契十足地背出罗氏家训。

  白晓然的笑容慢慢消失,美颜上的神情安适宁静,这一刻如永恒!人家说—


              母子连心呀——

  她的一对儿子,出身护卫家族,流著自信但不自傲的血液,天生就有独当一
面的能力,做母亲的实在没啥需要担心。

  「成鹤又在帮幼鹤理羽了。」一个身影出现在落地门中。

  「爸!」

  罗炯走到白晓然背後,扶著椅靠,弯倾高大的身躯,吻一下妻子颊侧。

  「你回来了。」白晓然美颜微微朝後,伸手摸著丈夫搭在椅靠上缘的大掌。

  罗炯反手握著妻子的柔荑,移身坐入妻子旁边。「始禧少爷找你们,」他对
两个儿子说:「好好去巡礼吧——明天开始,想在龙鳞湖游泳,可没那么容易。」

  罗愉站起,弯著身子,左右左轻吻母亲脸颊三次,同父亲说了几句话,才走
进书房。罗悦涎著笑脸,玩兴未脱般,只手按著露台护栏,纵身一跃,直接跳出
父母的视野。

  白晓然抽了口气,倏地起身靠向石垣,往下观望。只见大儿子刚走下门口阶
梯,抬头对她挥著手,彷佛早知道她的举动。小儿子却已跑出庭院,依旧没开木
门,长腿一提,跳了过去。

  「别担心,」丈夫罗炯从背後围住她,凝著两个儿子步下石板坡道的英挺背
影,骄傲地说:「罗家男儿都是训练过的——」

  白晓然在丈夫的臂弯中转过身,静静地看了他俊朗、刚毅的脸,好一会儿,
道:「他们也到了履行『天职』的年纪了,没办法常在我身边——」

  罗炯拨拨妻子颊畔的发丝,扳过她的身子。「被成鹤理过羽毛的幼鹤,已经
会飞行了。」他沈沈地在妻子耳边喃语,手指著远方蒙蒙的天际。

  一对祭家高原的吉祥鸟,影如泼墨,在雾中低空滑翔。

  姿态优美的大鸟,於龙鳞湖附近的柔软湿地著陆。葱绿的草坪上,停著一架
直升机,小女孩坐在机舱放下来的阶梯,一名绑马尾的大男孩正擦拭著她脸上、
裙上和脚上的泥巴。

  「有没有撞疼哪里?」大男孩嗓调稳重,一手抚著小女孩的发。

  祭祆儿吸吸鼻子,只摇头,不说话。

  大男孩低敛双眸,将祭祆儿满是泥泞的小手托在掌中,一面拭净一面注意到
腕骨上,细白的皮肤擦破了一块伤痕,显然是扑倒时,被树枝或碎石割伤的。
「哥哥带你去给苏林看看好吗?」

  「不要!」祭祆儿用力地摇头,一颗小小的泪珠滚了下来。

  「祆儿——」大男孩挺直身躯,幽缓地说:「你的手流血——」

  「去龙鳞湖洗一洗就好!」祭祆儿飞快地抢白,昂起的粉嫩小脸,表情倔强
得很。

  大男孩仰颈,静静望著天空,好一会儿,倾身抱起祭祆儿,往湖边走。风从
大男孩背後袭来,吹得他的长发由颈背分开,飘过耳侧,在面前飞扬,偶尔搔著
祭袄儿的脸蛋。他和祭祆儿一样,发丝柔软,微鬈,明亮俊美的五官,带著独特
的酷劲,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峻、尊贵气质。他们的样貌遗传自同一对夫妻。大男
孩是祭祆儿的二哥祭始禧——十七岁,是个有耐心的兄长。

  「哥哥的头发弄到你了嗯?」祭始禧眯起眼。

  祭祆儿将一根黏进兄长眼角的发丝抓开,小手臂绕过兄长的肩颈,十指交握,
收住兄长乱飞的长发。「这样就不会了……」她喃喃低语,摔趺在泥地时,忍住
不哭的情绪,悄悄自小巧的鼻泄出。

  「鼻水不要擦在哥哥肩上——」

  「才不会!」小丫头翘著唇儿,下巴垫在兄长肩头。

  也许是同一生肖、同一类、同一属……吧!祭始禧是亲爹亲娘生的三个兄长
中,最疼爱祭祆儿的一个。

  祭始禧时常抱著么妹,走过湖畔绿茵茵的草地,到龙鳞湖游泳,玩水,度假
般住在湖边的家族别墅。别墅外,到处是花,绵延的碎石带潜入水中,阳光拖曳
著湖水,一片晶亮起起伏伏往西边推进。乳白色的遮阳棚下,摆著法兰西躺椅,
丝绒椅面绣著龙。祭始禧把祭祆儿放在躺椅上,迳自走向湖水边,洗净方巾,泡
湿,回到遮阳棚下。他蹲低身子,拉过祭袄儿的手,一掌捏挤方巾,让滴流下来
的水,淋洗著祭袄儿手腕的擦伤。

  「嘶……」祭袄儿皱凝眉心,小嘴儿倒抽著气。

  「很疼?」祭始禧将方巾覆住她的伤口。

  「……水好冰!哥哥……」祭祆儿叫声连连。

  祭始禧若有似无地扬起唇角。「太阳快下山了——」

  气温降低,桔红的树叶,在湖面飘旋,还真像缤纷的初秋。

  祭始禧拿开沾染血污的方巾,看著妹妹手腕的伤口,血止了,可仍泛红。

  「得去给苏林瞧……」

  「什么事找我奶奶?」一个无预警的嗓音,闲闲适适地传来。

  祭始禧侧过脸庞,眯眼斜睨。罗悦倚靠遮阳棚的雕花木柱,笑著。

  「臭罗悦!」祭祆儿叫嚷,随手抓起躺椅的抱枕一丢。

  抱枕落在罗悦脚尖前两尺处,女孩的力气小,压根儿打不著他。罗悦捡起抱
枕,拍掉草屑,笑意噙在唇边。「祆儿不怕打中的是罗愉呀?」

  「你才不是罗愉!」祭袄儿拿起另一颗抱枕,奋力地又丢向罗悦。

  罗悦往前一步,接住下坠的抱枕。「你没看见我胸口的顷链,怎知我不是罗
愉?」他直觉祭祆儿靠龙形项链,辨认他们兄弟,为此,他特别把衬衫的扣子扣
到颈子,不露半点胸膛。

  「你不觉呼吸困难吗?」祭始禧站起面对罗悦,探手拉开他的领口:「罗愉
是祆儿的命定伴侣,她知道谁是谁——深到命里的关系,上天注定的,还要靠记
号辨认吗?!」

  「是吗,真神奇!」罗悦耸耸肩,走进遮阳棚下,将两颗抱枕放回躺椅尾,
双眼瞥见祭祆儿衣服上的污渍。「哎呀!怎么脏兮兮地……」话还没说完,抱枕
迎面而来。

  祭祆儿甩了彩带似的,以抱枕连击罗悦的脸。

  「好狠心的小妻子喔——」罗悦边笑边道,一手捏住「招呼」著他俊脸的抱
枕。「我好担心我哥哥!」

  「哥哥、哥哥……」祭袄儿气呼呼地跳下躺椅,跑到祭始禧身边,小手拉扯
祭始禧的衣袖。

  祭始禧摸摸妹妹头顶,看向罗悦。「你做了什么事?舍妹摔得满身泥巴、手
腕受伤——」

  「祆儿受伤?」一道影子穿进来。

  祭始禧眯细狭长的黑眸。罗家男儿来去无声,不愧是训练过的。他几乎没注
意到罗愉从哪儿出现的。

  「怎么弄得一身……」罗愉在祭祆儿面前蹲低身躯,由头至脚将她看一遍,
发现她腕上的伤。「疼吗?」双眉重重地皱起。

  祭袄儿抽手,不领情地走回躺椅,小小身子没入椅中。

  「祆儿?」罗愉不明白小丫头闹啥脾气,比较担心她手上未处理的伤。他走
近躺椅,坐在搁脚凳上。「让我看看你的手,祆儿——」

  「不要!」祭祆儿把手藏到背後,瘪嘴欲泣。「刚刚,你不理我,叫罗悦假
装是你,赶我走……害我跌倒!」

  罗愉一愣,回头瞪住弟弟。

  罗悦露出无辜的表情。

  祭始禧俊颜脸凛然,同时瞅著这对罗氏兄弟。

  「嘿,我……」罗悦欲言。

  「到水里解决!」祭始禧先一步丢出话,朝湖岸迈开步伐。

  罗愉站起身,不发一语对著罗悦。罗悦叹了口气,转身跟上祭始禧。罗愉最
後一个离开遮阳棚,走没几步,背後有著明显的拉力,扯住他。

  罗愉回首。

  「今天水好冰……」祭祆儿抓住罗愉腰後的衣料,小脸低垂,咕哝著。「会
抽筋溺水……」

  罗愉视线落在那揪著自己的受伤小手。「我要看你的伤嗯?」

  祭祆儿动一下脑袋瓜,像颔首又像摇头,喃喃自语地走回躺椅。罗愉旋身,
将她抱进椅座里,高大的身子罩住她身侧,一只手臂绕著地小小的肩,掌心托捧
她受伤的腕。

  「会痛吧——」他沈声说著,一面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罐,挖了一层透明的
药膏抹在她伤口上。

  「我知道你没有叫罗悦假装你……」祭祆儿摇著头,边说:「我刚刚只是生
一点点气……一点点喔!」拇指和食指贴近做出「一点点」的手势,纯净的明眸
眨了眨,全然是小女孩心性。

  罗愉长指掠了掠她额前的刘海,耐心地听她童言童语。

  「哥哥要把罗悦溺死在湖里吗?」她伸长白嫩的手指,比划遮阳棚外的龙鳞
湖。

  湖里两名少年,光裸身子,争相竞泳,一会儿压对方的头,一会儿冒出水面,
嘴唇喷出水花,玩疯了。

  「他们只是比赛谁游得快。」罗愉解释,身体一躺,修长的躯干占据整张椅
子。

  「哥哥在修理罗悦啦!他害我摔进泥巴里呢!」祭祆儿坐在他腿上,小头颅
枕著他的胸膛。「你跟哥哥最疼我了,对不对?」

  「嗯。」罗愉轻应一声。

  她转头,开心地对他笑著。

  罗愉抚著她甜美的小脸蛋。她摸上他胸膛的项链,一下拆开爪扣一下又扣好
它,像在要玩具似。

  「袄儿说……」她嘻嘻一笑,小手灵巧地扣上项链爪扣,表情顽皮地道:
「不行拆下来!」

  罗愉定定地看著她。女孩儿像花……再过几年——只要再过几年,用不了多
久,他不会让她像这样赖在身上撒娇。她会知道,有种能力是天生的,并且知道
自己能够支配他。

  「罗愉……我什么事都知道喔……」她的嗓音抓回他的神思,一记小小的吻
落在他颊畔。

  罗愉一震,忽有所感地望向湖边。水面异常的不平静,那两人似乎不单纯竞
争泳技,仿佛演出水中全武行……

  「罗愉!」祭始禧的吼声吃了水。

  罗愉倏地站起,奔离遮阳棚。祭祆儿跟著跑到湖岸。

  「罗悦在下面!」祭始禧又吼了几声,凌乱的长发披覆住俊颜。「他在下面!
在下面!」

  罗愉脱了鞋,冲进湖里,潜入水下,水波扑凿,衣物贴附肌肤,冷得彻骨。
他看见弟弟蜷著身体,正在往下沈。他游得更深,抱住弟弟,翻身,极快地游出
水面,另一手勾住浮浮沉沉的祭始禧,奋力游回岸边。

  「哥哥……」祭祆儿冲向正上岸的大男孩们。

  「水很冰!别过来!」罗愉严厉地吼道。

  祭祆儿顿在斜倾的碎石岸边,湖水溢溢升升淹上她白皙的脚背。她吓儍了,
一动不动地站著,小脸呆愣无表情。

  祭始禧挣开罗愉的手,拖著一条僵硬的腿,自行走上岸,一把揽过祭祆儿,
颤抖地抱著她。

  罗愉把罗悦拉到草坪上。高原之风开始狂吹,他捶打著弟弟的胸膛,神色凝
重,脸上、发上的水,滴在弟弟身上,一颗一颗像冰珠般滑过苍白的肌肤。

  「醒来!」罗愉压抑地低喊。

  「咳……」罗悦逸出几声重咳,睁开眼睛,看见另一张自己的脸悬在上面。

  「我会有……这种哭丧的表情吗……咳!呵——」短咳中夹带一声无力地长
笑,他扯动唇角,转折嗓音,认真、请求地道:「哥,别告诉妈……」

  今天湖水出奇的冰冷,他们没暖身就下水,好争好斗地游闹几圈後,两人都
抽筋了。龙鳞湖是个斗形湖,越离岸畔湖底越深。护卫本能使然,罗悦为了让祭
始禧更接近岸边,潜到水里将他推上水面,自己则因为疼痛挣扎而往下沉。

  「你这个笨蛋!」罗愉低吼,转身看向祭始禧。

  祭始禧感觉到他的视线,松开怀抱里的祭袄儿。「没事了……」嗓音有些虚
弱地传出。

  「哥哥真的要把罗悦溺死……」祭祆儿支支吾吾地说了句。

  罗愉迅速地望住她,眼光冷肃。祭祆儿吓一跳,缩进祭始禧背後,觉得罗愉
变得好陌生——

  他怎会这样看她?

                第二章

  「祆儿小姐!」一个女佣进了起居室,继续走向落地门大开的露台。「您的
同学来了,祆儿小姐……」

  「我知道呀!」露台上,那抹鲜丽的倩影左右移动,正在调整望远镜的地平
装置。「我看到他们来了。谁昨天睡眠不足,脸上长几颗痘子,都数得出来——」

  那当然。女佣暗暗地咕哝。在这一带的建筑里,祭家别馆由数十幢古典楼房
与空中花园连结成弦月形,外围道路植满参天古树,是最隐密的观测站,更别说
祆儿小姐的私人空间,正好是整幢别馆的至高点。所以,祆儿小姐没事就喜欢用
那架高倍数望远镜研究天地、俯视众生……连附近几条街道外,谁家的餐桌上掉
了哪些菜屑,她全知道。

  「小姐——您别再偷窥……」

  「什么偷窥!」鲜丽的倩影转过来,一张绝伦的年轻脸蛋,黛眉、挺鼻、红
唇,微鬈的短发像是女神画像里的雅典娜。「曾爷爷说祭家的先祖是天神——」
祭祆儿说话时,总是骄傲地抬高下巴,盛气凌人又美丽。「我是继承祖志——看
顾苍生!你懂不懂!」

  「是。」女佣答话的态度很恭敬。非得恭敬不可,如果稍露敷衍,难保小姐
不乱说话,这是他们最怕的——

  袄儿小姐有一张「铁口」,说什么就发生什么,一句话就能支配人的喜怒哀
乐。

  「我说的,你懂不懂!」祭祆儿斜睨女佣。

  「懂——」女佣小心谨慎地再回答一次。

  祭祆儿轻哼了声,单手插腰,悻悻然地走进室内。

  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高跳的身材穿著一袭日本浴衣,上面印满
朝颜花,赤裸的双脚露在衣摆下,优美的弧线从胫部滑至足踝,勾勒著一根根纤
巧白皙的趾头,淡淡粉红的指甲隐约在长毛地毯里闪烁著。她往後一跳,准确地
跌入柔软的沙发中,柔荑拍拍嘴儿,慵懒地打呵欠,一副准备睡午觉的模样。

  「袄儿小姐——」女佣拖长的嗓音似乎充满无奈。

  「嗯?」她张开一只眼,洁腻的下颊叠在抱枕上。

  「您的同学都来了耶——」女佣微微皱眉,开始有点苦恼。「您不准备准备
吗?」

  「我想先睡一下。」她闭上眼,不在意地回道,标准的大小姐作风。

  女佣垮下一张脸,眉心皱得很深,越来越苦恼。「小姐——」要哭似的语调。

  「呵呵呵……」祭祆儿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我就去见见那些兔崽子。」
她离开沙发,拉拉腰带。

  「您不换衣服吗?」女佣急著问道。「昨天夫人派人送了几套……」

  「我喜欢穿这样!」她疾步往起居室门口移动,嘴里不太高兴地说:「你叫
我妈别再送什么奇怪的礼服……」

  「小姐……」女佣跟在她後头,晓以大义似的说:「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当
然希望能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呀!」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不能打扮儿子,就
把脑筋动到女儿身上。

  「我又不是什么公主洋娃娃!」祭祆儿回道。人已走出门外,脚步越来越快,
而且轻盈。

  女佣跟不上她的长腿,边追边喘。「小姐、小姐……」好歹穿双鞋嘛!哀怨
的双眼,乾瞪著祭祆儿白皙的脚底板儿一趿一蹬地走入长廊。

  「喂!」走到廊弯处,祭袄儿突然停住,转身,偏侧头颅,瞅一下女佣,唇
角缓缓斜挑,神情很顽皮地说:「你呀,脸上的表情比万圣节的面具精彩耶——」
一旋身,倩影没入廊弯,只余笑声——

  呵呵呵呵……

  哎哟!这个祭家的么小姐——祆儿——人家都说她「半神半妖」。她一张铁
口,说什么发生什么,这种能力应是神吧,可她作弄他人的功夫,就铁定是「妖」
了!

  张著大笑的嘴,眼中闪著恶作剧的冷光,一千只手操弄著人类,有时弄得他
们惊声尖叫、哈哈大笑,有时弄得他们疑神疑鬼、心魂不归——长廊天花板的游
乐园浮世绘,被颜料著染得迤逦缤纷。

  祭祆儿站在拱门下,客厅里,一群年纪和她相当的男男女女,正唱著生日快
乐歌。

  她的同班同学——一个看起来像是颓废派艺术家的少年,坐在角落室内水池
旁的平台钢琴前,弹琴伴奏著。阳光透过天窗洒在水面,天然岩石砌成的两道假
山似的高墙冒流清水,水池底波光粼粼,一群鱼儿悠然游过,各色的仙人掌盆栽
摆在S形的池岸上,兰花从蛇木板中窜出,垂挂流水岩壁边,轻轻摇摆,人工草
坪铺在水池岸垣下,接连一道雕龙檀木门,门边有一幅从天花板降至大理石地砖
的油画——高原的黑颈鹤,是她画的,一只飞越草海的美丽大鸟,据说是某个忠
心的传奇人物转世。

  「愿——」

  所有视线焦点转向祭袄儿。

  众声齐喊。「祆儿小姐永远快乐……」

  祭祆儿抚著门框,来回地抚,慢慢滑动,漆黑眼眸瞪著客厅的景象,久久,
咕哝一句无聊。然後,走进客厅。

  她已经到了希望大家把她当大人看的年纪;「生日会」太幼稚,她其实不喜
欢谁来帮她庆生。

  「生日快乐!」

  「十五岁快乐!」

  她坐入同学们为她空出来的主位,女佣适时推著蛋糕出现,十五簇火苗熠熠
闪闪,忽明忽灭,配合著琴音。两名女佣将蛋糕移到桌面,嘴里说著祝福的话。
钢琴声悠悠慢下,气氛太祥和、太感性……她在祭家海岛出生的那天,高原光景
肯定不是这样!应该更热闹一点——红红绿绿的花儿遍野开,湛蓝天空响著雷,
太阳光芒万丈,霓虹盖天,海面飘降雨水……说不完的神兆,绝对不是清静,否
则,怎么解释她爱闹的性子。

  「我要许愿了——」祭祆儿双手托腮,肘拄桌面,黑亮的眼珠转了转。

  围著桌缘的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轰地自祭袄儿身旁退得半边远。空气
顿时凝结,静悄悄,没半点声音。

  「欵——」似乎过了好久,祭家的女佣首先发声。「各位少爷、小姐,我们
还有事要忙,你们请自便,不要客气。」说完,拉高裙摆就想离开。

  「两位姊姊干么一副拔腿欲逃的模样?」弹琴的少年站起身,懒懒地走到桌
前,双手分别搭住两位女佣的肩膀。「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们该听听寿星的愿
望的……」

  「邹风和!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滚回去弹你的琴!」

           咬牙的斥责一句接一句——

  「亏你叫『风和』……」

  「别唯恐天下不乱!」警告似的此起彼落。

  几只手开始拿著桌上的小点心,丢向弹琴少年。

  邹风和张嘴,神准地接住一口乳酪。「嗯……这起司好极了,适合配红酒。」
他津津有味地咀嚼,转头看了看左右两位祭家女佣。「我们可以喝酒吗?两位姊
姊……」

  所有注意力一下全移转至两名祭家女佣身上,客座的少男少女们露出相同的
表情,为渴望尝试「成人滋味」而走神。

  「嗯哼——」祭家的年轻总管——余联走进门,一句话打醒未成年者的白日
梦。「各位少爷、小姐不能碰酒精饮料吧;」他凌厉的眼神一扫,嗓音又沉又威
严。「给少爷、小姐们准备些新鲜的果汁。」

  两位女佣明白地颔首,随即退离客厅。果汁就在客厅桌上,跟各色小点心一
起放著,她们不可能漏了准备什么。余联是祭家总管中,最年轻的一个,清楚知
道如何应付半大不小的难缠客人。

  「余大哥真严格,」邹风和一脸要赖地说:「今天也不能通融吗?祆袄生日
耶——」

  「你们根本不是来帮我庆生的嘛!」祭袄儿双唇抿直,手拿了杯果汁,摇晃
著。「连我的愿望都不屑听嗯——」蛋糕的烛光,映入她眸中,淡淡的嗓音令人
毛骨悚然。

  「……那个……」有人想开口解释,却语塞老半天。

  「各位少爷、小姐,」尴尬之际,总管余联将每一杯果汁分送至客人面前。

  「请端起杯子,祝福祆儿小姐。」

  少男少女们照著他的话做,乖乖以果汁敬祭袄儿,真心诚意地说著祝福的话。

  「好啦,」祭袄儿喝了一口饮料,放下玻璃杯,满不在乎地说:「歌唱了,
东西吃了、喝了,可以散会了!」

  欵——她的奸同学们,僵住动作,迟疑地看著她。

  「蜡烛还没吹,蛋糕还没吃呢!」邹风和靠向桌缘,一双深邃慵懒的眼盯住
祭祆儿。「我想听祆祆的愿望耶——」

  「本小姐不许了!」祭祆儿睁亮双眼瞪住他。「想吃蛋糕,我会叫余联让你
们一人带一个回去!」她下逐客令了,实在不满意这场庆生会——难得她想说些
世界大同、众人心想事成的好话当愿望许的说……

  「祝你们归途平安!」她猛地站起,声势强调地说。

  她的好同学们吓了一跳,果汁洒上衣服。归途平安……这话由祭袄儿说来,
格外恐怖。

  真可怕!归途平安……

  「我派车送各位少爷、小姐回去吧。」察言观色的总管开口了。

  没一会儿,女佣走了进来,领著客人们离开。客厅只剩总管余联、祭祆儿和
邹风和。

  「你干么不走!」祭祆儿对著邹风和冲口道。

  「我想看你许愿嘛——」少年对著她笑。他休学两年,年纪比她大,总是暗
地做违禁事,早有本领当个无赖流氓!

  祭袄儿坐下来,面对蛋糕烛光,双手交握,眯著眼,红唇微微地张合。邹风
和就在她对座,欣赏少女许愿的唯美神态。

  「好了,」她睁开眼,吹熄蜡烛。「你可以滚了!」

  他一笑,站起身,弯腰俯近她,飞快地啄吻她的唇。「学校见了,袄祆。」

  祭祆儿顿了一下,而後大叫。「你不要脸!邹风和!」她端起蛋糕,往门口
砸去。

  余联手灵脚快,一个动作接起,稳稳托住蛋糕。

  「以後……以後不准邹风和来我们家!」祭祆儿气红了眼,恶狠狠地瞪住消
失在门边的残影。

  光影在门口交会,如幻觉般,突然出现一名高大英挺的男子。「祆儿——」
接著,是记忆中熟悉的嗓音,低沉细语地叫唤她。

  「祆儿——」罗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人也进入客厅。

  祭祆儿愣住,胸口急速地起伏。她刚许的愿望实现了!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
过他……好几年了……大家都说他逃了,不愿被一段无法反抗的婚配姻缘支配命
运!他正是年少轻狂呢,怎有能耐不被花花世界吸引,谨记自己有个乳臭未乾的
小妻子。他一定得逃,不然生活太乏味!他正是年少轻狂呢,哪能不追求感官刺
激,时时挂念一个未成熟的小妻子……

  「祆儿小姐,是罗先生——」

  「哪个罗先生?」祭祆儿回神,双眸定定望住余联斜後方的罗愉。

  余联把蛋糕放回桌上,转身朝罗愉肩头拍了拍,迳自离开,并且关上客厅厚
重的大门。

  「做什么关门?」祭祆儿的嗓音有些不自在。

  「好久不见。」罗愉说。

  是啊。她已经不再是个五岁小女孩……不!不对!正确来说,她还是个小女
孩,而是他——他已不再是个男孩儿。昂藏的身躯、伟岸的宽肩、长胳膊……唇
边带著浅浅的笑意——这是天生的,成熟男人的气度。

  「很多人来帮你庆生——」他深思的双眼掠过桌上的蛋糕。

  「我才不想过什么生日!」她用力地坐回沙发里,白皙的指头挑起一根根歪
倒在蛋糕上的蜡烛。

  罗愉在桌边的软矮凳上落坐,静静地看著祭袄儿的一举一动。她的指尖沾了
细致的白色奶油,微微颤抖,很紧张。他们太久没见过面,早忘了如何相处。他
的手臂徐缓地横越桌面,大掌捉住她刚放下蜡烛的柔荑。她一震,抬眸对住他。
他不说话,唇靠她很近,气息吹吐她指尖,她一度以为他要含住她那沾满奶油的
手,但他没有。不知打哪来的光平射在他脸上,他眯起眼,俊颜沉敛著一种稳重
感,像在审视她这个小女孩,是否蜕变成女人了。

  「男人全是这样……」她低喃,皱凝眉头,倏地抽手,奶油全抹上他虎口。
「我不会称你的意长大、成熟,变个性感女人!」十五岁是很苦闷的年纪,她性
格上的矛盾与对立现在才要形成。

  「这就是躁动的青春。」他一笑,声音低微,目光慢慢沉下,定定地凝视著
她。「祆儿——这十年来,你有在成长。我很高兴——」

  「你当然高兴!」原本还能控制的嗓音突然转成大吼。「不需要管一个说什
么就发生什么,十年前差点害你弟弟溺死的『乌鸦嘴』小女孩,有什么好不高兴!
你当然快活摆脱我!」她一口气说完,发抖地站起身,手握成拳,圆瞠的美眸隐
含泪光。

  他的神情很柔和,依旧看著她,嗓音极低地传出。「我离开海岛那天,没在
码头看到你。」

  「我干么去送你!」她抑著嗓音,将脸转开。她记得十年前,那个湖水特别
冰冷的午后……她忘不了他最後看她时的眼光——五岁的小女孩记忆那么好,是
因为他那时的眼光与那天的湖水一样冰。

  「龙鳞湖的事,你以为我在怪你……」

  「十年来,你没来看过我!」她打断他。罗悦是他的双胞胎弟弟,同命生的,
最亲密的手足!他当然怪她!那一年的事……

  有好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再开口。罗愉望著那幅黑颈鹤大油画,久久,他
往客厅门口走,开门时,说了一句:「我伤了你的心吗?祆儿——」

  他关上门,消失後,她崩溃似的大哭起来。

  即使隔音再好,这个晚上,依旧听得到男人聊天的声音。

  祭家海岛上,年龄相当的男孩,一定会成为朋友,不管他们来自哪一个家族、
身分有何不同,他们终究会是朋友。

  罗愉和余联的感情特别好。余联是在帮罗愉照顾重要的人——

  祭袄儿十岁时,出外求学。祭家给她安排了仆佣和管家,随侍照料,生活上
大大小小事儿,由余联包管。

  这个晚上,她十五岁生日的深夜,余联跟罗愉正谈论著她。

  她知道他们会谈她,因为他们一个是她的管家,一个是她的丈夫。他们会怎
么谈?余联会告诉罗愉,她有多受注目吗?不管是哪个种族、哪个文化,甚至不
分性别,很多人追求她,她有特别的魅力,这是天生的。她才十五岁呢,罗愉会
为此吃醋吗?她希望他会,但他不会。他二十七岁,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不会
为此反应激烈,何况他天生是个护卫,最忌讳过度的情绪起伏。

  她还不晓得如何当个妻子,这个晚上,她辗转难眠,眼睛都哭肿了。她感觉
得到门外没有声响——他们谈完了。肯定喝不少酒,淡淡的酒香漫进来。她掀被
下床。她的脚步一向轻盈,会飘,像仙一样。虚掩的房门,一道散放著光晕的缝,
足够她通过。她苗条的身躯,早具备女人风韵,灯把影子推映在长廊地毯上,那
玲珑的曲线柔软扭摆,潜入另一道门里。

  「祆儿?!」警觉性,是罗家男儿最普遍的基本特质。

  「你没锁门……」她关好门,看著床上的他。

  罗愉拉亮床头夜灯,光芒暖暖地,像棉絮在水中化开,飘腾著。他看著她,
掀开被子一角,支颐侧卧的姿势,让他裸露的胸膛显得更深、更宽大——女人向
往的。

  祭祆儿无声快速地奔上床,躺在他胸前的空位。他盖好被褥,将夜灯调暗些,
手臂搂著她的细腰,垂下眼,嗅著她的馨香。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她嗓音乾硬,某种压抑还延续著。

  他微睁双眸,轻轻地吻她的发。「龙鳞湖的事,是罗悦和始禧大意忘形——
他们自己的错……」

  「那你为什么那样看我?」她疾言打断他。

  他凝眉。「我怎么看你?」那一年发生在龙鳞湖畔的意外,虽是他们罗家兄
弟与祭家兄妹之间的「四人秘密」,他却早已淡忘,倒是隔日登船离岛,在送行
的人群里,找不到她小小的身影,令他一颗心悬挂许久,担忧她哭闹过度。「那
时,我吓坏你,让你不敢来送行?」

  「就是!」她坐起身,双手抱胸,冷眼竖眉。「你像这样瞪著我,怪我一张
嘴,使人溺水……」

  「祆儿——」他摇著头,将她拉回怀里。「人在情急时,很难有好脸色;我
不是个被训练过的服务员,只是个冲动的十七岁少年。我当时真的这样看你吗?
祆儿——」

  他的嗓音像在吟诗,让她恍惚地合眸,安稳躺在他怀里,就要睡去。「不对!」
瞬间,她又翻身,柔荑压住他,小脸伏在他胸膛,两眼晶亮地对著他。「你还是
没来看过我!十年!十年耶!」纤指戳他的胸,很用力,指甲陷入肌肉里,小小
的弦月痕分布在他胸口。

  罗愉一点也不被她撒泼的小动作触怒,大掌伸向她,温柔抚她的脸庞,另一
手包裹著她的小手。「你多久没见过你二哥了?」他低问。

  她愣了,美眸注视他半晌。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可她与二哥确确实实也有
十年没见面了——那个最疼她的二哥呢……

  「始禧喜欢四处游走、到第一线挖矿……」他说著。

  祭祆儿表情沈静,想起这些年来收到许多二哥寄送的宝石原矿。二哥说,她
就像珍贵的宝石原矿,天然纯美——这其实是取笑。因为二哥还说,原矿切磨後,
才是宝石,能显现圆滑的成熟之美,供人佩戴展示。

  「喔——我明白了!」她叫道,长腿一曲,膝盖用力抵住他腹部。「你跟哥
哥在外面带著成熟女人玩乐!是挖矿呀!女人矿山嘛!」眼光危险地闪烁,这一
刻,她不是十五岁女孩!她是祭祆儿!

  「祆儿,」他唤她,沉吟了一会儿,长指摩过她眼下,说:「我是始禧的护
卫,理所当然跟他跑——」

  她蹙一下眉心,翻过身,生气了。

  罗愉一笑,神情有著宠溺,移动身子,胸膛贴著她背脊,抱著她。

  「你走开!」她回身,手拉住他胸前的龙形项链。「我不会觉得这是理所当
然!」她还不是个人妻,即使他们的关系是命定、是天意……

  他笑了起来,气息带著威士忌的味道,很醇厚,是成熟男性的味道。「长廊
天花板的图是你画的,」他吻一下她的鼻尖。「你怎样命令余联找人搭架筑梯,
让你一个暑假待在上头嗯?」

  「多嘴的余联,什么都跟你说!」她咬牙,双颊染红。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那充满象徵的图,只有你画得出——」这又像取笑了。
他那令人费解的神情,教她恼羞成怒。

  「是啦,我就是喜欢支配人!」她扯紧龙形项链,几乎勒著他的颈子。

  他把她揽进怀里,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这样的祆儿,就不须担心我在
外面带成熟女人……」

  「你不可以!」她昂脸,下意识吼出,眼神坚定、强悍。

  他看著她,笑了。那笑容令她困窘,她想挣开他的怀抱,他不让。

  「袄儿、祆儿——」这种吟诗似的叫唤,很容易软化抗拒,教人陷入他的温
柔里。「我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嗯——」

  她动了动身子,柔荑交握在他腰後,脸庞轻轻摩著他的胸口,嘟叹一句:
「我永远都不会长大!」

  「好,」钢铁般的臂膀将她环得更紧,牢牢嵌入男人的心口,像宝贝一样。
「你永远当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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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安菲路星空 金币 +20 感谢分享,论坛有您更精彩! 下次注明字数 ... 2013-2-8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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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她哪里还是个小女孩!罗愉在睡梦中,更能清楚意识到这点,眉头重重凝起,
双眸一张。

  骄阳已出现在床边的落地窗门外,正正卡在框格里,燃烧著纱幔,染红丝绣
龙纹,房里像著了火一样,焰光斑斓。他浑身发热,感觉躯干上压著一具再完美
不过的女性胴体。她柔软丰腴的胸脯,只隔著一层布料,贴触他坚硬的胸肌。她
穿日式睡衣,腰间系带早不知扯哪儿去了,睡姿一变换,衣襟就敞开,弯曲的长
腿横过他下腹,勾著他,斜进他腿间,他的臀侧甚至感受到女性私密的柔软。她
的每一寸曲线,都是一个诱惑,变换一个睡姿,也是一个诱惑!他昨晚肯定真醉
了,才让她上床来,结结实实找了个折磨!

  「祆儿……」罗愉发出乾哑的声音,手臂困难地从她腰後抽出,迅速翻身,
下床远离床铺。

  他站得真的远了些,仿佛床上躺著什么洪水猛兽,再美的梦都醒了。天光大
亮,朝雾尽散,他深呼吸一记,平息清晨的生理躁动。床上的小女子唔地一声呓
语,小脸埋进他的枕头里,一只雪白的裸臂滑出被缘,在他的床位抓抚著。

  「罗……罗愉?」祭祆儿摸不到他,困惑地坐起身,初醒的眼眸,朦朦胧胧
地。「罗愉?」她盘著腿,举臂打个呵欠,只有一只手还在衣袖内,睡衣穿得如
袈衫,白皙滑腻的胸口露了大半。

  「祆儿,把衣服穿好。」这个语气有令人倾神专注的力量。

  祭祆儿抓抓一头微鬈俏丽的短发,看向他的位置。「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罗愉拉开窗帘,将落地门往外推。阳台的绿篱里,种满立鹤花,不仔细看,
会以为是朝颜花,蓝紫色的花朵蜿蜒地分布在叶丛间。一股凉冷的早风扑上面颊,
罗愉闭一下眼,迎著风,舒畅气息,随即转身往浴室走。

  祭袄儿边穿衣服边下床,弯腰捡起一朵被风吹入室内的花儿,顺手簪在耳鬓,
然後跑进浴室。

  「罗愉——」

  站在马桶前的高大身形一僵,罗愉没料到她会跟进来,双手极快地拉好裤头,
按了冲水钮。

  「罗——愉!」她抱住他,柔荑环著他的脖颈,踮脚尖,娇躯密贴他背部,
在他耳後呵呵笑著。「你在干什么?」

  「站在马桶前,还能干什么?」

  「罗愉——」祭祆儿撒娇地叫他的名,压根儿没听进他的话,小手顺著他的
胳膊滑下,皓腕摩著他的手背。

  「祆儿,」他提胸屏气,道:「我还没洗手——」

  「嗯?!」她轻应。

  罗愉旋身。「我还没洗手。」双眼直瞅著她,语调清楚又缓慢,可让她听明
白了。

  年轻柔润的脸庞涨红,祭祆儿低下头,往後退。

  罗愉垂眸,无声一叹,拉著她的手,走到洗手台,扭开水源。一管银白水柱
往下泄,哗哗地在他们掌心溅开水花。罗愉挤了清洁乳,大掌摩擦著她,直到泡
沫满满裏住他们的手,他用指腹仔细搓揉她的指间。

  祭祆儿偏侧著脸看他。他神情认真,双臂围拢她,抓著她的手冲水,像在帮
小孩洗手一样。这使她闷怒了。她回过头,盯著水流,颦蹙额心,瞬间将手指压
堵著水源,水滋地朝上斜喷。

  「袄儿!」他的眼睛被喷个正著,睁不开。

  她哈哈笑了起来,将水源开得更大,手堵得更紧,一迳喷他。

  「别玩了!袄儿!」他伸手抓她。

  她左右闪躲,拉下一条毛巾,盖住他的头,笑著跑开。

  罗愉擦乾脸上的水渍。她停在门边,挑衅地盯著他笑。

  四目交接,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他眉梢上扬,挑一下唇角,丢开毛巾,
露出要教训人的表情,长腿跨出。

  祭祆儿尖叫一声,逃出浴室。罗愉追逐在後。两人笑闹地跑到卧室,他擒住
她的腰。

  「你还逃!小丫头——」他把她压倒在床上,浑厚的嗓音低低地呢喃。「你
太顽皮了,祆儿。」

  她的笑声逐渐松软,气息微喘。「罗……愉——」这一声叫唤,很性感,不
像十五岁的女孩。

  罗愉眸光一沉,大掌扣住她腰侧,翻过她的身子。她急促的气息还没恢复,
胸口阵阵起伏著,莹亮的美眸对著他。他仰起颈项,胳膊一围,背肌上的羽翼形
胎记伸展开来,将她罩在身下。

  祭祆儿脸蛋绯红,唇也红,并且保持一个程度的微启,极其诱惑。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他好像没在呼吸,仿佛一动视线就会模糊,看不清楚这个小美人。
久久,他徐缓地将脸俯近,她闭上眼,以为他将要吻她、抱她。

  「在男人面前,唇要闭紧。」他拿下她簪在耳边的立鹤花,起身,站在床边。

  祭袄儿一脸茫然地坐起。

  他指著她没系带的睡衣。「还有——把衣服穿好。」

  祭祆儿的心抽了一下。「我是你妻子!」她下床,走到他面前,昂著小脸。

  罗愉微笑,温柔地垂下眼神。「你还小。」他捧著她的睑,吻她的眉、眼、
鼻,一掌抓拢她敞开的衣襟。

  她拂开他的手,衣襟又敞开,露出她青春美丽的躯体。「昨天,我同学吻了
我的唇。」她说。

  阳光退到门外去,拉走了影子。罗愉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张天生的
笑脸。他将拿在手里的立鹤花,簪回她耳畔,道:「你今天还要上学,别迟到了。」

  学校座落英格兰乡村绿野的山丘上,是祭家办的,也是祭氏系统下,年轻成
员接触外界的一个起点。学校是小型社会、联合国缩影,学生来自世界各地,不
同的文化、性格在这个强调独立思考的学校里,接受各式探索与启蒙。

  什么古典三大家……

  全是牢骚客!祭祆儿今天根本不该上学。一个早上她心不在焉,思想史根本
是一堆已「做古」男人未能实现的「生前大话」,说好听是「雄心壮志」,其实
不就是发牢骚,管它哲学还政治……反正不都是牢骚嘛!

  讲台上的老师也在发牢骚。她今天根本不该来上学!

  一个小小的东西打在颈後,祭祆儿转头。坐在斜後方最靠门口位子的邹风和,
不明显地举著拳头在太阳穴边绕了绕。

  脑袋坏了!祭祆儿对他做个鬼脸,端坐回身。没一会儿,咚地声音传开,她
又回头。邹风和的书本掉在木质地板上,他朝她一笑,弯下腰,仿佛要捡书,但
身子一旋,就溜出门外。这是一个讯号,她懂了。回过头,老师正在黑板上写著
长篇大论。她站起身,离座走向教室後门。

  古朴典雅的走廊有祭氏建筑的风味,像条龙,沿著教室的外墙高筑,回绕在
半空中。长廊底下是一片绿草原,没有课的青年学生躺在上头晒太阳,头枕著厚
厚的书本。

  「大学部的大哥、大姊们——」邹风和坐在长廊的栏杆上,看著底下的绿草
原。

  「我们今天也学学他们过悠闲的生活吧!」邹风和将视线移向正走出教室後
门的祭袄儿。

  「谁跟你『我们』?」祭祆儿瞪他。

  「想跷课,不是吗?」邹风和跳到她面前。「你今天精神不好、双眼无光喔,
袄祆——」他的手探向她。

  「你别想再碰我!」祭袄儿闪过他,往阶梯走去。

  「祆祆!」邹风和跟著她。「在自家办的学校跷课,还是第一次……」

  「我爱上就上,不上,谁也管不了!」她打断他,嗓音带著令人不解的怒气。

  「从现在起,我自己作决定!」她快步走下阶梯,制服裙摆在风中翻飞得很
美,她脱掉格纹背心、扯下领巾,随手丢。邹风和一件一件捡起。

  他们一前一後越过草原,走到弯弧的木桥上,河边杨柳树林後的马场,传来
马蹄声,有班级正在上马术课;河面上划船、撑篙的大学生不少,有的翻书吟诗,
看来乱噁心的。一个坐小船的戴帽女生,朝桥方向挥著手,操著日本口音叫唤祭
祆儿。祭祆儿没听见,应该是没听见,快步快行走出校园。

  「祆祆——」邹风和跟上她。「有人叫你呢!」那日籍学生是大学部的,祭
祆儿帮她算过一次命——就是用独一无二的铁口,随便说几句话啦!从此日本女
人成了祭祆儿的信徒。

  「祆祆,你的……」

  「你闭嘴好不好!」祭祆儿终於开口,稍停过快的脚步,然後继续往前走。

  邹风和亦步亦趋地跟著她。

  学校似乎一点也没被他们抛远,即使走了半小时,回头仍看得到那带有祭氏
风格的壮丽建筑立在英国的土地上。云一朵一朵压上太阳,直到要滚落,天空一
片暗黑沉重。

  邹风和仰望天。这个国家的天气就是这样,阳光稀罕,偶尔露脸,过了一个
时间,马上乌云密布,看不见透澈蓝天。「要下雨了。」他说。

  祭祆儿无动於衷,一迳往前走。偶尔有几辆车开过,他们就得退到路边的斜
坡上。出入这个山城,大家都开车,很少有人像他们这样徒步行走。

  「你到底要去哪里?」邹风和停住脚步,嗓音认真起来。

  祭祆儿走她的,完全不管他。

  十七岁少年生气了,迈开大步,挡在她前面。「你要去哪里?」

  她瞟他一眼,绕开,依旧不搭理人。

  「袄祆!」压抑的嗓音,他的神情不再只是十七岁少年。「你以为能用走的,
离开这儿吗?」大掌拉住她,不准她往前多走一步。

  祭祆儿看著他。「你跷课时,会留在校区当乖乖牌吗?」这问句充满挑衅。

  邹风和皱起眉,放开她的手,走到路中间,挥动手上的格纹背心。一辆驶来
的货卡车险险撞上他,车里的白人驾驶探出头,粗野的吼骂。邹风和走上前,在
车窗边交谈几句,一会儿,白人驾驶下车站在路边,数著钞票。邹风和将车开到
祭袄儿旁边。

  「上车,祆祆!」他推开车门,把格纹背心和领巾丢向她。

  祭祆儿接住自己的制服行头,想也没想就上了车。

  做事不需要管合法不合法——这就是权力。听说邹风和的父亲是个驻外高官,
在这个国家享有特权。

  「有钱就能使唤人,不管是白人、黑人、红人、褐人……什么种族,」他看
一眼後视镜,嗤笑:「再傲慢的民族性终究屈服於现实。」

  「他也把你当成黄种凯子。」祭祆儿淡淡说了句,後方道路,刚赚了一笔的
白人男性站在雨中,挥手欢送他们。

  邹风和一笑。「他待会儿一定後悔,那些钱贴拼不成一把伞呵……」他踩紧
油门,污水朝後喷溅。

  车子开进市区时,阳光如刃劈开云层,又是一个美好的城市午后。邹风和随
便把车转手,两人在熙来攘往的闹区街道漫步。他常跷课,说这一带挺熟,街头
巷尾都有朋友。

  一家专营下午茶生意的店,店主欧丽薇姬是一个脱衣舞娘,白天穿著维多利
亚风格的服饰,十足十大英帝国淑女,给顾客沏上最好的英国茶,提供贵族般的
优雅享受,到了晚上,束缚一褪,她是夜总会最红牌的狂野舞娘「O」。邹风和
说他在西班牙红灯区认识欧丽薇哑,这「O」的声名,越洋远播到欧陆各国,不
少白天玩弄权力的男人,入夜就得窝在她脚下。

  「你也在她脚下?」祭袄儿喝了—口茶。

  「是呀,欣赏舞姿嘛!」邹风和闲适地答道:「聪明的女人懂得站在俯视位
置——」

  「看男人蠢样!」祭祆儿机灵地接他的话尾,眸光不屑地转移,望向玻璃窗
外的行人,一面品尝美味的甜点。

  阳光渐渐地贴上玻璃窗,聚在桌边的小花盆。邹风和笑笑地盯著她明亮的侧
脸,一点东西也没吃,只看她吃,看她心情转好,美眸透出锋芒,这才是祭祆儿!

  「祆祆,」好一会儿,邹风和发出愉悦的嗓音。「我突然发现,两个人跷课,
比一个人跷课好玩呢!以後,我们都一起跷吧?」他带笑的眼神露出询问。

  「陪你看脱衣舞?!」祭祆儿送他一记白眼。

  邹风和愣一下,笑了起来。「嘿,别把我说成色胚嘛!祆袄——」然後,装
无辜。

  祭袄儿哼地一声,撇开脸,又望向窗外。天气又要坏了,阳光忽隐忽现,大
概会有场午後大雨吧!来来去去的男女,脚步很快、很冷漠,这个城市不够浪漫,
不会有人喜欢雨中散步。

  「什么东西那么吸引你的目光?」邹风和也将脸凑到窗边,看著对街。「喔,
一对要进饭店的俊男美女……」

  祭祆儿唰地站起,冲出店门口。

  「祆袄!」邹风和跟著她跑。

  她的目标明显是那对进饭店的男女,但她没追上。过了街以後,她站在红色
的避雨亭下,瞪著饭店的金色旋转门。

  「怎么了?」邹风和站在她背後,看著空转的门。

  雨开始下了。幸好他们早一步走进避雨亭,没淋到雨……不,他们其实淋到
一点雨,她的头发都湿了,脸也湿,双肩颤动,似乎在发抖。

  「袄祆?」邹风和探手搭她的肩。

  她转身。「我要回家!」嗓音很冷。

  他不明白地看著她。她突然蹲下,小脸埋入双膝。他听到了低低而沙哑的哭
泣声,皱起眉。「我得先回欧丽薇娅的店,把帐结了。」他指指对面的下午茶餐
馆,移动步伐过街去。

  「你们男人都是色胚!」她抬起头来,吼道:「只想抱成熟女人的大腿!」

  欧丽薇娅店门口那两根柱子,的确像极女人嫩白无瑕的大腿。邹风和不知道
祭祆儿是不是为此怒讽他,只觉得这少女今天的表现——阴阳怪气!

  付完下午茶费用後,他招了计程车送她回家。他们在车里面对面坐著,一路
上,仍下著大雨,天空阴沉,她闷不吭声。

  车子一停下,她开车门,拉著他的手,奔进祭家别馆。他们将一身雨水带进
门内,滴湿了昂贵的地毯,祭家的仆佣拿著浴巾,追在他们後头。祭袄儿蛮横地
拖他进房,砰地甩上门,阻隔所有人。

  「谁敢进来,试试看!」她警告著门外的仆佣。

  「祆祆,你这是干什么?」这一个下午,邹风和被她彻底地弄糊涂了。「我
不想今後变成不受欢迎的客人。」他到底还是个懂礼貌的人,虽然来祭家多次,
一直很想窥探她的私人空间,却不希望用这种方式。「我这是擅闯……」

  「是我带你进来的!」她走向他,把他推到壁炉前的躺椅。

  他的腿撞了一下椅缘,整个人摔坐入位。「我身上的雨水弄脏了你家的地毯
……」

  「邹风和,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她的问题来得突然。

  他噤了声,一脸吃惊。

  祭祆儿不等他回答。「你们男人都喜欢成熟女人……」说著,她开始脱掉衣
服。

  邹风和儍了,一动不动地陷在椅中。

  壁炉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她的肌肤,一寸一寸裸裎,直到一丝不挂,泪水哗
哗自眼中流出。

  「你看我是个小女孩吗?」她定定站著,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体,嗓音听得出
有种倔强。

  邹风和垂眸,晃一下头,回过神。「祆袄——」语气出奇低沈地道:「你在
跟谁赌气?」

  祭祆儿强烈一震,叫了起来。「我哪有!」她慌乱地走动,东碰西碰,情绪
一点一滴失控,最後拿了东西就摔。「喜欢成熟的女人……我不是吗!谁说我还
小、我还小……」

  「祆袄!」邹风和站起身,靠近她。

  「走开!」她大哭大叫,推倒一只大花瓶。巨大的声响,引来门外的拍打声。

  「里面在做什么?开门!」年轻总管余联的声音传进来。

  邹风和转而往房门走去,

  「你敢开门……我就杀了你!」她哭著说狠话。

  邹风和注意到她握著一块尖锐花瓶碎片,可能割破掌心,因此流著血。「袄
袄!你放开手!」他没再多走一步,整个人僵在门边。

  门还是开了。

  祭袄儿看清门口的人後,激动地用邹风和听不懂的语言大吼一句,便瘫倒在
地,哭得更加凶猛。

  罗愉走入房内,看著穿著正式制服的少年。「谢谢你。」说了一句,然後将
邹风和请出门。门关上後,他走到祭祆儿身边,脱下自己的衬衫,包住她赤裸的
身躯。

                第四章

  「怎么你一出现,她天天这样哭闹?」一个声音在神秘的夜灯光芒中说著。

  一道细长白烟,如飞机在天空拉出的云线,静静飘出露台。落地门边上,一
盏仿古壁灯,将男人抽菸的剪影照射在大屏风。

  罗愉坐在床头,左腿从床缘笔直地斜到地面,右脚则屈放在床铺。缀著红色
小羽毛的白纱床罩,循著古典床架的木质纹路落在他左腿的膝盖,祭祆儿睫毛沾
著泪光,枕在他右腿上,沉睡著。

  「你该给她一个快乐、惊喜的十五岁生日——」屏风上的剪影,动了动,熄
掉菸头。

  罗愉轻轻抚开祭祆儿颊畔的发丝,一掌托著她包缠绷带的右手。花瓶碎片在
她柔荑留下不只一道伤痕,大大小小的血口子分布在她的指节、掌心和虎口,深
浅不一。她不让他处理,仿佛那些伤就是他割上的,她怎会再让他碰,还是由余
联帮她消毒包扎,最後她累了睡了,才轮到他抱她上床。

  「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过於沉定的语调,绝对是责难。祭始禧自落地窗
边,雅致的屏风後,走出来。

  罗愉听著他移动的步伐,一步一步,在地毯发出具体而微的沙沙声,像隐身
草丛的一头豹,缓慢优雅却散发著危险气息地趋近猎物。

  罗愉抬头,对住他的眼。「她是我的妻子。」正因为如此,他不愿见她受任
何伤害,怎奈她敏感又激烈,非得教他担忧、不舍。

  床尾凳旁,明亮的立灯下,一只象牙雕成的鹤,引颈仰望著灯罩的翔龙纹饰。
祭始禧站在灯座前,探手碰触灯罩,灯罩晃动,悠悠旋转——「龙」飞了起来。

  「罗愉,你这么不了解祆儿——」祭始禧开口。

  罗愉的眼神移回祭祆儿睡颜上。

  「她不是个小孩了——」祭始禧沉吟地缓下语气。

  起居室那方传来敲门声,一个仆佣走进来,道:「余总管通知始禧少爷和罗
先生,要用餐了吗?」

  「把晚餐送到隔壁起居室,我和小姐一起用。」祭始禧回答。

  罗愉站起身,拂开纱幔,走出来,说他还不饿,晚点儿吃。女佣颔首离开,
关上卧房与起居室相连的门。靠墙的船型骨董桌上,插了一瓶荣冠花枝,晶莹剔
透的弧形小花,掉满桌,花期过了。雨後湿润的空气漫进来,露台外的天,已悬
上一枚月。

  罗愉绕到屏风後方,半掩露台窗门,然後走向祭始禧。「你想说什么?」他
看著祭始禧。

  两个男人站在巨幅抽象油画前,一阵无声相对。这房里的画作全是祭祆儿画
的,她手巧,能拿画笔、毛笔,握弓拉琴,更能揪扯绷在人内心深处的细弦。

  「祆儿从小注定是你妻子——」祭始禧打破沈默。「因为如此,她不须恋爱?」
他一脸的凛然表情,双手收进西装裤口袋。

  罗愉眼睛闪了一下,马上又转黯,不发一语,走回床畔。

  祭始禧瞅著床帐里的人影,转身边走向房门边说:「祆儿现在正是需要热情
的年纪。」

  十三岁开始,她就迈入年轻女子的行列,应该结识男子,被吻和拥抱,并且
体验快乐,这是经典上说的「人生阶段」。她却还没经验,至少尚未体验所谓的
「快乐」;倒是她十三岁之前,或者更早之前,大概是五岁之前吧,那时,她和
罗愉很亲近,相当亲近,大多数时候,她不是黏著母亲,也不缠著父亲,而是腻
在罗愉身上。她常到苏林的白色地中海屋宇,在那儿过夜。罗愉一定抱著她入睡,
唱高原的歌谣给她听。她长大才知道那是情歌,夫妻间唱的,但她再也没听过了
——那低低的音调缠著柔情的文字,绕人耳际……

  袄儿,赶快长大喔,袄儿——

  祭祆儿睁眼醒来,贴著枕头的芙颊湿了一片,手心传来灼热的抽痛感。她左
手抓著包绷带的右手,坐起身,听见男人的交谈声从起居室传过来。她下床,衣
服都没穿好,就往起居室去。

  门没掩实,饭菜香扑鼻。餐食有酒炖牛腰子、马铃薯牛肉糜、醋泡番茄,甜
点是炸巧克力沾红酒……前菜一定是茴香奶油烤螺肉——她最喜欢的。螺肉,她
一点都不爱炒的!

  她穿过两道门中间,起居室另一端的门同时关上,似乎有人刚离开。壁炉前
的躺椅不知何时搬走,原本置中的法兰西式矩形桌移近壁炉,桌上点了蜡烛,辉
映炉火。

  「袄儿,」祭始禧坐在方桌的一边,正在享用餐食。「你醒了?」

  祭祆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最疼自己的他。她愣愣看著他。

  祭始禧放下餐具,喝了一口酒,道:「过来用餐。」

  祭祆儿动了一下,走过去,坐在祭始禧对面的位子。她的餐具老早就摆好了,
这顿晚餐不只是兄妹团圆饭吧?!她抬眸盯著祭始禧。

  「怎么?」祭始禧挑一下眉。他注意到她脸上有泪痕,但不去谈,只说:
「手还疼?要哥哥喂你吗?」唇角浮现取笑似的弧纹。

  祭祆儿皱额,瞪兄长一眼,拿起餐具,大啖美食。

  祭始禧淡笑,执刀叉,继续用餐。「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他说。

  祭祆儿抬头,视线越过烛火,凝住他。「哥哥去饭店做什么?」她突然抛出
一个问题。

  「嗯?」祭始禧疑问。

  祭袄儿吞咽一下,说:「你不用『喂』那个成熟女人吗?这么早就能回来陪
小女孩吃饭!」很讥讽且带倔强的语气。

  祭始禧明白了。「你下午有看到我?!」他一笑。「你跷课就跑去那儿…
…」

  「我和男人约会喝下午茶!」她莫名其妙地抢话,强调地说。

  祭始禧看著她,好一会儿,轻应一声,然後,无事人般地吃他的晚餐,不再
说话。整间起居室一下静得只剩壁炉柴火燃烧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餐具碰
撞声开始揉进空气里,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压过柴火燃烧声;接著,一个
抽泣声逸出,仿佛某人耐性被磨尽了般,一串泄愤的杂音铿锵地响起。

  「该死!」祭袄儿的咒骂声明显含有哭泣。

  祭始禧看向她。她那端的桌面弄得一团乱,汤碗翻倒、刀叉横陈。

  「这个该死的绷带让我连叉子都拿不好!」她拉扯右手的纱布,脸庞挂著两
行泪,不知在气什么、急什么。

  「唉——祆儿,」祭始禧叹息,离座朝祭祆儿走去。「你干么把自己弄窘?」
他将她连同椅子转个方向。他了解自己的妹妹闹的是什么别扭——

  「小丫头,」他掏出方巾,弯下身,盯著她,把她脸上的泪痕擦乾。「罗愉
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她吼他。「罗愉是你的护卫,一定会受你影响!你们男人
都一样!我今天只是凑巧见到的是你,哪一天遇到的,就会是罗愉带女人进饭店!」
根本还没发生的事,她却已像个丈夫外遇出轨,惶惶不安、要死要活的妻子。

  祭始禧摇摇头,朗笑出声。「我的儍妹妹呀,」大掌揉揉她的发,他拉过另
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年轻女孩果然爱胡思乱想。你要我说什么呢——」他停
顿一下语气,依旧保持笑声。「十年的岛外生活,罗愉从不多看女人一眼,女色
对他毫无影响力——」话讲到这儿,祭袄儿睁大泪眸,瞪著他。

  「他像个『假』男人。」祭始禧下了个恶毒结论。

  祭祆儿吸了吸鼻子。「你干么这样说人家!」

  「人家?!」祭始禧露出讽刺性地微笑。「谁啊?」

  祭祆儿双颊一红,羞怒地回道:「罗愉啦!」

  祭始禧眯眼点头,摸著脑後的发束。「本来嘛,他弄得我和罗悦的青春学生
岁月,索然无味,真是个不识趣的家伙。」他拉过她的手,将扯乱的绷带重新固
定,低赏沉稳重的嗓音继续说:「而你,与其胡思乱想、杞人忧天,不如用你女
性的魅力支配他……」

  她听著兄长的关怀告诫,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个孩子——一个青涩少女,心
灵脆弱、矛盾,不笃定,莫名的恐惧抓住了她,她就只能在梦中流泪,越哭越厉
害,越哭越野,退化成一个婴孩……

  「祆儿——」祭始禧搔搔她的头,正要往下说时,房门开了,打断他。

  罗愉走进门,直直朝她而来。祭祆儿清楚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她。

  「你醒了。」他站在祭始禧背後,俊颜上天生的笑容一寸寸加深、扩大。

  她看他看得出神。

  「你来得正好,」祭始禧转头侧对著罗愉。「袄儿说这绷带绊手,她不好用
餐具,你来喂她吧!」说著,他站起身,让出座椅。

  「哥哥?」祭祆儿回过神。

  祭始禧一笑,弯低身躯,在她耳畔喃言:「祆儿,自己长大吧——」

  她眨眨眼,愣愣地盯著哥哥走出去。

  起居室剩下她和罗愉,桌上的蜡烛还在罗曼蒂克地烧著。罗愉先把翻倒的汤
碗放正,然後坐下,认真地要喂她吃饭。他将食物切好,每一块都适合她的小嘴。
她吃一口他喂的酒炖牛腰子,细细咀嚼,浓密鬈翘的睫毛忽静忽动,美眸一下看
著餐桌一下又转到他脸上。

             他什么都不问吗——

  关於她下午的行为……

  他还是把她当成小女孩撒泼吧?

  「祆儿,怎么了?」罗愉开口,沉郁优雅的嗓调,正好当晚餐乐曲。

  祭祆儿定睛凝著他,摇摇头,不说话。罗愉又喂她一口餐食,她顺从地吃下,
视线没自他脸上移开。

  罗愉挑眉,疑问地看著她。她还是不说话,就盯著他,静静盯著,久久,她
把脸凑向他,想也不想地吻住他的嘴。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的心狂乱地跳著,又
怕又期待。

  罗愉没阻止她。从他进门到现在,他也没要她把裸露胸口肌肤的衬衫穿好。
一个认知使她大胆起来,耳边不断传来哥哥刚刚对她说的那句话——

  袄儿,自己长大吧……

  祭祆儿闭上眼眸,主动探出舌尖。罗愉嘴里低低传出一句话,似乎在问「谁
教你的」,然後,他含住她的唇舌,轻轻吮咬。他的大掌从她的腰抚上她的背,
她听到餐具落在地毯的闷沉声,笑了,柔荑紧紧缠住他的肩。

  「罗愉——」祭祆儿嗓音有股神清气爽的甜美。她穿著一袭典稚的直纹裤裙
装,手拿著帽子,站在大门的车道上,和风吹拂她微鬈的短发,两旁树木冲入天
际,绿叶翻折著如丝如缕的阳光。她眯细双眼,开心地朝他挥动手中的帽子。

  罗愉缓缓将车驶近她。一对红翅身白的鸟儿,飞到车头前,啁啾几声,凌空
离去。他停下车,看著已退到车道旁的她。她是他的妻子,他宠著她,但他俩的
感情很模糊,需要培养!

  「上车了,袄儿。」他打开车门。

  祭祆儿马上坐入车内,对他一笑。

  「这么开心?」他露出宠溺的表情。

  「当然呀,我们要去约会呢!」她面向他,白皙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汗水。

  罗愉掏出手帕,擦拭她的小脸。她蹙一下鼻,接过手,说:「我自己来。」
她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透红,包纱布的右手只露出整洁的短指甲。

  「你手受伤,今天可别玩水嗯。」他不得不交代。她自小就爱玩水,昨晚,
还在浴室里与他打水仗。

  「喔……」她叫了一声,用手帕捣住半张脸,红潮一路从耳根蔓延至纤颈。
他在说昨晚的事——她闯进浴室闹他,倒光泡泡浴精,拿莲蓬头乱喷,弄得整间
浴室像被白雪覆盖一样,她乐得很,他却不能好好泡澡……

  「你生气吗?」她蒙著脸,低低地问。

  罗愉看她一眼。「不会。我比厨师幸运多了——听说你把厨房的食用油偷偷
换成洗洁精……」

  「我只是要他记得少油烹调,」她打断他,急言解释道:「这样比较健康!」

  罗愉点点头,说:「把盐和糖混在一起……」

  「我只是让它们住在一起!」她又打断他,猛然横过身抱住他。「像我们一
样!」

  糖与盐?!女与男?!洗洁精还会比油健康?!呵……她可真会为自己恶作
剧的行为找理由呀!

  罗愉摇头一笑。「祆儿——」

  「啥?」她还赖在他身上。

  「我在开车。」他说。

  「喔。」她随即坐正,拉整衣服,系上安全带。

  罗愉这才换档,加速,驶离祭家别馆。

  祭家人的婚配是命定天意,遇上真正的伴侣,不能抗拒,也改不了,而像祭
祆儿这样一出生,就找到自己的伴侣,总不可能在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谁的情况下,
还跟别的男人谈恋爱吧!但,这样的她,若连一场恋爱都没谈,岂不是可怜。祭
始禧早看透这一点,所以要他不须再当护卫。祭祆儿这个年纪该恋爱了,他该把
心力放在她身上。

  「想去哪儿?」罗愉问。

  车子经过一座古建筑,她听到喷泉潺潺的水声,兴奋地趴在窗边。「一到傍
晚,就会有一只牧羊犬在这儿戏水,它很野蛮,只要它主人慢一步解开项圈,它
就把主人一起拖进池里扑水呢……」她喃语,看著车子绕过喷泉。

  「一只爱玩水的调皮狗儿?!」罗愉挑眉。「真像你养的——」

  「它只是不想被绑著!」知道他在取笑自己,祭袄儿脸一红,随口回话。
「如果是我,才不会拴著它!」

  他现在才发现她很容易脸红,红晕像两朵初开的情花,占据她的颊畔,使她
看起来更细腻娇美。

  她侧著脸庞,告诉他,这一带都是她的「监控范围」,她在祭家别馆顶楼的
露台,用望远镜眺望,每天都能看到情侣在喷泉边相互拥吻,她以为英国人比较
冷漠拘谨,没想到他们有时候也会像法国人。

  车子开过塔桥,他问她,要不要去看禁卫军的交接仪式。她摇头,不喜欢那
些像鸡毛掸子的高帽子。那就去那个以鸽群聚集而闻名的广场吧?她还是不要,
说讨厌那座「男人站在阳具上」的纪念雕像。他笑了起来——这个小妻子,会是
最彻底的「大女人」!

  「去欧丽薇娅的店。」祭祆儿有了主意。

  「怎么走?」罗愉不反对她的任何决定。

  她把地点报给他。不到三十分钟,他们就到了欧丽薇娅的店门口。

  时间还不到喝下午茶的时候,但英国人爱喝茶:早起茶、早点茶、午茶、晚
茶、睡前茶,一天喝五次,所以欧丽薇娅的店已经开始营业。

  「欢迎、欢迎,美丽的东方女孩——」祭祆儿一进门,店主欧丽薇娅就认出
她来。「你是『风男孩』的女朋友。」

  祭袄儿愣了愣。

  欧丽薇姬又说:「邹没来吗?」

  祭祆儿这才会悟她的话。「邹风和不是我男……」

  「当当当……」一串门後铃响打断祭祆儿的声音。

  「祆儿?」进门的客人是刚停好车的罗愉。「怎么站在这里,店家还没营业
嗯?」他走到祭祆儿身旁问著。

  祭祆儿回神看他一眼,摇摇头,拉住他的掌,往店内走,不等服务生领位,
就自己找位子。点过餐後,茶点很快就送上来,由店主欧丽薇娅亲自为他们服务。

  她先帮祭袄儿倒茶,然後帮罗愉倒。

  「我叫欧丽薇娅。男士第一次来,怎么称呼?」欧丽薇娅对罗愉微笑。她说
话时,发音标准清晰,文雅贵气,端庄的举止就像一名王室公主。

  罗愉微微颔首。「罗愉。」礼貌性地回报自己的名字。

  「他是我的丈夫!」祭祆儿冲口强调。

  欧丽薇哑停下倒茶动作。「丈夫?!」她的嗓音充满疑问,深邃的蓝眼睛接
触到祭祆儿认真的眼神後,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喔,我的天!丈夫……你是
她丈夫?!」她看向罗愉。

  罗愉表情沉定,没讲话。

  「喔,我真不敢相信……」欧丽薇娅抚著额鬓,正色说:「这可是犯罪,她
还只是个孩子!」

  祭祆儿一震。欧丽薇姬越讲越严重了。她突然想起昨晚,她和罗愉躺上床後,
她第一次看清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她要自己摸索,像一头发情又好奇的母兽,伏
在他健实完美的躯干,舔舐、亲吻。她坚持不要他动手,他就任由她来,她却久
久不得要领,气得捶打他的胸口。她觉得自己好笨拙,他躺在她身下,淡淡地笑
了,揽下她的身子,在她泄气的小脸吻了吻,低沉的嗓音哼著歌。她贴著他灼热
的身体,很快就睡了……

  她其实还只是个任性、贪玩的孩子,把罗愉当玩具,而他宠她,任她胡闹。
到头来她还是没长大,闯祸就只能躲回他怀里。

  「欧丽薇娅女士,可否让我们全心享用你准备的茶饮。」罗愉开了口,温和
的语气,泰然自若。

  欧丽薇娅一愣,笑了。男人的态度……眼前这两人,也许不是那么回事。她
垂下眼帘,温柔盯著祭祆儿,说:「喔,小女孩,你真顽皮……」

          罗愉让欧丽薇娅转移了话题——

  由她提起、会带来困扰的话题。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对任何事不分轻重,只有莽撞和勇气配得上他。

  这天晚上,她回到家,没再和罗愉一起睡。难得她和罗愉的关系恢复成她五
岁前的亲近,她又听到那高原歌谣:夫妻间的情歌……但这不是夫妻情歌——

  如果她不更加成长……

  第二天,罗愉离开了——

  是被她赶走的。她关在房里,开始练瑜伽,读《爱经》,每天用毛笔沾红墨
水写一段在卧房的大屏风上。

  她相信,下一次和他见面时,红色的《爱经》占满大屏风那天……

  她和他躺在床上……

  她不会再只是个小女孩……

                第五章

                三年後

  一个标准爵士装扮的男人,从欧丽薇娅的店里走出来,嘴里喃念著的纯正英
文,竟是脏话,谁会晓得他真是英女皇赠勋封爵的贵族绅士。

  灰暗的天空持续降雨,一辆车驶过,污水喷溅在「爵士」身上,他的长礼帽
飞到车道中间,假发被突来的大风吹掉,露出不怕雨淋的光头。爵士一怒,手杖
用力敲在地面,刺中一团柔软物。

  「喔,伦敦什么时候变成巴黎!」爵士怒吼,甩著手杖下的狗大便,动作越
来越像马戏团的小丑。

  「呵……」欧丽薇娅店里,靠窗的小包厢,爆出笑声。「他这样甩,不怕弄
到脸上呀!」

  「是头上。」一个女声传出。

  窗外街道边,爵士还在甩手杖,瞬间,那坨东西脱离手杖底端,往空中画弧,
而後其准无比地落在爵士的秃头中央,爵士身形僵住,雨水一淋,果然……

  「一身屎味。」倚在窗台观景的邹风和,哈哈大笑。「我看他以後再也不敢
不信你的话了,祆祆——」

  祭祆儿放下盘在椅垫上的双腿,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窗边。这一间小包
厢,本来是一个驻店的女算命师在使用。记不得是哪一天,邹风和告诉她,欧丽
薇娅的店来了个有趣的旅人——用水晶球帮人看命运的吉卜赛女郎。邹风和问她,
想不想瞧瞧。那阵子,她练瑜伽练得勤,余联还教她简单的气功,她都成仙了,
哪有兴趣看什么水晶球,倒是「旅人」勾引出她的好奇——四处漂泊的目的是什
么?在亿万人口中找伴侣吗?

  那天下午,她还是跟邹风和到欧丽薇娅店里。当时,小包厢挂了神秘的黑布
幔,满室斜迤,光线昏暗不明。吉卜赛女郎坐在圆桌後,身穿套头披肩,民族风
味的几何图形,手从下摆流苏中伸出来,腕上戴著好几个漆花木镯子,留著长指
甲的十指,来回刮搔著绒布垫上的水晶球,嘴里念念有词。有好几个洋人围绕圆
桌,在听她解命说运。她注意到祭祆儿和邹风和,就请走洋人们,要两位极出色
的东方男孩女孩入座,然後抚了抚水晶球。

  「看到什么了?」邹风和感兴趣得很。

  吉卜赛女郎说:「喔,可怜的女孩,与恋人分离……」她凝视著祭祆儿。
「这是苦恋……」

  祭祆儿一震,表情很冷,问:「你怎么知道?」

  吉卜赛女郎摇著头,挑眉笑著。「想知道更多?!只要一百英镑,我的水晶
球告诉你一切……」

  祭祆儿打断她。「我只看到它有裂痕——破了!」绒布垫上的水晶球应声裂
成两半,滚到桌面。

  吉卜赛女郎举高双手,惊讶地瞪大眼,叽叽咕咕嚷著。邹风和欢呼了声,拍
起手来。

  祭祆儿怒站起身,拉掉窗边那块黑布幔。「晦气!」什么旅人?!不过是个
缺钱的流浪者!她是「半神半妖」的祭祆儿,说什么发生什么,许个愿,就能让
自己的恋情甜蜜!谁也不能说中她的事……

  那一天,她觉得委屈极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抑住眼底打转的泪,没给流下。

  几天後,吉卜赛女郎离开了,小包厢的黑布幔变成和煦的阳光色,窗台上还
放了几盆祭祆儿最喜欢的立鹤花,是邹风和种的。邹风和提议换祭祆儿来说说
「人运」,让那些洋人来听她开金口。她其实不懂面相,不会算命,只是看人说
话,她喜欢的人,就说好话,惹她讨厌的,她就预言坏事,事事灵验。日子久了,
信她的人越来越多,她竟也从中得取乐趣。

  「接下来是长假,天天可以来这儿坐镇嗯?祆祆——」

  祭祆儿定定神,看邹风和一眼。「我要回海岛。」她拉上窗帘,拍拍衣服下
摆。她穿的晨衣装,襟袵交叠,没有任何扣子、拉链,靠一条腰带围住那女性曼
妙的躯体。她以前就爱穿这类型的服饰,现在更是天天穿。

  邹风和隐约知道她的任何行为,都有个原因——应该是为某人或为某个人生
阶段吧!

  「回海岛?!为什么呢?」邹风和不解地问。祭祆儿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海岛
了,大概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她说她得学习踏入成人的世界,长假一到,她除
了来欧丽蔽娅店里,说说话给洋人听,晚上就和他去逛夜总会。她知道他有门路,
可以带她去西班牙看点「特别的」,可他始终没答应,顶多让她看看欧丽薇娅变
成「O」时的狂野表演,更多时候只看知名俱乐部标榜艺术的上空秀。「祆袄,
你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嗯?非得去……」

  「那种真人表演,只要花些钱,在路上随便找,就有人肯做给你看。」仿佛
早知道他要讲什么,她先一步说出。

  邹风和神色一闪,伸出右手食指,摆动著。「啧……祆祆,这可是犯法的喔,
你什么时候学坏的——」

  「少来!你跟我谈法,未免太矫情。」祭祆儿抓住他摆动的食指,用力一扳。

  「疼、疼、疼呀……祆袄!」邹风和痛叫,讨饶似的弯著身体。「我的手指
不是假的啦!」

  祭祆儿哼地放开手,呵呵笑了起来。邹风和甩甩手指,抚著额,唇角静静地
弯弧,眼神飘至她绝伦的笑颜。她日益成熟了,清纯中散发著若有似无的独特艳
色,不知道她自己晓不晓得。

  「我告诉你,」她扬起眉梢,奸得意。「祭家有喜事,今年我一定要回海岛!」

  「哦?喜事?!」他兴致高昂。「我可以参与吗?祆祆——」

  祭祆儿盯著他的脸,好一会儿,点点头。「好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回海岛。」
她的语气,仿佛女皇给了臣子一个赏赐似。

  邹风和随即蹲跪下来,一手斜过胸前,行个标准骑士礼。「我以骑士精神誓
言,一定护送你到家!」

  「拜托——蠢哪!」祭祆儿嗤声,挥挥手,旋身离开小包厢。

  邹风和站起,拨拨头发,笑著跟上她的背影。神秘祭家的大本营,他真的很
向往呢!

  祭家海岛的蓝天,总是特别蓝,如果不是一对鹤鸟飞过,你会以为那是一片
倒挂的海洋。白云像浪花,翻卷著午后的阳光,罗愉躺在龙鳞湖畔的碎石带,湖
水偶尔淹上他的脚,他的裤管湿透了,白色的布料下,看得出他古铜色泽的健康
肌肤。

  「罗愉!」一道阴影罩下。「你把这碎石带当『全身按摩道』,好歹脱光衣
服滚一滚,才有效果嘛!」女性讥笑的语气一如往常。

  罗愉睁开眼睛。奶奶苏林的徒弟兼女助手——宇妥,提著一只花篮,正站在
他头顶处。他看不到她的脸,全被那颗「帮他遮阳」的大肚子挡住。他坐起,往
旁移一点,再站立。「宇妥姊,什么事?」他的动作很小心,就怕撞著这名随时
都会临盆的孕妇。

  宇妥怀著第一胎。她是高龄产妇,但因为也是岛上「神医」苏林的徒弟,所
以她的状况好得跟二十岁的女孩一样,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已四十岁。

  「今天真热……」宇妥咕哝,用手扬著风。人家说孕妇怕热——果然没错!
她才走一小段路,就汗流浃背。

  罗愉拿出衬衫前袋的方帕,浸了冰凉的湖水後,递给她。

  「谢谢。」宇妥把方帕敷在额上,呼气喘息。

  「奶奶不是要你在家待产吗?你怎么还出来?」罗愉皱眉问道。

  「喔,我想去你奶奶的後花园,剪些花草,自制产後修护专用的保养品嘛—
—」宇妥把方帕还给他,柔荑抚著肚子道:「可你看我这肚子这么大,实在弯不
了腰、蹲不下身……我说小愉啊,你可不可以帮宇妥姊把东西采齐呢?」

  「你要哪些材料?」罗愉接过她的花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哎呀!我也没料到会在这儿巧遇你,没拟单子嘛!」宇妥扬著有颗小红痣
的性感双唇,觉得有点失算地笑了笑,道:「要不,你陪我到你奶奶的後花园,
我边指示,你边采吧!」

  罗愉颔首。宇妥转身,往草坡走,鞋底踩在湿润的绿草上,一滑,差点扑倒。
罗愉赶紧上前扶住她。

  「小心点!宇……」

  「嘿……没事、没事!」宇妥乾笑著,一掌抓紧罗愉的手臂,额头沁汗,
「小愉啊,我刚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今天早上开始阵痛了……」

  什么?!罗愉瞠眸。

  宇妥的声音继续飘传在午後的风中。「不过,你放心啦,我在家计算过频率,
现在是每隔十五分钟痛一次,离分娩应该还有一段时间,闲著等实在也无聊,就
出来走走采花草……」

  「宇妥姊!」罗愉咬牙,打断宇妥的声音。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危机感!居然
这种时候还……他额爆青筋,唇抿直,脸色超难看。

  「别这样破坏你天生的笑脸嘛!」宇妥一派轻松地说:「你放心啦,我还没
要生……」话还没说完,她喔一声,脚软往地上滑。

  「宇妥姊!」罗愉随著她瘫软的身躯蹲下。

  「呵呵……」宇妥抓著坡地上的草,一手扶著肚子,笑说:「小愉……我可
能要生了……」阵痛的次数突然密集起来,大概三分钟一次了,或者更短。

  罗愉低咒了一声,转头张望。这里离最近的祭家湖畔别墅,有一千公尺,到
奶奶苏林的屋宇要爬坡,宇妥恐怕撑不了。

  罗愉放下花篮,手一伸,欲抱起她。

  「唉呀……」宇妥叫道:「你别移动我啦!挺难受的……」

  罗愉将手收回,不敢再动。「我去找人来!」他丢下话,迅速起身。

  「来不及了……小愉,你别走……」宇妥拉住他的裤管。「我在这里生就好
……你得帮我接生……」

  「别开玩笑了!」一向冷静的罗愉,这会儿也沉不住气了。接生——他懂的
只是皮毛。女性生产,可是命换命,弄个不好,谁也不能保证存下两条完整生命!
他坚持地转身,决定回去叫奶奶苏林。

  「啊——痛死我了!」宇妥的尖叫声,拉住他的脚步。

  罗愉急急回到宇妥身旁。

  「小愉……你是苏林奶奶的孙子,一定行的……」宇妥抓著他的手。她知道
罗家男儿从小受武学、医学双重训练,接生这等事,应该难不倒他。

  罗愉看著宇妥痛苦的表情,著实无法放心将她一个人留下,虽说她有相当的
医学背景,可是第一胎,女性心里肯定有点慌,并且需要人陪伴。

  想了想,罗愉深呼吸一口气,恢复冷静,从宇妥的花篮里,找出剪刀和野餐
布,还有一捆用来绑花草东的缎带……这就够了!

  宇妥开始急促呼吸,罗愉把野餐布垫在她身下,不紊不乱、稳定地做好他该
做的。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宇妥的叫喊不时盖过高原风声。

  「小愉,小愉……」她拔起好几根青草与小花,捏得流出汁液,嗓音虚弱又
愤恨地喘道:「……如果我死了……你就用罗家武学劈了我那男人……」女人在
这种时刻都会丧失理智的。

  罗愉没回话。他看见婴孩的头了,小心地伸手,托住逐渐滑出产道的婴儿,
再对产妇说了几句安抚鼓励的话。

  「我要阉了他!我要阉了他——」宇妥难忍剧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湖畔林子里,到处是惊飞的鸟儿。

  罗愉屏气凝神,不再出声——

  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不应该说任何话的……

  「哇……」

  霞光绘染湖景时,初生的男婴哭啼了。罗愉脱下衬衫,包裹好这健康的小家
伙,把他放在草地上,然後回头处理宇妥。她显得有些倦怠,却仍执意「产台哺
乳」——尽管她不是躺在产台上,罗愉还是顺她的意,将婴儿抱给她。

  一场人之初始,平安圆满。罗愉的精神没半点松懈,得将这对母子送到奶奶
苏林那儿才行。正当他如此思考,一辆吉普车从远方出现,正要进入草坡上缘的
道路,罗愉奔上前,站在路中挥手。

  「停车!」他叫道。

  吉普车驶近,速度慢下来,停在他前方。一个人影从驾驶座站起。

  罗愉一愣。「祆儿?!」他意外极了。

  祭祆儿瞪著他光裸的上身,久久说不出话。一阵冷风打著落叶飘过。

  罗愉倏地回过神,走到车边。「宇妥姊在湖边生产,我要送地到奶奶那儿,
你来帮忙。」他将她拉下车,往草坡下走。

  祭祆儿跟不上他的大步伐,甚至弄不清楚他在干么。直到她看到湖边的景象,
她有点吓到,不知如何帮忙时,罗愉将婴孩交到她手上,自己则抱起宇妥,住吉
普车走去。他高大的背影在夕阳里,出奇冷静,平抚了她震撼的心,祭祆儿温柔
地抱紧婴孩,跟了上去,这一刻,似乎有什么特别温暖……

  是生命!周遭温暖的感觉,来自怀里这个新生命和他已累得睡著的伟大母亲。
祭袄儿在车後座照顾著宇妥母子,罗愉直接将吉普车开到苏林屋宇的庭院前。一
群人似乎是感受到新生的喜悦,纷纷从苏林那幢别致地中海式屋宇跑出来。

  几棵高株一品红,探出围墙,绿叶互生、花顶生,衬著黄昏的云彩,更显艳
丽、喜气洋洋。宇妥母子被接进屋去,罗愉下了车,站在漆白栅门中间,看著奶
奶苏林指挥助手和仆佣进屋各就其位,帮宇妥母子做产後护理及新生儿检查。

  「罗愉,」佣人都进屋後,苏林转身朝罗愉走去。「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
苏林的孙子!」

  「奶奶,宇妥姊没事吧?」没听到奶奶亲口说,罗愉无法全然放心。

  「放心吧!奶奶刚看了一下,他们母子状况很好。」苏林拍拍孙子宽厚的肩
膀。「进房穿件衣服,」她的眼神看向吉普车。「祆儿也得洗个澡了。」

  祭袄儿依旧坐在车上,身上日本浴衣式的裙装沾了血渍。罗愉走回车边,看
著祭袄儿。

  「祆儿?」他叫她。

  祭祆儿动了一下,视线才移往他脸上。

  「你吓坏了?」他皱额的眼神,温柔与担忧交杂。

  祭祆儿摇摇头,站起身。罗愉伸手抱她下车,握紧她的手,抚著她失神的脸
庞。

  「天黑了,快进门吧!」苏林催促道。

  罗愉点点头,大掌牵著祭祆儿,跟在奶奶苏林的脚步後进门。

  罗愉在客厅倒了杯热茶给祭袄儿。她喝下後,稍作休息,总算回神,与他移
往房里。

  他的房间,就跟她五岁时的记忆一样。一张整洁的床,放著一大一小的枕头,
大的是他的,小的自然是她睡过的。大枕头下面压了一块红布,上头绣著字,他
说那是她的名字——他的宝贝——这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不知
还是不是他的宝贝。

  床正对面那两扇地中海情调的白木格落地门外,是露台,靠围墙的小花圃种
了一些香草,还有立鹤花。角落有一个钥匙孔形的水池,大小像个双人浴缸,还
有抬著牛奶罐的罗马雕像倒出一管清泉。小时候,她最喜欢在那儿玩水……

  「祆儿,」罗愉从浴室出来。「我这儿只有你小时候的衣服,你先穿我的。
我放在浴缸平台上,你去泡个澡嗯。」他走到床边,看著坐在床上的她。

  祭祆儿抬眸,静静瞅著他,没有动作。罗愉坐下来,轻轻抱住她。他早想抱
她了,打从在龙鳞湖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思念就逼迫著他。他觉得自己不像个三
十岁男人,似乎退化成毛头小子。

  「祆儿——」他低哑的呼唤她。

  她的眼眶发热,却仍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他问。「宇妥姊的事真的吓到你了?」

  祭祆儿摇著头,低低啜泣起来。罗愉更加将她拥紧。她才刚满十八岁,面对
那样的场面,心中的冲击震撼可想而知。

  罗愉吻她的额,大掌安抚地顺著她的发。祭祆儿也抱著他,然後抬头吻他。
他尝到她泪水的味道,带著思念与感动,他加深吻,舌头缠著她的舌尖。

  祭祆儿抚著他光裸的上半身。他的肌肉绷紧,全身灼热。她的身体自然地激
动起来——

  他们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罗愉松开她的腰带,她的衣服像花办一样剥落。她躺上床,他有些吃惊,她
外衣底下没穿任何衣物,雪白的胴体,娇美成熟。罗愉轻柔地吻住她坚挺鼓胀的
乳房,一面脱去裤子。

  「怕吗?」

  她摇摇头,眼中盈满泪水。他们的关系,本该如此,只是他一直在等她长大。
十五岁那年分离後,她就为这一刻做准备……

  罗愉分开她修长的双腿,徐缓的进入她体内。一种陌生的感觉在她私密处扩
散,他问她痛不痛,她摇头,手抓著他的臀,羞怯地闭起眼睛。他往前推进她,
实实在在地将她填满,硬烫的欲望在她幽径里更显粗实,她真的痛了起来,泪珠
溢出眼角——

  这种陌生的感觉,充满亲昵。

  她又疼又兴奋,喘不过气地呻吟著。

  他亲吻她的耳朵,吮咬她的肩颈,十指与她交缠,低柔叫唤她的名,像一个
做爱中的诗人,嗓音安宁祥和。

  她的胸口慢慢浮现龙形红痕,就在两只跃动的凝乳上。他俯身吻她的唇,两
人的汗水热烈地交融,顺著他背上的羽翼胎记,洒落床。他加快速度,弯曲她的
腿。她微张星眸,望著窗边飘飞的帘幔变成屏风——三年来——那写满红色《爱
经》的大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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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仿佛在作一场美梦般,天空抛洒的朦胧月影,笼罩著露台。他们的喘息逐渐
平稳,汗水淋漓地相拥,躺在床上。

  她自他胸膛抬起脸庞时,他注意到她的眼神恢复或以往的灵动澄澈。他抚摸
她泛红的芙颊,她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

  「我一直想这样——脱光衣服和你相拥。」祭祆儿抱紧他,甜腻的嗓音大胆
说著。

  罗愉微笑,掌心滑过她的臀。「这样讲话,很容易使男人冲动。」

  她双眼一亮,表情得意起来,柔荑伸进被子,往下窜。

  「袄儿——」罗愉抓住她不规矩的小手,警告地道:「别顽皮!」

  他抵著她的小腹,她很轻易就能感觉男性炽热的悸动。祭祆儿吻一下他的唇,
开心地笑著。

  罗愉陡然将她抱高,长腿在被子下分开她的膝盖,让她坐在他腹部。「现在
笑得出来了嗯?」他扬高一边唇角,大掌抓著她纤腰。

  她噘噘唇,知道他在取笑什么事,便说:「我不是被宇妥吓到,而是感动
……『母与子』——你懂吗?你这双手在今天下午,成就了一对母子。」她拉起
他的双手,美眸晶亮地对著他的眼。

  罗愉笑出声来,「我『成就』了一对母子?!这可会教人误会,袄儿——」
他吻她,牙齿咬她的舌,惩罚她乱用词。「你有没有好好念书?有些词汇不能乱
用的——」

  她叫了一声,捶打他的胸口,红唇远离他的嘴。「我当然有念书!这三年,
我从不缺课!每天清晨写书法,还阅读《爱经》……」

  「爱经?!」罗愉低喃,看著她一张一合的唇畔,细语如莺。她实实在在已
是个小女人,懂得开始阅读那关於爱的神圣经典,他这个做丈夫的,该感到欣喜。
他突然明白她为何会出现了——

  她那外衣下的赤裸胴体,全是为了他。自三年前,赶他离开祭家别馆起,她
就下定决心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决心。

  罗愉敛下神情,眉眼沉定一种专对她的温柔,抬起手拨抚她颊鬓的发丝。她
告诉他,这三年里,她还练瑜伽,身子柔软如水。他一笑,说他知道。她的脸就
红了,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然後他吻她低垂的小脸,再吻她的胸口。她的
凝乳也红成了一片,绷紧债起的蓓蕾顶住他的胸肌。

  「袄儿——」他叫她。这一声叫唤,带著某种特殊的气息,像是把她看透了。

  她抬眸,红润的脸庞,朱唇隐隐颤动,迷蒙的眼神无比绝艳。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海岛的?」

  她轻轻喘息,说她回来好一阵子了。但是她怕见不到他,迟迟不敢来龙鳞湖;
高原上的祭家主宅已被她闹了好几天,哥哥、嫂嫂日前来游龙鳞湖,她才跟著过
来。

  「你不知道我回来吗?」她蹙额,娇颜淡淡神伤。

  罗愉翻转身躯,将她罩在身下,黑眸凝视著她,说:「我知道你若愿意见我,
就会出现,要不,我只有让你赶的分。」

  她望著他胸口晃动的龙形项链,两颗神秘的红宝石比以往更烁亮了。「曾爷
爷说——项链的宝石要用『情』养,命定伴侣越是深情、专情,宝石就会越红亮
……」她张开手臂,揽下他的颈子,柔情蜜意地吻住他。

  罗愉揉捏地丰盈的酥胸,下腹紧密地贴在她腿间。久久,他离开她的唇,撑
起头颈,盯著她,低低笑著。「祆儿的身体也会出现红痕——」

  他热切又温柔的目光,真的把她看透了。祭袄儿蜷起矫躯,背过身,羞窘地
道:「你胡说,我才没有红痕!」

  罗愉慵懒一笑,往前抱住她,把她拥进怀里。「你自己看不见嗯——」他的
手穿过她并合的膝盖後,一手揽在她腋下,抱著她下床。

  「罗愉?」藕臂自然地环绕他的脖子,她的小脸传递出疑问。

  他一步一步走向浴室,带笑的双眼专注在她脸上。她觉得他在引诱她,一直
在引诱她,把她弄成一个发情的状态。当他将她放在浴室那面大镜子前,她的腿
颤抖起来,怎么也站不住。他站在她背後扶著她的腰,大掌循著她滑腻的肌肤,
覆住她腿间,长指拨著她湿润的花唇。

  她敏感地叫了起来,触电般地转身,抱紧他的脖子。

  「不行。祆儿——」罗愉扳过她的身子,要她面对镜子。「看著自己的胸口
——你有个爱的痕迹,」他吮吻她的肩,轻咬雪白的肌肤,烙下瘀红的吻痕。
「《爱经》上有说的,嗯?」

  她摇著头。这太刺激了!他托著她的小腹,她的臀自然翘高,感受到他勃起
的欲望。她的手往後举,纤指插进他发中,汗水滑过她的乳沟,两只凝乳晃动著。
他吻著她的颊,慢慢封住她的唇,舌头与她互相缠卷。她伸出手撑在镜子上,他
一下就进入她体内。

  她摇著头,蒙泪的眼睛,看不到什么爱的痕迹,只有体内爆开的热潮往下流,
汩汩濡湿了彼此的欲望。

  「祆儿——」他灼热的吻落在她耳後,像在说「我爱你」。

  她也爱他呀,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爱他……

  「罗愉……」她呼喊他的名,幽径紧紧地吸住他,不让他离开。她不晓得自
己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他把她弄成这样的——

  镜子中的自己,跳跃的乳房上,一抹龙形红痕——

  她看到他讲的「爱的痕迹」了。

  她现在终於知道,他的浴室,为什么需要一面大镜子了——

  「你一直在盘算这一天吗?」

  「什么?!」罗愉挑眉,看著在落地门前,摆弄瑜伽动作的她。

  「利用镜子把我看得一清二楚。」她劈开腿,身子往下滑,身上穿的他的衬
衫,从大腿推到腰部,掩饰不住她那迷人的女性魅力。

  罗愉跳下床,走向她。「刚洗好澡,别练得一身是汗。」他将她拉起,手揽
著她的腰。「你该睡了,祆儿。」

  她挣开他,像个精灵般钻出他的臂弯,溜上床,呵呵笑著。「你还没回答我,」
她一边说,一边脱掉衬衫,丢向他。「你是不是一直盘算著这天——从我小的时
候,就盘算著要把我看尽,所以有那面大镜子?」她摆出一个撩人的姿势,垫背
枕让她的胸部全然突出。

  罗愉深沉一笑,眸光闪了闪,猛地扑上床。她呀地叫了声,被他牢牢地困住。

  「你呢?祆儿——外衣底下,什么都不穿,」他的脸俯近她,低声对她咕哝
著。「你何时开始盘算我的?」

  月光从窗棂退到露台花圃,那紫得发亮的立鹤花,正微微偏光而泛红。

  「唉呀!那是……」她语塞,脸胀红,柔荑啪地捣住他那双要把她看穿似的
灼热眼眸。「不准看!」她娇声命令。

  「我不需要镜子,依旧可以看尽你……」沉沉的笑声随著他跳动的喉结传出,
他一掌抓下她的双手,琢吻她的唇。「祆儿,你长大了——你知道自己多美吗?」
她不知道她躺在他身下时,他的定力是如何被她破坏殆尽。

  祭祆儿眼神闪烁地瞅著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含有太多情欲的挑逗,使她
身体的某部分仿佛燃烧起来,双腿不住地颤抖。

  他继续说:「你看到自己高潮时,胸口浮现的红痕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喘喃语:「我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是我——」罗愉回答她,语调极慢。

  祭祆儿幽幽望著他,等待著他的嗓音。他的气息有著龙鳞湖的味道,带点冷
冽的淡淡清香,他和罗悦还有始禧哥哥,都是在龙鳞湖里出生,但仅只他有这股
气味。所以她在龙鳞湖裸泳,喜欢全身沾染他的气味。

  「你跟我在一起时,胸口出现的龙形红痕,是祭家的遗传特徵。」他说著。

  她睁大眼睛。她从来不知道这事!

  罗愉抚著她惊讶的脸。「你以前还小,没人会告诉你这种事——」告诉她,
当她跟命定伴侣做爱,高潮时,那个家族印记就会出现。

  祭祆儿盯著他,小手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胸口——就是这里吗——那个只为
他显现的爱的痕迹。

  她痴痴地笑了。她就知道,是他把她弄成这样的。她伸手密实地抱住罗愉,
说:「我以前还小……现在呢——」

  罗愉吻住她。

              她听到他说——

  现在是我的妻子。

  这一晚,她深深入梦。梦里,他的气息围绕著她,耳边有水流声——是露台
那个水池,她小时候,常常在那儿玩得一身湿,被罗愉抓进浴室洗澡。她会在那
面大镜子前,比画自己的身高。

  罗愉、罗愉……我长到这里时,就能当你的妻子喔!

  「你是他的妻子!」邹风和猛然放下茶杯大喊,热茶差点从鼻腔喷出来,让
他呛得直掉泪。「咳……妻……咳……子,咳……」上气不接下气的乾咳声,在
苏林屋宇的中庭花园,持续了好几分钟。

  屋瓦上的鸟儿振翅飞离,柔和的朝阳停留在葡萄藤上,裂心形的叶子层层叠
叠贴了半面白墙,淡青色的葡萄串垂在阶梯边。蓝天像一张画布挂在天井,云朵
飘染而过。木桌中间撑起一把典雅的遮阳伞,伞翼混了丝,折光闪耀。祭祆儿整
个人窝在白色的长椅里,撒娇地依偎著罗愉。

  「他、他……是你丈夫?!」邹风和擦擦脸,气息不顺地道:「你……是他
妻子?!」

  祭祆儿白了他一眼。「他什么他,你什么你!你别口吃,还想绕口令好吗?」

  罗愉抚抚她的颊,像是要她讲话别这么泼辣。她仰著小脸,甜柔地对他一笑,
躺进他怀里。

  邹风和头皮发麻,赶紧又倒一杯花草茶灌下,润润喉。他看得出来,对座两
个人的关系很亲密,可是——妻子与丈夫……

  「罗愉!你在这儿啊!」一名高大黝黑的男人沿著白色的石梯走下来,「喔!
祆儿小姐也在。」他走到桌边才看见躺在罗愉腿上的祭祆儿。

  祭祆儿坐起身。「垚农哥哥要来看宇妥吗?」

  男人点点头,放下背上的大竹篓。「我接到通知,说她生了……」

  「昨天就生了。」祭祆儿抢白,道:「你怎么现在才来?亏你还是人家的丈
夫,动作慢半拍,还能当父……」

  「祆儿——」罗愉打断祭祆儿的声音。站起身,一掌搭在男人肩头。

  「我太久没上来高原,路都不知道怎么走。」男人——陶垚农,是宇妥的丈
夫。他在高原下管农牧场、港口渔擭租食品厂,负责祭家海岛日常饮食所需的调
度,平日的兴趣是带著手下种菜、捕鱼、牧羊、挤牛奶、捡鸡蛋……忙得很,根
本没时间上高原看妻子。

  「这阵子,你可得好好陪陪宇妥姊,她很辛苦才生下孩子——」

  「对啊,I祭祆儿接续罗愉的话,说:「她很克难地在龙鳞湖畔生产,还是
罗愉接生的!」

  陶垚农点著头,握住罗愉的手,直道谢。「幸好是你,要是我,肯定做不来,
我粗手粗脚,接生牛、羊、马还行,换做自己的孩子……」他顿住语气,抓抓头
发,又说:「我的意思,你知道吧?!」

  罗愉撇唇一笑。「我明白。」他想起宇妥昨日歇斯底里所说的话,真为这男
人担心。

  「你找死了!什么接生牛、羊、马还行……」祭祆儿眯细眼眸,执起茶杯,
啜饮著。

  「嗯嗯,男人不该讲这种话,」邹风和附和道:「陶先生,你等著被你老婆
剥皮吧!」

  陶垚农眉毛一跳。「耶——邹小弟……」他看看邹风和,又瞄瞄祭袄儿。
「原来你是祆儿小姐的客人呀!」几天前,邹风和——这个岛上访客到他的农牧
场参观,又吃又喝又玩,还跟负责动物阉割工作的女孩调情……原来这怪小子是
祆儿小姐带回来的客人呀!

  「嘿,陶先生,我不是说了,别叫我『小、弟』。」邹风和离开座位,走到
陶垚农带来的大竹篓前,弯身翻找里面的东西。「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有没有我
上次喝的佳酿……」

  陶垚农摇摇手,走到邹风和背後,拉开他。「别乱翻了,邹小弟。我没带你
要的东西,这些是给我妻子坐月子用的。」他背起大竹篓,对罗愉说:「苏林奶
奶把她安排在哪儿,我怕我又找不著……」

  「我带你进去。」罗愉竖起拇指,朝背後的拱顶花阶入口指了指,转身先行。

  陶垚农丢了一包东西给邹风和。「给你,邹小弟——」

  「这什么呀?」邹风和拆著一层层的遮光保鲜纸。

  「罗愉!」祭祆儿叫道。

  罗愉走回她身边。「什么事?」

  她招招手。他倾身,俯近她。「我爱你喔——」她吻他一下。

  他回吻她。她才让他带著陶垚农进去。

  「噁——」邹风和将拆得只剩透明封袋的冰凉物丢到桌上。「这是什么?乱
噁心的……」

  祭祆儿回头一看,笑了起来。「垚农哥哥干么给你这个?!呵……」

  「祆祆?」邹风和皱眉。「这有什么好笑——」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吗?」祭祆儿睁大眼看他,笑得更起劲了。

  「什么啊?」邹风和百般不愿地拿起那包东西,又看了看,还嗅了嗅。

  祭袄儿噗地笑倒在椅子上。「那是羊『小弟』啦!」

  邹风和一时反应不过来,俊颜愣著。突然——

  「羊睾丸!」他大叫,倏地丢开手里的东西。

  祭祆儿揩去眼角的泪,坐直身子。「想不到浪荡不羁、夜夜出入红灯区的邹
风和,会认不得那东西。」她调侃他。

  「拜托!我看的都是女人好不好!」邹风和用方帕猛擦著手,没好气地喃道:
「这个陶先生……难不成打算拿这帮他妻子坐月子?!」

  「为什么不,很补啊!」祭祆儿眨眨眼,收不住窃笑声。

  邹风和翻白眼,仰颈朝天。「喔——」他长叫一声,道:「祆袄,你们这个
岛上,怪东西太多……」

  「你还会嫌东西怪?!」祭祆儿插嘴。「你自己就是一个怪东西!」

  「这不一样!」邹风和反驳。「这岛上的怪,无法想像!例如,你才十八岁,
就说自己是某某人的妻子,这是疯狂耶!祆祆!」十八岁交男友,他可以想像,
可是「丈夫」……他会觉得她疯了!

  「我从小就嫁给罗愉了啊!」祭祆儿一脸甜蜜。

  邹风和又翻了个白眼。「看吧,我就说你们怪……居然连指腹为婚都有!」

  「什么指腹为婚!我们祭家神秘的传统,都被你说俗了!」祭祆儿忿忿地说:
「这叫命定……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本小姐懒得理你,我要去看宇妥的婴
儿。你自己去玩吧!」反正祭家有派导游给他。祭祆儿起身,迳自往屋里去。

  啪!一个枕头迎面砸在陶垚农脸上。

  罗愉慢慢直起身子,脸微微朝後看一眼陶垚农。

  陶垚农一脸灰暗,拍拍罗愉的背。「闪得好、闪得好,不愧是从小练武的罗
家男儿。」他绕过罗愉,直直住房中的床铺走去。

  「你站住!陶垚农!」床上的宇妥,怒著一张美颜吼他。

  陶垚农不以为意,就是要靠近爱妻。「我来看你了……」

  「你去死、你去死!谁要你来看!」他每走一步,宇妥就把茶几上的一样东
西丢向他身上。

  罗愉跟在陶走农後面,一一捡起地上的物品,全是一些柔软的小东西,尿布、
玩偶什么的,宇妥姊就是不会想要拿那个装热水的钢瓶丢陶垚农。

  「谁要你来看!你去看你的鸡鸭鹅牛羊马!」直到陶垚农将她拥入怀里,宇
妥还在尖声骂著,可双手却紧紧地环住丈夫的脖子,眼泪如泉涌流下。

  陶垚农亲吻著她的脸。「别哭了。我怕你眼睛不好……」

  宇妥摇头,就是要哭。「你只管去担心你的动物生产!我自己生、自己养,
你都别管!我……」

  陶垚农吻住她,不让她说。他们的儿子在一旁的育婴床上,嘤嘤出声,似乎
想哭又怕打扰父母。罗愉走过去,将婴孩抱起来,圈在臂弯里轻轻摇著,走到门
外的长廊。

  「让你父母独处一下嗯。」他关上房门,看著小婴儿的笑脸。

  「他是个聪明的小家伙!」祭祆儿刚好来到。

  罗愉微笑,调整角度,让她看得更清楚。「你觉得像谁?」

  「嗯——」祭袄儿拉著他,坐到墙边的沙发上。「像谁啊?」她伸出葱白的
指,逗弄著小婴儿。「照理来讲,应该是像宇妥或垚农哥哥,可是——」她顿住
语气,神秘地笑著。

  罗愉挑眉看地,无声询问。

  她继续说:「他是你接生的,搞不好会像你。」这就是她的结论。

  罗愉笑了起来。「祆儿——」

  「别说怎么可能!」祭祆儿捣住他的嘴,说:「罗悦都能觉得我大哥的儿子
像我小堂哥了,宇妥的孩子像你,也没啥好不可能。」这一听就知道是讽刺。

  罗愉抓下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罗悦不就为这错事,被你大哥惩罚,不能
回海岛了吗?!怎么,难道你真希望这孩子像我?那肯定也像罗悦嗯?」

  「才不!」她回道,柔荑与他的大掌,十指交扣。「我生的孩子,才能像你,
只能像你!」她强调。

  罗愉凝视她坚决的美颜好一会儿,眼神移回小婴儿脸上。「这种问题,我们
以後再说吧!」他站起身,要将婴孩抱回房。

  「为什么?」祭祆儿跟在他後面。

  他开门,说:「祆儿,你还小,生育孩子的事,还不行——」

  房门在她面前关上,她站在原地,并没进房。里面传来婴孩的哭声,隔了一
道门,那声音就像在天边,或者更遥远。

                第七章

  宇妥的儿子满月那天,祭祆儿的假期结束了。她和邹风和回到英国,新学期
已经开始了。水仙花在河岸畔,绵延一整排。英格兰每天都下雨,她不再去学校
上课,掉了魂似的闲晃好几个礼拜,余联只好督促她在家自学。这一天夜里,她
发高烧,翻阅一半的《复活》从她腹部滑落地板,她的手垂在躺椅边缘,像个割
腕自杀的人。

  邹风和白天来看过她,问她怎么还放假。她想学著他休学,停摆一阵子,不
去说话给洋人听,好话、坏话都不说了,今後她只说自己的事,听自己的声音—
—内心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进入梦境。一个挺拔昂藏的男人身影,自她新完成的画作里走
出来。

  「何时画了这幅『鹤求偶』?」低沉细语的男中音,混著龙鳞湖的气息,是
她最熟悉的味道。「祆儿——」他将她从躺椅里抱起,稳健平缓的步伐往床铺方
向移动。

  她被放上床,怎么也醒不来,梦还持续著。他摸摸她的额,脸挨近她,感觉
她的体温,说:「祆儿,你真教人担心。」然後,他离开床,走向靠露台的大屏
风前,静静看著上头朱红色的文字。不知过了多久,他脱下外衣、长裤,褪除所
有衣物,紧实的肌肉线条,匀称地展现,背部胎记的色泽比油画里,张翅跳求偶
舞的鹤鸟,更鲜艳。

  他回到床上,放下床罩,为她制造一个旖旎世界。

  「罗愉?」她半梦半醒的呓语充满不确定。

  「是我。」罗愉吻吻她的眼,拉掉她睡衣系带,大掌抚摸她的胸。

  她微微仰颈,唇就被他封住。他轻轻咬痛她的唇,但这不对——梦中应该是
没感觉的,她怎能感受到他温暖的大掌、灼热的欲望,甚至他慢慢地进入她,伏
在她身上律动,那么深长优美,她的心却疼了起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下。

  她的胸口一定很快就浮现龙形红痕,因为她太爱他了,赤裸裸的爱痕,无法
掩饰。他应该知道,他随便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能让她伤心难过。他胸口龙形
项链,剧烈地拍打他光滑沁汗的肌肤,摇摆的红亮宝石,是用『情』养的没错—
—用她的情、用她从小到大对他的心心念念。

  「罗愉……我爱你……」

  他吻住她,手从她纤腰摸至她的凝乳,指腹轻压著她尖挺的蓓蕾摩挲绕圈,
在上面点火苗般,一股烧热感窜过她的皮肤,往她下腹围聚。她弓起腰身,长腿
缠著他的躯干,纤指猛抓他的背。床铺摇晃起来,缀著红色小羽毛的白纱床罩飘
飞成云朵,伴著他们翻滚。写满《爱经》的大屏风不知何时往外倒在露台上,变
成月光下的欲望之床,他们躺在上面,交叠的身躯在夜色里激烈起伏,一会儿,
他们又回到床畔,她趴在床尾凳的丝绸椅面上,他从後面进入她,双手绕过她腋
下,握著她颤动的乳房。天空突然下起大雨,豆大雨滴打著树叶,啪啪地巨响像
是狂野的舞曲。

  他们呼喊彼此的名字,她的身体一寸寸收紧,朝他收紧,牢牢锁住他。他的
指掐住她肿胀敏感的女性珠核,她尖叫起来,感觉一下被拉到九霄云外,星光刺
得她张不开眼,就在这激动的瞬间,他射进她体内,两人一起到达高潮。她急喘
不已,胸前的龙形红痕,无比鲜活,仿佛会朝那幅「鹤求偶」飞去。他的手覆著
她的心口,热吻不间断地落下,直到她的呼吸平息、稳定。

  这个缠绵的夜——梦几乎没停过。

  祭祆儿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她的卧房一如往昔,那幅日前才完成的「鹤求
偶」,完好地嵌挂在门边,没被人「破图而出」;缀著红色小羽毛的床罩收拢得
一丝不苟:挡著露台的大屏风也没倒,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的睡衣穿得好好的,
比她每一次睡醒都整齐。她下床,走到屏风後方,推开落地门,阳光晒暖了露台
的地板,她微眯双眸,遥望树林里,树梢绿叶熠熠闪闪。昨晚果然下过骤雨,今
晨转换个大晴天。那么她作了一夜的梦,至少雨声是真的?!她转身,绕过屏风,
一个没注意撞著躺椅。她痛得皱眉,手捣住膝盖,视线往躺椅一扫,愣住了——

  她昨晚看的书,何时捡到躺椅上?!

  不对!她应该……

  谁抱她上床的?

  祭祆儿在心里叫了一声,冲回床边,看到床畔桌几的灯座下,有个小小的水
晶药罐。她匆匆拿起,握在掌心,往外跑。

  「罗愉、罗愉!」她在长廊上狂奔,撞上从廊弯出现的余联。

  「祆儿小姐。」余联扶住她。

  「罗愉呢?」她神情焦躁地张望四周。「他来过对不对?」

  「罗先生昨夜来的,一早有事又离开。」佘联放开她。

  祭袄儿反而抓住他,急问:「他去哪里?」

  「我没问他……」

  「你为什么不问他!」余联的声音未落定,祭祆儿就吼了起来。「你不是跟
他很好吗?」她怒瞪余联。

  余联挑眉,一脸莫名其妙的笑。

  祭祆儿额心深摺,推开余联,往整幢别馆最主要的出入口跑。当她站在门厅,
望著外头车道时,她才知道祭家别馆有多隐密,他们的所在处,人烟罕至,一条
空荡荡的私人道路,无限延伸,看不见尽头,令人觉得什么希望都被打碎了。她
垂下双手,紧握著水晶药罐,缓慢地转身。

  余联站在弧形梯上,对她说,今天该去上课了。她静静地上楼,面无表情,
回到房间。

  「回来了。」打开门时,一个稳重的男嗓音传出来。

  祭祆儿停住了脚。「哥哥?!」

  祭始禧在她起居室的露台,喝早茶。

  「你怎么在这里?」她一边走过去,一边冲口问:「罗愉呢?他跟你一起来
的对不对?」

  祭始禧喝了口茶,看向她。「你十五岁生日後,我们就很少同行。他是我的
妹婿,不再是护卫。这三年来……」他深思般顿一下语气,再喝口茶,才说:
「他四处旅行,到祭家各个矿场,做劳力苦工,偶尔回海岛看家人,你不知道吗?
祆儿——」三年前,他要罗愉好好与祆儿在一起,不要因为他俩的夫妻关系从小
注定,就认为经营感情不必要。任何人都需要谈恋爱的,难料他妹妹如此倔强,
竟赶走罗愉,别扭一闹,就是三年!

  「祆儿,哥哥不想说你浪费了三年时间——如果你觉得自己这三年有成长的
话……」

  「我不知道。」祭祆儿颤抖地摇头,一手抓著门栏,美颜心神不定。

  祭始禧放下茶杯,朝她伸出手。「过来,袄儿。」

  祭祆儿移近他身旁,前额往他肩头贴靠,嗓音沙哑地逸出。「哥哥,他有来,
他昨晚有来……」

  祭始禧抚抚她的发。

  她低泣般地往下说:「我好奇怪,三年没见他,都没怎样。可这次……回海
岛後,一切都变了……不过两个月没见到他,我就觉得好难过。我以前甚至十年
没见到他,我还是能过日子,照样上学,做该做的事……现在却怎么也提不起劲,
成天胡思乱想……难道昨夜真的只是梦吗?」

  祭始禧眸光转沉,大掌安抚地摸著她的後脑勺。他最疼爱的妹妹呀——她的
一颗心,不染纤尘地澄净,单单纯纯爱一个人,只爱一个人——从小到大,或者
从前世开始,就只爱那个人。

  「哥哥,我是不是病了……」祭袄儿喃喃低语,轻轻叹气。

  祭始禧摇首。「你只是长大了——」他拍拍她的背,转折语气说:「袄儿,
哥哥清晨是有遇见罗愉。」

  她倏地抬头,闪烁的目光对著他,似乎这就是等待已久的人生信号——这将
告诉地,下一步该往哪里去。

  祭始禧淡笑,取过她握在手中的水晶药罐,打开盖子,看了看。「这不就是
他留下的——昨夜不是梦,你们真的在一起嗯。」

  他一说,她的脸红了起来,随即问道:「哥哥在哪儿遇见他?」

  祭始禧盯著她渴盼的小脸,喝了口茶,才说:「我们在机场遇见。他要去台
湾找罗悦。」

  她愣住。祭始禧关紧水晶药罐的盖子,放回她手里。「袄儿,你知道这是什
么吗?」

  祭祆儿回神,垂眸看看药罐,然後摇摇头。因为有一个顽皮的小妻子,罗愉
总是随身携带一些药罐,以供她玩耍受伤时立即使用,但她从不知那是什么药。

  「这是避孕用的——」祭始禧语调缓慢。

  祭祆儿瞪大双眼。

  「看样子,罗愉很保护你——他跟苏林拿的杀精……」

  祭祆儿猛然站起。「哥哥,我要去台湾!」

  她的样子多像要去追拿「逃夫」的怨妇啊!罗悦打电话告诉祭祆儿,罗愉现
在在「神的便利屋」,她马上开车前往,即使她不清楚这个城市的道路,凭著她
一张说什么发生什么的嘴,她告诉自己,一定到得了「神的便利屋」——

  那家大嫂贺则云在台湾开的奇特商店,目前由罗悦代理经营中。

  车子弯进一个路口,霓虹灯全部亮起,已经是夜晚了。行道树分散了光束,
街景黄澄澄地,像是盛夏梦幻的暮色。大哥祭冠礼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邂逅一
生相守的命定伴侣——这是种不可闪避的爱,任何时候都会发生,没有一步一步
来的过程,只要遇对了人,情感铁定是波澜壮阔,席卷人心。此时此刻,她也在
这样的道路上。「神的便利屋」的招牌在前方了,使她不由得加快车速。这家店
缔结了大哥大嫂相遇的因缘,恰巧又取个「神」字,与祭家的先祖一样,这店合
该是为他们而存在的。难怪,她这么轻易就找到!

  「啊!」出神之际,方向盘打偏了,她叫了一声,想调回来,已经来不及,
车头硬生生撞上便利屋外的消防栓。爆出来的安全气囊弹得她头眼昏花,挡风玻
璃前,水柱喷舞。

  好多人跑出来看她,那对拥有相同脸孔的兄弟也在人群中。她还能动,就自
己开门,困难的下车。车子右半侧几乎斜压在人行道。从清防栓涌出的水,淋湿
了她全身。

  「袄儿!」水幕那头有人影晃动。

  她不等他们靠近,便街上去抱住他。她从来不会认错人,这个温暖的胸膛,
正传来剧烈的心跳。

  「袄儿!」罗愉不敢相信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周遭很吵闹,不知是水声还
是人声。

  「好了,」一抹人影靠过来对他说。「祆儿小姐全身湿透了,让她进店里再
说。」

  罗愉看著双胞胎弟弟罗悦。「撞坏公物的事,你处理一下。」

  罗悦点点头。「放心。这倒不麻烦——」跟他怀中的小女人比起来……呵—
—罗悦一笑。

  罗愉抿直唇,皱紧眉头,将祭祆儿带离人群。

  「你在干什么?」一进入神的便利屋,罗愉抱她坐上一张吧台椅,黑眸盯住
她的眼质问。他以为她应该在英国,没想到她会来,而且以那么惊心动魄的方式!

  「我要找你!」祭祆儿仰起倔强的小脸,水珠从她的短发滴落,叠襟服饰下,
她雪白的胸口泛著鸡皮疙瘩,身体曲线明显颤抖。

  罗愉脸色一沉,转身去取了条封套未拆的大浴巾。幸好这家店什么都卖,像
神的宝库,要一条浴巾并不难!他撕开包装的动作有些大,走回她面前时,气氛
更凝重了。

  她被他用大浴巾包住,他的大掌隔著浴巾,搓摩她的发。她抬头看他,他凛
著脸,不回视她一眼。她只好垂下脸庞,双手交握,默默盯著自己的膝头。发梢
的水一直滴在她手背上,过了一段时间,还是一样。为什么她的头发擦不乾!她
用力抹去手背上的水痕,越抹越用力,两手互抹,弄得手背通红。

  罗愉将浴巾自她头上拿开,托起她低垂的脸,发现她泪流满面,胸口猛然被
撞了一下,就像她车子撞上消防栓那样,爆喷的水流冲击而出,他的心仿佛也有
个狂潮。

  「祆儿——」他低吼了声,似乎充满无奈。

  「我只是要找你而已!」她抑著嗓音,不让哭声传出。

  罗愉叹了口气,抱住她。「学校呢?你还要念书啊。」

  她在他怀里摇著头,柔荑抓著他腰後。「我不当学生了!」她现在最想当他
的妻子。

  他们的关系从小就注定了,如果他自私一点,她可能十四岁、十五岁……甚
至更早,就得背负一个人妻身分。他不想她这么早踏入成人世界,所以一直扮演
著看她成长的角色,他希望她有更大的空间成长,像同龄的女孩一样快乐生活,
他不给她任何逼迫,怎奈她却反过来追他,教他怎么忍心把她推远。唉——

  他又叹了口气,低下头亲吻她的发,幽缓地说:「不上学怎么行呢——」他
紧紧拥著她,找到她被泪濡湿的双唇,深深吻著。

  音响里,罗悦不知放了什么曲子,歌词正「宝贝、宝贝」地唱著。

  他将她抱得更紧,两人吻得不能喘气。她的湿衣服被他从两肩剥下,褪到腰
部,他用浴巾围住她,用体温熨烫她,久久,才放开她的唇,擦乾她的泪。

  「会不会冷?」他拨拨她颊畔的发,凝视著她年轻绝美的脸庞。

  她摇摇头。一个推门的声音震动了门後铃,罗愉望向店门口。

  「罗先生,」一名美丽女子带著亲切的笑容走来。「要不要让小姐到楼上洗
个热水澡?」她是楼上妇女旅馆的老板——胡香凝。

  罗愉今天才刚认识她,马上要打扰人家,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方便吗?」
他礼貌地询问。

  「当然方便。」胡香凝主动拉著祭袄儿,像个邻家大姊般,道:「快走吧,
晚了,可会感冒喔。」

  祭祆儿看著罗愉。罗愉点点头,手臂箍著她的肩,带她跟在胡香凝背後,往
外走。

  「那就拜托你了,胡老板——」走到要往妇女旅馆的楼梯口时,罗愉停下了
脚步。妇女旅馆,顾名思义,是一家专为妇女服务的旅馆。他一个男人,只能被
限制在外。

  「唉,没关系的。罗先生,你上来吧!你日後还要代替罗悦经营神的便利屋,
我们就是邻居了,总得上来看看的。」胡香凝微微笑笑。「何况,你跟罗悦是双
胞胎,肯定也是好男人。」她称赞他们兄弟。

  罗愉摇摇头说她过奖了,然後陪著祭祆儿上楼梯。

  妇女旅馆在神的便利屋楼上,出入有个独立楼梯,往下接著便利屋外侧的小
花园,环境清幽。胡香凝开了一间套房,给祭祆儿使用。

  祭祆儿泡过热水澡,换上胡香凝准备的乾爽衣物。罗愉拿著吹风机,帮她吹
头发。她的脸蛋因热风,慢慢晕红。他的指顺著她的轮廓滑过。不管这张脸庞随
著岁月变了那么点娇柔、那么点妩媚,眉宇间的倔强,仍没减退的迹象。

  「你要留在这儿帮罗悦看顾便利屋吗?」她看著镜中的他,美眸对上他的眼。
刚刚,旅馆老板说的,她都听见了。

  「罗悦有其他事,我帮他一阵子。」罗愉关掉吹风机,蹲下身,与她面对面,
视线交缠。

  「我也要留下!」

  罗愉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俊颜依旧一片沉定,好长一段时间不出声。

  「不行吗?」她瞠著眼,唇微微颤抖。

  他看著她坚定又脆弱的神情,终於开口了。「那就留下吧。」大掌捧著她芙
颊,虔诚慎重似的吻她一下。

  她唇边漾出一抹唯美的笑容,眼泪顺著脸庞流下。罗愉将她压入胸膛,嗓音
异常紧绷地说著。「别再做让我紧张的事了——」

  「嗯?」她闷在他怀里,呼吸著她最爱的气息。

  「以後不准开快车!」他将她抱上床,撑著头看她。

  她点点头,说:「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眼底满足依恋。

  他摩著她眼下的阴影。「昨晚没睡好?」

  她贴回他怀里,紧紧挨著他的身体。「从海岛回英国後,就没睡好过……」
她轻声喃语,打了个呵欠。

  罗愉吻吻她的眼。「今晚就好好睡吧。」他一脚将床尾的被子往上勾。

  她猛然睁大眼睛。「你别走喔!」

  罗愉抚著她疲累的小脸,道:「我会陪著你。安心的睡吧,祆儿——」

  祭祆儿缓缓地合眼。罗愉将她搂在胸前,盖上被子,同样闭上双眸。他也跟
她一样,自从她离开海岛後,就没睡好,所以才会到英国,趁夜与她缠绵。

  这个小女人——

  他从十二岁开始就认定的,

  十七岁开始天天悬念著的,

  二十七岁嵌入内心深处的……

  现在,

  他的妻子呀——

  她放弃了她这个年龄该享的一切,就这么来找他。他的心怎能不被她揪住呢
……

  这个小女人——他的妻子呀!

                第八章

  「姊——姊!」一个拉长又轻声的稚嫩嗓音,近在她耳畔。

  祭祆儿抓著被子,翻过身,脸庞向上。一个小东西在她耳鬓乱动,冰冰凉凉
地滑入她耳後。她猛然张眸。

  「姊姊!」哪来的小女孩?!

  祭祆儿倏地坐起。

  「呵呵呵……」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小花篮丢下床,学著祭祆
儿的动作,躺下、起身、躺下、起身……做著仰卧起坐。

  祭祆儿颦蹙眉心,柔荑顺著脸颊往上摸。她的耳朵簪著一朵花,床畔也有花,
地上那个小花篮……到处都是花。

  「这是你弄的吗?」祭袄儿拿下耳朵上的花,盯著小女孩。

  小女孩翻滚一圈,爬起来,格格地笑著。「花送给姊姊!」小女孩又拿了一
朵花,蹭到祭袄儿身边,胡乱把花插进她微鬈的发丝里。

  「你是谁?」祭祆儿抓住小女孩的手,抚平地反摺翘起的蕾丝裙摆。「你把
床单踩脏了。」

  「啊!」小女孩叫了一声,看著印在床单上的污渍。「鞋哥哥的影子……这
是鞋哥哥的影子喔!」白嫩的手指,点著鞋印,她是个很有想像力的孩子。

  祭祆儿笑了起来,抚抚小女孩的头。「你真好玩。一定是个让妈妈伤脑筋的
小家伙!」

  「嗯嗯……」小女孩以为人家在称赞她,欣喜地猛点头,一双骨禄的圆眸亮
晶晶地。「佳儿是妈咪和爸爸的小天使喔!」说著,她唱起歌来,嘟嘟喽嚷的歌
词当然是自己编的,唱到兴致高昂处,穿著蓬蓬裙的小身子开始手舞足蹈,把床
当舞台,又跳又蹦。

  祭祆儿下床,站在阳光轻洒的窗边,拍著手呼应小女孩娇甜的嗓音。

  「佳儿!」房门突然被打开。

  小女孩停下动作,可爱的小脸转向门口。「妈咪——」

  旅馆老板——胡香凝一脸快要昏倒的样子。「喔——佳儿……」她揉著额际,
走到床边。「你在干什么呀——佳儿!」

  小女孩从床头走向胡香凝,床上印下更多「鞋哥哥的影子」了。「佳儿去摘
花花喔!妈咪……」她蹲下,两手抓起散在床边的花朵,昂著头颅笑著。

  胡香凝僵凝著,仿佛气晕了。祭祆儿走过来,问:「你的女儿啊?」

  胡香疑点了点头,一把将女儿抓下床。「这小丫头趁我进便利匡买东西,跑
到小花园捣乱……」她发现女儿没跟进便利匡,回头找时,就见便利匡旁的小花
园被摧残得花叶尽落,一排沾有清晨湿润泥上的小鞋印,往楼梯上的妇女旅馆婉
蜒。

  「没想到你跑来这儿吵醒人家!还把床踩得脏兮兮!」胡香凝严厉地瞅著女
儿。但她的容貌太柔美,女儿根本不怕她。小手摸摸母亲的脸,撒娇地靠上去亲
吻母亲。

  「站好!白佳熙!」胡香凝竭力弄出一个凶恶表情,命令女儿。

  小女孩乖顺了一下,不到半分钟,又开始把手里的花往母亲发上簪。

  祭祆儿笑著。「她一点也不怕你嘛!」

  「是啊,」胡香凝一脸没辙,脱掉女儿沾泥巴的鞋子,将她抱起。「顽皮鬼
出世,天生来闹人。」她打一下女儿圆圆的小臀,唇边浮现淡淡的笑,神态既和
蔼又安祥。

  「这就是母亲吧——」祭祆儿声音平缓地呢喃。

  「什么?!」胡香凝听不清她的声音。

  祭祆儿回神,摇摇头。「没事,」她摊手,歪著头,拿下发上的花。「你女
儿的杰作。」

  胡香凝面色愧然,道:「真抱歉。小丫头一早就吵醒你。我还跟罗先生说,
让你多睡一会儿的……」

  「没关系,我早该起床了。」祭祆儿将花插在小女孩的辫子,一手摸她粉嫩
的小脸。「你叫佳儿吗?姊姊是祆儿。你是顽皮鬼呀,姊姊可是『半神半妖』喔
——我们当好朋友嗯?」

  「好——」小女孩拉拉祭祆儿的手,笑了笑,打个呵欠,趴回母亲肩上。可
能是太早起,玩闹够了,想睡。

  胡香凝温柔一笑。「你说你叫『祆儿』?你姓祭吗?」

  祭祆儿颔首。「你楼下的便利屋,是我大嫂的店。我听嫂嫂讲过你……你是
不是有个绰号叫『狐仙』?」

  「啊!原来你是则云的小姑呀!」胡香凝惊讶极了。神的便利屋的前老板—
—贺则云,是她的好朋友,因为远嫁他乡,店务转手由祭姓夫家的助理罗悦接掌,
而今罗悦的双胞胎兄长罗愉出现,参一脚,还带了新的祭家人来,以後铁定热闹!
「太好了,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祭祆儿偏头看她。「狐仙姊姊,」直接叫起胡香凝的绰号。「有一个佳儿,
你仍觉得不够热闹?!也对,孩子应该多生几个……」

  「喔!我不是说这个。」胡香凝抓回思绪,笑著看祭祆儿。「我的意思是,
我很高兴认识你。」

  祭祆儿唇畔上扬。「嗯,我也是。」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迎著晨风。

  「对了,祆儿,」胡香凝突然想起什么,走到门口,提来一只袋子。「罗先
生……唉,我就叫他罗愉吧!他帮你准备的衣服。他是个客气的人,老怕打扰妇
女旅馆的住客,一早就到楼下帮罗悦开店。」

  祭祆儿接过袋子,打开看——是她的日常服。显然,罗愉有回去祭家饭店,
也见过始禧哥哥了吧!

  「这就是『神的便利屋』——」祭始禧抚著下巴,一手背在腰後,沉吟地审
视周遭的装潢摆设。

  一幅悬空高挂的布画,是印度教中著名的神祗——结合时母与进难母的雪山
神女和她的配偶毁灭之神湿婆。这个神话色彩浓厚、鲜艳抢眼的艺术品,是入店
的序幕。视线越过这布画,往上仰望,临摹「创世纪」就画在挑高的圆拱屋顶,
看完「创世纪」,拉回目光,调远焦距,扫视一圈,更多神话里的元素,或被制
成雕刻、塑像,或被印成文本,展示陈列在圆弧梯形墙与高达天花板的书墙里。
这家店不只跟「神」有关,还兼咖啡馆与书店功能,更提供各式各样用品,所以
叫「神的便利屋」。

  祭始禧低笑一声。「我那大嫂可真是『女神』——巧思、创造还带寓意,开
了家奇店。」他走到结形吧台前,选了一个位子落坐。

  吧台里,罗愉倒了一杯热茶给他。「袄儿应该还在睡……」

  「肯定是,」祭始禧打断罗愉未尽之言,道:「她很久没好好睡上一觉——」

  「今後不会了。」罗愉沉定瞳眸,嗓音像在宣誓,不容动摇。

  「罗愉,我很自私,」祭始禧垂眸,啜饮一口茶,眼神凝著一尊中古武士塑
像。「我只希望我的妹妹好过——」意思很明显了——

  祭始禧不再需要护卫,他要罗愉彻底做到以他最疼爱的妹妹为主——这是男
人的约定,像一个父亲要嫁女儿的心情。

  「这种话我一点也不想再听你讲!」罗愉发出从未有过的僵硬嗓音,撑在吧
台缘的大掌,紧紧握成拳,仿佛随时能捏碎它。

  祭始禧注意到他那因怒意而浮现青筋的手背了,这使他惊讶。罗愉虽然没罗
悦那么爱笑,但也从没发过脾气,基本上,罗愉是个比弟弟罗悦来得稳重,并且
擅长控制情绪的人。

  「没想到你会有这种反应,我没说错什么,不是吗?」祭始禧取出银制菸盒,
拣了根菸,点火抽著。

  「你太过疼爱祆儿了!」罗愉咬牙回道。

  祭始禧挑眉。「她是我的妹妹,我不该疼爱她吗?」他似乎感觉到罗愉周身
辐射出一种异样情绪——

  「你的其他两个兄弟,没有像你这样疼爱她!」多年来,罗愉对祭始禧,就
只有这点不满——他总是特别能安慰祭袄儿、能听她的心事,带她从英国来到台
湾……他太亲近她了!「你只是她的三个兄长之一,做到如此,你以为我的心情
如何!」罗愉压低的强硬嗓音,仿佛在指控什么。

  祭始禧沉沉吸了口菸,浑厚的笑声随著白色烟雾飘了出来。「呵……这是吃
醋吗?」他望住罗愉冷然又冒火似的黑眸。

  罗愉啪地转身,脚下踢到一罐不知什么东西,一股酸味在空气里迅速漫开。
他蹲下身,捡起罐子,一瓶破掉的苹果醋,汁液外流,沾了他满掌。他把瓶子放
到洗涤槽,打开水源,猛洗手。

  祭始禧大笑。「总算让我见识到了,妹婿——」这话听起来有那么点恶意与
取笑。

  「哥哥!」一个声音叫道。祭袄儿身著她最常穿的叠襟裙衫,体态苗条、清
绝殊美,站在门口看著他们。

  「喔?祆儿!」祭始禧捻熄菸蒂,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只祭始禧疑惑,连罗愉都没听到门後铃何时响过。

  「你穿门而入吗?」祭始禧微笑道。

  祭祆儿轻手轻脚,笑吟吟地走来。「你们在说什么?」她坐在哥哥身旁,眼
睛盯著罗愉,神情煞是迷人。

  罗愉忍不住伸手摸她。

  她蹙鼻。「你的手有个味儿……」

  祭始禧又笑了起来。「我在这儿,害他打翻了东西。」他喝掉杯里的茶,摸
摸祭祆儿的头,站起身。

  「哥哥要走了吗?」祭祆儿仰著脸庞。

  祭始禧颔首。「你昨晚没回饭店,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是不是没事。罗愉在,
我就放心了。」他意味深长地瞥一眼罗愉,挥挥手,说改天会再来,然後往店门
走去。

  祭始禧一离开,祭祆儿也起身,绕到吧台里去。罗愉站在洗涤槽前,洗著祭
始禧用过的瓷杯。她从背後抱住他的腰,小手交叠在他腹部。

  「我知道你打翻什么喔。」她眯眼笑著,甜甜的嗓音神秘又调皮,像在卖什
么关子。

  罗愉侧过脸。祭祆儿踮起脚尖,吻到他颊侧,女性特有的馨香窜进他鼻腔,
无法醒神,倒是醉人。罗愉索性转身,抱著她来个狂野的早安吻。

  她轻轻地笑著,心情好得不得了,舌尖缠著他的,小手乱拉他的衣摆。他咬
著她纤白的颈项,吸吮一个吻痕,才放开她。

  「要吃点什么早餐?」他问她。清晨,他回饭店拿她的衣服时,已把附近的
环境,走看一遍,各式早餐店都有,要不,神的便利屋卖的东西,也足以让他为
她做一份简单的三明治。

  「我吃过了,」她微喘地告诉他。「楼上旅馆的狐仙姊姊,准备了清粥小菜
给住客当早餐。」

  罗愉闭一下眼,说:「我得跟她道个谢才行——」

  她笑了起来。他挑眉看她。

  「狐仙姊姊说你太过客气,她会很不自在。」她捏他的腰,让他低呼一声。
她使坏地一笑,转身跑开。

  罗愉手长脚快,一把就将她抓回怀里。她推抵他,转个圈儿,又逃离他,伴
著嘻笑声,跑到角窗边。罗愉追出吧台外,抓住她。她拉著他的脖子,两人失了
重心,摔在木板地上,哈哈大笑著。

  「罗愉……」她笑声渐歇,伏在他胸膛,眼眸凝聚一种深情。

  罗愉揽下她,吻她。「我得帮罗悦看顾这家店,你要当现成『老板娘』,可
别再闹我嗯?」

  她点点头,在他唇里说好。罗愉拥著她,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直到橱窗边
传来奇怪的声响。他们抬起头来,望个究竟。窗外有好几名妇女正看著他们。罗
愉猛地跃起,一手拉起祭祆儿。隔窗的妇女们抱腰笑起来。然後,她们一个个消
失,没一会儿全部出现在店内。

  她们是妇女旅馆的住客,每天都会下来喝咖啡、聊天或看看书。罗愉搞清状
况後,忙著给客人们煮咖啡,祭祆儿则周旋在她们之间,听她们说聊女人话题,
每听一个故事,就给她一个灵感,让她找来画笔和纸,坐在椅子里涂涂抹抹。直
到她们「散会」要离去,都从祭祆儿手里拿到一张代表自己的图。所有人惊喜不
已,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

  接近中午的时候,祭家饭店的外送人员突然送了精致的套餐到便利屋来,说
是祭始禧吩咐的,全是祭祆儿最爱吃的食物,这贴心的惊喜,使罗愉不高兴了。

  「拿回去。」罗愉边收拾吧台的杯杯碟碟,边对祭家饭店的外送人员说道。

  「为什么?」祭祆儿抓著抹布,不明白地偏著头。「这是哥哥特地要人送来
的……」

  「中午可以休息,我想带你到附近逛逛。」罗愉的语辞有点避重就轻。

  祭袄儿眸光闪了闪,仿佛知道了什么。「你拿回去给哥哥自己吃吧!」她对
饭店的外送人员说。

  饭店人员愣了愣,看著吧台里的两人。小姐和罗先生都推辞,他也只好从命,
退出便利屋,开著送餐专车离去。

  「你今天早上跟哥哥吵架,对不对?」饭店人员走後,祭祆儿问他。

  罗愉停下手边工作,转头看著身旁的她。「怎么说?」

  祭祆儿唇角翘了起来,神秘一笑。「我什么都知道喔——」她的表情,天真
又挑衅,从小到大她美得令人难忘的,就是这样的表情。

  罗愉心神一荡,伸手搂著她的腰,轻声说:「你不是知道我打翻什么吗,祆
儿——」

  她抚著他的俊脸,吻一下他的唇,得意的扬著眉梢。「你爱我,对不对,罗
愉——」

  罗愉定定凝视她好一会儿,脸向前吻住她柔嫩的红唇。

  她闭起双眼,抹布慢慢自手中坠落。她不吃哥哥特地吩咐人送来的精致餐食,
只要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就希望楼上的姊姊妹妹们,别在此刻来打扰,呵……

  「祆祆!」全世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祆祆、袄袄……」而且叫个不
停。

  祭祆儿看向店门上晃动的门後铃,就希望它掉下来砸中像唱盘跳针似的邹风
和。才这么想,门後铃果然从门框角角脱离,当地擦过邹风和後脑和背部,落在
地上。

  「噢!」邹风和大掌压住脑後,痛叫一声。

  罗愉走了过去,捡起螺丝松脱的铃铛,问:「你有没有怎么样?」

  邹风和放下手,看看掌心。「没见红,肿个包而已。」

  「没见红?!」祭袄儿在吧台里出声。「那多不吉利,再砸一次吧!」

  邹风和睁大眼,好一会儿,他伸出食指,朝祭祆儿点著。「是你对不对?祆
袄——你刚刚说了什么,对不对?」他走没几步,猛地绊了一下,右手反射性往
旁抓扶。「噢!」他又大叫,倏地收手,柜台上的一盆仙人掌就这么被他拨下,
摔破在地上。

  「喔……祆袄——」他看著已渗出血珠的手掌,唉声地说:「你这么不愿见
我呀?」

  罗愉走在他後面,看一下地上的仙人掌,搭著他的背,往内走。「坐一下,
我去拿医药箱。」

  邹风和坐上高脚椅。

  「你干么一来就破坏我嫂嫂店里的摆设?」祭袄儿一点也不同情他。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耶——」邹风和抽几张面纸,捏握在被仙人掌扎伤的
手心。

  「你来干么呢?」她看看门外昏暗的夜色,道:「我们要打烊了。」

  喔——这狠心的小女人,摆明一杯水也不给他。邹风和一脸哀怨地看著祭祆
儿。「这里是我的故乡啊,偶尔要回来看看、扫扫墓,慎终追远嘛。这次,可轮
到我当你的导游喔。」

  「谁要跟你去慎终追远呀!」祭祆儿没人情地回了句。「你没事就赶快回英
国,别来烦我。」

  「祆儿,」罗愉提著医药箱,走出来。「倒杯茶给客人吧!」他说著,越来
越有个老板模样。

  祭祆儿撇撇唇,回身取下柜上的红茶杯,倒了香气四溢的苹果红茶给邹风和。

  罗愉坐在另一张吧台椅,拉起邹风和的右手,正要拿开沾血的面纸。

  「让他自己弄就好!」祭祆儿说道。

  「对,我自己弄就好。」邹风和赶紧附和,怕她大小姐又说什么,让他又得
皮肉痛。

  罗愉笑了笑,起身走回吧台内,拿了一双粗麻手套,要去整理地上的仙人掌
盆栽。

  「啊,那个……我等一下收拾!」邹风和喊道:「罗大哥,你别动!」

  祭祆儿满意地点点头,对邹风和使个眼色。

  他又说:「还有那个掉下来的门後铃,我待会儿钉!」

  罗愉侧转脸庞,嘴角噙著笑,盯住这两个同窗,摇摇头,走回吧台。「祆儿,
你别欺侮人家。」

  「我才没有。」祭祆儿咕哝著。

  邹风和在一旁消毒手掌,嘶声叫疼。

  罗愉笑著。「邹小弟来台湾做什么?」他问道。

  「唉,怎么连你也这么叫我!我可是堂堂成人男子汉!」邹风和站起,挺出
厚实胸膛,说:「我这次是陪欧丽薇娅来的。她受邀参加一个『女性身体自主权
之自觉』的研讨会,我当她的翻译兼助理,是不是很有意义呢?」

  「难得不是为吃喝玩乐。」祭袄儿凉言凉语说了句。

  「唉唉……」邹风和叹气。「算了!当我没说,」他真是自讨没趣。「我去
钉门後……」

  「仙人掌收一收就好,」罗愉打断他的嗓音。「要打烊了,门後铃明天再钉
吧。」

  「喔!好!那我明天再来喔!祆祆——」邹风和乐得咧。

  祭祆儿哼了声,讨厌这个电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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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隔天一早,邹风和就来钉好门後铃了。罗愉请他一起喝早茶,没多久,楼上
妇女旅馆的姊姊妹妹们下来,加入「茶会」。聊著聊著,邹风和提到那个关於女
性身体自主权的研讨会,姊姊妹妹们大感兴趣,拉著祭祆儿一起参与去。

  研讨会结束後,祭祆儿回到神的便利屋,刚好是打烊时间。罗愉直接关了店
门,开车载她回祭家饭店。

  饭店顶楼是祭家人在台湾的栖身所,远离尘嚣,高耸入云,深嵌暗蓝的夜空
中,窗外就是一片闪烁星子,宛如神居。

  祭袄儿洗好澡,围著浴巾,走出来。罗愉光裸上身,坐在床头,眼睛一下就
对上她。她停下脚步,双唇抿出一弯俏皮的弧,有意不走近他。罗愉一笑,轻声
说了句高原语言,朝她伸出手臂。她表情一软,走了过去,边走边缓慢拉开浴巾,
到他怀里时,已像个初生女神。

  「研讨会好玩吗?」罗愉撩开她的刘海,吻吻她洁腻的额头。

  「有点严肃,不过,欧丽薇娅的表演活络了气氛。」她说著,起身,跨坐在
他大腿,手解开他裤头的系带。「讨论的议题很多,我对生育自主权特别有感想
——」

  罗愉突然抓住她的手。她抬眸凝视他,慢慢地说:「会里有言论讲到,男人、
孩子对女性的身体而言,都是外来物、入侵者,身为女性,我当然有权利决定是
否让它存在……」她摸著他的脸,很轻柔地摸著。

  罗愉移开她,下床,站在床畔,卸下裤子,再回到床上,矫健的四肢卷裹著
她的娇躯。「祆儿,你想要有孩子吗?」他问她。

  「为什么不?」她急声回应。双手紧紧抱住他。在这方面,女人应该是个全
然的支配者才对,因为得天独厚的身躯,使她成为生命创造者。可为什么这一刻
她竟怕他推开她……

  「祆儿,」罗愉拉开她绞缠在他颈背的柔荑,沉沉看著她泛著水光的美眸。
「你才要体会成人的快乐、性爱的美好……这一切刚要开始而已。我们还在恋爱
不是吗?我想要给你多一点快乐……」他亲吻她。他不想她太早背负为人母的重
担,尤其是生孕过程,是她必须独自承受的,他再有办法,也无法分担妻子经历
生理变化所产生的肉体痛苦,他不是个懦弱的男人,但却无法看她受任何磨难。
「祆儿,我只想给你多一点快乐。」他又说了一次,以高原的语言在她耳畔低语
「我爱你」。

  她笑了起来,手伸进枕头下,拿出一只水晶药罐。「那你不是真的认为我还
小,不能当个母亲,才跟苏林拿这个,对不对?」

  罗愉愣一下,看清那罐子,是他请奶奶苏林帮他调配的杀精凝胶。「喔——
怎么会在你手里?」他窘笑。

  「要不然该在哪个女人手里!」她佯怒。

  罗愉吻住她的小嘴,大掌取过她手里的水晶药罐,性感地说:「正好用得上
嗯?」唇缓缓吻向她粉红的孔尖。

  祭祆儿浑身发热,忆起那个激情的英国雨夜,银白的雨丝像是精子在黑暗中,
朝生命之源游动,一瞬间,她的脑海浮现乌拉诺斯和盖亚,然後她画的那幅「鹤
求偶」,像艘船,从星空飘来。罗愉打开水晶药罐,挖了一点抹在自己坚挺的欲
望顶端,那晶亮的色泽,使她惊奇,伸手抓住他。他难耐地低吟一声,某种特殊
的香味,在他们之间敞开。她迷醉地亲吻他的小腹,罗愉一把将她抓起,推躺回
床,分开她的长腿,亲吻她粉嫩的花心。她叫了起来,纤指抓著他的发。没一会
儿,他离开她,她的腿虚软地张开著,腿间的女性欲望正肿胀得泛疼。她不想他
离开,嗓音殷切地呼唤他。

  罗愉又从水晶罐里取了一点药,回到她身边,一手臂抬高她的腰,温柔徐缓
地将沾药的长指插进她体内,顺著柔滑的内壁旋了一圈。

  「罗愉……」她娇喘,踢动长腿,要他快进入。

  罗愉吻吻她。「我知道,亲爱的。」说著,他炙热的男性欲望,滑进她湿热
的紧窒幽径。

  她抽了一口气,仿佛暂时得到了满足,猛然又拉下他狂吻,娇躯与他密合。
罗愉缓缓动起腰臀,时不时揉抚两人交合处,弄出一种奇妙的声响。

  「罗愉——」她一个翻滚,就看到自己出现在布满星子的窗扉上。他抚著她
弹跳的酥胸,捏她的乳尖。一下子,她倒回他身上,两人变成一颗最亮的星子,
映在天窗中央。

  「祆儿——」他拉高她的腿,进得很深。他们像两朵并蒂的花儿,黏得不能
再紧。她抓著他的上臂,汗湿的脸偏向床头,几下强烈的震动後,他低吼,男性
热流溢满她幽谷。她闷叫一声,张开手臂,抱住他扑下来的躯干。两人肌肤相连,
大口喘息。

  「喜欢这样吗?」呼吸恢复後,他撑起头,看著她。

  她盯著他的脸,点点头,缩进他怀里。他抱住她,忍不住又与她热吻起来。
他摸向床头的药罐,她拉住他,说:「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嗯?」罗愉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三十岁了耶,罗愉。」她说。

  罗愉挑一下眉,神情闪了闪。「我才三十岁,你就担心我没那个体力?!」
这可让他深感意外又挫败。「我刚刚很差……」

  「哎呀!谁跟你说这个!」祭祆儿脸红地捶一下他硬实的胸膛。

  「那是什么?」他笑了,喜欢看妻子脸红的样子。

  她舔舔唇,觉得他的目光又使自己脆弱的某个部分,像著火般烧起来。「我
是说……」她顿顿语气。「你真的还不想当爸爸吗?」

  原来是为这桩。他头一摇,将她抱得又紧又牢,密实罩在温暖的胸膛下,唇
封住她的,吻了好久好长一段时间。「祆儿,」他放开她时,气息沉定,嗓音低
得出奇,有种特别力量。「我现在只想当你的丈夫——」

  祭祆儿眨眨鬈翘的睫毛,胸口涨满热气,双眼湿润了,藕臂徐缓举起,揽下
他。

  这一晚,他们一回合一回合地缠绵,想的、看的,全是彼此——夫与妻。

  「妈咪,拜——」

  橄榄绿的休旅车,从妇女旅馆楼梯下的车库开出来,驶入马路车阵中。

  「拜——拜!妈咪……」

  「好了、好了,妈咪已经走远了,我们进去吧!佳儿——」祭祆儿牵著白佳
熙走下楼梯。白佳熙不时对著马路挥动白嫩小手、送飞吻。

  「这么依依不舍呀?」祭祆儿好笑地看著小丫头。

  白佳熙仰起小脸,嘻嘻笑著,似懂非懂地学祭祆儿的话尾说:「依依不舍呀
……」

  「这么贴心?!你妈咪会很高兴的,呵……」祭祆儿笑著,抱起她,往神的
便利屋走。

  罗愉恰巧出来帮她们开门。「胡老板出门了?」他问。

  祭祆儿颔首。「幸好她还肯跟我,要不,狐仙姊姊可要头痛了。」

  罗愉微笑,摸摸白佳熙的头。她的妈妈有事要前往公家机关一趟,带著这个
活泼好动的小丫头,根本无法安心办事,小丫头偏偏只黏母亲,楼上的妇女住客
照顾不来,没想到祆儿有孩童魅力,哄得住这小丫头。

  「你最喜欢姊姊了,对不对?」祭祆儿吻吻小丫头嫩白的脸颊。

  白佳熙格格地笑出声,也吻吻祭祆儿。「佳儿喜欢姊——姊!」

  「同样顽皮的天性,你们很投缘思。」罗愉噙著浅浅的笑纹。

  「你取笑我们呀?」祭袄儿推他一把。

  罗愉摇摇头,吻一下她的唇。「你们先进去,我把这些苗栽种到小花园。」

  祭祆儿看一下他手上的大提袋。「那是什么?」她好奇的问。

  「罗悦种在饭店的香草,太旺盛了,移一些过来。」罗愉回道。

  祭祆儿眸光一亮,放下白佳熙,拉住罗愉的大提袋。「给我们种吧!」她高
声说著。「佳儿也很喜欢蒔花弄草喔,对不对?」低头看一下小丫头。

  「花花喔!」白佳熙也扯著大提袋,与祭祆儿默契十足。

  罗愉失笑。「我真的可以交给你们……」

  「放心啦!」祭祆儿拨开他手劲渐松的大掌,和白佳熙一人捉一边,往小花
园走去。

  罗愉看著一大一小、半提半托著大袋子的身影,又笑又摇头,叹口气,走进
便利屋门内。

  小花园约莫两坪大,四周围绕著古朴的石头,像凳子一样。泥土里,种了矢
车菊、茉莉花、鸡冠花……一株往白格架上爬的昙花,昨晚开过的月下美人,现
在蔫垂在阳光下的绿叶中,一丛玫瑰硕美、娇贵地昂挺著。

  祭袄儿眨眨眼,想起初见白佳熙的那个早晨。「佳儿,你那天怎么没摘这种
花花?」她指著那一丛玫瑰。

  白佳熙眼睛睁大,直摇头。「花花牙齿尖尖,咬佳儿呢!」小丫头伸出白嫩
的双手,扳点著可爱的指头,童言童语细数著。「花花咬大拇哥……还有小妞妞!
不可以摘……」

  祭袄儿一笑,蹲下身。「那我们种一些没牙齿的吧!」她喜欢这个聪明的小
丫头。

  白佳熙咚咚咚地走到一颗石头後,窸窸窣窣地拿出一支小铲子和小桶子,还
有一顶小草帽。

  「哇!你全副武装、操家伙呀!」祭祆儿惊呼,逗得小丫头呵呵笑。

  白佳熙把草帽戴到头上,戴歪了,帽上的蝴蝶偏到後头去。她仰著脸,看著
身旁的祭祆儿。

  祭祆儿拉正她的帽子,摸摸她等待的小脸。「好啦,开始种花喽!」

  白佳熙开心的笑著,拿著小铲子往泥土里挖呀挖。阳光和煦地将她们的影子
拉叠在一起,几只小昆虫飞来飞去,跟她们忙在一块儿。白佳熙啦啦啦地又唱起
自编的歌儿,什么小农夫、种花花、爸爸妈咪笑哈哈……

  「小农夫」挖土,越挖越努力,一会儿挖那一会儿挖这,泥土开始乱飞。

  「佳儿!你喷到姊姊了!」祭祆儿举起手,挡著那朝她脸庞而来的泥土。

  白佳熙赶紧放下小铲子,起身走到祭袄儿面前,小手一伸,往她脸上抹。
「佳儿给姊姊擦乾净……」

  「哎呀……不用了,越弄越脏了……」祭祆儿又笑又叫。小丫头双手沾的泥
土,全抹上她的脸了。

  「啧啧啧!祆袄——你在这儿忆童年呀?!」邹风和这不速之客,陡然出现
小花园前。

  「你怎么还来!」祭祆儿欲起身,晃了一下,反而往後跌坐在泥地上。

  邹风和跨进花园里,拉她一把。「这小可爱是谁?」他看一下白佳熙。

  祭袄儿往石头上坐,伸手揽过白佳熙,把她抱在胸前,说:「我女儿。」

  邹风和嘿嘿嘿地乾笑。「别开玩笑了,祆袄——」

  「谁跟你开玩笑!」祭祆儿拿下白佳熙的草帽,柔荑抹抹她额上的汗。

  「她要是你女儿,我就是她爸爸。」邹风和掏出手帕,递给祭祆儿。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祭祆儿没好气地接过手帕,帮白佳熙擦乾汗,
再交向他。

  邹风和指指祭祆儿的脸。「花猫儿。」

  祭袄儿瞪他一眼,摊开乾净的手帕,不客气地将脸上的泥渍抹上,然後脏兮
兮地还给他。

  邹风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手帕收回口袋里。「你们在植树啊?」他看著
大提袋里的绿色植物。

  「叔叔也种花花呀……」白佳熙发出甜嫩的嗓音。

  邹风和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白佳熙笑咪咪地再叫一次。「叔叔——」这次叫得可大声了,还拖长尾音,
就怕人家听不清楚,说她没礼貌。

  邹风和大掌摩摩脸。「你叫我叔叔……」他喃语,食指对向祭祆儿。「她呢?」

  「姊姊!」白佳熙响亮地回答。

  「噢——」邹风和仰天,猛抓头发。「我是哥哥啦!」

  「呵……」祭祆儿笑了起来,讽刺地道:「你刚刚还想当人家的爸爸咧!」

  邹风和不再说话,反正他说不赢她。

  祭祆儿站起身,拉著白佳熙,回到花园中,继续种香草。邹风和撩高裤管加
入她们。两位大小美女根本在玩、在闹,最後所有的香草全是他种下的。

  「好了,大功告成!」邹风和站起,伸展腰背。

  「还没喝水水!」白佳熙拉拉他的裤管,小手指著刚种下的香草。

  「你去便利屋提桶水来。」祭祆儿对他命令道。

  「是——」邹风和随即拿著小水桶,恭顺地往神的便利屋去。

  祭祆儿拉著白佳熙的手,搓搓薄荷叶,让她闻。

  「香香耶!姊姊……」白佳熙大叫,将手凑到祭祆儿鼻尖。

  「姊姊知道啦!」祭祆儿笑著。

  没一会儿,脚步声接近。祭祆儿以为应该是邹风和提水来了。她站起,转身
——

  啪!一个东西散发出恶臭,打在她额上。她痛叫一声,下意识举起手。

  「就是你吗?开这什么旅馆!专藏人家的媳妇是吧!」一阵粗嗓叫骂著。
「敢怂恿我媳妇告我和我的儿子,今天让你知道管别人家务事的下场!」

  祭祆儿睁开眼。两名上了年纪的妇人,扑了上来,拉她的头发。

  「你们干什么!」祭祆儿吼叫,伸手反抗。

  其中一个妇人挥手打了祭袄儿一巴掌,声音响亮,吓得白佳熙哭了起来。另
一个妇人不断地拿坏掉的鸡蛋丢她,并且波及白佳熙。小女孩跌在泥地上,嚎啕
大哭。

  「喂!你们做什么!」男人的吼声。听到白佳熙的哭声,罗愉和邹风和冲出
便利屋门口,就在这一刻,祭祆儿突然发狠地推倒两个妇人,眼神凶恶地瞪住她
们,像是要扑上去咬断她们脖颈的野兽一样。妇人被她震慑住了,愣在地上,一
会儿,邹风和提著水桶泼向她们,两个妇人狼狈地跑开。

  罗愉跨进花园里,看见她那发狠的表情完全没松懈,心疼了起来,一把将她
抱住。邹风和抱起白佳熙,先一步进神的便利屋。

  地上刚种好的香草,全被两名妇人踩坏了。其他的花也倒得乱七八糟,祭祆
儿瘫了下来,在罗愉怀里啜泣著。

  「袄儿——」罗愉走向缩在床头的人儿,将她拥进怀里。「没事了,别怕。」

  她动了动,推开他的胸膛,坐到床的另一头,看著他。「我才不怕!」她说
著,眼泪却流了下来。「我只是觉得狐仙姊姊好可怜,她的旅馆专为妇女设想而
存在的,结果还有女人要跟她过不去!」

  妇女旅馆是一家专门提供出嫁女儿们,在不如意时投宿的女性栖身所。住客
大多有难解的家庭问题:婆媳不睦、婚姻暴力……之类。最近一名住客因为长期
受到丈夫与婆婆的虐待,决定告上法庭,申请裁判离婚,结果她婆家心生不满,
今天就来闹了。

  「如果不是她们认错人,那些臭蛋就得落在狐仙姊姊身上!」

  罗愉靠近她,再次将她拥进怀。「落在你身上,我更不舍。」他抚著她的发。

  「那个味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埋入他胸膛,泪流不止。早上的事…
…狐仙姊姊回来後,那郁悒忧愁又带慊然的脸庞……

  「胡老板决定休息一阵子。她的一个强悍友人要来接管旅馆。」罗愉把他和
狐仙夫妻晚间的讨论,告诉祭祆儿。「他们全家要跟我们回海岛玩。胡老板跟则
云大嫂是好朋友,她们好久没见面了——」

  祭祆儿惊讶地抬头。「神的便利屋怎么办?」罗悦也回海岛去了,如果他们
也离开的话……

  罗愉抹乾她的泪痕。「放心。会有人接手的。」他吻住她,蒙胧的话语卖著
神秘关子。

  在台湾的日子,就暂时告一段落,他要带她回家了——

            回他们出生的地方——

  那座天蓝、海也蓝,高原上有鹤鸟飞翔的海岛。

                终曲

  回到海岛那天,大家都来港口码头接他们,几天後,他们在龙鳞湖畔烤肉、
野餐,当作是欢迎狐仙一家三口的聚会。食材全是陶尧农精心准备的。宇妥的儿
子已经会爬了,哥哥嫂嫂的儿子更是能走几小步了,而且不怕水。大人们把他们
丢进湖里,小娃儿自动扑水,像球一样浮在水面。白佳熙在这儿是大姊姊了,游
水时,仍得箍著黄色小鸭泳圈在腰臀。

  祭祆儿沿著湖岸走,一个孕妇坐靠在草坡那边,男人将脸贴在她隆起的肚子
上——那是罗悦和他的妻子贾志矜。

  祭袄儿走过去。

  「是男生还是女生?听得出来吗?」

  罗悦抬起头。「喔,袄儿小姐啊!」他对她做个手势,要她往旁站一点。
「你挡到我女儿的阳光了,她正在做日光浴……」他抚抚妻子的肚腹,天生的笑
脸更加得意了。

  贾志矜捏一下丈夫的脸,娇瞠地瞪他。他忍不住吻吻妻子的红唇。

  祭祆儿蹙一下鼻,嗓音乾乾地说:「罗悦,请你以後叫我『大嫂』!」他从
来没改掉叫她「祆儿小姐」的习惯,这使她不太高兴,尤其是现在。「还有,你
刚刚说我挡到你女儿的阳光吗?我说——我现在就不挡你『儿子』的阳光!」语
毕,她转身走开。

  罗悦叫了一声,闷闷的嗓音不再得意。

  祭祆儿唇角上扬。他要女儿,她偏给他说儿子——贾志矜这一胎,保证又是
一个「罗家男儿」呵!

  「在笑什么?」罗愉端了一盘烤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走来。

  祭祆儿摇摇头,拿起一枝肉串,走到湖畔坐著,白皙的双脚泡入水里。罗愉
坐到她身旁,望著远方的飞鸟。她将头靠在他肩上,低低哼著歌。

               几年後——

  一同往日的清晨,龙鳞湖里,余波荡漾,水纹粼粼,一抹纤影跃出水面,被
阳光层层包裹,金灿如仙,一会儿,她又消失。

  「祆儿、祆儿!」罗愉从祭家的湖畔别墅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拾起草地上的
衣物,两道眉毛慢慢皱凝起来。他的妻子又去裸泳了。不管水有多冷,只要她一
句没事,他就得放手任她去。

  罗愉站在石子带,双眸搜寻湖面,看不到妻子的身影。为了玩水,她能跟他
玩躲迷藏,从小如此,现在仍是不变。

  微风轻轻吹过,一阵笑声从树林里传来。罗愉转头看去,是罗悦和儿子罗晾,
正往湖边走来。

  罗愉神情一变。「祆儿!」他叫道:「你在哪儿?快上来吧!罗悦和小晾来
了,你快上来穿上衣服!」

  水面哗地一声,祭祆儿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带那小鬼来晨泳啊!哼,父子
感情真好!」她酸言酸语。

  罗愉赶忙把衣服围上她赤裸的身躯。

  「别管他们了!」祭祆儿拨开衣服,拉著罗愉。「我们一起游吧!」她帮他
脱衣。

  「别闹了!袄儿!」他压低嗓音。

  她不理,扯著他颈间的龙形项链,抱住他摔入湖里。

  他们的四肢交缠,顺著水流划动。

            他想起她昨晚说的话——

  我的身体准备好了,这一次一定要你当爸爸!我要生个女儿,我们母女一起
支配你。

  呵呵呵……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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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很另类,看上去一点都不像H小说,你确定没发错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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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感觉没看懂,这算是什么类型的文?
H部分好少,在看一遍,试图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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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的部分好少啊。不是发错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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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代表月亮赞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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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代表月亮赞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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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像是女作者的言情 小说,h完全不足,完全比不上《乙女白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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