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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任作者] 【奇魄香魂】(1-100)完本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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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回 孑孑千秋梦


  虚竹在后追那老和尚,见他手提二尸,迈开大步,东一转,西一拐,如凌虚
而行,直往寺后而去。虚竹加快脚步,奋力急奔,眼见距那老和尚的背后只有了
两三丈之遥,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

  到了林间一处平旷之地,老和尚将两具尸身放在一株树下,将其都摆成盘膝
而坐的姿势,他坐去二尸后,双掌分别抵住两个身背。

  虚竹赶到时,老和尚似在自语:「奔走一程,他们的血脉也该活动了。」

  虚竹心下一凛:「哪有将人打死再救活之理?」

  接着,二奴气吁吁赶来,立在主人身后。

  老和尚开始摆掌在尸身上不住拍击,二尸头顶之上忽然冒出缕缕白气,越来
越浓,过了一盏茶时分,两个尸身同时微微颤动,慢慢睁开眼来。

  虚竹惊奇之极,能够叫心不跳而人又不死,实是闻所未闻。

  老和尚站去丁春秋和苏星河面前,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放不下?」

  丁春秋和苏星河互视一眼,一齐向老和尚跪下,神情与之前大不一样。

  虚竹更加惊奇,却不知此二人已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地走了一回,虽然只有
短短时间,但其中种种经历感觉,凡人只有死后才能得以体验,其情其状,实非
世间言语所能描述。

  苏星河道:「弟子号称神医,一生救治过不少人,也有许多见死不救,有时
洋洋得意,有时暗暗内疚。现下看来,救与不救,医与不医,皆世间空幻,唯有
佛门慧根方能得识,弟子恳请师父收录。」

  老和尚微微点头,转向蹙眉沉思的丁春秋,笑道:「历经一生一死,生死符
即已无用,施主现下去哪里,这就请便吧。」

  丁春秋似乎一惊,面露迷惘。

  「我……我武功已失,生平杀人百数,死后那些人皆来复仇索命,我实不知
能逃到哪里去?求师父收为弟子,救我跳出火坑。」

  老和尚哈哈笑道:「善哉,善哉!佛门随缘而度,你们想要为僧,须求寺中
的大师们剃度。」说罢,从虚竹手里轻轻拿过扫帚,似乎随意道:「你们且随我
扫地去吧。」

  丁春秋和苏星河都是一愣,但知老和尚的话必大有深意。

  虚竹当然亦不知其意,但此时对老和尚钦佩之至,不敢出声,带着二奴悄悄
随在老和尚的身后,心想:「他只轻轻一掌便可将人收服,叫丁春秋这等恶人也
死心塌地,比生死符还要厉害十倍,不知他肯不肯教我,我去拍一拍阿朱,顺手
也拍一下那个红发妖女,叫她们两个都哭着求我收留,最好不过!」

  几人回到寺前,远远见到人群后,老和尚将扫帚递给丁春秋。

  「你去吧。」

  丁春秋躬身接过扫帚,虽有所悟,可无法像老和尚那样旁若无人得在人群中
扫来扫去,而是躲去僻静处,藏头扫起。

  老和尚向苏星河道:「你也去吧。」

  苏星河面露疑惑,摊开双手,意即没有扫帚。

  老和尚微笑道:「扫地即扫心,当下便是扫帚,我已给了你,还不快去!」

  苏星河一怔之后,欢欣鼓舞而去,伏到青石路上将落叶一叶一叶拾起,专心
致志,毫无旁骛。

  此刻,虚竹已穿过人群,即大吃一惊,见乔峰跪在玄慈身前,衣上、头上、
脸上,到处都是唾沫痰渍,腌臜不堪,惨不忍睹,几乎瞧不清面目。

  「大哥?」

  虚竹吃惊叫了声,快步到乔峰身旁,不知他因何而此。

  段誉也从人中穿出,喜叫道:「三弟,你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然后向
众人道:「现下我大哥需要疗伤,再有哪位英雄想要泄愤,向我唾来好了。」

  段誉向来好洁,说出此话,实是下了好大决心,语意甚诚。

  乔峰站起,向一名契丹武士要过酒囊,打开囊塞,举在头顶,用酒水淋去了
头脸上的污渍,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随即扑哧一声,连血带酒喷了出来,他受伤
甚重,这口酒居然压不下,便将酒囊一扔,捂着胸口道:「谢二弟、三弟,现今
大哥已无牵挂,唯有铭记兄弟之间的恩情!」说到这里,哈哈一笑,向众人朗声
道:「我乔峰今日过后,与江湖再无恩怨,也再不踏入中原半步。现下哪位仍觉
不解恨,尽管出来比划,乔峰自当奉陪。」

  肃静了好一会儿,终有一人走了出来,瞧着他们兄弟三人,迟疑着不敢冒险
一试,自知绝不是对手,只好满面羞惭退了回去。

  这时,一伙人从山下跑来,慌张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来了,堵着
路口,密密麻麻,也不知来了多少。」

  众豪登时纷乱起来,有人叫道:「大家慌什么,官兵向来是虚张声势,我们
不走大路,四散冲出,他们自拿我们没有办法。」

  石清慢慢走出人群,众豪一见,渐渐噤声。石清站定,皱眉道:「这位兄弟
说的不错,但官兵明知我武林大会,仍来肆意挑衅,欺各位英雄太甚,我们一再
示弱,官府以后更要猖狂无比。」

  当即有人呼应道:「石盟主说的不错,我们人人以一当十,再多的官兵也杀
他个屁滚尿流,叫朝廷再不敢小觑我们。」

  此语一出,越来越多的人举起了兵器,挥舞叫嚷。

  玄寂走出道:「阿弥陀佛!现下情况不明,绝不可擅起干戈。」

  石清转向玄寂道:「大师说的是,请布下少林罗汉阵,保护我等下山。」

  玄寂吃惊道:「这个……少林寺乃方外之地,济世之所,自始以来从不轻易
与朝廷为敌。」

  石清微微一笑,大声道:「保护在场众位英雄的身家性命,总不会是违背了
我佛降妖伏魔的本义了吧?」

  玄寂一时无言以对,众豪也顷刻消声,静候玄寂表态。

  忽然清楚传来一声:「唉!慕容施主,你目睹他们两个互相搏斗,怎不出来
解释清楚?」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那个扫地的老和尚,正看着玄慈的尸身不住摇头。众人
目光纷纷转向慕容复,此际除了他,场中再无慕容氏。

  慕容复因自己「春光曝现」,躲在角落仍羞惭不已,见众人望来,登时满脸
通红,不得已道:「他们之间三十多年前的恩怨,我怎能解释清楚?」众人一听
皆觉如此,三十多年前,慕容复大概还未出生,怎会牵涉此事?

  老和尚抬起茫然无神的眼珠,目光沿着围成一圈的人群向慕容复寻去。众人
见他目光迟钝,直如视而不见其物,却又似自己心中所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
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发毛,周身大不自在。

  老和尚将目光转到慕容复脸上,只停了一停,便佝偻下身子缓行几步,面向
石清道:「老衲已记不清那是多少年前,那时,玄慈方丈刚入我佛门,他与你在
藏经阁前会面,说了一些事,慕容施主可否记得?」

  石清沉默片刻,不动声色道:「在下不知法师说些什么?」

  老和尚摇摇头,叹道:「是啊,时间有些久了,当时你们都蒙着面,但老衲
识人,不记其面,只记其骨。人的一生,骨相要比面相可靠多了,因此老衲通常
不会认错,你们一个自称路云天,另一个自称慕容兴。」

  众人哄得议论纷纷,路云天,一代大侠,当年名震天下,而慕容兴在慕容博
隐退后,成为姑苏慕容的年轻掌门人,二人当时的名头就如当今的「北乔峰、南
慕容」一般,但二人突然同时销声匿迹,成为江湖中的一件悬案。今日却从一个
看似疯癫呆傻的老和尚口中说出,且指名道姓,岂不骇人听闻?

  石清又沉默一会儿,冷笑一声,向玄寂道:「大师,在下对荒谬的道听途说
并不关心。现下官兵围攻,江湖形势危急,少林顾及自保,不愿出手相助,也是
情有可缘,但请约束属僧,不要扰乱视听!」

  石清说到最后,声音发颤,显然已经发怒。

  人群中,忽然又传来一声:「依我看,扰乱视听的,实是另有其人!」

  阿朱走出人圈,手里举起那两封书信,接着说道:「这里有两份书信,一封
是三十年前慕容兴所书,另一封是近日写给乔大哥的匿名书信,大家看,这两份
书信的笔迹完全相同,难道是慕容兴阴魂不散,给乔大哥写了这封信?」

  阿朱说着向乔峰走去,人影一闪,梦中人向她抢去。乔峰瞧得清楚,忙出掌
拦阻,刚一发力,便咳出一口血来,而他身旁的虚竹和段誉,机灵不足,待发觉
不妙时,梦中人已经到了阿朱身后。

  阿朱练了北冥神功的疗伤篇,不仅治好了内伤,应机也大胜从前,感到身后
传来异风,头也不回,向后摆手发力,趁势踏出凌波微步,随即捂着小腹,不由
一个趔趄,她怀有身孕,猛一催动真气,小腹便是一痛,吃惊回头,见梦中人在
身后高举着一只手臂,身子前倾却动弹不得,好似被什么无形之物阻住,手指里
捏着一根熠熠闪光的细针。

  这时,虚竹的天山六阳掌和乔峰的降龙十八掌,都已发向梦中人的后心。

  那老和尚站在几丈远处,原本已伸出一只手,此时将双臂合抱,便似推出了
一堵无形高墙,挡在梦中人身后。天山六阳掌和降龙十八掌撞在这堵墙上,登时
无影无踪,同时消于无形。

  乔峰咳嗽着惊异之至。玄寂默念阿弥陀佛,心想这般潜运神功,先是定住了
梦中人的诡异身法,再又阻住了乔峰二人那排山倒海的掌力,莫非这位自己从未
留意的老僧,竟是菩萨化身,否则怎有如此神通?

  老和尚收回双手,缓缓合什,诵道:「陈弥陀佛,佛门善地,众位施主不可
妄动无明。」

  梦中人嗖地退回原处,她这一进一退,都是无影无声。阿朱瞧得害怕,忙走
几步,躲到老和尚身后,向玄寂递过那两封信。

  玄寂接过信,对比一瞧,点头道:「这位女施主所说,果然不错,字迹确实
一摸一样。」说完,惊疑望向梦中人,刚才梦中人偷袭,已令他生疑。

  乔峰向梦中人喝道:「你到底是谁有何居心?」

  阿朱忙道:「乔大哥,你且别急,听我说,玄慈方丈当年读过这封信,自当
认识信的笔迹,所以这两封信是慕容兴亲笔所书无疑,现下关键,是要指出那个
慕容兴藏在何处,为何不敢露面。」

  阿朱说到这里,又从怀里拿出来那张撕成两片的英雄帖,递给玄寂,然后向
老和尚躬身道:「老法师法眼超凡,当真神僧,小女子阿朱佩服之至。」

  老和尚叹道:「唉!慕容老施主骨相非凡,可惜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玄寂瞧了瞧英雄帖,脸色大变,他此时已对老和尚十分敬服,听了他与阿朱
这句对话,虽然万难置信,但心中已无怀疑,当下长身而出。

  「石庄主,敢问贵庄所发帖上,『石清敬上』这四个字,是否乃石庄主亲笔
所书?这与二十五年前慕容兴的笔迹相同,敢问作何解释?」

  众豪听到玄慈此问的最后一句,哗地喧嚣起来。

  石清的脸色变了几变,突然大笑几声,转身喊道:「众位英雄好汉,朝廷腐
败透顶,无力抵抗外辱,只能欺压忠义之士。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抵御官兵,击溃
官兵后,此间种种,本盟主自会详明。」

  乔峰冷哼一声,怒视石清,显然不肯罢休,有些人则又举刀喊杀起来。

  阿朱挺身叫道:「大伙儿慢着,官兵并未攻上山来,依我看,当务之急是请
石庄主解释,为何眼见玄慈大师自责而死,却不及时现身,而是隐姓埋名,假传
消息,如此鬼鬼祟祟,显见居心叵测,其意不端,如不解释清楚,众位好汉怎能
听你号令。」

  千余豪杰顿时又静默无声,人中的绝大多数,深以阿朱的话为然。

  众目睽睽下,石清语塞,心里又惊又怒。

  当年,慕容博败于名剑山庄,一心雪耻,穷尽江湖各派绝学,糅合波斯明教
的「移花接木」心法,创立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仍然斗不过名剑山庄的
闵啸天,抑郁而终。

  慕容博死后,慕容兴假传武林消息,意图挑起契丹与大宋的争斗,以图趁机
复国,计划不成,便抛妻离家,隐姓埋名,再寻机会,不想与李梦如结识,真情
迸发,几乎不能自拔,但为了窥伺名剑山庄武功的秘密,他又抛下李梦如,设计
骗取了闵柔的真情。

  几十年来,化名为石清的慕容兴,终于一步步坐到武林盟主之位,从李梦如
的拂尘里取得当年那封信后,精心布置,引诱乔峰前来与玄慈相斗,准备在收服
少林后,借机聚众起事,眼见大事将成,一切尽在掌控,没想到忽然冒出来一个
神秘的老和尚,字迹又泄露了自己的秘密。

  总总这一切,其中的辛酸、痛苦,述之不尽,又怎能开口解释出来!

  慕容复奔到石清面前,叫道:「你……你真是我叔父慕容兴?」问完,瞧瞧
石清神色,想到石清平日对自己的所说所为,不由又惊又喜,拜倒于地。

  石清脸颊抖动,面泛激动,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终没有说出,最后只是
深深叹了一声,伸手将慕容复扶起,仰面发出尖细古怪的大笑,如此便即承认了
自己就是慕容兴。

  群豪震惊之后,哄的沸腾起来,独石语嫣流着泪,喃喃自语:「你们一起来
骗我,我不信!我不信!」捂面跑走。

  段誉失声叫出:「石姑娘?」再不顾其他,毫不犹豫追赶过去。

  此时,石清已知自己半生努力,功败垂成,不仅作不成武林盟主,亦已不容
于中原豪雄,笑声如钢丝直刺天空,听来无比疯狂,又无比凄凉。

  慕容复眼露惊惧,连连退步。众人也都收声惊悚。

  乔峰大叫:「奸贼,你胆敢笑什么?」一掌击向石清,重伤之中,掌风未及
石清,势已转衰。石清笑声未停,伸掌一转,引乔峰之力,加上自身内力,忽向
老和尚袭去,心知这个老和尚才是他今日真正的大敌,突然间如推到了一堵无形
气墙,更似撞进了一张渔网之中。

  老和尚依然恍如不知,全不理睬。

  石清笑声顿止,眨眼间退后了好几丈,伸出食指,凭虚点了三点,他刚才用
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运力之秘,这时又使出慕容家的「参合指」,前两指
点向老和尚,最后一指却是袭向阿朱。

  阿朱对石清毫未提防,她揭发出了一个天大秘密,心里并不得意,反而有些
难过,她的出身正是姑苏慕容,虽从未见过慕容兴,但论理说,慕容兴实是她的
主人,因此正向石清微微躬身,以示谦敬之意。

  而虚竹一直睁大眼睛盯着石清,哪敢相信这个自小就无比敬畏的师父,居然
是另外一个人,当初他在曼陀山庄之时,就已听闻过慕容兴之名,由此想到慕容
夫人—那个被他称之为狐狸精的叶丽丝,心内的惊骇,并不亚于石语嫣,见石清
手指转向了阿朱,才如梦惊醒,当即挡在阿朱身前,叫声:「啊哟!」胸口似被
火烧,迷迷糊糊间,只听老和尚道:「慕容施主,苦海迷航,还不上岸?」

  虚竹慢慢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布帐顶,跟着发觉自己睡在床上被窝
之中,他只记得自己是遭了暗算,怎么会睡在一张床上,用力思索,却无论如何
也想不起,便欲坐起,微一转动,胸口一阵剧痛,「啊」的叫出来。

  外屋的二奴叫道:「主人醒了!」急步进来,后面跟着阿朱,阿朱与虚竹的
目光一触,止步红了脸,眼中却是欣喜笑意。

  虚竹欢叫:「阿朱!」眼光不由移到她隆起的小腹上,但觉孕了孩子的阿朱
非但没有稍减俏丽,更多了几分慵懒可亲的温婉。

  而阿朱嘴角一撇,眼圈红了,似恼羞成怒,扭身便走。

  虚竹一急之下,连连咳嗽,说不出话来。二奴一个给他抚胸,一个给他捶背,
慌得不知怎么才好,阿朱又回转来,却是端来一碗鸡汤递给琴奴。琴奴喂了虚竹
一口,手生胆怯,烫得虚竹直吸凉气。阿朱不动声色地从琴奴手里接过碗,坐到
虚竹面前,伸匙嘴边,试了试匙羹中的鸡汤已不太烫,这才伸到虚竹口边。虚竹
喝了几口,觉得舒服多了,抬眼笑眯眯瞧着阿朱。

  阿朱放下碗,嗔道:「真是一个色公子!」

  虚竹登时心情大畅,但觉这一句亲切无比,笑着问起自己如何到了这里。

  阿朱说来,当时石清一击不中,没有恋战,含恨带着慕容复离去。山上一众
便做鸟兽散。官兵虚张声势喊了几喊,任由众豪冲下山,却有一队官兵冲上山向
虚竹直奔过来。二奴抬着虚竹,没了主意,阿朱便领她们逃到了山中这间空屋。

  虚竹听到这里,心里知道,那队官兵必是得了梁从政的命令来保护他,阿朱
不知吉凶,自是带他逃离,当即心中一热,暗道:「这妮子对我还是很好。」又
问:「乔大哥呢?」

  阿朱道:「乔大哥受伤很重,由那十八个手下保护着,回辽国了,说是再也
不会踏入中原半步。」

  虚竹听了顿生疑惑:「乔峰不会来了?那阿朱怎未跟着离去,她刚才显出了
委屈之色,难道是二人闹了别扭?」想到这里,喜不自禁,咧嘴傻笑。

  阿朱稍一寻思,便猜知虚竹所想,扭过头去满脸通红,又瞪一眼道:「每次
都是要死了,还念念不忘乱叫人家!」

  虚竹眼睛一亮,握住阿朱的手,笑道:「我昏迷中唤着你了,是不是?」

  阿朱脸上又是一红,轻轻抽出手,似嗔似笑,问道:「哪个是双儿?」

  虚竹一怔,惊道:「我念着双儿了?」

  阿朱没有应声,转目瞧了瞧二奴。

  虚竹知阿朱误会了二奴便是双儿,一时无从解释,再去拉她手,不想牵动了
伤处,捂胸忍痛,这才觉知自己确实十分挂念双儿,不知双儿和杨三少奶奶现下
在何处?

  阿朱皱眉道:「你这伤一时好不了,我知道北冥神功的疗伤法,但需要一处
清净之地,疗伤时不得受人打扰,不然反而更是凶险。」

  虚竹止住咳嗽道:「我知道山脚有处地方,极为隐蔽。」

  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二奴架起虚竹,四人来到山下那间茶栈草屋,经过
一番动乱,到处都空空荡荡。

  四人进入暗室,阿朱扶着虚竹坐下,自己盘膝坐在他的左侧,将北冥神功中
的「疗伤篇」背了一遍,讲的是若为高手以气功击伤,如何以气功调理真元。

  虚竹听了一遍,便已记住大部,尽管不甚了了,但知若是开始疗伤,便不可
中途废止,否则不仅伤重难治,还要危及性命。当下阿朱伸出右掌,与虚竹左掌
相抵,各自运气用功,依法练了起来。

  二奴从外拿来一个西瓜,阿朱与虚竹分食,两人手掌却不分开,从阿朱掌心
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虚竹周身百骸,不知不觉过了一夜,不但虚竹胸口的闷塞
舒畅了许多,连阿朱也大感神清气爽。

  此时,一缕晨光从天窗射了进来,照得阿朱白中泛红的脸,美若朝霞,一双
小臂露在衣袖之外,皓腕如玉。虚竹与之近在咫尺,越瞧越心荡。

  阿朱见虚竹忽然面红耳赤,慌张问道:「公子,你怎么啦?」

  虚竹此时气息紊乱,脑中也迷糊起来,喘着粗气,不由道:「没什么,只是
想抱抱你,亲亲你。」

  阿朱脸上一红,可无法收掌,也无处去躲,只好羞涩不语,却更增风致。

  虚竹顷刻间情难自制,但觉阿朱的手掌温软无比,情欲催动内力紊乱,胸口
开始发涨发痛,哼哼着:「好阿朱,你别生气,啊啊,我真的好难受!」

  阿朱见状,知道大事不妙,慌道:「我不生气,但疗伤就要成了,千万不可
动了邪念,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虚竹嗯嗯点头,脸皮却瞬间涨得血红。

  「公子,你回蝴蝶谷找过我,是不是?」

  阿朱急中生智,突然问了一句,只想叫虚竹不要再胡思乱想。

  虚竹点点头。

  阿朱急忙接着说下去,当日虚竹离开蝴蝶谷不久,丁春秋闯入谷来,将阿朱
和苏星河掳走,小蝶向爹爹撒娇耍泼,护着阿朱和苏星河,丁春秋无奈何,且见
爱女腿伤未愈,只好不敢为难二人。一日,小蝶与李梦如相斗,突然出现怪异的
白发女子。

  虚竹听到这里,气息已平,笑道:「好阿朱,你不知,那时我也在。」便将
那日之事说了,再道:「我好生后悔,当时没能及时认出你来。」

  阿朱开怀笑道:「是啊,我也想不到,即便想到你易了容,也绝不会想到你
居然扮得比平日更丑,我带乔大哥去救出了苏前辈,但小蝶又中了毒针,我只得
再去……」说到这里,阿朱忽然十分羞涩,又红了脸,低首不语。

  虚竹等了片刻,奇怪道:「李梦如那么凶狠,你如何夺的解药?」

  阿朱不答,脸上羞红未褪,又罩上了一层薄晕。

  虚竹察觉到阿朱的气息突然变得纷乱,吃惊唤道:「阿朱!」

  阿朱急忙镇慑心神,伸直手臂,支吾道:「再有一时半刻,就该好了,咱们
不要说话,用心运功。」

  虚竹更加奇怪,专心运功后,手掌中隐隐感觉到阿朱内息中潜在的胎动,心
道:「不管如何,只要是俏阿朱的,我一概全收,以后不许她离身半步,即大功
告成。」

           第八十二回 面面不识心


  阿朱和虚竹冲到疗伤的最后关头,晴空倏忽变得阴暗,眼见山雨欲来,有人
走入店堂,一个声音喝道:「跑堂在么?茶水拿两碗来。」听声是慕容复,虚竹
与阿朱均感差愕,阿朱忙凑眼到小孔中张望,真乃不是冤家不聚头,外堂中居然
来了慕容复和石清。

  「叔父,那些官兵虽然脓包没用,可是到处钻来钻去,阴魂不散,而且似乎
只是针对我们,莫非早有预谋?」

  「哼!官府倒也不十分笨,知道只有我们慕容家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只是
如此一来,复国大业更加艰难了。」

  「叔父,侄儿多年来独木难支,如今有叔父主持大局,再艰难也不怕。」

  慕容复说完,在店中转了个圈,走进了里面的厨房。

  阿朱不禁焦急,担心慕容复寻到厨房里的暗室机关。

  过一会儿,慕容复从厨房走出来,既没发现机关,也没寻到食物和茶水。

  「叔父,这里好像不会有人来,咱们歇足精神,一气冲出。」

  「不用那么久,我已发出讯号,丐帮的人这就该来接应了。」

  「丐帮?他们怎会……」

  慕容复这一句未竟,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许多马匹驰到草屋前戛然而止。

  门风开处,却进来一个官服之人,屋外已被官兵叫嚷着围住,官服之人嘿嘿
冷笑:「本官寻你们多时了。」向外一招手,喝道:「带进来!」

  一个被反绑双手的乱发女子押了进来,那女子垂着头,看似萎顿之极。

  「石夫人……?婶婶!」

  虚竹在暗室听慕容复这一叫,忙示意阿朱和他换了位置,从孔中瞧去,那女
正是师娘闵柔,而那个自称本官之人竟是乐士宣。

  慕容复当啷抽出剑,起势便要动手,而石清鬼魅般地上前,左手已抓住闵柔
后衣领,轻易夺了回来,不料闵柔身子扭曲,右足反踢,突然踢向石清小腹。

  这一下,着实突然,慕容复「啊」的惊叫出来。

  石清脸色一变,缩身躲避。闵柔顺势转过身,左手抓向石清双眼,指间光芒
闪动。石清侧移一步,抓着闵柔衣领不放,将她横倒在地,右足踏住其后心,怒
道:「你是谁?」见敌不答,手掌切下。

  假扮闵柔之人似乎已无还手之力,蓦见她脑袋向著自己胸口钻落,石清手掌
便落了空。那人接着在地下滚一个筋斗,居然在石清胯下钻过,握着细针的左手
再次击向石清,这一变故,既快捷又出人意料,看似势在必中。

  慕容复又发一声惊呼,全不知该如何相助。

  但石清何等人也,不仅躲开了这一击,反而又一次闪到那人身后,左手将她
双手反剪,右手锁住她喉咙,惊道:「是你!」那人不语,右足向前轻踢,微光
一闪,裤腿里抖出一枚细针,足尖一勾,细针陡向自己口喉疾射,射向石清锁喉
的手背。

  这招之惊险怪异,叫石清也觉意外,针速又疾,无法多想,吃惊缩手,细针
便要射在那人喉咙,那人却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上一抻头,像会变化一般,突然
长高好几寸,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同时像绳子一样扭结,不仅躲过细针,还奇异
无比地转过头,与石清眼对眼,鼻对鼻,竟还飞快吻了石清一下,而那根细针已
无声隐入石清胸口。

  石清眉头一紧,退步推掌,那人已逃出,看似被击飞,其实并未击中,细长
的脖颈在空中扭回结来,头像拨浪鼓似的晃了几晃,落地后才恢复了正常。

  这几下奇变,慕容复瞧得目瞪口呆,乐士宣趁机挥袖飞出几丝白线,先缠住
剑柄,再缠住慕容复手腕,将他连人带剑一举擒获。

  虚竹见了乐士宣这等出手,大吃一惊,险些要叫出声来,又见假扮师娘那人
笑道:「嘻嘻,相公!你中了『钻心针』,千万不要乱动了。」听这一句,虚竹
便知她是那个梦中人,当即也想起了蛇娘子,当初蛇娘子在皇太后床上翻来覆去
纠缠自己,与梦中人这几下倒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乐士宣一掌将慕容复击晕,得意笑道:「石盟主,我专为你设计了这『美人
三招』,哈哈,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完再向门外一招手,六名兵士分别
押着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进来,两个女子是闵柔和石语嫣,男子则是段誉,均像
是被点了穴道。

  虚竹从孔洞瞧着闵柔,心里一阵难受,心知这回应是真的师娘了,却又不敢
十分相信,自蝴蝶谷一别,闵柔一下老态许多,不仅眼角密纹突增,漠然无神的
眼色也使得她容光大减。

  兵士们退去后,梦中人将脸上面皮小心揭去,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容色
逼人,青黛飞情,与憔悴的闵柔相比,既美得张扬,也美得奇异,狐笑着到石清
身前,柔媚偎上,从袖中翘出兰花指来,轻轻在石清胸膛画着圈儿。

  闵柔见状,忍不住吃惊唤道:「阿清?」

  石清身子僵硬着,没有应声,神情木然,真似一动不敢动。

  「咯咯,这一句『阿清』,人家听了也不知多少回了。」

  梦中人从石清怀里出来,转向闵柔,再笑道:「我刚才扮你,他一见便乱了
方寸,可知他心里还是有你。但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从不让你这位夫人靠近他的
小屋,嘻嘻,那是因为我与他在卿卿我我,浓情似蜜,怎好叫你瞧到?」

  闵柔露出惊讶气愤,扭头不理,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阿清,她在
胡说,是不是?」

  石清仍然没有应声,脸上阴晴不定,他筹划多年的计划突然受挫,有些心浮
气躁,竟中了暗算,此时一枚细针钻入心房,只要稍有不慎,便即猝亡。

  梦中人瞧瞧石清,瞬间收起笑容,转而哀怨道:「相公,莫要怪我,我遇到
你以前,已是他的人了。」说到这里,瞟一眼乐士宣,「他救了我的性命,命我
来学你的武功,今日又叫我依计害你。唉!你对我真的很好,但他比你多了一根
东西,又占我身子在先,我不得不听从于他。」

  石清脸色大变,惊疑盯向乐士宣。

  乐士宣哈哈一笑,大袖在脸前一挥,揭下了脸上面具。

  虚竹紧贴小孔,睁大了眼,见乐士宣突然变成了大理寺的白猪,惊想:这人
必定就是五毒教的黑蜘蛛,易容术当真了得,扮谁像谁,现下扮成白猪,我居然
瞧不出一丝破绽,难怪那个不男不女有些蛇娘子的做派,原来也是他姘头,倒真
想瞧瞧此人的真模样。

  石清心中也有与虚竹同样的疑问,终于开了口。

  「阁下到底是谁?请现出真面目来!」

  黑蜘蛛嘿嘿发笑,越笑越得意,终至仰天狂笑。

  「真面目?何为真面目?你堂堂慕容兴,几十年来,不也是一直借用着石清
的面目么?哈哈!我的面目,我自己都忘记了,你问我真面目?哈哈!」

  石清再次冷默无语。

  闵柔瞧瞧黑蜘蛛,再瞧瞧石清,目光充满了惊讶。

  梦中人掩口一笑,向闵柔道:「好姐姐,原来你还不知,你的亲亲郎君娶你
之前,既有家业,又有娇妻,嘻嘻,可怜的姐姐,你才是一个梦中人哩,想不想
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姓什么,去问问你女儿,还有你女儿的哥哥情郎。」

  闵柔将探究的目光转向慕容复和石语嫣。石语嫣听到「哥哥情郎」,即闭目
流泪,伤心欲绝。段誉天性不善撒谎,见闵柔望来,慌张躲避她的目光,直憋得
满脸通红。闵柔见此,转头盯向石清,泪水无声涌出,眼色转为无比伤心之后的
彻骨绝望。

  黑蜘蛛斜目瞧着闵柔,眼里射出一道惊人的异光。

  「花雨仙子」二十年前名冠江湖,不仅因为闵柔有武林第一庄的出身,更因
她有武林第一美人的称誉。

  黑蜘蛛突然打个哈哈,目光离开闵柔,向石清道:「嘿嘿,欲练神功,必先
自宫。慕容兴,你费尽心机,确让人佩服,」石清身子一抖,眼射出惊怒,这话
正戳中了他的痛处。黑蜘蛛与之对视,笑容渐收,郑重又道:「慕容兄,我知你
忍辱负重,现下正逢千载一刻的机会,可以成为天地间的霸主,区区一国,何在
话下?别说大宋,就连辽国、西夏,大理,统统送与你大燕国,让你慕容兴成为
一代不世之君。如何?」

  石清的怒色转为迷惑,此话何其诱惑,即使明知是假,也不禁为之心动。

  黑蜘蛛接着道:「慕容兄苦心得到的神功,自然可以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
首级,但实不足以称霸天下。你与我联手,可以练就另一门神功,那才是真正的
帝王之威,天下无敌!」

  梦中人吃吃一笑,接口道:「联手?还是联体?人家可是要吃醋的了,那门
手段只要尝过一回,嘻嘻,相公,你会像人家一样,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子,那滋
味么……可不是手指头……」说着又向石清贴了过去。

  「住口!我与慕容兄在商讨大事。」

  黑蜘蛛喝止梦中人,继续问石清道:「不知慕容兄何意?」

  石清沉默一会儿,闷声道:「复兴大业,自然梦寐以求!」

  「哈哈……」

  黑蜘蛛大笑几声,脸上陡地转阴,突然撕破闵柔衣服,露出雪白酥胸,闵柔
一声惊叫,接着又发一声痛哼,黑蜘蛛向闵柔肩上一口咬下。

  「娘- !」

  石语嫣这声叫后,眼见一丝鲜血,从母亲肩上缓缓流向赤裸的乳间,而爹爹
石清仍然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黑蜘蛛终于松开口,抹一抹嘴边的血,狰狞笑道:「开弓没有
回头箭,欲练我这神功,必先抛弃一切俗念,我且助慕容兄一臂之力。」说着将
闵柔拖向了屏风后。

  虚竹在暗室内瞧得心痛之极。阿朱惊道:「不要乱想,这就好了,只有治好
你的伤,才能救你师娘。」虚竹只得点点头,想起黑蜘蛛方才的眼色,忽然觉得
似曾相识。这时隔壁雅间里传出桌椅倒碰和闵柔的挣扎惊斥,虚竹强迫自己收敛
心神,在阿朱帮助下,又运行两周真气,百会穴一震,气息终于通畅无滞。

  阿朱放开虚竹手掌,收回真气,喜道:「终于成了!」急忙凑向通往雅间的
那个小孔瞧了一眼,慌忙转回身来,脸上红扑扑的又是羞涩又是气愤,瞧瞧虚竹
神色,不安道:「公子!敌人十分凶狠诡异,你师娘和师妹又在他们手上,现下
之计,只有等个机会,一击得手,不可冒然冲动,好不好?」

  虚竹茫然无措,听小孔里已经没了师娘声音,只有黑蜘蛛的呼呼喘气,胸口
又是一阵刺痛,不忍想像里面情形,一面梳理内力,一面向身边的小孔瞧去。

  外堂里,石清闭目坐在地上,而梦中人伏在慕容复解开衣服的胸膛上,一面
抚摸,一面亲吻,但听嗯嗯道:「他见着美丽女子,便不要我了,你要我,好不
好?好哥哥……」

  梦中人说着,一只手在慕容复裆下摸了摸,吃吃笑道:「我在山上见到好哥
哥这宝贝,便一心喜欢死了,你那么害羞,是不是不想要它了,那给我吧,好不
好?我时时捧着它,天天咬着它……」说到这里,已摸索着掏出来,抖了抖,嗅
了嗅,果真张口吞下,越吸越深。

  虚竹瞧着,不禁再一次想起蛇娘子来,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时受黑蜘蛛欺辱
的不是双儿,而是师娘。

  慕容复此时才突然醒来,动弹不得,啊啊惊呼。石语嫣躺在旁边,哭着瞧了
他们一眼,慌张闭上眼,骂道:「妖精!无耻!」

  「嘻嘻,我们两个亲亲热热,哪个让你偷偷瞧了!」

  梦中人吐出来,抬头笑嗔,接着探出一臂,在石语嫣脸前飞快一晃,待停住
手臂后,手上已捏住了一颗细针。

  「啊- !」石语嫣惨呼过后,两只紧闭的眼皮上都溢出了一串血珠。

  这声凄厉的惨呼如一线钢丝,划破了压抑的昏暗,石清也为之动容。

  这声惨呼也犹在虚竹心上一刺,令他再忍耐不住,收气丹田,喝道:「护法
何在?」不待二奴应声,虚竹向雅间方向一指,然后起身运力,轰隆一声,双掌
击塌墙壁。

  飞尘之中,四人一同跳出去。二奴迅疾冲进雅间,而虚竹攻向梦中人。

  梦中人惊咦一声,起身躲闪,嘻嘻笑道:「是你!我早苦苦等候了,可叫我
思念得紧啊!」说着影子一般闪到虚竹面前,虚竹立时被她迫得不住后退,额头
被细针扎了一下,正心惊胆颤,却闻一声惨叫,敌人倏忽退去。

  原来是石清突然跃起,他的突袭不仅刺入了梦中人的一只眼,也将她的脸皮
从上至下深深划破。

  梦中人并不顾及伤目,只是小心地摸向脸上的伤处,看见手指上的血,仿佛
见了最不可思议之事,一怔之后,失色惊叫着逃出门外,接着不住传来惨呼扑倒
之声,梦中人竟似疯了一般,杀起己方之人。

  这时,二奴将黑蜘蛛从雅间里捉了出来,黑蜘蛛光着屁股被二奴夹住,胯间
挺着还未及软下的油光肉头。阿朱惊羞转过脸去,而虚竹惊魂未定,见己方大获
全胜,正露出喜色,突见二奴惊骇放手,各自端看手臂,两人的手臂上正鼓出来
一个大肉包。

  白猪趁机点了二奴穴道,提上裤头,一手一个将二人挟住。

  虚竹想要扑救,却投鼠忌器,惊恐盯着二奴手臂上微微蠕动的那个肉包。

  黑蜘蛛嘿嘿笑道:「段大人,久别了,那『欲焰红罗』可用的好啊!」

  虚竹又吃一惊,自从向小淫贼学了口技,辨声能力便过人,但这黑蜘蛛不仅
回回变容,声音也回回不同,此时他这一句,怎么听都与真正的白猪无异,虚竹
盯着黑蜘蛛的眼睛,忽然想起方才他那色迷迷的亮眼,心下记了起来,在京城时
白猪色迷迷看着双儿的目光,杨家大宅里的那个安通也透出过同样的目光。当即
一股寒气从头冷到脚,实在令他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交过数次手的黑蜘蛛,居然
真真确确便是与他称兄道弟、同入一女的大理寺白猪!

  虚竹越想越惊,原来黑蜘蛛的真面目就是白猪!或者说,白猪的真面目就是
黑蜘蛛!又或者,他已经无所谓什么真面目,唯有他的心才是真正的黑蜘蛛!

  白猪见了虚竹惊愕之极的表情,哈哈大笑。突然,哧得一声,从门外击进来
一股迅疾指气,瞬间就击到白猪脸前,功力甚是浑厚。

  白猪一怔,只得放开二奴,向后退身躲过。

  一人跳进来,叫道:「大理段正淳在此!」

  段正淳见躺在地上的段誉,登时吃惊焦急。阿朱叫道:「段公子无恙,只是
被点了穴道。」段正淳向阿朱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白猪突然向阿朱出掌,掌中
飞出白线。

  段正淳和虚竹同时上前,分别接住了一条白线,但见白线迅速收回,黑蜘蛛
又使出惯用伎俩,这招乃一石二鸟,既攻且退,他人已跃身从后窗逃走,只留下
越来越远的大笑声。

  虚竹和段正淳都松了口气,二人意在救人,无心恋战。阿朱却惊呼,她看见
黑蜘蛛的白线收回时,挥发出一股谈绿色的烟雾,烟雾落在虚竹和段正淳的手掌
肌肤上便隐入不见,虚竹和段正淳都未察觉。段正淳不知都发生了什么,见石清
坐在地上神色古怪,惊奇地上前见礼招呼。

  虚竹不及解开二奴穴道,学着当初的蛇娘子,用小指的指甲先后划开二奴的
手臂肌肤,见跳出两只黑色的大蜘蛛,忙弹指点死,心惊道:「真是好险!」突
然,头一阵眩晕,腿上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段正淳问了石清一句,见石清只是闭目不答,便去要解段誉的穴道,却没了
力气运起内力,也不由坐下,这才知不妙。

  「啪嗒,啪嗒」,虚竹和段正淳几乎同时仰面载倒。

  阿朱见他们二人面色灰青,显然中了剧毒,忙翻翻虚竹眼皮,再摸摸段正淳
的脉门,脸色登时惨白。

  「叔父!」躺在地上的慕容复,羞惭之极唤了声。

  石清偷袭之后,便面色惨白,慢慢坐在了慕容复身旁,听慕容复一唤,喃喃
道:「孩子,你记着,凡成大事者,定要忍人之所不能忍,凡争天下者,也定要
不受他人所制,此二者运用之妙,乃为君之要。我慕容家的复兴大业,以后要靠
你自己了。」

  石清说完这句,深叹了口气,额头向胸前一垂,气绝毙命,他适才发力偷袭
梦中人,心脉里的针已然刺穿心房。

  轰隆隆一个响雷,瓢泼大雨哗然而至,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阿朱满面凄然,慢慢走到段正淳身边,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柄匕首,俯身刺破
段正淳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

  段正淳已知自己中了剧毒,见状大吃一惊,心想:「毒血吸入口,不是连你
也沾上了剧毒么?」

  阿朱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
鲜红之色,这才吁了一口长气。

  段正淳说不出话,只是眼中露出感激和焦急,见阿朱泪珠簌簌而下,从怀中
取出一个金锁片,放在他手心里。

  原来《北冥神功》的疗伤篇里记载着天下最毒的几种毒药,阿朱见到了毒雾
的颜色,再察看过二人便知,二人所中乃是其中之一的「碧蚕毒蛊」,此毒无药
可解,唯有及时吸毒,而毒血入口即化,吸毒者必死无疑。

  阿朱再来到虚竹身旁,此时她的脸已经发黑,动作变得缓慢艰难,也用匕首
刺破了虚竹的手背。虚竹焦虑万分,又生惊疑,见那匕首正是他随身之物,他和
阿朱从拢翠庵地洞中得到,后来又在那里遗落,不知何以到了阿朱手上。

  阿朱艰难吸了一口,却见吸出的血已呈鲜红色,抬头向虚竹一笑。

  「公子,我适才先要尽孝,只怕来不及救你,不料你这位色公子,真是命大
福大,而我命苦福薄,今生罢了,来世再也不要做人家的小丫头了……」

  阿朱说着,握住虚竹的手,慢慢伏在了他身上,脸上的泪珠大颗滴下,嘴角
却含着平时那样调皮的浅笑。

  「色公子,你那时想亲我,想的真是厉害么?我现下便让你亲亲。」

  阿朱似要将脸向虚竹嘴边凑去,却一下趴在虚竹胸口上,无力再动了。

  虚竹惊悸万分,心里大叫阿朱,可全身上下都不听自己使唤,忽然听得慢慢
的脚步声,惊见师娘正从身旁走过。

  闵柔赤脚露着一大截白腿,一只手捂着破碎的胸襟,见满地躺着人尸,呆滞
的眼中露出惊恐,瞧瞧死去的石清,再瞧瞧双眼滴血的女儿,发声惊呼,去握起
女儿的手,听石语嫣唤了声娘,这才忍声啜泣起来。

  闵柔哭了一会儿,伸臂从地上拿起了慕容复的那柄剑。

  虚竹在旁瞧得心惊无比,焦急之下,嘶哑叫出:「不……要……」突然可以
开口说话了。

  闵柔回头瞧瞧,脸上显出一丝悲笑,神色越添凄绝。

  「木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请你多多照顾嫣儿,师娘对你不起,你肯答应
师娘么?」

  虚竹只好用力点头,不知不觉间,脖颈也可以摇动了,但眼睁睁见闵柔将剑
举在脖颈,苦于不能伸臂去阻止,只能微弱惊呼:「师娘……」

  石语嫣也不住声地惊唤着娘,血水和泪水一起从眼角涌出。

  闵柔看着女儿,痛心闭目,手腕一划,软软倒在了女儿身上。

  虚竹吓得已经傻了,泪水流满了脸,兀自不觉,闵柔和阿朱是他在世上最最
亲近之人,瞧着二人先后死去,犹如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这两日又接连发生
万难置信之事,先是石清变成了慕容兴,接着是白猪变成了黑蜘蛛。此时,门外
呼啸着风雨之声,更令虚竹觉得身处梦魇之中。

  忽然,从门口扑进来一股狂风冷雨,梦中人无声无息立在了虚竹身边。

  虚竹仰头瞧去,心头巨震,眼珠像被钢针钉住了一般,眸子射出恐惧,越张
越大,怎么也不敢相信眼中所见。

  雨水已将梦中人的浓妆尽数洗去,露出来从右目划到嘴角的深痕,但令虚竹
无比惊骇的,并不是这淌着血水的皮肉,而是洗去铅华后的惨白容颜,分明就是
他昔日的情敌—孟宝玉。

  孟宝玉紧闭一只伤目,瞪圆了另一只,残容扭曲,瞧了瞧四周,看见段正淳
手里的铜锁片,飞去拾起,对着脸前一照,像被自己吓着了一般,显出惊恐之极
的可怕神情,连连退步,突地扔下铜锁片,仓皇万分逃去了屋外。

  「脸,脸?我的脸!还我的脸……」

  「咔嚓- !轰隆隆……」

  一道闪亮,炸响惊雷,呼应着人间的凄厉疯狂,劈天而至。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了肆虐天地的淫风乱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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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回 欲明污镜台


  风声渐渐消失,瓢泼急雨变成了稀稀拉拉的绵雨。

  虚竹费劲坐起,见怀里的阿朱脸皮青白,嘴唇乌紫,已然没了呼吸,茫然唤
她两声,再瞧瞧血泊里的师娘,登时面如土灰。

  「主人?」

  二奴穴道自解,同时叫了声,又同时从地上跳起,惊惶看着主人。

  段誉哼哼着也坐了起来,他被梦中人点了晕穴,此时依然有些迷糊,摇了摇
身边的段正淳,见段正淳咳嗽着张开眼,便也放下了心,却不知父亲如何睡在了
这里,看向虚竹,吃惊道:「这是哪里?三弟,我们还在少林寺么?」突然看见
卧在一起的石语嫣和闵柔,登时清醒过来。

  「哎呦!石姑娘,你的眼睛?你……你死了么?」

  虚竹听段誉说到少林寺,昏噩的心里似有亮光一闪,想起了那个神仙一样的
老和尚,登时不觉有了力气,一下将阿朱抱起,顾不上与段誉说话,命二奴分别
抱起闵柔和石语嫣,一口气将阿朱抱进少室山上的藏经阁,一见到老和尚,正要
说话,先吐出口血来,内力用尽,而剧毒未除,再睁开眼来,见烛光摇曳,二奴
守在塌旁。

  一个和尚走到塌前,双手合十道:「段掌门,你醒了。」

  虚竹认出眼前这个和尚是已剃发受戒的苏星河,更觉凄凉,问道:「阿朱她
怎样?」

  「阿弥陀佛!贫僧的师父正在思索救治之法。」

  虚竹又喜又忧,想要坐起,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无。

  苏星河又道:「段掌门,另有一事,《北冥神功》里记载有换眼之法,如需
贫僧冒险一试,已故慕容夫人的眼睛,正适合慕容姑娘,不知段掌门何意?」

  虚竹听到「慕容夫人」和「慕容姑娘」,一愣之后,才明白其意所指,想起
闵柔的死,心里难过万分,叹道:「我师娘必是十分愿意,只是劳烦你了。」

  虚竹此时双腿软得像棉花,站也站不住,只得由二奴端起,来到下面的一层
阁楼。段正淳和段誉都在,地上并排放置三顶木棺,里面分别躺着阿朱、石语嫣
和闵柔,棺内盛满冰块,盖住三人遍身。原来老和尚对闵柔已回天无术,为保住
阿朱和石语嫣的性命,给二人施了龟息之法,现下的二人几与真死无异。段正淳
命人不停换马疾驰,从百里外的梅庄好友处,运来窖藏冰块护住三女尸身。

  虚竹向老和尚询问阿朱伤情。老和尚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虚竹的脉门,说
道:「此剧毒,当以南疆碧蚕毒蛊为主,另外混以鹤顶红、孔雀胆两种,与寻常
毒药相比,更兼化血、化气、化力之毒效,当为天下第一歹毒之药。两位施主的
化血之毒已除,但化气、化力之害已散入肺腑,因而浑身无力,内力尽失。不过
不妨,那位段施主所具一阳指功法,可以慢慢恢复功力至十之五六,至于你这位
小施主,凭悟痴师兄传授你的易筋经之妙,勤加修炼,数载之内,功力不仅回复
如初,或可更胜从前。」

  虚竹诧异之极道:「悟痴?易筋经?我怎不知。」

  老和尚念出几句经文。

  虚竹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段经文,我倒记得十分清楚,阿朱是否也可用
这易筋经来救治?」

  老和尚摇摇头,又闭目思索一会儿,道:「毒质充满女施主全身,却化不得
胎盘之血,因此才存一丝生息,不然老僧的龟息之法也无力回天,莫非这胎儿的
血液如你一样异质,当真奇特之极,待我再摸摸看。」

  老和尚弯身去摸阿朱的脉门。而虚竹一时间发了楞,听到阿朱腹中胎儿似乎
与自己有所关联,忽生一念,惶急问段誉道:「二哥,当日在孟家山庄,你是怎
知道那个石洞入口的?」

  段誉吃惊一想,疑惑道:「三弟是问那山腹么?当日我们一同过去,你是见
到了啊,最后我背着石姑娘原路逃出来,那块大石头好生吓人!」

  「啊?你不是从拢翠庵进去的?」

  段誉更加摸不着头脑,反问:「拢翠庵?是哪里?那里有个庵院么?」

  虚竹没有答话,只是身子发抖,激动盯着段誉,脑中飞快回想起阿朱两日来
的言语神情,一怔间,已将前后想得明白。

  那个暗道,只有他和阿朱知道,那日他见段誉在先,又十分惧怕暗道里藏着
李梦如和李秋水,心里万分紧张,没有去想那个「鬼鬼祟祟的段誉」,其实却是
易过容的阿朱。阿朱冒险闯去地洞,是去为小蝶寻找「冰魄神针」的解药,过后
趁乱摸索,摸到他的匕首,自然会替他收起。难怪阿朱稍稍一提及此事,便羞得
满脸通红。

  此刻再想来时听到的阿朱与小蝶在草堂里的对话,虚竹泪水滚滚,原来当时
阿朱口中的「他」,所说并不是乔峰,而是他虚竹。

  段誉见虚竹突然如此伤心,虽然惊疑,却也深感其诚,不禁随之落泪。

  老和尚给阿朱瞧过脉,微微点头道:「胎血不受毒侵,更反益于母体。此种
情形,加上龟息之法叫她昏睡,可保百日无忧。」

  「百日?百日之后又怎样?」虚竹抹去眼泪,惊问。

  「胎儿日衰,母子难保,除非有千年雪莲之助,或可多延续一些时日。」

  「千年雪莲?」,虚竹瞧瞧段正淳,段正淳紧皱眉头,苦思无语。

  琴奴突然禀道:「主人,我们灵鹫峰就生有雪莲。」

  虚竹恍然叫道:「不错,我倒忘了天山,明日我就回去寻找。」

  老和尚又摇摇头:「天山多雪莲,自是不错,但普通雪莲易得,千年雪莲却
弥足珍贵,极其罕见,不然称不上天地奇珍,且一去一回,路途岂止三月?老僧
之见,直接将女施主送往天山,高山寒冷,正宜女施主龟栖存身。老僧这里再思
其他之法,祈佛祖护佑,灵念顿开。」

  虚竹噙泪道:「只好如此。」难过地想:即便找到了千年雪莲,阿朱的性命
也终难保全。段正淳也叹了口气,向虚竹道:「你我身体无力,任谁前去都不免
耽搁行程,不若我派人护送,待法师想出良方,你便及时赶去救治。」虚竹听此
大有道理,躬身致谢。

  段正淳扶起虚竹,叹道:「少侠不必如此,阿朱乃我女儿,为她出力,是我
份内该为之事。」虚竹怔怔得大吃一惊,见段正淳又叹一声,从怀中拿出来一个
金锁片,叹道:「这上面刻着『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与星竹
多年前遗失了一个女儿,这个锁片正是信物,这孩子悄悄塞在我手里,她必早已
知道身世,却一直不肯与我们相认,唉!」

  虚竹接过那个金锁片,认出确是阿朱之物,想起她上回受伤后,曾想让他将
金锁交与什么人,但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如此看来是要交给段正淳了。

  段正淳从虚竹手里轻轻拿回锁片,探手入棺,给阿朱戴在脖上。

  虚竹再遇万难置信之事,愣愣瞧着段正淳,惊疑之极地想:「他到底有多少
个女儿?先是木婉清,再是香菱,这回又是阿朱,与自己都有了纠葛不清,又都
为此不得善终,难道真有天意,这是报应了段正淳,还是报应了我自己?」想到
这里,竟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恐怖。

  当晚,苏星河趁石语嫣龟息无觉之际,给她施了换眼之法,而虚竹趁夜托人
向梁从政传递了消息,说自己正在探查反党,并告大理寺寺卿的身份可疑,想着
最好能够借梁从政这把刀杀了狡诈之极的黑蜘蛛。

  第二日,段正淳雇来一辆马车,再派出四名手下,由二奴带着他们护送阿朱
前往天山。二奴临行前,虚竹嘱咐她们回到天山后去灵鹫峰顶求助独孤雪。

  段家父子也向老和尚和虚竹告辞,段誉自然不舍石语嫣,但也只得陪伴父亲
去小镜湖养伤。

  二行人走后,虚竹将闵柔悄悄葬在少室山后,念及师娘没了双眼,不敢揭开
棺盖瞧一眼,心道:「还是不要瞧了吧,师娘神仙一样,让她在我心里永远那么
美丽。」碓成坟丘后,跪着洒了一些泪,忆及当日吸毒一事,不知不觉一时神思
飘荡,忽发觉在师娘坟前想这些大是不敬,慌张回到寺中。

  苏星河告知虚竹,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知晓换眼是否成功,这之前千万不可
让慕容姑娘哭泣,不然前功尽弃,更可惜了慕容夫人的一双美眼。

  虚竹去看望石语嫣。石语嫣眼上缠着厚厚一圈棉布,从龟息中醒后,便一直
不言不语,也看不出她的表情。虚竹端起饭碗,用汤匙喂给石语嫣,想她必不愿
人称她为慕容姑娘,便只称小师妹,小心翼翼相劝一阵,见石语嫣终于慢慢开口
接住吃了起来,才暗暗松了口气。

  此后,虚竹从早到晚,一日三餐,尽心呵护,端水喂饭无妨,擦脸梳头亦也
说得过去,但是洗脚换衣、捧尿捧屎、便不免触及石语嫣的隐私。其间,石语嫣
来了月红,虚竹还要每日给她送去垫换羞处的红布。石语嫣眼不视物,受过一场
刺激后,初始精神有些恍惚,昏昏噩噩也未觉怎样,待想到大大不妥之时,虚竹
已做得习以为常,不由分说。石语嫣行动不便,这些事情自己确实做不来,只好
佯作不知,既偷偷羞涩,又暗暗感激。

  而虚竹既不敢涌动邪念,也丝毫不觉辛苦,唯恐惹石语嫣发怒伤心,哭坏了
师娘仅存世上的一双眼。

  虚竹每日除了服侍石语嫣,便是修习易筋经,他只知经文,不知其意,听老
和尚讲解后,也将自己所记得的一些《北冥神功》,以及天山派武功,尽数说与
老和尚,希冀他广闻博采,灵念顿开,早日寻出解救阿朱之法。

  老和尚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在经书中随意挥毫书写,过了大约一月,突然间
哈哈大笑。

  「老师父!你想到了?」虚竹又惊又喜。

  「呵呵,想到了,想到了。阿弥陀佛!莫非又是一段因果。」

  老和尚笑罢,问道:「你所说的这些道家心法,源自何人?」

  虚竹自林浩南说起,一直说到天山童姥、李秋水和李梦如。

  老和尚听后,沉吟片刻,点头道:「天地苍黄,混沌归元,既然先有『九阴
真经』之说,老衲这篇,便称作『九阳真经』好了。」说完,将手中写满了心得
的经书,随意放在架上的诸多经卷之中。

  虚竹焦急问:「可以医治阿朱么?」

  老和尚摇了摇头。

  虚竹顿大失所望。

  老和尚一笑,道:「那位阿朱小施主,老衲瞧她骨相,与你甚是相合,该是
前生有因。俗道吉人天相,小施主前生佛缘广大,当下可毋庸焦躁。」

  虚竹不觉学着老和尚那般直摇头,苦笑道:「不瞒法师,弟子……唉!总是
忍不住做些离经叛道之事,哪里种得了善因,种种恶果倒显现不少,弟子现每每
想起,总有些心惊肉跳。」

  「善哉!所谓佛缘,并非说是敬香颂佛,而是心不执着,你正有此佛缘。」

  「呃?若这么说来,那些没心没肺,无情无意之人,岂不是最有佛缘了?」

  「阿弥陀佛!无心即有心,无意自有意,虚相斑驳,人情难辨,我佛之法相
藏于因果之轮回,深妙莫测好比佛手拈花,世人岂知真相。」

  老和尚说完,双手合十,收起笑容,闭目端坐,口中又念一佛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惧畏,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
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晚,这句佛偈,在虚竹的耳际心头不住盘旋,心境随之开朗。

  次日,虚竹早早起来,在菜园里,弯腰摘菜之际,腹内浊气涌动,用力放出
一个响屁,浑身正自舒畅,突闻一声娇叱:「龌龊!」,鼻子底下突然多了一柄
明晃晃的剑,吃惊瞧去,眼前站着红头发的小蝶,正一手持剑,一手捂着鼻子。

  「啊……?小蝶!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来。」

  「哼!谁个让你叫我小蝶来着!」

  「那……那我叫你丁姑娘?」

  「你敢伤我爹爹,我是你姑奶奶!」

  小蝶提剑一挺,剑尖抵向了虚竹喉咙,吓得虚竹连连退步。

  「姑奶奶,你爹现下好端端的,我哪里伤了他老人家。」

  小蝶不料虚竹真能叫出「姑奶奶」,脸上一红,抬脚便踢。

  「哎呦!」,虚竹被一脚踢翻,捂着肚子滚了好几滚,爬起来便逃。

  少林《易筋经》,乃是通过梳易体脉,封闭穴道,重新构筑人身筋络,使之
越发强大粗壮,武功所能达到的境界自然也就越高。人身共有十二条经络,加上
奇经八脉,总三百六十个穴道。虚竹此时一条经络未易,内力也未恢复,与平常
人并无大异。

  而小蝶出腿之时,用心想着后招,并未使出真力,不料一踢而中,登时大出
意外,追上前向着虚竹屁股又是一脚,踹得虚竹一头扑倒,脸鼻埋进泥泞。小蝶
却不知虚竹失去功力,这两脚十分痛快,也十分惊疑,右足将虚竹踏住,剑架在
他头颈,喝道:「将你狗头砍下来,看你还能耍什么诡计!」

  小蝶觉自己以前尽受了这小混蛋欺负,此刻大感解气,抿嘴忍笑。

  虚竹却看不见小蝶表情,听她说的话,脖上受到冰凉的剑身,心惊自己就要
身首分离,惶恐万分之下,脖颈紧缩,头向胸下藏去,当初自称梦中人的孟宝玉
用这招一下从石清胯下钻了过去,虚竹对此印象极深,不知不觉照猫画虎,滚个
筋斗后,却不想一头狠狠撞在了小蝶身上。

  小腹底部的下阴处,无论男女,都是要命部位。虚竹虽无内力,也撞得小蝶
身子一阵麻痛,向后踉跄几步,几乎坐到地上,剑也惊落在地,从没见识过如此
下流招数,登时恼怒之极,见虚竹已趁机逃跑,便向他后心击出腕上金环。小蝶
武功原本不弱,练了《北冥神功》的疗伤篇后,内力更是大增,这一下,运足了
内力,只要击中,必令虚竹非死即伤。

  「咣啷」一声,金环将一根扁担击成两截。

  「什么人?」缘根叫道,他从僧房出来,见情势危急,顺手掷住扁担,恰好
救了虚竹。

  小蝶激怒飞出金环,但无伤命之意,眼见虚竹不躲不闪,正吃惊心慌,这时
不禁松了口气,接着见虚竹头也不回地飞逃,又不禁怒极,腾身追赶过去。

  虚竹飞跑向藏经阁,张臂高呼:「大师……」刚叫出半声,脖后衣领被小蝶
抓住,凌空提了起来。虚竹适才仿效孟宝玉的「美人三招」意外奏效,这时自然
而然再次扭身蹬腿,想要依样逃脱,不料仍未成功,又一头撞在小蝶脸颊,口唇
一触便知不妙,仰头逃开,如此一来,便似在小蝶脸上飞快吻了一下,而他逃离
之际,右手慌张一推,正推在小蝶左乳。

  小蝶当即惊呆,决计想不到小混蛋这两下是无意施为。一月之前,她见虚竹
与父亲打斗,便知他武功变得深不可测,此时,当然以为他在有意调戏,直气得
浑身打颤,骂声:「下流!」旋身扬臂,狠狠打了虚竹一个耳光。

  虚竹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原地转了两圈才勉强立住。

  小蝶不由又是一呆,见小混蛋的半边脸突兀红肿,嘴鼻里都溢出了血,若说
他如此装傻,却也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这时传来一声佛号,虚竹慌张向声音逃去,来人正是苏星河。

  小蝶一见苏星河,登时流下泪来,叫道:「苏前辈,他……他又欺负我。」

  小蝶此刻真是委屈欲死,那只左乳早曾被小混蛋摸过,那一次便深以为平生
难消之耻,每每想起都恨得脸红,这次又被他调戏,怎能再忍这口气!但苏星河
见虚竹如此狼狈,又素知小蝶的刁蛮,哪肯信她,只是苦笑不语。小蝶见苏星河
神色,更加羞恼万分,移步再去捉,苏星河只得张开双臂,连连护住躲在身后的
虚竹,三人正闹得欢,忽传来二人同声诵经之声。

  「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明识佛,识佛明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

  老和尚和丁春秋慢慢走了过来,这几句听在小蝶耳中,爹爹的声音从来没有
这样的祥和浑厚。

  「爹爹!你怎一直不见孩儿?」

  原来小蝶这些日子一直藏于山下,每每要和父亲相会,丁春秋总是不见。

  丁春秋走到小蝶前,停步低首,双手合十,平缓说道:「出家为僧,乃天大
造化。如今,老衲心得解脱,深感平安喜乐,今后一心学佛参禅,愿女施主勿以
为念。」原来丁春秋入寺一月,在佛法陶治之下,往日戾气已经逐步化去,而且
他文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学无所不窥,一旦得老和尚点化,顿悟佛家精义。

  小蝶不想父亲如此一说,心中酸痛之极,泪如雨下。

  虚竹这时躲在老和尚身后,自觉大有依仗,抹了一下鼻血,叫道:「你父亲
大彻大悟,毕生罪业已一一化解,你该代他欢喜才是,有甚么可难过的?」说完
向小蝶作了个鬼脸。小蝶登时怒不可抑,举剑要斩。丁春秋向侧踏足,拦在小蝶
身前,高颂:「阿弥陀佛!」

  「爹!见人如此欺负我,你也不管!」

  丁春秋神情温和,慈祥道:「女施主,请勿嗔勿喜,相随心安!」

  小蝶瞧瞧爹爹,再瞧瞧虚竹,气得几乎呕血,一跺脚,恸哭跑走。

  「你们都帮他欺负我,我早晚要他死!呜呜……」


           第八十四回 又惹旧日埃


  虚竹经过这场虚惊,修炼易筋经更加勤奋,但欲速不达,又恐小妖女来寻机
报复,再也不敢独自出藏经阁,饭食都叫缘根送来。余暇时,心里默想那「美人
三招」,目前使不出内力,希冀凭此在危机关头救命,找来缘根演练,不过心里
记得虽熟,做起来却不是那回事,总不能像孟宝玉那样神速闪到敌人身后,无奈
之下,只得变通,参照二奴的擒拿术,渐渐将动作琢磨得有模有样。

  第一招,缘根从后抓住虚竹衣领将他拎起,虚竹挣扎着去搂他脖颈,却趁机
去搔他腋底的「极泉穴」,缘根一忍不住发笑,身子便软下来,虚竹趁势抓住他
领口,举起他身子摔出。第二招,虚竹俯伏地下,叫缘根伸足踏住他后腰,突然
钻向缘根胯下,但并非真正钻过,只一作势,左手抓住缘根右脚足踝,右手抽出
靴子里的匕首,虚虚点在缘根小腹,缘根便不敢再动分毫。第三招,虚竹将双手
反负背后,让缘根拿住他手腕,他突然身子向后一撞,十指抓向缘根胸部,人身
胸口「乳中」和「乳根」两穴,不论男女,都是致命大穴,缘根虽明知虚竹不会
真正用力,也自然而然向后一缩,虚竹接着一个倒翻筋斗,身子跃起,跨在缘根
肩头,双手拇指按住他太阳穴,食指按眉,中指按眼,尽管使不出内力,但手脚
比普通人灵活,每次都将缘根按得头昏眼花。

  自创这三招,虚竹在缘根身上屡试屡中。缘根一是让这位小师叔开心,二是
确实不易躲过,便连连称叹神奇。虚竹好生得意,心里想像小蝶被他拿住,大骂
下流,却无可奈何,便给这三招起个名字,叫「英雄三招」,心想:「英雄尽管
难过美人关,但自古英雄也不问出身,小妖女若骂我下流,我便说出这是『英雄
三招』,她自然哑口无言。」

  但过了二十多日,小蝶一直没有来,石语嫣已经到了打开纱布的日子。虚竹
紧张万分看着苏星河慢慢解开层层纱布,石语嫣闭目一会儿,慢慢张开眼,美丽
的双眼先是朦朦胧胧,顷刻间变得晶莹湿润,黑亮的眼珠微微一转,双眸便涌出
迷幻如彩虹般的光彩。

  虚竹的心一时止了跳动,一声「师娘!」几乎脱口而出,仿佛闵柔正在眼前
活转过来,正无比亲切地看着他。

  石语嫣微微转头,瞧瞧四周清晰的景象,心里不禁惊喜,忽地想到这是娘亲
的眼睛,眼圈一下子红了。虚竹慌了手足,「不要哭,千万不要哭,哭坏了眼睛
可怎么好!」石语嫣听他语意真诚,不由感激,含泪一笑,轻道:「木头,这些
日子谢谢你了。」石语嫣自幼时在名剑山庄中了冰魄神针的剧毒,这是她第一次
称呼虚竹小时的名字。

  虚竹浑身一震,心里越发想起了师娘,不仅眼中的容貌越看越像,其神情也
极其相似,心底涌出一个念头:「听人说,人的眼睛里藏着一个人的魂儿,难道
师娘的魂儿,随着这双眼睛,也给了小师妹么?」

  石语嫣见虚竹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眼中竟似深情款款,慌张垂下头去,心里
吃了一惊,脸上蓦然发烫。

  午后,石语嫣到母亲坟前叩头大哭,虚竹百般劝慰,怕她哭坏师娘仅存世上
的一双眼,但石语嫣又想起父亲,越哭越伤心。虚竹听她哭念到石清,心里顿然
不愤:那个慕容兴临死前,分毫不关心你们母女,这还值得你想念么?师娘对他
那么好,他却偷偷包养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虚竹忽然十分惊异,孟宝玉原先手无缚鸡之力,只过了这么几年,居然变得
如此厉害,难道就是当初闵老庄主宁死不说的武功?这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秘密
一直没告诉师娘,便向墓碑又庄重磕了三个头,心想:「无论是情是仇,此刻都
烟消云散,何必再让师娘伤心,闵老庄主的死,还是永远埋在自己心里吧。」

  石语嫣回到藏经阁,忽然说要出家为尼,少林寺不收女弟子,石语嫣便决定
投向他方,且毫不犹豫,道是心意早决,即使眼睛未好,也一样要出家,当即向
老和尚辞谢。

  虚竹无奈又无言,此时没得到阿朱的任何消息,老和尚也没思虑出医治阿朱
的方法,便说暂回京城,正好与石语嫣一同下山。

  二人经过山脚下的那个茶栈,见来往香客络绎不绝,一切已复平常,石清和
那些兵士们的尸体也不知哪里去了。二人进去少歇,跑堂向虚竹使个眼色,到他
身旁悄悄道:「大人,梁将军知大人在山上,走时留下了一队亲兵,一直在以备
大人调遣。」虚竹很出意外,小声道:「梁兄想的真是周到,不过我现下正要去
京城,他们么……」虚竹沉吟着瞧瞧在一旁正触景伤情的石语嫣,忽然有了一个
主意,贴近跑堂耳边,向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出了茶栈,虚竹买下两匹马。

  石语嫣本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便乘马随虚竹向京城方向缓缓而行,走不多远
遇上飞驰而来的段誉。

  「石—?啊!是慕容姑娘!」

  段誉叫了声,见石语嫣眼睛复明,喜不自胜,而石语嫣面色一黯,扭过脸去
没有理睬。虚竹摇头一笑,暗叹:「唉!比我这个『二呆子』还更呆,唤声什么
不行,偏偏叫她最不愿意听见的『慕容』二字!」问段誉何往。段誉听虚竹说去
京城,便说自己也去京城。虚竹当然知道段誉的来意,待他转过马头,与他并肩
而行,悄悄说了石语嫣要出家之事。段誉大吃一惊,抓耳挠腮盯着石语嫣,满腹
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出了少室山,便见一所尼姑庵,石语嫣进去投奔,但庵主坚辞不收,石语嫣
只得继续前行,走了两日,沿途经过两个尼庵,庵主皆坚决不收弟子,言语十分
客气,却又不说出理由。石语嫣好生郁闷,而虚竹暗暗好笑,原来他令那队亲兵
急急先行,将京城沿途的尼姑庵一律吩咐好,今年内不准收弟子入庵,越是漂亮
的越不能收,不然当作淫窝抄了。官兵前些日子在少林满山遍野抓人,那些庵主
都是知道的,哪里再敢得罪官府。

  三人乘马再行,离京城越近,尼庵越少,走了五、六日,才终于又见到一个
尼庵。庵主依然说明不收弟子,石语嫣滞留两日,苦苦哀求。庵主不得已,说出
官兵吩咐之事。石语嫣大为惊疑,眼光向虚竹探寻过去,虚竹忙东张西望,佯作
与自己无干,但如此奇怪之事,他居然无动于衷,石语嫣和段誉皆生疑。

  离开这所尼庵,前方就是京城地面,虚竹脸上不觉喜形于色。石语嫣却不肯
向前走了,向段誉道:「段公子,你对我很好,我心里感激。但我只当你是一个
好心人,从没……从没过其他想法。现下经过这么多事,你对我越是好,我越是
羞惭难过,我……已不配留在世上……」石语嫣说到这里,梨花带雨,强忍一会
哽噎,再道:「段公子,你若真为我好,便容我静静地了结此生。你去找个清清
白白的好姑娘,快快乐乐,白头偕老,我心里也就真正安乐了。」

  段誉听石语嫣话里意思,倒像是为了躲避自己才出家,登时面上灰白,心如
刀绞。

  石语嫣转马上了小路,并不知此路通向哪里,其意是与二人分道扬镳,催马
走了几步,又犹豫着停下马,回头唤道:「木头!」待虚竹到了身边,她心里又
十分为难,终于开口道:「你记不记得,我将一个锦盒给你……?」

  虚竹吃了一惊,不免尴尬,不知石语嫣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嗯嗯,是的,那时你不知我身份,我也不好与你相认,真是不知怎么感谢
师妹,若没有那盒子,我早已不活了。」

  石语嫣听了这话,目光露出悲哀,心里苦道:「即使你与我相认,我也不知
自己姓慕容,现下才知道,爹爹当初为何送我去曼陀山庄,他又怎知义母能给我
去毒,其实她是爹爹的另一个妻子,而义母早就清楚我的身世,不然,她为什么
不许我……不许我见他!」

  原来是叶丽丝察觉到石语嫣对慕容复生了情愫,才定下那条奇特规矩,不许
山庄来男人,见一个,活埋一个。

  虚竹这时也想起,当初他跟踪李梦如,才冒失闯到了曼陀山庄,才见到阿朱
那双晶莹粉嫩的小脚,也见到了狐媚难言的叶丽丝,而李梦如挟持段誉,不过是
为了得到六脉神剑,又何必非要将他挟持到姑苏慕容?难道她对石清的真实身份
早有了怀疑?

  石语嫣低头难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并不知那盒子里有什么,义母说盒子
可救你一命,但你知不知道,她为何救你?」

  虚竹脸上直发热,自石语嫣有了师娘的眼睛,他看着石语嫣,便总觉见到了
师娘的魂儿一般,此时好像被师娘当面揭穿了丑事,不由尴尬之极。

  石语嫣的脸上也越来越红,细若蚊声道:「她……她……有了孩儿。」

  「啊?」虚竹真正地大吃一惊。

  石语嫣慌张又道:「义母回去波斯,不会再回来了。她曾叫我发过誓,为她
保守这个秘密……你听后便忘了吧。」说完头也不抬,向山野里一勒缰绳,纵马
越跑越快。

  虚竹惊立当地。

  段誉在后呆呆瞧着,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也没心思去听,只自叹自怜,盯着
石语嫣背影,想着自己终生要苦苦思恋,郁郁寡欢了。

  石语嫣平时不惯骑马,体力也弱,驰骋一程,香汗淋漓,驻马回望,不见了
虚竹和段誉的踪影,空山寂寂,唯有树间的鸟雀鸣声,便信马由缰,一会儿想到
慕容复,一会儿想到爹娘,酸楚迷惘之中,又想起了义母,当初叶丽丝摸着自己
隆起的肚子,总是温情微笑,似乎对谁是孩子的父亲并不关心,并曾说过:女人
有了孩子就像草木有了根。

  石语嫣当初对此好不理解,此刻却心中一热,发呆片刻,面色忽然惨白,心
想:「我肚中会不会有了孩子?」这时林密路陡,阳光不至,颇有寒意。石语嫣
顿觉冰冷绝望,跳下马,登上山,打算寻到断崖,了结此生,但心力交瘁,攀到
半山腰,已体力不支,忽听得随风飘来呀呀童声,不觉循声转到向阳处,见依山
而建一个用木栅栏围成的小小院落,院中一座小巧幽静的草房。

  虚竹和段誉一直远远尾随石语嫣,二人闷声各想着心事,突然见石语嫣弃马
登山,这才吃惊起来,跟着石语嫣匆忙赶到院前。

  段誉念出:「净心庵」

  虚竹愕然,这里竟是间尼庵?如此偏僻,那些兵士多半吩咐不到这里。

  二人恐石语嫣恼怒,不敢大模大样闯进去,偷偷蹲在栅栏边窥看,见一小孩
在草房左旁玩耍,大概四、五岁,只穿一件肮脏肚兜。

  段誉忽然惊讶道:「三弟你瞧,那孩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虚竹注目瞧去,见那个小孩双手拿着麻草,一面逗引蚂蚁,一面在地上画着
线条,左手画方框,同时右手画着圆圈,似乎无意所为,笔画却毫不停顿。虚竹
第一眼没觉什么,再瞧下去便十分惊奇,心想:这个做法看似简单,但自己依样
可做不来。

  吱呀一声,草屋开了门,走出一个白面皮的中年尼姑,孩子十分惧怕,仰头
瞧那尼姑,不敢动弹。那尼姑从地上拿起一根竹条,劈头盖脸打去。孩子的屁股
和后背肿出几道红痕,缩头伏在地上,一手护着头,一手扑拉地上的蚂蚁,稚声
叫道:「不怕,不怕,你们快跑,快跑回洞里。」

  尼姑似乎存心跟孩子怄气,跺脚踏了几踏,踩死许多蚂蚁。孩子大惊,抓起
几只活蚁护在手心。尼姑见状,扔下竹条,伸手去夺孩子手里的蚂蚁。孩子忽然
将手掌捂在嘴上,居然将蚂蚁吃进肚里。尼姑大怒,扬起手来一巴掌挥去,孩子
头大身小,自来站不稳,受了一击,一骨碌滚在地上,头脸俱是泥土。

  虚竹和段誉瞧着那孩子,皆大为不忍,见这个尼姑如此凶恶,不禁十分担心
进了屋的石语嫣。

  尼姑怒气冲冲,走向院后,后院有个柴门,向外伸出一条小路,小路前方的
不远处,露着半间茅屋隐在林木中。

  虚竹和段誉进得院内,东张西望来到屋门前。见那孩子趴在地上,扑扑吐出
几只蚂蚁,原来他刚才并未真的将蚁吃下肚,他半边脸被尼姑打得通红,但盯着
地上乱爬的蚂蚁,却十分得意,拍手叫道:「宝宝回家喽,回家喽!」

  虚竹又生惊异,这孩子双手能一心二用,挨了暴打却不哭不闹,真不知他是
聪明还是呆傻。

  段誉弯下腰,问那孩儿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儿瞧瞧二人,回道:「我姓周,我姐姐姓周,你是不是也姓周?」

  段誉笑道:「哦,不是,我不姓周。」

  那孩儿疑惑地想想,好像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不姓周,接着又瞧地上的蚂蚁。

  「咦!你们是谁?」

  忽然传来娇甜清脆的声音。

  二人惊讶回头,见从院外进来一个青衣女子,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约莫十
七、八岁年纪,脸蛋圆圆,吃惊的目光忽然闪耀出喜悦,叫道:「是你?」

  段誉怔了一怔,叫道:「啊啊……是你!」

  那女子似笑非笑,道:「你早忘了我吧?还记不记得我姓什么?」

  段誉惊喜道:「钟灵姑娘,你这么美丽可爱,任谁也不会忘记。」这话一说
出口,便觉自己大有挑逗之嫌,顿时有些脸热。

  那女子脸上一阵晕红,神色甚是欢喜,嘴上嗔道:「你出了万劫谷,再没来
瞧我,我好生恼你。」

  虚竹早觉得这少女的声音有些熟悉,当听到段誉叫出「钟灵姑娘」,再听到
万劫山庄的名字,登时惊呆了双眼。

  段誉忙向钟灵介绍:「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名叫段虚竹。」

  钟灵瞧瞧虚竹,向他微微一笑,目光又转去了段誉。

  段誉再向虚竹道:「这位钟灵姑娘,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万劫山……」说着
奇怪起来,吃惊问钟灵:「好妹子,你怎么到了这里?」

  钟灵脸上又是一红,斜了一眼,低下头道:「这会儿叫得这么亲热,可就不
早来瞧我一次。我爹爹过世后,我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后来……后来我有了一个
弟弟,我便陪她在这里静养。」

  虚竹闻言,立时万分不安,才知刚才那个尼姑是甘宝宝。

  段誉也很吃惊,瞧瞧那个孩子,问道:「是你弟弟么?刚才我问他,还以为
他说是姓周。」

  钟灵噗哧笑道:「是啊,他脑瓜不大灵活,古怪的很,自从学会说话,便将
『钟』念作了『周』,我纠正他无数遍了,他总是执拗不肯改。」钟灵此时笑靥
如花,嘴角边现出一个小小酒窝。

  虚竹心中一荡,暗道:「这钟灵长高了不少,越瞧越像之前的甘宝宝。」

  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人?」那个尼姑走了回来,虚竹吓了一跳。

  段誉上前礼见:「伯母好!」

  甘宝宝双手合十,微躬还礼。

  虚竹万分不安地躲去段誉身后,偷眼见甘宝宝白皙如故,但脸庞削瘦,鬓发
杂白,而且神色清冷,面含怨怼,虚竹与之目光一对,不由退了一步,不料段誉
闪身让出,郑重将他介绍给甘宝宝。虚竹只得心惊示礼,不敢抬头,甘宝宝却是
面无表情,对他浑不在意。

  原来五年前虚竹奸淫甘宝宝时,从傍晚到黑夜,光线始终昏暗,虚竹受阴阳
和合散的刺激,面目狰狞扭曲,现下身形又变得魁梧,不比之前那么矮瘦,因此
即便甘宝宝明知实情,也轻易认他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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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回 驱虫开涧户


  门声一响,石语嫣从屋内出来,见了段誉和虚竹,娇眸一嗔,眼圈红了,刚
才她已向甘宝宝说明来意,甘宝宝当然不允,石语嫣郁闷之下,自然迁怒于段誉
和虚竹,愤然而走,嗔道:「我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还跟着我作甚?」

  忽然,吱吱—!响起几声奇怪的叫声。

  众人寻声望向钟灵,见她低头将手伸入怀中竹篮,在盖着的布下轻轻摸了摸,
柔声道:「乖,不要乱动。」然后向众人莞尔笑道:「我养了一个玩物,想来是
这位姑娘的声音如此好听,它忍不住也要应和一下。」

  石语嫣听钟灵夸奖自己,只得向钟灵勉强一笑,接着又快步走向院门,段誉
脚步一动,似要追赶,却又十分犹豫,脸登时涨得通红。

  钟灵吃吃一笑,道:「段誉哥哥,原来你不仅学了你爹爹的武功,他的风流
本事,你也继承了衣钵,真是家学渊博!」

  甘宝宝听了,身子微微一颤,狠狠瞪钟灵一眼,钟灵赶紧收起笑容,向段誉
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石语嫣拉开柴门,「呀—!」惊叫半声,手未及缩回,人已吓僵。

  石语嫣脚前忽然立起一条大蛇,昂首摇身,嘶嘶吞吐着红彤彤的舌芯,样子
十分凶恶。由于石语嫣挡着,段誉和虚竹均未看见这条大蛇,却见院外的草丛里
突然涌出许多小蛇。

  这些小蛇皆身长尺许,陆续爬来,细看竟足有上百条之多,或青或花,头呈
三角,均是毒蛇。

  段誉和虚竹不约而同扑向石语嫣,要去拉她回来,一下看见了那条立起半个
身子的大蛇,皆为之一震,定足不敢惊扰,不料见大蛇前忽又多了一团毛茸茸的
物事,此物吱吱一叫,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扭,扑在大蛇背上,须臾间被蛇身
紧紧缠住,接着便逃了出来。

  大蛇软绵绵平铺在地,不再动作,腹部朝上,显然是死了。

  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乍看像一只小老鼠,细看之后,才知它是一只灰白色
的小貂儿,比常见的家鼠还要小一些,但灵活无比,咬死了那条大蛇后,又迅捷
无伦的奔来奔去,所到之处,群蛇纷纷翻腹死去。

  石语嫣这才醒过神来,花容失色,慌退几步,向段誉和虚竹各瞧一眼,赶紧
藏去了虚竹身后,而虚竹脸色一变,听到山上笛声,便猜知谁来了,只见随笛声
响起,上百条毒蛇好似听到号令一般,迅疾后退,边退边聚,聚成一堆后,齐齐
昂首,群蛇中央忽又高高竖起两条彩蛇,一青一红,较其它蛇粗大数倍,显然是
一对首领。

  灰貂灵活之极地在蛇阵前窜来窜去,似一时无隙可乘。

  接着,半山腰中闪出十几个红衣双髻童子,其中两个童子吹着竹笛,这两个
童子身后,盈立一人,红发红衣,便是令虚竹心惊胆战的小蝶了。

  钟灵见来人奇异,恐爱貂吃亏,忙来到段誉身旁,嘘嘘吹了几声。

  白影闪动,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回钟灵手里的竹篮。

  叮铃铃,山上的小蝶晃了晃手腕上的铜环,笛声止息,聚成一堆的群蛇呼啦
矮下身去,好似一个巨大浪花,四溅草丛不见,只余下那两条粗大彩蛇,仍昂首
吐芯,有所戒备,待它们缓缓移动退去,一只弓立的小蜈蚣才露出来,原来这只
小蜈蚣才是真正的首领。

  虚竹认出,这只小蜈蚣正是那个死去的「臭蜈蚣」的旧物。

  原来,小蝶怒离少林寺后,召集了一些散落旧部,知道父亲心意已决,无法
挽回,于是欲将满腔愤懑尽数泄在那个三番两次占了她便宜的小无赖身上,派人
到少林寺打探,得知小无赖果真失去武功,当即兵发少林,却在路上窥到,于是
尾追而来。

  群蛇退尽,小蜈蚣也飞快地隐入草丛不见,小蝶走下山,盈盈立定,得意地
盯着虚竹,心愿得偿,开心一笑,红发玉脸映着青山绿野,已是美不胜收,花容
一绽,更是娇艳无比。

  钟灵觉眼前一亮,敌意大减,微笑问:「红头发的小姑娘,你是谁?来这里
做什么?」

  小蝶笑容可掬,娇道:「我是来叫我的好孙儿回家吃糖的。」说罢,向虚竹
招了招雪白小手,她语气可亲,姿容柔美,令人心旷神怡,钟灵明知不真,却也
一时几不能疑,诧异瞧向虚竹。

  虚竹慌张向段誉低语:「小妖女来者不善,今日就仰仗二哥了。」

  段誉当日在蝴蝶谷见过小蝶的狠辣刁蛮,听虚竹如此一说,颇觉棘手,皱眉
想了想,道:「三弟放心,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像上回那样为你调停,不过
大人不与小人过,三弟肯多让一些便宜给她就好了。」

  虚竹苦笑,心道:「小妖女想占我什么便宜,我自然认打认摸,但恐怕即便
如此,你这个书呆子也调停不了。」

  石语嫣此时心神已定,回复心灰意懒,从虚竹身后离开几步,见院前草丛里
遍布毒蛇,便扭头走去,想从屋后寻条出路,远离当下是非。

  钟灵突然吃惊叫道:「这位姐姐留步,后面很凶险的。」

  段誉一听,面色紧张,他不知有何凶险,但听闻「凶险」,便急忙向石语嫣
追去,正遇那个呆傻小童跌跌撞撞从屋后跑来。

  「虫虫,虫虫,我要那些虫虫……」

  小童边跑边咿咿呀呀地叫着,竟径从院门跑了出去。

  钟灵大惊,抬脚追去,「回来,快回来,那里有蛇……」

  虚竹怔怔地左右瞧瞧,不料自己突然之间落了单,再一瞧笑眯眯盯住自己的
小妖女,登时大慌,「哎呦!」叫声便逃,刚跑出第三步,扑通摔倒,这跤摔得
结结实实,双脚朝天,头脸重重扑在地上,且挣扎不起,两个脚踝叫根几近透明
的细丝牢牢缠在一起,不免惊疑这柔线如此细,为什么挣不断,不由想起了诡异
阴险的黑蜘蛛,登时面无人色,仓皇望向小蝶。

  「咯咯……」伴着清脆铜环之声,小蝶笑得花枝摇颤,得意走向虚竹。

  虚竹滚在地上,灰头土脸,口鼻又出了血,望之真是惊恐狼狈已极,缠住他
双脚的透明细线并非与黑蜘蛛有关,而是小蝶的「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
之丝制成,韧力异乎寻常。小蝶只使出此索,而并未使出金环等要命之物,乃是
看在阿朱面上,既知阿朱对这小无赖身有所托,当然不好要他命,只是心中积了
许多愤气,不泄不快,见小无赖被她吓得狼狈不堪,胸中大出了一口恶气,一边
笑着,一边寻思:这无赖打伤过自己的腿,也冒犯过自己的脸,那么我就该把他
吊起,断了双腿,每天打一百个耳光,但日后阿朱姐姐一定会怪我,那我就叫他
自断一腿,每天令他自己打自己好了,我未动手,阿朱姐姐怪我却说不出。

  小蝶慢慢走到虚竹前,见他连滚带爬地躲缩,忽又改了主意,但觉把小无赖
抓住,并不如叫他当下这般惊恐更令她心畅,于是嘻嘻笑道:「姑奶奶我的那些
龙儿喜欢吃夜食,天黑再来找你玩,好不好?」忽闻一声冷哼,抬眼见一个中年
尼姑冷冷望来,这尼姑的眉梢眼角间隐隐有股戾气,令她心中一凛。

  「丁姑娘,慢着……有话好说。」段誉焦急喊着。

  段誉拦住了石语嫣,石语嫣不大情愿地慢慢走回,段誉对她既不敢触,也不
敢离,只得亦步亦趋,二人到了虚竹身旁,钟灵也拉了那个小童回来,见了虚竹
惨相,向小蝶惊叱:「你是谁?想要怎样?」

  钟灵并不识虚竹,更不知曾险被「直捣黄龙」,只知他是段誉的朋友,自然
视为己方。

  石语嫣闻言也忍不住向小蝶怒目而视,心里十分不安,她当日随慕容复赶赴
蝴蝶谷见过了小蝶与虚竹相斗,知此红发妖女手段刁毒,不禁为虚竹担心。

  「丁姑娘……这个……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你们……」

  段誉结结巴巴说了这半句,上回蝴蝶谷他成功做了调停人,而今日己方毫无
筹码,令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小蝶瞧瞧段誉,又瞧瞧钟灵,眼光扫向钟灵挽着的竹篮,现下任何一人她都
不放在眼里,唯有那个奇异的小貂令她有所顾忌,她终日与毒物为伍,毒物天敌
便也是她的天敌,因此明知是个小小的野兽,也不由暗生忌惮。

  小蝶再瞧瞧甘宝宝和石语嫣,忽然认出石语嫣来。

  「咦?这不是少室山上的慕容大小姐么?干么对我凶巴巴的,你不跟着你的
情郎哥哥,来这僻静荒野做什么?哦,嘻嘻……莫不是与我阿朱姐姐一样,也是
受了这个小无赖的欺负……」

  小蝶说着瞧向石语嫣的小腹,不怀好意的地抿嘴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
一句:「不过,到了今晚,他就是我的人了,哼哼!」

  石语嫣的脸色已然灰白,小蝶那一句「情郎哥哥」和暧昧眼神一下戳到了她
心伤的最痛处。

  虚竹惊怒看着小蝶离去,费了好大劲也扯不断脚踝上的细丝,忽然想起靴里
匕首,抽出来一割二断,这才站了起来,与段誉相视一眼,均无主意。

  钟灵问:「这人到底是谁?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段誉道:「她们是星宿派,与我三弟应该只是有些误会,不过邪门歪道向来
不讲道理,恐怕不好调停,只是牵连到你和伯母,真是对不住!」

  钟灵看母亲一眼,小心道:「娘,我带段誉哥哥他们到后面去躲躲?」

  甘宝宝推搡一下那个小童,将他拉进屋内,在门后冷冷道:「把他们送去就
给我赶紧回来。」

  钟灵带众人转过院后藩篱,走过一段乱草掩盖的小路,忽见一片污泥堆积的
大沼泽,纵目眺望,死气沉沉,方圆数里草木不生,只从泥中零散长出一堆一堆
的茅草,展延至沼泽深处的一间半斜草庐。

  「我和娘初来这里时,听闻这死湖叫做黑龙潭,全是十余丈深的污泥,轻功
再高,也是难以立足。」钟灵说着折下一根树枝掷入潭中,树枝横在泥上,渐渐
陷落,下沉之势虽甚缓慢,却绝不停留,过不多时全无踪迹。

  虚竹和段誉望之骇然,怔怔看向钟灵,知其意是要去潭中的草庐,不知有何
妙策,却见钟灵向前微微一跳,双足踏入污泥之中。「啊!」段誉惊呼,却又见
污泥只是没上了钟灵的鞋底,钟灵东一脚西一脚走了五六步,回头笑道:「你们
不要怕,踏上我的脚印就无妨了,千万不要走错。」

  段誉犹豫一下,踩着钟灵在泥中留下的脚印,到了钟灵身后,笑道:「我明
白了,泥底下藏着木桩,暗合阴阳五行之变,是不是?」

  钟灵开心笑道:「不错,段誉哥哥你真是聪明,乙木在东,丙火在南,戊土
居中,北为癸水,当初我为了追赶貂儿,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这木桩不知
是谁留下的,那间草屋子里也早没了人,但想必就是貂儿原先的主人,现今除了
貂儿,其它走兽都不能容身。」

  虚竹听了放下心,也沿脚印到了段誉身后,然后回头看着石语嫣,对她有些
担心,却见石语嫣稳稳当当跟了来,起先很谨慎,两步之后,落脚就很快,并且
转折间毫无停滞。

  原来石语嫣在曼陀山庄不能习武,因此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
纵横诸般杂学,一听钟灵说出秘诀,便对木桩的方位了然于心。

  一行人走向那间草庐,虚竹忽觉脚下一实,似是踏到了硬地,这才发现潭中
居然有个小岛。小岛不大,只一间低矮草庐,庐内除了一个草席,再无他物。

  石语嫣进了草庐,打量一下,似嫌拥挤气闷,出去坐在岛边望着一潭死水。

  而段誉在草庐内发现了一块奇怪石板,铺在草席下,刻有图形和文字,上面
还散落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铜钱。段誉小心拂去了铜钱和碎草,惊奇叫道:「九天
玄女六壬课!」仔细看了一会儿,向虚竹解释道:「这里刻着一部卦文,此卦文
从唐时留传,至今在相术者间常见,而在此地出现,显然不是街头酒肆那种江湖
骗术,曾在此居住过的一定是位高人。」

  段誉说完向石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指着石板最下方的小字,一边努力
辨认,一边念道:「绍圣三年,阴阳易变,千年一劫,有往无来。」

  「绍圣三年?不就是现在?大宋赵煦亲政后,将年号改为『绍圣』,这难道
早有人预知了?」

  段誉惊讶大叫,而虚竹听到「千年一劫」,心也突突一跳,想起天山之上的
独孤雪也说过此语。

  二人相觑,迷惑再看石板,其斑驳暗绿,显已年代久远,字迹更不是新刻。

  这时钟灵回去后提着食盒赶来,因了母亲命令,不敢逗留,匆匆又离。

  虚竹和段誉不再想石板的怪事,坐在草席上边吃边商量出路,虚竹如今武功
尽失,段誉的绝招又时灵时不灵,因此二人苦思一番,定下的计策只能是「敌不
退,我不走。」

  段誉哈哈一笑,自嘲道:「三弟,咱们这计策不正是『有往无来』?」虚竹
也笑道:「是是,既然早有高人指点,咱们自该认真遵从。」

  钟灵唤声「段誉哥哥」,又回来进庐,手里端着拿给三人的御寒衣物,家里
没有男子衣服,她便拿了自己衣服给石语嫣,而给段誉和虚竹捎来一套薄褥。

  「咦,那位慕容姑娘呢?」

  听了钟灵一问,段誉和虚竹都是一惊,二人只顾了商量计策,却一时忘记了
石语嫣。

  「我去瞧瞧。」虚竹说着匆匆出去。

  钟灵放下衣服和薄褥,向段誉一笑,歉意道:「自从我爹爹去世,我娘十分
伤心,性情大变,平时总偷偷淌泪,不喜外人,你不要怪她。」

  段誉忙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冒然前来打扰了伯母清修,对了,你们
怎么到了这里,我爹爹一直派人到处找你们。」

  「呃,那是我娘执意要离开,我想她是不想让我和你……」钟灵说着,变得
忸怩起来,「那日你抱着我从石屋子里出来,突然之间见到了那许多人,我怕得
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但你爹爹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钟灵和段誉都想起了那日在万劫山庄石牢之外,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
一番话:「令爱服侍小儿段誉。孤男寡女,赤身露体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
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
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呵呵呵!」

  草庐狭小,随着天色暗下,眨眼变得黑暗,段誉和钟灵互相看不清,却气息
相闻,脸都有些发烫。

  「好妹子……我爹爹当时那么说……但那……那是不成的。」

  「为什么不成?是因为这位慕容姐姐么?」

  「啊?不是。她……她……她现下只当我是哥哥。」

  「不是她,那就是木姐姐了?木姐姐怎没随你来?」

  「她……自从离开你家,听是随她师父隐居了,她更是我的好妹子了,爹爹
和我二娘都很惦记她。」

  钟灵扑哧笑了,笑嗔道:「除了她们俩个,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妹子?是不是
也算上了我一个?」

  段誉不料钟灵如此爽直,十分不好意思,胸口却是一热,听钟灵天真烂漫的
谈笑,觉得与她在一起甚是轻松,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为石语嫣苦恼,来的
路上更是为苦求不得而沮丧万分,此时难得的愉快,正想跟着调笑一句,却突然
听钟灵叫道:「哎呦!什么东西咬了我。」

  钟灵叫着弯下腰去察看小腿,惊讶盯住前面地上,昏暗中依稀见一物从草壁
底部飞快逃了出去。段誉也发觉了,弯下腰追看,不料那物又飞快钻回,接着见
草壁一动,那个像小老鼠一样的灰貂也钻了进来,追着先前那物嗖嗖爬到了钟灵
脚下。

  二人这才看清,灰貂追赶的那物竟是方才见着的那只小红蜈蚣。

  钟灵眼见二物到了脚下,想要躲避,双腿泛麻已不听使唤,眼睁睁见到那只
蜈蚣的数十只脚,飞快爬到脚面,向上一跳,钻进了裙下,又想不到自己的灰貂
追赶来,往上一窜,也忽地不见。

  钟灵坐在草席上花容失色。

  「啊啊……快快,段誉哥哥快帮我……」

  段誉吃惊一愣,大出意外,急忙上前抬起钟灵的那只脚,钟灵又叫:「它们
爬上来了,爬上来了……」钟灵叫着双手在身前身后乱舞,但无论如何扭,就是
抓不到,小蜈蚣和灰貂一前一后,都快如闪电,灵活之极,眨眼功夫爬遍了钟灵
全身。

  段誉看准钟灵身上迅疾移动的耸起,双手乱拍,却总是扑空,他扑在了钟灵
身前,一虫一貂就去了钟灵身后,他接着扑去,一虫一貂又去了钟灵大腿,两物
躲在衣下黑暗中,飞快追逃,总不肯出来。

  钟灵无奈何,带着哭腔嘘嘘一吹,平时她一吹口哨,貂儿就乖乖听话,可是
这貂白天被敌人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现下有机可趁,大有一雪前耻,不达目的
绝不罢休之意。

  钟灵突然止声,无力仰在草席上,她先前被蜈蚣咬了一口,毒发起来,四肢
软绵,却没有失去感觉,两只动物贴肉爬窜,更兼段誉劈里啪啦地乱拍,都令她
欲呼不能,全身奇痒。

  段誉以为钟灵昏倒,更加失措,一急之下,匆匆解开钟灵领扣,想要将虫貂
暴露出来,手触到滑凉柔肤,一怔才知,已把好妹子全身摸遍,尤其是凸胸前的
那种奇特弹酥,但情形紧迫,稍一迟疑,还是将钟灵的领扣和裙腰都解开,衣襟
拉到两旁,惊见两个黑影从钟灵的肚兜下嗖地窜去她腰里,更不敢迟疑,又慌忙
脱去钟灵的青裙,在她齐膝的里裤上拍拍打打,但当他用两手同时护住了钟灵的
左右腿,一虫一貂又窜去了钟灵的两腿间。

  那小蜈蚣贴着光滑的腿缝,突然寻到一个温潮洞穴,似极幽深,当然认定是
最妙的藏身之处,但不能轻易钻入,敌貂又追得急迫,只得逃开,不死心地来回
逡逃,连连以头相触,试图入穴而藏。

  钟灵感觉到这令她麻麻酥酥的企图,挣呼不得,只吓得心一次次停了跳。

  段誉见钟灵裆内虫貂蠕动,惊想此节,想到虫子可能会钻进钟灵肚子,心中
更急,双手一扯,终将里裤也脱了去,好在以为钟灵昏迷,眼下又黑,因此不顾
忌讳,赶紧拎起里裤用力向旁抖了抖,心想最好能将虫子抖了去,但他只想对了
一半,小蜈蚣顾着藏身,正好被随裤拎起,但没被抖落,而是一扭身,顺着段誉
手臂一下扑到了他脸上。

  段誉忙不迭丢掉钟灵里裤,接着见黑影闪动,灰貂也追扑到了他脸上,段誉
双手急抓,貂儿追着蜈蚣早已奔去了他颈后,段誉手指险些插入自己眼中,一呆
之际,虫貂钻入衣内。段誉手忙脚乱除下长衫长裤,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身上
乱拍,哎呦一叫,被小蜈蚣咬了一口,伤处又痛又痒,惊恐之下,只得褪下贴肉
所有衣裤。

  小蜈蚣逃窜之中没了衣物掩护,向前一跳,又落在钟灵身上,段誉跌跌撞撞
上前去扑,不料扑在钟灵身上便不能动了,至此已无可奈何,心里虽万急,扑鼻
却是一阵阵的少女体香,胸膛又压着软玉温香,令他不由一阵阵迷糊。

  一虫一貂兀自一逃一追,小蜈蚣仍一心要逃去那个湿热洞穴,但回回被貂儿
追赶出来。

  钟灵不能出声,但心里始终清楚,段誉哥哥脱去她衣服,又扑住她,一口口
浓重的男子气息扑在她耳脸,令她惊羞万分,有了这突来的羞喜,对身下虫子的
惊惧渐去,只是觉蘸上些如蚁动一般的酥麻来,令她从里到外越来越热,被不断
触犯的隐秘处也似乎出了汗。


           第八十六回 泥燕入故堂


  却说虚竹钻出草庐,立定一瞧,顿吃一惊,石语嫣不知去了哪里,匆匆四下
一寻,终于看见人影,更加吃惊,见石语嫣已在距离岛边不远处的泥潭中陷落了
大半个身子,急忙跑去,拾起一根树枝,在潭边伸手大叫:「师妹不要慌,抓住
树枝,我拉你上来。」

  石语嫣扭头看着伸到眼前的树枝,非但没有伸手抓住,反而用力向潭中深处
走去。虚竹这才知石语嫣并非不小心陷落泥中,而是有意寻死,眼见石语嫣距离
树枝越来越远,向泥中越陷越深,当即扔掉树枝伸直双臂扑向泥潭,终于抓住了
石语嫣的肩膀,他只脚尖勾着岛边的一块硬地,勉强不让身子下沉,不料石语嫣
向他推搡起来,她这一乱动,陷得越深越快,污泥迅速淹过了她胸口,连带虚竹
双臂也陷入泥中。

  虚竹惊叫:「不要动,千万不要再动,你这是为什么?」

  石语嫣并不想虚竹也陷落泥中,终于停止了挣扎,流泪道:「放开我,不要
管我。」

  「不不,师妹,有什么话上来说,你不要乱动,我想想办法……」

  虚竹一面哄着,一面心慌,这泥潭似乎有股吸力,即使二人不动,也要慢慢
向下陷落,全凭他用脚尖努力勾住了那一块硬地,才抵抗住了这股子吸力,除此
之外,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石语嫣见虚竹不放手,又挣扎向深处去,粘泥一下子淹没了她的肩膀,虚竹
抓着她,上半身也被污泥吞了进去,努力昂着头,才不致涂上头脸。

  「师妹,师妹……不要动,我们都要淹死了……」

  虚竹这句这倒是实话,此时他即使放手,双臂也无法从粘泥挣脱,眼下只能
用尽力气伸直双腿,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石语嫣又停止了挣扎,此刻她除了头颈,全身都深陷泥中,也再没有了力气
挣扎,胸口如坠上了大石,呼吸困难,自知临死,含泪道:「你放手吧,我知你
关心我,但你不知我与亲哥哥有了……有了孩儿,我还怎能活在世上?」

  「啊?」虚竹这才清楚石语嫣一心出家,又决心寻死的缘故,瞠目一想,吃
惊道:「怎么会?啊啊,师妹你听我说,女人怀了孩子就不会来红,你一直有着
月红,又怎会有孩子?」

  石语嫣已决心求死,一听此言,脸也不由发烫,又惊又羞,惊是因虚竹所言
有了月红就不会有孩子,羞则是虚竹提到她的月红,在少林寺她目不视物,虚竹
贴身照顾了她七七四十九天,其间来红也被他知晓。

  虚竹继续慌张哄着:「好师妹,你信我,不要乱动,咱们慢慢出去……」

  石语嫣缓缓摇了摇头,闭上眼,哽咽道:「那也不成的……」

  虚竹见石语嫣说着又有挣扎之意,心下大急口不择言:「不是不是,少林寺
那晚不是他,不是,你不用寻死,你千万信我。」

  石语嫣一怔,想不到虚竹居然知道说出「少林寺那晚」,但哪里信他,恼羞
恨道:「住口!休要哄我了。」

  「不不,我真未哄你……」虚竹生怕石语嫣再乱动,此时他仰着脖子,污泥
再陷一点儿,就要淹上他下巴,到那时连话也说不出了,无奈道:「师妹,只要
你不乱动,我告诉你,那晚……你蒙着面,我并不是成心,你别生气……」知道
石语嫣无法相信,接着又学起慕容复的口气和声音。

  「嫣妹,我怎么会?大业和你,我都要,这是真心话,嫣妹你真美……」

  虚竹说完这句,犹豫又道:「千万别出声,你安静睡会,我这就过去。」

  石语嫣惊呆了泪眼,沉沉暮雾之中,听来好像慕容复突然在了眼前,她从未
想过世上会有人学慕容复的声音如此之像,可眼下明明是另一个人,除非那晚上
只是一场梦,否则又怎可能是别人?

  「我早就想苦了……」

  突然听虚竹又说了这一句。

  「啊?」石语嫣奋力惊叫,酸心剧震,前几句话,固然与慕容复当时的声音
语气一般无二,但也可以说是虚竹偷听了二人对话,可这一句却是「龌龊」之时
所说,慕容复绝不会说给别人,除了当时身上那人,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惊呆
之际,那晚的情形在脑中飞快闪过,想起自己被蒙面以后那个「慕容复」的种种
异常,盯着眼前虚竹,渐渐想得明白,渐渐气愤已极,身在泥中动弹不得,心却
颤痛,直想向他打去,双手却在泥中,气极之中,张口咬去,可没等咬到,她一
动弹,突然陷落,污泥一下淹没了她脸,只露着嘴鼻,不由仰头大口喘息,此时
心中纷乱之极,却又万料不到,她咬不到虚竹,虚竹却突然咬下来。

  石语嫣满口被虚竹噙住,二人眼接眼对视,惊呆四目。

  原来虚竹见石语嫣的口鼻就要被污泥淹没,想不出他法,只得一凑头,努力
噙住了石语嫣的嘴,用自己的呼吸给她度气,就在他噙住石语嫣之时,石语嫣的
半张嘴陷入泥中,只要再陷落一点儿,虚竹的嘴也要浸入泥中,所幸石语嫣再没
乱动,虚竹更是不敢动弹分毫。

  石语嫣惊呆之后,觉出嘴角之外全是污臭的粘泥,不禁惊骇万分,但觉泥水
进口比死更叫她恐惧,所以不仅没动,反将口尽予虚竹,舌齿相依,不得不吸着
他的呼气,泥水冰冷之极,只有吐过来的热气能叫她温暖,心通通直跳,所有的
念头一下纠成了乱麻。

  虚竹脑中却一直清楚得很,心里连连叫苦,思来想去,现下唯一的生机就是
段誉和钟灵,只要他们有一个发现,自己二人就会轻易得救,可时间一刻一刻地
过去,到了深夜,又从皓月当空到了曙光初现,虚竹勾在岛岸上的脚尖已再支持
不住,双腿酸麻得没了知觉,却始终未见草庐出来人,虚竹又惊急又奇怪,段誉
对他一向至诚,对石语嫣更是放在心上,见他们二人一夜不回,为什么就不出来
找一找。

  草庐里的草席上,段誉终于消去了蜈蚣麻毒,费力地从钟灵身上下来,眼中
所见又令他一阵晕眩,晨辉透过草壁四处的缝隙,清晰照出一个仰张着两条白美
玉腿的少女胴体,段誉的目光不由自主,上下一扫,突然一惊,看见那两个毒物
从钟灵的臀下钻出,仍然一前一后在钟灵的小腹和腿间飞快追逐,在一丛黑毛间
穿梭几次,向下沿着那丛黑毛又一次隐入了隐秘腿间。

  段誉又惊慌起来,见钟灵一直未醒,只怕她有性命之忧,但当务之急是驱去
毒物,于是上前担起两条嫩滑,大大一分,未及发现毒物,一阵天昏地转,双眼
已将钟灵湿漉漉的羞处一览无遗,但见雪股凹凸处,盛开出来红莲两瓣,这秘物
娇嫩嫩、红粉粉,妩媚奇妙,只这一眼,震惊转头,但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钟灵臀下的小蜈蚣突被大白于天光,嗖地躲向更加阴暗的草壁,一头逃出了
草庐,灰貂在后紧追不舍。

  段誉见毒物再没从草壁下钻回来,长长舒了口气,眼光转向钟灵,又把自己
吓了一跳,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惊慌拿起草席上的薄褥盖上钟灵
紧要处,然后唤着「好妹子」,担心地察看,扶起钟灵的头,却见钟灵先是紧闭
一下眼,接着又张眼向他一笑。段誉大出意外,「哎呀!」又吓一跳,随即发现
好妹子的脸蛋红红的,神色很怪异,这一笑又妩媚诱人又慵懒之极,他心中不由
一荡,惊喜道:「好妹子,原来你早醒了。」

  段誉说着要将钟灵扶起,不料颈后反被一双柔夷轻轻抱住。

  「嗯,段誉哥哥……」

  这声呢唤,真是柔媚之极,段誉啊啊应着,全身紧张僵硬,颈后的那双柔夷
虽未用力,对他竟似有千钧之重,叫他一时不能动作,只见钟灵娇艳迷离,深情
毕露。

  「段誉哥哥,不要走……」

  「好妹子,不用怕,虫子已经走了。」

  钟灵听了抱得更紧,闭上眼,羞涩呢喃:「不……我要……」

  「啊啊?你要……要什么?」

  「……要虫虫……」

  「虫虫……?」

  段誉听到「虫虫」,惊醒了几分神智,不由扭头去看钟灵腿间,忽一下浑身
血液全涌到头上,他正一丝不挂,扭头这一眼,没见到那两个小毒物,却看见了
自己那根不知何时变得粗大几倍的「黑虫虫」。

  段誉要跳起,却被钟灵抱着不放,湿红小嘴追吻过来,柔软芬芳的樱唇使得
段誉手脚又一次麻软,他努力不使自己软倒,结结巴巴道:「好……妹子!这样
不成的……」

  钟灵扭结玉臂将情哥哥抱得更紧,又勾起两腿,两只小脚夹住了段誉光溜溜
的屁股,段誉颤抖的胳膊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倒在香软玉体上,肌肤尽接,情欲
噌得发作,有如烈火焚身,瞬间烧化。

  「好妹子,好妹子……」

  「段誉哥哥……段誉哥哥……啊……啊……嗯嗯……」

  两人喃喃唤着,互相摸索,紧紧拥在了一起。

  钟灵突然蹙额娇哼,春脸火烫,她那个水汪汪的「小洞穴」,被欲进不能的
小蜈蚣挑逗了一夜,终于彻底开放,涧户洞开,花落水流红,钻进来了一个青筋
暴涨的「肉虫虫」。

  二人肉在肉中,蠕动厮磨,昏昏噩噩,哪里还顾去想旁人。

  天亮以后,虚竹又坚持了半个时辰,终再也坚挺不住,两条颤腿非但使不出
丝毫力气,且已没了丝毫感觉,只觉自己二人正在缓缓陷落,无能为力,想到要
葬身这污泥之中,惊恐之极。

  石语嫣突然睁开眼来,眼神先是十分慌张,随即流出深深幽怨,用力与虚竹
相视,竟似诀别,神色十分复杂,紧紧闭上那一霎,眉头一展,似露欣然。

  虚竹心头大恸,登如刀绞,见石语嫣这一眼竟像极了师娘闵柔临死时瞧他的
那一眼,眼睁睁见污泥正缓缓掩盖师娘这双眼,真是叫天不灵,呼地不应,无比
酸楚之中,想到了妖女小蝶,不禁埋怨:「她说过夜里来的,为何没来呢?即使
被她一剑砍掉了脑袋,也比现下好过得多。」

  二人下落虽然极慢,但毫不停缓,粘泥一点点将石语嫣完全吞没,虚竹抓住
石语嫣,嘴浸在泥中仍不忍放弃,拼命向她口中呼着气,觉出石语嫣的嘴唇突然
变得冰冷,终于灰心放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仰头,鼻孔也渐渐被污泥覆上。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虚竹的一只脚,将他慢慢拖回岛上。

  虚竹无比绝望之际,一时不敢相信,赶紧抓紧泥潭之中的石语嫣,二人慢慢
向后滑行,直到石语嫣从泥水中露出头来,虚竹也真真确确觉出自己双腿触到了
实地,这才相信自己死里逃生,顿狂喜得有些发呆,将石语嫣拉上岸后,忙擦去
她眼睛和口鼻上的污泥,见石语嫣慢慢睁开那双泥眼,他便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到
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忽然想起身后那人来,心头猛惊,怕是那个小妖女,回头
一看,原来是甘宝宝。

  虚竹惊魂未定,忘了假装客套,没有说话,只是感激一笑,曾与甘宝宝一场
疯狂肉搏,所以内心并不觉她陌生。

  甘宝宝也没说话,眼中十分惊奇疑虑,动动嘴唇,终忍住了询问,转身走向
草庐,她一大早气冲冲赶来,是来找钟灵的。

  虚竹盯着甘宝宝隐约扭在灰袍里的腰臀,一个泛起层层白浪的丰美圆臀清晰
记了起来。

  甘宝宝突然向后瞄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目光,虚竹吃惊转头,而他那
瞬间的目光让甘宝宝突发一颤,几乎就要想起什么来,但她绝不愿再去想,因此
继续走去。

  虚竹起身扶石语嫣坐起,喜道:「好了,师妹,咱们出来了。」

  石语嫣满面污泥,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只是费劲站起,虚竹搀扶着石语嫣
右臂,开心道:「大难不死,定有后福,师妹你说……哎呦!」

  石语嫣突然扬手,结结实实打了虚竹一个耳光,尽管十分虚弱,但她颤抖着
用尽了力气,打完便站立不住,软绵绵就要倒下,又被虚竹扶在了怀里。

  石语嫣无力挣扎,张口正欲怒叱。

  「畜生!」

  却从草庐里传来一声厉喝。

  二人惊奇瞧去,又听「啪!」的一声清脆。

  段誉连滚带爬从草庐里逃了出来,仓惶万分,一手提着裤子挡住下体,一手
捂着半边脸,那半张脸已明显肿了起来,尴尬转向虚竹二人。

  一时间,三人都惊异之极。

  段誉想不出虚竹二人为何都泥猴似的,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污泥,下巴和嘴上
都是,自来好洁的石语嫣连头发上都是黑粘,而虚竹脸颊上,又清晰印着了五个
泥指印。

  虚竹更想不到段誉为何脱成了一个光腚猴,再听草庐内响起甘宝宝的怒骂和
钟灵的哭泣,虚竹不仅惊异,简直万难置信。

  石语嫣也不禁惊疑之极,顾不上了虚竹。

  两个泥人手挽手,看着段誉,呆若泥塑,两双充满质疑的眼,臊得段誉无处
藏身,恨不能真就变成一只小虫虫,好躲去一丛草窠里。

  虚竹恍然大悟,难怪段誉一直不肯出来,原来他们小情人在趁机偷情,想象
钟灵此刻必定鬓云散乱,酥胸玉雪,他脑中又忆起了万劫山庄。

  石语嫣的脸腾地火热,好在有泥巴挡着,用力推开虚竹,又走向泥潭。虚竹
慌张跟去,以为她还要寻死,却见石语嫣虽脚步不稳,但步步踏到泥潭中暗藏的
木桩,便随她脚印走向潭外。

  段誉惊羞望着石语嫣背影,又惭愧又内疚,但无悔意,这一夜实是他一生中
最快乐的时光,经历此番鱼水和谐,你情我意,他对石语嫣苦恋不得的执着,一
下全转倾到了钟灵身上,听闻钟灵羞泣,他穿好裤子,钻进草庐,向怒气冲冲的
甘宝宝扑通跪下。

  石语嫣出了泥潭,又走出了前院。虚竹瞧她好像随时要倒,心惊胆战地在后
跟着,紧张观察四周,唯恐小妖女突然出现。

  石语嫣一直走到山脚,踏入溪水中弯腰洗起。虚竹这才知她是来清洗,又见
小妖女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宽了几分心,也到溪水中哗哗洗去脸上头上和手臂上
的污泥,听得石语嫣边洗边哭,不免心虚,走远一些,脱去外衣外裤,浸入溪水
冲去污泥,将身子也洗干净,顿觉清爽,这时见石语嫣双手捂脸,立在溪中哭得
抖抖簌簌,又担心她哭坏了眼,走去小心唤声师妹。

  石语嫣有些哭累了,疲惫放下双手,一抬头,见虚竹赤着上身,登时又显出
惊怒,左掌扬起。

  虚竹吃了一惊,回身欲避,却又转过脸来,眼睁睁瞧着不躲,心想:只要她
不哭,我挨她几下又何妨?

  虚竹一转身间,露出了背上几点疤痕,他受林浩南传功后,个头变高,体形
变大,全身肌肉随之宽厚,肌肤上的九点香疤也含糊不清,但石语嫣小时常骑在
他背上玩耍,对这些疤痕却印象深刻。

  石语嫣呆了一呆,这一巴掌没打下来,捂脸哭走。

  突然传来爽朗笑声,从溪边的山阴树后转来了四、五人,当先笑着这人正是
段正淳,手里牵着那个说不清自己姓周还是姓钟的男童。

  虚竹大喜,心中早不视段氏为乱臣贼子,反而因段誉和阿朱之故,对段正淳
很觉亲近。

  石语嫣见了段正淳,止了哭泣,露出难为情。

  段正淳久经情场,见了二人情形,并不多问,只是向石语嫣亲切一笑,吩咐
手下道:「你们护送这位姑娘回去,我和那位贤侄说说话。」又弯下腰,向男童
笑道:「你领着那个姐姐回家好不好?」

  那个男童虽然有些呆傻,但却很听段正淳的话,握住石语嫣一根手指,蹦蹦
跳跳拉她向前走。

  虚竹拿起湿衣服和段正淳边走边谈。原来段正淳见儿子执意要回少林,便派
手下暗中护送,那几名护卫一直跟到这间「净心庵」,昨晚一面缠扰小蝶,一面
去人通知段正淳,段正淳疾驰一夜,黎明赶到这里。小蝶见来强敌,自己占不到
便宜,便退了。

  虚竹向段正淳称谢,段正淳笑道:「贤侄不用客气,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
你和慕容姑娘,若不是你们二位找到这里,我恐怕终生也见不到她了,我对不起
她们母女,没能够好好照顾,一直深以为憾,现下好了,终可以得偿所愿,虽然
她还生着我的气,但我决不再离开她,唉!」

  虚竹听了点头,暗想:「这父子俩都是一个性情,甘宝宝被他们缠上,想要
继续『净心』,恐怕难上加难。」

  钟灵从草庐回来,红着肿眼,羞于见人,却总是偷笑,又拿出一套干净衣服
给石语嫣,二人一同洗净了身子。

  到了傍晚,石语嫣发起高热,虚竹衣不解带,侍候床前。两天之后,石语嫣
能够坐起,虚竹又给她端水喂饭,拭脸梳发,这些都是他在石语嫣换眼期间做惯
了的,石语嫣也如那时一样冷漠无言。

  石语嫣病了八天才好,第九天一早便去向段正淳和甘宝宝告辞,甘宝宝面无
表情,自从段正淳来此,她便从未开口说过话。

  虚竹见石语嫣牵马出了门,也只得向段正淳告辞。

  段正淳叫人牵来一匹马,马鞍下系了肉干和钱袋,这匹马身形瘦削,但四腿
修长,神骏非凡。段正淳道:「此马名叫『黑玫瑰』,是我大理国中万中选一的
良驹,正是靠它的神速,我才得以从小镜湖及时赶来,现送与贤侄了。」

  虚竹匆匆道谢,伸手接过马缰,牵马去跟在石语嫣后面,到了山路,石语嫣
跨上马背,左右看看,迟疑着没有立即前行,显然她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虚竹
见状催马上前,这八天里他见石语嫣虽然冷漠,但对他不哭不闹,也不拒绝他的
照顾,暗猜石语嫣心意,此时试探道:「师妹,咱们回京城,好不好?」

  石语嫣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低头催马,缓缓始行,其意显然默从。虚竹
登时喜不自胜,只是不敢笑出声来,张口朝天,在肚中打个哈哈,然后与石语嫣
并驾前行,得意洋洋不住偷偷打量。

  「哼!」石语嫣实在忍受不住,抬头怒视,虚竹惊慌一下,没有躲缩,而是
可意盯住那双美丽湿润的怒眼,想从中找出师娘的魂儿。石语嫣却慌了神,吃惊
低下头,一时间又委屈又气苦,忽然记起重见光明之时,眼前就是这样深情款款
的目光,心突突一跳,想起了那句「我早就想苦了……」想起这一句,就记起了
当晚的那种酸痛热涨,当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接着却又不禁想起身在泥潭中的
那夜来,想着想着,娇红满面发了痴。

  「三弟,三弟……」

  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和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段誉和钟灵各乘一马赶来,他们两个在后半夜偷偷去了草庐,回来听说虚竹
二人离去,急忙追来送行,待到了跟前,段誉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三弟……慕容姑娘……」

  段誉一见石语嫣红着脸,他的脸也发烫,却不知石语嫣脸红并非为他。

  虚竹忙干咳几声,打断段誉的话,怕石语嫣忌讳「慕容」二字,见段誉不解
其意,笑道:「我想师妹姓石姓惯了,咱们还是当她姓石吧。」

  段誉有所领会,疑虑道:「哦,是是,我也是叫语嫣姑娘叫得习惯。」

  「唉!」

  石语嫣叹了一声,终于开口说话,幽幽又道:「石语嫣已死了,我以后只是
慕容燕。」

  虚竹很吃惊,他不知石语嫣之所以忌讳「慕容」,乃是因为忌讳想起慕容复
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心病移除,自然而然想到应当回归慕容本姓,便给自己起名
叫慕容燕。

  段誉听石语嫣说「石语嫣已死了」,顿感凄楚,念及自己对石语嫣这个名字
心里不知曾深情念了多少遍,不由垂头一叹,叹道:「好!慕容燕这个名字当真
很好,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段誉斯文说来,虚竹听不懂,石语嫣脸上却又是一红。

  此诗乃古时的卫君所作,卫君年轻时与一个女子相好,终不能结合,如一对
燕子不能双飞,女子出嫁,卫君送到郊外,泪落如雨。因情真意挚,此诗也常被
引喻为哥哥送妹妹出嫁。

  石语嫣低头道:「谢段兄相送,小妹也借诗相赠。」抬头吟出:「朱雀桥边
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诗乃盛唐名作,是说沧海桑田,人生多变,一切繁华,终归平常。石语嫣
吟诗之中,看了钟灵一眼,是以既有感慨自己身世经历的由衷之叹,也有劝段誉
珍惜钟灵的委婉之意。

  段誉欣然一笑,在马上作揖道:「谢小妹玉言。」

  钟灵没悟到石语嫣的深意,见她和自己情郎称兄道妹,互相称谢,大作惺惺
相惜之态,不由心妒,但天真未泯,嘻嘻一笑,戏谑道:「我知这诗的作者另有
一首。」说完笑着瞧瞧段誉和石语嫣,娇声吟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
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段誉通红满面,石语嫣乜了一眼虚竹,拨马前行,其他三人赶紧随上,行了
一会儿,虚竹在马上嗯嗯唧唧哼起小曲来,原来虚竹自知晓石语嫣心意,便一直
喜气洋洋,三人分别吟诗颂句,他不知什么意思,但颇受感染,钟灵那句「道是
无情却有情」一下勾起了他的兴致,忍不住摇头晃脑,边哼边双手打着拍子。

  另三人正暗自尴尬,见虚竹如此纵情,都随之开怀,钟灵嗤的一笑,石语嫣
眼中也不觉笑意冲盈。

  但听虚竹哼着哼着,美滋滋唱出词来,清楚唱道:「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
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吊上枝儿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
么钻?」

  这个曲儿虚竹在丽春院自小听惯,正因熟悉无比,所以反倒无心其意,只觉
曲调欢快得意,正契合他此刻心情,才随意哼了出来,他唱完最后一句,那三人
都停了马。

  虚竹回头,惊见三人都惊愕难当,尤其是钟灵可怜兮兮地缩着头,神情看似
就要哭出声来。

  段誉勉强笑了笑,拱手辞道:「三弟,慕容小妹,这个……来日方长,恕兄
不远送了。」

  「是,是。二哥保重,咱们后会有期。」虚竹一拱手,依然面带纳罕。

  四人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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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回 檀口揾鼋珠


  二人继续行路。

  石语嫣没再出声,只是东瞧西瞧,时而眯眼远眺,似乎专心欣赏景色。

  虚竹唤了几十声师妹,没得到一声回应,递过去水囊,石语嫣也不接,虚竹
讪讪失了得意。

  午后,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石语嫣停下马,既不说话,也不回头,直到虚竹
去前面引了路,才随他转行马头。

  虚竹等石语嫣跟上来,忍不住叹道:「师妹,我知你不愿与我说话,你有事
只管唤一声木头好了,以前你和师娘经常叫我木头,如今知道『木头』这个名字
的只有你了,你叫一声木头,旁人并不知与我相干。」

  虚竹这话有些赌气,说完见石语嫣眼圈发红,便知是提到师娘,引起石语嫣
伤感,当即惊慌,他不怕石语嫣生气,也不怕她打,就怕见她哭,见到她双眼中
涌出泪珠,就好像自己惹了师娘伤心,于是赶紧赔出笑脸。

  「师妹,你记不记得,木头这个名字,是你小时给我起的,那时候你总喜欢
要我当马骑,师娘不许,你还哭……」

  虚竹哄着又不小心提到师娘,吃惊闭口。

  石语嫣这回没有伤感,而是嘴角显出一丝笑意,似乎也想起了幼时趣事。

  虚竹松了口气,继续笑道:「后来你大些了,又喜欢我陪你练剑,我也总是
斗你不过……」

  虚竹又惊讶收口,见石语嫣露出委屈神色,不知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原来石语嫣由虚竹这话想起了他害得自己中毒,几乎丧命,不能习武,从小
远离爹娘,如今他又假扮别人,乘人之危……,越想越委屈,怒道:「你是怪我
欺负你么,其实是你一直欺负我,从小就欺负我……」

  虚竹终于听到石语嫣对他说话,正自一喜,却想不到她说哭就哭,慌得连连
摆手,只想替她抹去眼泪。

  「别哭,别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不对,以后只你欺负我,我绝不会再
欺负你,这样好不好,你打我,尽管打来消消气。」

  石语嫣吃惊见虚竹侧脸过来叫她打,愣了一愣,催马逃开,自觉脸颊一热。

  虚竹追上来接着哄道:「好师妹,我从来就没想过你欺负了我,更不敢想要
欺负你,你若不信,我像小时候一样给你当马骑,以后无论你喜欢做什么,我都
由你,好不好?」

  石语嫣没说话,心里暗甜。她一出生,就受到百般疼爱,自来刁蛮,但到了
曼陀山庄后,寄人篱下,话不敢多说,路不敢快走,处处收起性子,在人前总是
一副温柔婉约,与慕容复在一起时也小心相让,恐慕容复生气烦恼,如今她又像
小时一样耍起小性,心头为之一畅。

  过了一会儿,石语嫣终于又委屈开口:「我不会武功,也没什么闲好,以后
只是期望着静静看看书,闲时教教书,就心满意足了。」

  虚竹听着连连点头,「好好好……」但听石语嫣说要教书,有些吃惊,心想
莫非她嫌我不识字?陪她玩什么都可以,但要我习字,那可当真令人为难。

  虚竹挠挠头,小心道:「师妹想要教书?以后家里有了七个八个孩子,还愁
没书可教么?」

  石语嫣一下红了脸,催马夹镫又向前逃。虚竹紧张看去,见她并没有要哭的
迹象,很是欣慰,心里突然又涌来一种怪怪的感觉,说到孩子,便想起了净心庵
的那个呆傻男童。

  这时见石语嫣的马嘶一声,扬蹄惊停,马前出现了几个红衣童子,接着从后
传来笑声。

  「我说的不错吧,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怎就不要了她的情郎哥哥,却与一个
小无赖混在一起,果然与阿朱姐姐一样,也是因为孩子,嘻嘻……」

  虚竹大惊,不由用力催踢胯下的「黑玫瑰」,但觉身子一仰,黑玫瑰如箭般
向前射出,眨眼到了那几个红衣童子身前。

  童子两边一分,几个铜环贴地挥来,直击马蹄。

  黑玫瑰自行纵跃而过,后腿飞出,砰的一声,将一名童子踢得直掼了出去。
接着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

  小蝶想不到突然出现如此神驹,拿出柔丝索来,已不及掷出,眼睁睁见虚竹
一溜烟逃去。

  黑玫瑰的四蹄犹如离地一般,奔行如飞,虚竹不住吆喝『快跑』,但觉路旁
树林犹如倒退一般,不住从眼边跃过,一直驰出里许,见后面没人追来,才想起
石语嫣,勒马停步,心里又叫:「啊哟,不好!」想石语嫣此刻可怜无助,惊泪
盈眶,越想越不忍,掉转马头,原路驰回,视野中渐渐出现了人影。

  「快,快!冲过去,不要停下!」

  虚竹紧张催马,黑玫瑰似解人意,奔驰更快,直奔石语嫣而去。

  小蝶在虚竹逃走后,并无伤害石语嫣之意,只是好奇地向她打量一番,然后
聚拢童子,正要继续追赶,突听嗒嗒声响,那匹神驹又飞一般驰回,小蝶吃惊地
一犹豫,那马已到了人前,其状雄峻,来势甚急,众童子纷纷急避,小蝶也只得
闪让。

  虚竹将石语嫣抢在自己的马鞍上,不敢回头,只是焦急催马快跑。

  丝光闪动,小蝶掷出柔丝索,但黑玫瑰奔得极快,柔丝索掷出时,它已纵出
丈许之外,片刻将柔丝索抛得老远,小蝶转马追赶时,已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黑玫瑰不用推送,自行向旧主人疾驰而归,只一盏茶功夫,回到了净心庵。

  进了院子,虚竹下马,手足酸软地将石语嫣扶下马背,问道:「师妹,你怎
样?」

  石语嫣摇摇头,脸红通通的,揉揉手臂和膝盖,不禁皱眉,卷起袖子,白嫩
臂上有了一块瘀青。这一路疾驰,她先是被横卧在马鞍上,如此很是难受,好在
马奔虽疾,但马背平稳,接着她又被抓起,坐在马鞍上,由虚竹相面而抱,如此
又极尴尬,虚竹也觉骑乘不便,又抓扭着把她转过去,从后紧紧抱住,这才稳当
下来,几番折腾之中,石语嫣未觉马鞍和马镫碰伤,只是惊羞身上的忌讳处几乎
都被粗鲁抓痛。

  虚竹惊魂稍定,轻轻拍了拍黑玫瑰的脖子,笑道:「真是一匹神马,我向你
诚心诚意谢过了。」

  黑玫瑰咻咻叫一声,伸下脖子,鼻孔翕张,似乎在地上嗅了嗅。

  虚竹看去,吃惊发现地上印着重叠的马蹄印,不是黑玫瑰刚刚留下的,再看
周围,院子里到处散落着马踏痕迹,静悄悄得很是异常。

  「段伯伯,二哥……!」

  虚竹大叫,屋子里无人响应,远处却传来声声马嘶,对面的山上,突然涌出
人马,粗粗看来,不下百人,马匹颜色不一,但乘马之人都是白衣,手中都举着
兵器,接着一只大鸟从其中一人的手臂上飞起,飞到院子上空俯冲下来,绕虚竹
头顶盘旋,像在观察敌情。

  这只大鸟,形似雄鸡,但鸟头血红,拖着长长的尾巴,羽毛闪闪发光,披金
挂彩,周身五彩斑斓,很是美丽。

  噼啪,噼啪!这鸟突然叫了两声,竟似炮竹炸响,吓了虚竹一跳。

  山上人马开始簇拥,整队向院前驰来。

  虚竹瞠目大惊,向石语嫣叫道:「不好,小妖女调来大批人马,早已将这里
攻陷了。」

  石语嫣比虚竹镇定得多,看看来敌,又向院后看看,眼色向虚竹征询。

  二人逃向黑龙潭,登上小岛,见草庐并无段正淳等人,虚竹又乱方寸。

  这时,那些人马追到潭边,几匹马扑通扑通冲下潭内,立时陷入泥中,越陷
越深,马上之人纷纷跃回岸上,其武功居然都不弱,几匹马却眨眼功夫无影无踪。
剩下的人马围着潭边乱转,显然是不敢冒险。却有一人从人群中分出,徒步跃向
泥潭,脚尖只在泥面上微微一点,人又向前跃起,居然似要飞度过潭,到了泥潭
中央,步伐略显迟滞,又有人从岸上掷出一个木板,力道不多不少,落在泥上时
正好在那人脚下,那人借此一用力,身形展起,大鸟一般落到岛上。

  虚竹武功虽失,但见识已高,见了这般轻功,便知此人武功绝顶,登时不作
反抗念想。

  随后,又有三人依法施为,登岛后,四人分立四面,将虚竹围在中间,既不
出手,也不说话。

  虚竹逐一瞧去,十分惊异,见这四人身形高大,面貌皆十分奇特,一人腮下
生着浓厚卷曲的红胡子,一人生着鹰隼一般的高鼻,一人是长长马脸,还有一人
肤色黑如墨漆。已想到这些人未必是星宿派,弓腰一行礼,试探道:「敢问各位
大侠,你们来找这里的主人么,我们两个路过,与这里主人并不相识的。」他一
说话,那四人互相瞧瞧,一人道:「是你不错,请交出我们的乾坤大挪移。」

  虚竹更确认这些人不是星宿派,这人语调十分生硬,显然非中土之人,当即
想到乾坤大挪移是叶丽丝给他的,而叶丽丝是波斯明教的公主,难道这些人来自
波斯?接着一惊,他们又是怎知「是你不错」的?不敢多问,心想:「他们既然
从那么远找到这里,是绝不容我推脱的,如果他们只是想要那乾坤大挪移,倒也
无妨。」于是笑道:「各位大侠来此,原来是为了乾坤大挪移,不过晚辈没带在
身上,我念给你们听,你们心里记下,好不好?」

  虚竹说完就开口背诵,当初阿朱一字一字地给他解读这乾坤大挪移,他心里
自然记得极熟,不料刚背了半句,那四人的脸色忽然大变,一人吃惊地连连摆手,
还有一人双手捂上了耳朵,长长马脸那人突然到了虚竹面前,虚竹但觉右臂给人
握住,犹如套在一个铁箍中,半身酸麻,他一停口,那四人同时松了口气,长长
马脸那人退回去,四人互相瞧瞧,络腮胡子和鹰钩鼻子两人突然纵去岛边,过了
泥潭回到人马之中,过不多时又匆匆赶回,一个拿着黑布包住的笔纸墨砚,一个
端着一碗水,一同递在虚竹手里,指向草庐道声请。

  虚竹和石语嫣进去草庐,知是让他写出,将纸笔递给石语嫣,放下水碗,从
草席下摸到那个刻着文字图形的石板,想要给石语嫣当作书写的垫板,刚刚抬起
石板,就见石板下嗖嗖窜出两物。

  原来这仍是那一虫一貂,它们两个都是天生灵异的极其乖戾之物,自从那晚
狭路相逢,鼠貂就死追小蜈蚣不放,在草庐和泥潭中持续追赶了九天九夜,直至
都饥肠辘辘、精疲力竭,躲在石板下对峙,石板一动,又将它们惊扰出来。

  虚竹慌张躲避,但并不知这一虫一貂在段誉和钟灵身上的故事。

  忽然,传来吁吁口哨声,那貂儿终于停止了追赶,转身跑到肤色漆黑的那人
脚下,那人向下一招手,灰貂向上一跳,乖乖伏在了那人手掌上,那人将貂收入
怀中,神色甚是欢喜。

  虚竹更是惊异,想不到这貂儿竟会听从这异域人的口令,由此怀疑起他们与
星宿派是否有关,放好石板,给石语嫣磨上墨,石语嫣拿起笔,问:「他们来历
不明,你当真要交给他们?」

  「唉!没办法,只是不知他们还有什么企图?」

  虚竹说完想到:「哎呦,不好!他们现在看似客气,只是为了叫我写出乾坤
大挪移,一旦完成,多半就会翻脸。」想到此节,犹豫着背诵起来。

  石语嫣听一句,写一句,但觉晦涩难懂,只听其音,她并不能确定到底是哪
一个字,而虚竹既不识字,又不知其意,石语嫣只好按其音随意填上一个字。

  虚竹只背了十几句,便说好了,将纸张四折,拿出递给鹰钩鼻子那人,那人
不向纸张多瞧一眼,拿出一个精美玉盒,恭恭敬敬请虚竹将纸张放进盒内,然后
小心合上盒盖,又用一匹红绸包好,竟对纸上所写丝毫不疑。

  另三人见玉盒包好,围过来一齐向虚竹深深一躬,然后护送着玉盒纵过泥潭
回去了,到人马中间后,所有人忽然一齐扬臂欢呼,似喜悦之极,但却没有退离
之意,一些人进了净心庵,而大部人马仍然守在潭边。

  石语嫣看着对岸,忧心道:「他们果然不会如此轻易甘休,那段家父子现在
一定凶多吉少,多半被他们捉去了。」

  虚竹没有应声,示意石语嫣随他进到草庐,微笑道:「师妹你不知,我刚才
远远没有背出全部,只将最后一章的最后一段话给了他们,你刚才问我这些话是
什么意思,我确实是不知,独有这一段话,阿朱当初没有解释出来,等他们为难
我们时,我们就亮出这张底牌,哈哈,定叫他们想不到。」

  虚竹说着不禁得意,双手一拍,便往草席上坐下,屁股刚一落实,哎呦叫着
又跳起来,一边乱跳,一边双手在腿上乱打,有一物从他裤腿里爬了进去,那物
从他左腿爬到右腿,又从右腿爬上屁股,突然爬到前阴要紧所在,虚竹双手抓住
裆下,怔了一怔,慢慢倒在了草席上,头靠庐壁,软软摊开了双臂,原来屁股上
被咬了一口。

  那只小蜈蚣咬破虚竹的裤裆,突然钻出,立起半个身子耀武扬威,强敌灰貂
一退,它立时嚣张起来,惊得石语嫣一动不敢动,恐怕这虫子爬到自己身上来。

  噼啪,噼啪……

  草庐上空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叫声。那小蜈蚣一缩身,似乎被吓了一跳,接着
呼啦啦几下翅膀扇动,那只奇怪大鸟落在了草庐顶上。小蜈蚣极慢地从虚竹身上
爬下,似乎不敢出一点声响,到了地上后,突然极快爬出草庐,逃向泥潭。

  虚竹的头靠在草壁上,脖子动弹不得,从庐口看见那只五彩大鸟落在小蜈蚣
边上,一口叼去。小蜈蚣似受了重伤,翻了几个滚,仍挣扎逃去。大鸟震动翅膀
追赶几步,又是一口。小蜈蚣头尾相接,缩成一圈,痛苦地翻翻滚滚,再也无法
逃了。大鸟一口又一口啄下,但不急于吃掉,而是边啄边玩弄,直至小蜈蚣身子
一直再不动了,才叼起呼一下飞走。

  石语嫣见大鸟飞走,才敢出声,惊慌问虚竹:「你中毒了么?」

  虚竹张开口啊啊几声,这时他舌头开始麻痹,话也说不清楚了。

  石语嫣脸色惨白,冲出草庐,到潭边大喊:「喂,他中毒了,快来救他。」

  对岸没有响应,石语嫣匆匆走向泥潭中藏着的木桩,一脚踏出,污泥一下子
没了她脚面,吃惊缩回,发现这根木桩竟已被移动了方位,想必是那四人趁他们
书写乾坤大挪移时所为,只得继续向对岸大喊:「喂,喂!你们拿的乾坤大挪移
只是一部分,快来救人,我们全部写出……」

  石语嫣一边叫喊,一边高挥着双手,对岸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听不到,总是
没人响应,终于有几人扬了扬手,但他们的动作,只像以此当有趣。

  虚竹在草庐内听石语嫣大喊,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想这小师妹对他还是
很关切,但他对自己倒不担心,他曾两次被小蜈蚣咬到,最后都安然无恙,知道
这小蜈蚣的毒只会叫人麻痹一时,性命并无忧。

  石语嫣急红了脸,又急出了眼泪,终于灰心走回草庐。

  虚竹见了石语嫣的眼泪,心中大急,想告知自己无恙,却无法说出口,只是
眼珠动了动。石语嫣见了,又喜又忧,喜虚竹还没死去,但见他全身僵硬,恐怕
即要身亡。

  突然,石语嫣拿起适才包着笔墨纸砚的黑布,嗤- !撕下一条来,忸怩坐在
虚竹腿边,露出为难之极的表情,一咬嘴角,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虚竹心里惊奇,她是想要给我包扎么?却见石语嫣端起那条黑布,居然蒙在
她自己眼上。

  石语嫣将黑布在脑后牢牢系住,然后抬出双手,犹豫着摸向虚竹衣襟,解开
衣襟后,又摸索着解开裤带,极其小心地渐渐用力,一点一点地褪下,终将裆处
整个暴露出来,中间停了几停,胸膛起伏,显是紧张之极。

  虚竹盯着石语嫣的举动,眼珠并没有麻痹,但也似不能动了,心道:「原来
她是要察看我的伤处。」

  果然,石语嫣分开润脂般的五根玉指,翘成娇颤的兰花状,中指的指尖小心
翼翼落到了虚竹腿上。

  虚竹看着胯间这只惊心动魄的玉手,呼吸顿然急促,接着便见自己那团肥物
渐渐涨立,他体质特异,别人中了蜈蚣毒,至少要麻痹三、四个时辰,虚竹这时
却已麻痹渐消,不过此刻此景,叫他魂不守舍,全身似越发僵硬,唯有那根丑物
颤颤巍巍,越挺越高,直至膨胀到了极致,也变得又僵又硬。

  石语嫣万分小心地蒙眼摸着,不知不觉沿下股沟的凹滑,指尖一惊,触到了
丝丝拉拉的毛丛,心中迟疑,想到虚竹命在顷刻,便硬起羞心,向前一探,突然
又触到一个又皱又糙的潮湿肉囊,当即一怔,随即觉被咬了一口似地,慌张万分
缩回手来,听得虚竹嗯嗯几声,又惊又羞,脸颊火烫,眼虽被黑布蒙住,也不敢
睁开,羞问:「你……你怎样?是……很痛么?」

  「不不……师妹……我不痛……」

  虚竹虽能说出话,但舌齿不灵,且心跳如雷,呼吸粗重。石语嫣听来他是在
痛楚万分,惊急又问:「你伤在哪里?你自己知不知?」

  「嗯嗯……伤在……看不到的,在……在……是在下面……」

  石语嫣听到虚竹哼哼唧唧说到「是在下面」,自是以为他难为情,于是不再
多想,身子俯前,头向刚才手触到的方向慢慢低下去。她原本就下了决心给虚竹
吸出毒来,却不知虚竹所说的「下面」,乃是指身下面的屁股。而石语嫣见虚竹
倒下时捂着裤裆,又见毒物从那里钻出,当然认为他一定伤在了那里,固知此处
极为不当下口,但攸关性命,也就顾不及羞涩了。

  石语嫣慢慢凑下头后,鼻下一股奇异的体味,叫她的心开始乱跳,这股奇异
体味越来越浓,渐渐浓出一股冒着热气的火烫,熏得她脸颊滚烫,娇心更是惊羞,
娇息也不由急促起来。

  虚竹见石语嫣低下头来微微张口,顿惊奇万分,心里又紧张又偷喜,见淡红
润泽的香唇,琼瑶粉鼻,俏脸羞红,虽然蒙着眼,却也极其动人,令他丑物亢奋
之极,向着樱桃檀口,一抖一抖地焦躁涨跳,眼见红唇即要触到,却又犹犹豫豫
停下,便抬腰向上努力相迎。

  石语嫣娇躯一颤,那团带着奇异体味的火烫,突然烫到了唇上,未及想这是
何物,觉出触到一条肉缝,迷迷糊糊以为便是伤口了,当即微微一吸,立时听见
虚竹呻吟一声,迷迷糊糊又想:「他疼了,是伤口不错。」于是努力定神,担心
虚竹疼得厉害,不敢用力,轻吐丁香舌尖,小心一试,惊觉伤口似乎很深,伤口
下方也明显肿了,高高鼓出一个软弹弹的肉珠,便用下唇轻轻压住这肿处,上唇
稍稍张大,将伤口含在嘴里,又是微微一吸。

  「嗯嗯……师妹……」

  虚竹眯上眼,习习吸气,他的麻痹已消,但这一下又叫他全身都麻了。

  石语嫣却以为虚竹又疼了,停了一停,脖子斜扭着伸在空中,发酸不支,便
试探着将双肘慢慢支在虚竹腿上,如此一来,迷惑发现唇中噙的这物明显高出了
他的身子,不禁吃惊地再次吐出丁香舌尖,上下左右一探,探出是个圆物,正像
煮熟的鸡蛋剥了皮,热乎乎地又弹又滑。

  虚竹被这么缓缓地一绕,更加亢不由己,呻吟着不由伸手扶住了茎根,用力
向上一耸,肉头一下包在了柔软紧润之中,哼吟一声师妹,脸皮涨紫,呼呼大喘
起来。

  石语嫣瞠目一惊,在黑布下张大了眼,那颗「鸡蛋」突然闯进嘴来,烫呼呼
堵住了舌根,接着惊觉这颗「鸡蛋」下竟是硬邦邦的一根肉柱,心里一下想到了
什么,她遍阅慕容家收藏的各样图籍,其中自然有男女体状,尽管只是为了标明
穴道所在,粗粗描画,但大致不差,男子阳物正都是一个柱棒形状。

  石语嫣脑中茫茫无知,被突然想到的吓呆了。

  虚竹这时大喘呻吟:「嗯嗯……再吸吸,几下就好……好师妹……」

  石语嫣呆呆叼着那物,惊羞心乱,分不清虚竹的吟唤是亲昵还痛楚,昏沉沉
地想:「怎么会?怎么会偏偏伤在了这里……」想着一惊,口中那伤口突然变得
十分滑腻,好像溢出了什么,迷迷糊糊中还未忘记吸毒,双唇微微一收,吸出了
一些粘滑,至此不顾再想什么了,将口中圆物稍稍吐出些,抿唇啜住伤处,越吸
越用力,直至将粘滑吸尽。

  这些滑液是虚竹亢奋出来的少许积精,被石语嫣持续这么一吸,一条麻嗖嗖
的细线直贯上来,麻得虚竹心也不跳了,待缓过气来,见石语嫣坐起,羞扭春红
雪脸,檀口轻唾,温柔将口中滑液吐了出去。

  虚竹心神荡漾,记起当日他给师娘闵柔吸毒,吸尽「毒液」坐起后,见师娘
双颊嫣红,瑶鼻微汗,虽紧闭着眼,看不出她的表情,却显足了柔媚,此时此刻
蒙着眼的小师妹,也正是这般勾人心魂的无比柔媚。


           第八十八回 儒老述苍黄


  石语嫣吐尽,嘴里苦涩,想起那碗水,便要拉下眼上黑布去寻,突然想起来
虚竹仍裸着,忙放下手,又羞极,又无措,垂头坐在席上,脸颊阵阵发烫,心慌
如麻,不知何以自处,听见虚竹坐了起来,惊讶想:「他能动了么?」正要站起
躲让,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

  「啊—!」

  石语嫣被扑倒席上,身上像压住了一座大山,脸上扑来喘着粗气的狂吻。

  「不……不行……做什么……唔唔……你放开……唔唔……」

  石语嫣吓得慌极,但当她满口被吻住,又不由自主张口给他,在寒冷的泥潭
被吻过一夜,似已安心了这种感觉,那一夜,她眼不视物,身负重泥压迫,只有
吐进口中的呼呼热气是她的唯一生机,现下如同那夜,也是眼不视物,也是身负
重迫,当这股热气吻去别处时,她才惊慌挣扎,可当嘴再被堵住,她不禁又茫然
无措地惊愕顺从,一来二去,手臂又酸又软,心里虽然羞恼万分,周身却越来越
无力,当吓人的粗喘扑到胸上,她又记起了失身那晚,当时粗重的呼吸,粗鲁的
抚摸和粗暴的冲撞,也与现下一般无二。

  石语嫣想起了那一晚,心里没了底气,只是委屈之极。

  虚竹拿住了椒乳,深嗅一口乳香,回味起少林寺碑林中的销魂来,突然察觉
石语嫣不再叫嚷,抬头惊疑,见她眼上的黑布尽被泪水濡湿。

  「师……师妹……」

  虚竹顿生内疚和慌乱,解去了石语嫣眼上的黑布。

  石语嫣睁眼一见虚竹,又紧紧闭上眼,流泪抽泣。

  「你说过……不再欺负我,呜呜……木头不要欺负我……」

  石语嫣的泪眼和她这一声「木头」,叫虚竹烈欲顿消。

  「是是,你不要哭,不要哭了。」

  虚竹掩上石语嫣的胸襟,起身提上裤子,坐在席沿背对着石语嫣,呼吸渐渐
平静,想起小时候的石语嫣咿咿呀呀说「一段木头……」,想起师娘死前嘱咐他
好好照顾小师妹。

  石语嫣渐渐止了哭泣,整好衣服,下地拿起那碗水,轻轻漱了口,不声不响
走出草庐。虚竹吃惊跟出,见石语嫣走向泥潭,正要慌张去拉,却见她停在潭边
坐了下来,双手抱住蜷起的双腿,下巴偎在双膝,眼睛一动不动望着泥潭尽处的
黑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轮新月渐渐升起,照得平静无纹的泥潭亮堂堂的。

  「木头!」

  石语嫣突然轻轻唤了一声。

  「啊?师妹……你叫我?」

  石语嫣没有应声,似乎在等虚竹过去。

  虚竹走到石语嫣身边,向她一瞧,心顿时一荡,见石语嫣的俏脸沐浴着一层
清亮的月辉,美丽无比,湿润的眼中也升起了新月,晶莹闪亮。

  石语嫣没有瞧他,也没有说话,仍一动不动盯着月亮,虚竹心疑那一声呼唤
是不是自己的幻听,悄悄坐在石语嫣身边,稍稍靠后,偷偷瞧着美脸。

  「木头……」

  虚竹又吃一惊,这回清清楚楚听是唤了他一声。

  「啊?师妹?」

  石语嫣又不说话了,望着月亮,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看今晚的月亮是不是
很美?」

  「啊?是是,是很美,十分的美,美丽之极。」

  虚竹说着美丽,双眼仍未离开石语嫣的脸,见这张茭白无暇的脸上慢慢露出
温婉之极的微笑。

  「我从小就怕黑夜,也怕黑乎乎的脏泥,现在才知道,黑夜里的黑泥潭居然
也能这么美。」

  虚竹听石语嫣喃喃说着,不知她心情为何突然这么好,迷惑地应道:「师妹
喜欢,我天天陪你在这里看月亮,好不好?」说完想起敌情来,转头向净心庵的
方向看去,见影影绰绰的人马还守在潭边,兵刃寒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他暗暗
心惊,又惊讶见石语嫣转头向他一笑,轻挪双腿,向他挨坐过来。

  虚竹触到柔软的香肩,心神不定,突然听石语嫣轻轻道:「其实……我知道
娘一直很喜欢你……」

  虚竹一听,脸上变色,心通通乱跳,震惊看向石语嫣,见她羞涩低下头。

  「……我们在一起,娘一定会高兴的。」

  虚竹这才清楚石语嫣这话的意思,惊魂方定,舒了口气道:「是,师娘令我
照顾你,刚才我也想起了师娘,心里真是歉疚,师妹,我对你不起。」

  石语嫣低头藏笑,吞吞吐吐道:「你照顾我……我很感激,其实……我早就
不怪你了。」

  虚竹惊喜道:「你真的不怪我?」说着搂上了石语嫣的腰,见月辉也遮不住
羞脸上的绯红,忍不住向她脸上亲去。

  石语嫣温顺受了一吻,才将脸微微一扭,嘴角含着羞笑,显然也很心喜。

  虚竹见了这月色下迷人无比的娇羞,心又开始通通乱跳,再向檀口捉去。

  石语嫣这回不许了,羞呢了声:「不,不要……」

  虚竹没捉到樱唇,只得将娇躯抱得更紧,觉柔若无骨,心中一荡,一下抱在
腿上。石语嫣身子微颤,越发羞涩,头伏在他怀里支吾道:「我是想……」虚竹
握住一只柔夷,等了一会儿,问道:「你想什么?」

  「我想……祭奠娘……在娘的坟前盟誓之后……之后……好不好?」

  虚竹听得明白,心想:「我自然应该依她,不然她总是觉得委屈。」

  便道:「师妹,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哭了,你不高兴的
时候,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许再哭。好不好?」

  石语嫣娇娇应了一声,随即又哼的忍不住发笑。

  虚竹听见笑声,心又刺痒,唤声师妹,见石语嫣望向他,再捉檀口。

  石语嫣这回没有再躲,羞闭了眼,轻轻受他一吻之后,张眼羞视,二人眼中
皆是柔情喜意,两颗心都通通直跳。石语嫣想起初来那晚,也是在这岸边,情境
相类,心情却已大异,当真恍如隔世。

  虚竹觉出手心里那只滑软的小手一下变得热乎起来,叫他全身暖洋洋地快美
难言,这时他再看那轮明月,才真正觉出当下夜色确是美丽无比。

  「唉—!咳咳……」

  温馨静谧之中,突然响起女人的一声叹息,接着是一通咳嗽。

  二人大吃一惊,跳起瞧去。

  二人身后的草庐旁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顶轿椅,每椅两人抬着,抬椅的
就是白天那四个武功极高的怪人,一个椅上坐着一个白胡黑发,精神矍铄,大腹
便便的老头,另一椅上坐着一位老妪,这老妪弓腰曲背,不住咳嗽,待她辛苦地
止住咳嗽,向二人望来,二人又吃一惊,见老妪满是皱纹,白眉下垂,双目射出
蓝湛湛的幽光。

  轿椅放下,那老头下轿,向前走了几步,向虚竹二人仔细打量。

  虚竹未觉不安,反渐从容,见这老头肥胖却不显笨拙,眼中睿智,气势稳重,
笑容和蔼,令人心生敬意。

  老头打量一番后,微微一礼,道:「敢问是天山派贵掌门么?」

  虚竹赶紧郑重还礼,道:「是,是我。」

  老头又问:「敢问贵姓?」

  虚竹不敢怠慢,再行礼道:「禀前辈,晚辈姓段,名叫段虚竹。」

  老头一捋胡须,微笑道:「老夫姓苏,前辈二字不敢当,请小友唤我苏老丈
就好。」接着又问:「敢问段掌门出身哪里?父母安在?至今婚否?」

  虚竹一愣,大为奇怪,原来这姓苏的老头只知道这里有个天山派掌门,其他
一概无知,而他问这些却是何意,听来倒像是要招女婿一般,可敌情不明,虚竹
既不能说出真实身世,也不想说出是非难辩的名剑山庄,支吾道:「这……在下
身世么,不敢相瞒,晚辈从不知父母,小时被人拐卖到了丽春院……」

  虚竹说出丽春院,吃惊闭口,看向石语嫣,心想:「这话也说错了,师娘和
师妹是不知自己有这段经历的。」

  老头点头一笑,接口道:「风尘之地多奇女,老夫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唯有
一钱塘歌女能识我,她机敏聪慧,实乃老夫一生中唯一的红颜知己。」

  虚竹惊喜,知这苏老丈所语大有解他困窘之意,但他偌大年纪,在人前直言
红颜知己是一歌女而毫不忌讳,这胸襟当真了得,即倍添好感,问道:「苏老丈
的红颜知己一定又美貌又机灵,她叫什么名字?」

  老头应道:「她姓王,名叫王朝云,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
之下,使老夫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唉!」

  虚竹听见「王朝云」这个名字,便想起孟家那个「史朝云」来,后面的话却
听不明白,但见老头说得动情,便以之为同好知音,回应道:「不错,风尘女子
都很善解人意,更会用心服侍人,这个晚辈清楚得很。」说完把王朝云这个名字
在心里念了两遍,想着以后一定要去钱塘湖上一游。

  石语嫣在旁脸红了,老头所说那句「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
之下」即为「巫山云雨」的出处,自是男欢女爱之意,而虚竹说的那一句就更加
露骨。但见这老头气度不凡,又不大像是低俗猥琐之人,那当是任性多情的豪放
之人了。

  石语嫣不禁瞧向那老妪,想这老婆婆与老头同来,听他感慨红颜知己,不知
她与老头是什么关系。

  那老妪低下头去,又是一通咳嗽。

  老头的目光转向石语嫣瞧了瞧,又向虚竹问道:「你们二人是小夫妻,还是
一对小情人?」

  石语嫣的脸更红了,虚竹犹豫一下,答道:「我们二人还不是夫妻,但如今
算是定有婚约了。」

  老头哦一声,道:「既然有了婚约,那就是自己人了,二位请。」说罢伸臂
向草庐相邀。

  虚竹见老头神色慈祥,语气和蔼,似无恶意,瞧瞧石语嫣,拉住她手,走向
草庐,心想:「这老头总算问对了一件事,她真真确确是我自己人了。」

  二人进了草庐,老头随后进来,四个怪人和那个老妪都留在了外面。

  老头径直走到最里面的角落,窸窣窸窣翻出一个油灯,用火石燃着。

  二人看看油灯亮起,对视一眼,很是奇怪,听老头叹道:「唉,这盏灯伴我
十三载,如今仍然一点就燃,而我却几乎拿它不动了。」

  二人吃惊地又对视一眼,原来这老头是这间草庐的主人,登时肃然起敬。

  老头拿起油灯仔细看了看那块被石语嫣当作垫板的石板,放下油灯,费力地
端起石板,小心放在草席上,然后盘腿坐上草席,一指石板对面,笑道:「敝处
简陋,只好请二位小友席上就坐。」

  二人也像老头那样,登上草席,并肩而坐,知他必有话说,静静等待。

  老头道:「老夫来此,专为小友一叙,一月之前,老夫正拄杖听江声,本想
抛下一切俗务,从此江海寄余生,不料突然受命。」

  老头说到这,想了想,一指石板,道:「且从这块石板说起吧,这块石板是
袁天罡所刻,距今快有五百年了,两位小友可知袁天罡之名?」

  虚竹摇摇头,看向石语嫣,石语嫣微一沉吟,道:「隋唐年间,有位异人叫
袁天罡,以相术预测名扬天下,老丈说的莫非此人?」

  老头点头微笑,道:「不错,这个袁天罡在当时天下闻名,给人看相,预卜
吉凶,无不灵验,其时民间盛传为天罡智慧星转世,然而一次,他和徒弟李淳风
见一人就要迎面经过一株大树,他心算一卦,说那人要从大树的右面绕过,并与
徒弟戏赌,见师父说右面,李淳风只好说左面,然而见那人举斧劈树,从分开的
树干中穿过。袁天罡大惊,上前问那人为何如此,那人大笑道:大路朝天,不走
两边。」

  老头说到这,停了停,虚竹听得有趣,笑道:「那人一定是非傻即呆,不过
这样一来,这姓袁的神仙岂不是算错了?」

  老头叹道:「小友说的不错,这是袁天罡出道以后,唯一的一次失算,后来
考证,劈树那人是位姓段的将军,正去南诏平叛,此事是他心血来潮,一时兴致
所为,袁天罡却因此悟出了一个极为深刻的道理,从而依据生平所学和伏羲八卦
演算出六十幅图,合称《推背图》,预言了后世五百年的兴旺治乱之事。」

  石语嫣听到这,忍不住问道:「他悟出了什么道理?」她既知袁天罡,也早
听说过《推背图》这部奇书,只是从来没有听闻过这段典故。

  老头摇头道:「袁天罡此人高深莫测,他悟出的深刻道理,外人不知,不过
另有一事与此关系重大,便是他演算出《推背图》之后,走火入魔,创立了一门
教派,称作五毒教。」

  「啊?」虚竹和石语嫣都大吃一惊。

  虚竹惊道:「原来五毒教的教主就是这个……这个能掐会算的妖道?」

  虚竹适才称袁天罡为「神仙」,此时一听五毒教,对他好感大减,因此改口
称之为「妖道」。

  老头摇头一笑,道:「五毒教自然是邪门歪道,谁也想不到袁天罡为何做出
此事,因为他还有另一个极其隐秘的身份。」

  老头神色犹豫,瞧瞧庐外,才道:「袁天罡其实身属五仙教。」

  老头说出「五仙教」时,神色凛然,显然对这三个字极其敬畏。

  虚竹和石语嫣都未听过五仙教,互视一眼,等老头继续说下去。

  老头沉吟一会儿,接着道:「五仙教比五毒教早得多,如要说其渊源,就要
从一段亘古传奇开始。」

  「上古时,正逢天地一劫,魔王蚩尤祸乱天下,天帝派九天玄女下凡,帮助
炎黄一族拯救苍生黎民,九天玄女与魔王蚩尤几番恶斗,竟互生情愫,以至天翻
地覆,阴阳颠倒,但九天玄女乃女娲成仙后的化身,见自己抟土而成的众生频临
灭绝,一念不忍,终成悔悟,香魂划入轩辕剑,斩情丝,诛心魔,人间得以幸度
此劫。不过仙魔之间,情根深种,因果已成。玄女座前『天、地、人、神、鬼』
五个侍卫留在人间,结为五仙教,守护这段情劫。」

  老头瞧瞧虚竹二人,捋须再道:

  「这是老夫所知的五仙教由来,但另有人说『五仙教』其实是源于九天玄女
所养的五种仙物,分别是:灵鹫、电貂、凤雉、仙鹤、鬼虫。是传说也罢,真相
也罢,后人无从知晓,不过漫漫岁月中,世道纷乱,人心不古,五仙教由于教徒
对『天人合一』的认识不同,渐渐分裂成天、地、人三道,这是确知的事实。

  『天道』之人,修炼上天玄经,不食人间烟火;而『地道』之人,认为非善
既恶,不破不立,只有地火烧尽世间罪恶,上天光明才会如涅槃重生;『人道』
则认为人可救赎,全在自心,尊崇正统,顺应自然,就可做到天人归一。

  几千年以来,『天道』之中,坚持修炼,而至功成之人越来越少,偶有仙侠
于世,也是惊鸿一现,渐渐脱离了教派纷争。只有『地道』和『人道』各执教义
争论不休,两道又自分化,『地道』之内先后衍生出了摩尼教、弥勒教、明尊教
等等,『人道』则衍生出了五斗米教、太平教等。

  相比之下,『人道』主张济世教人,尊奉圣贤,更得圣主明心,但遭逢乱世
则不得不隐逸山泉,独善其身,这时『地道』之人就会趁势振臂高呼,引导百姓
揭竿而起。

  两道都人才济济,比如『人道』之中,远有伯夷、叔齐、吕尚、商鞅,近有
董仲舒、皇甫谧,以及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更有李士谦、李太白、王仁裕等
家喻户晓的名士,这些只沧海一粟,实如浩瀚星辰,不可胜数,『地道』的能人
也是如此,陈胜、吴广、张角、黄巢、以及溪洞蛮夷首领黄乾曜等都是『地道』
出身,五仙教实则左右了几千年来的世道变迁,影响颇为深远。」

  老头说到这里,大为感慨。而石语嫣惊奇之至,听老头所说,着实令人匪夷
所思,随口列举之人,个个如雷贯耳,令她不敢相信,惊问:「李太白?他也是
五仙教?」

  老头怡然笑道:「不错,此人虽天纵奇才,傲视古今,却也从未忘记自己的
身份,每每自称『酒中仙』,其实大有深意,自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
蓬蒿人。』他仰慕天道,由于不能忘情,终未成仙,但造诣颇精,那一句『造化
合元符,交媾腾精魄,赫然称大还,与道本无隔。』已深得几分仙味。」

  石语嫣听的连连点头,想李太白一生仗剑求仙,留下名作《侠客行》,超凡
脱俗,果真与五仙教的气质相符。

  虚竹不大熟悉老头所说之人,但李太白之名他倒有些耳闻,听到那句『造化
合元符,交媾腾精魄』时,心中一动,暗想:「莫非『合元大法』之名既是来源
于此么?」

  这时,老头突然目光炯炯。

  「但我教之中,无论何道何人,都恪守着一个生死契约,那就是保护着一个
天大的秘密。」

  二人见老头神色十分郑重,都怦然心动。

  老头却没有说出这个秘密是什么,而是长吐口气,又说起了袁天罡。

  「袁天罡即『地道』之人,但他又与『人道』中人交往密切,在两道之中都
威望极高,被两道共同推举为教中的掌令长老,执掌教令『火山令』,教徒尊之
为『圣火令』。正因于此,唐太宗皇帝要给袁天罡筑坛封神时,袁天罡便自请为
『火山令』一职,在他听了那一句『大路朝天,不走两边』之后,向教中发出了
圣火令,那时他已秘密创立五毒教,两教同奉其令,两教中身份重要的人物共聚
凤凰山,人皆蒙面,互不相识,但五仙教是白衣,五毒教是黑衣,黑白两道长列
两边,袁天罡从中穿过,哈哈笑道:有善既有恶,有道必有魔,一阴一阳,合久
必分,一明一暗,分久必合,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五百年后天倾
地覆、阴阳错易,今我以身试劫,自造一劫,以劫化劫,不杀不劫。就在袁天罡
说出『不杀不劫』时,五毒教突然袭击五仙教,五毒教人少,但有备而来,那一
役中,沾满鲜血的白衣尸体遍布了凤凰山。当夜子时,袁天罡自焚身亡,五毒教
隐秘消失,而五仙教受此重创,教众四乱,纷树一帜,这也成为后来唐末势微的
一个始因,乃至五代十国乱不休,苍生白骨露于野,唉!」

  老头摇了摇头,长长一叹,深皱苍起,悲天悯人的痛惜之情溢然于色。

  虚竹欲言又止,终忍不住吃惊道:「苏老丈,你说五毒教消失,实际上他们
仍有头目,称作黑蜘蛛,可怕的很,昨日追杀晚辈的星宿派小妖女,她其实也是
五毒教的人。」

  老头点头道:「不错,凤凰山之后,有传言说,袁天罡并未身亡,那日自焚
的是他的徒弟李淳风,也有传言说,袁天罡当日确实自焚,接着又在大火中涅槃
重生。但自那役之后,袁天罡确没再出现,五毒教也确有几百年没有活动,直到
最近一百年才重现江湖。唉!或许……这正是应了袁天罡的生前推算……」

  「千年一劫?老丈是不是说,这正应了这石板上刻的什么『绍圣三年,千年
一劫』?」

  老头有些诧异地瞧着虚竹,越发凝重道:「那袁天罡的推背图,从上五百年
推算到下五百年,最后说今年要有没绝人世间所有一切的天地一劫,就在三月前
年初,袁天罡生前执掌的圣火令突然再现。」

  「圣火令?五百年前的那个圣火令?这是何人所为?」虚竹惊奇问。

  老头摇摇头,看着虚竹,露出神秘之色,道:「不知何人所为,亦不知此令
真假,但此令却与小友有关。」

  「小友……?你是说我?与我有关?怎么与我有关?」

  虚竹迷惑追问,越问越吃惊。

  老头摇头回道:「为何如此,谁也不知,圣令上清清楚楚说,令天山派掌门
于七月十五赶赴总坛,小友现下是天山派掌门,因此与小友有关。」

  虚竹这才明白与他有关,只因他是天山派掌门,张口结舌地想了一想,恍然
惊道:「这必是五毒教的阴谋了,他们早就勾结丁春秋暗害我师父林浩南,现下
又想对付我……」说着又疑惑起来,纳闷道:「……不过,他们对付我,要我去
总坛做什么,难道他们想一网打尽?」

  老头皱眉思虑,沉吟道:「也许如此,但此令既出,无人敢违,当日五仙教
元气大伤,『地道』中的光明教,为避战乱,移师西域,改称明教,目前乃教中
最具实力一支,他们千里赶来就是为此,要请小友赴总坛天山缥缈峰。」

  虚竹愣愣一听,又叫了起来。

  「啊啊?他们来此不只是为了乾坤大挪移?要我……要我去……哦,缥缈峰
就是五仙教总坛?可既知是五毒教阴谋,我干甚还要回去?」

  石语嫣也惊道:「听老丈所言,老丈并不是明教之人,那就一定是『人道』
中人了,我想此事这么奇怪,会不会与贵教的那个『秘密』有关?」

  虚竹听石语嫣一说,接着叫道:「是是,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老头含着歉意道:「两位小友不知,每位得知那个秘密的五仙教人都曾立下
毒誓,一是绝不泄露那个秘密;二是绝不违背圣火令。是以虽知袁天罡叛教,可
圣火令却不敢不尊。其实天山派也是五仙教的一个分支,乃九天玄女的一个侍女
所创,目的就是守护总坛。两位小友放心,明教此来精锐尽出,『清净』、『光
明』、『大力』、『智慧』四大法王都来护送,定不惜性命保护小友周全,到了
七月十五那日,真相自当大白。」

  石语嫣又问:「老丈,段家父子现在何处?」

  老头一笑,道:「我与段王爷乃多年故交,小友来时没见到老夫,老夫那时
正去送段王爷一程,途中交谈甚欢,才耽搁下来,我等原想在此歇息一晚,再去
追赶小友,不想小友又回来了,真是合着厚缘。」

  石语嫣对这老头再生敬意,知其既与段正淳交好,身份一定不俗。

  虚竹心里嘀咕:「他话一定不错,段正淳巴不得有个理由带走甘宝宝,自然
甚欢,匆匆离去。但明教对我可不同,明说是请,其实是迫,不由我不去。」

  虚竹想到这,神色无奈地看向石语嫣。

  石语嫣道:「我信苏老丈不会害你,我陪你去。」说罢把手送到虚竹手里。

  虚竹柔夷在手,陶陶然又有喜色,胸内热乎乎如饮醇酒,心想:「有了这个
无情变有情的小师妹,长途不寂寞,正好去瞧瞧阿朱,也不知二奴她们找没找到
千年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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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回 残躯奉圣火


  清晨,虚竹懒洋洋躺靠在涧边山石上,仔细端详水中梳洗的石语嫣,见佳人
似玉,秀发滴水,不由大乐,将石语嫣瞧得娇羞无限,把脸蛋侧了过去。

  虚竹上下打量曼妙娇躯,暗暗想起昨夜来。

  昨晚,三人围席夜话,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虚竹出庐,不见了那个老妪,明教四法王请二人上轿,抬出泥潭。

  二人进了净心庵,分置一屋,有人送上一碗甜粥,虚竹吃完仰铺睡了。

  迷迷糊糊中,睡中一惊,翻身不得,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接着,惊觉并不是
噩梦,双手确确实实被绑在了床头两边,双眼也非睁不开,却是被什么蒙住。

  「呜呜—!」

  虚竹挣扎一呼,发觉嘴也被布团堵住,这才彻底惊醒。

  「咳咳咳—!」响起了一阵轻咳。

  「那个老太婆?」

  虚竹心里惊叫,听咳声到了身边,一只手落在他胸膛上,慢慢向下摸去。

  虚竹又是一惊,发现自己赤裸身凉,鼻中嗅到了一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
非麝,气息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矩矩腻腻,闻着绝不敢相信这香气属于一个
病恹恹的老妪。 

  虚竹惊骇之中,心又是一荡,屏住呼吸,觉又一只手摸下来,两只手慢慢地
上下摸他,极其轻柔,渐渐摸到了命根处。

  一个赤裸身躯偎上来,一派娇弹滑腻,香气更浓。

  这娇弹,这沉香,叫虚竹鼻息不由急促,哪堪一只柔软温润的手,拿住命根
轻抚套动。一个同样急促的热息从他胸膛吻下,到了小腹,又到了命根处,离去
片刻,虚竹身心一震,那热息扑在了龟眼上,嗅嗅,舔舔,突然啜住一吸,虚竹
顿吸长气,觉出那人蠕动双腿跨上身来,自然清楚她要做什么,吃惊等待,终于
龟眼又被吸住,这回不是口中的热息,而是一团更热更滑的紧凑肉阜,吸得更紧
更用力,层层褶皱簇挤着龟眼,一下将鼓胀肉头吞了进去,随肉茎深入,那层层
褶皱就似一圈圈肉环,箍紧了肉筋,撮出一阵胜似一阵的麻。

  虚竹胸膛剧烈起伏也不解其痒,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却呼不出口。

  在潭边听到那老妪的叹息,又见了她蓝湛湛的眼光,虚竹已有了疑心,只有
叶丽丝来此,那四法王才可以说「是你不错」的。现下重温这种印象极其深刻的
奇异滋味,心里无疑,那个老妪就是乔装改扮的叶丽丝。

  虚竹知是叶丽丝,心里不再那么紧张,可身体却越来越紧张,这奇特肉环的
奇异滋味刺激之极,虚竹又呜呜叫起,不是惊呼,而是抑制不住的闷喘,待一个
柔软之极的丰臀坐实腿上,那刺激也到顶点,虚竹面热血沸,再也叫不出,龟眼
浸在不住蠕动的润烫里,不由自主吐精喷射,这时那丰臀上下动作起来,更叫他
涨心涨肺,但现下没有了内力使用「鸡巴神功」,终于抵抗不住疲软,被越来越
收紧的奇异肉环扑地排挤了出来。

  叶丽丝喘咳着,哼哼嗯嗯地从虚竹身上下去,过了一会儿,虚竹口中的布团
突然抽出。虚竹一时只顾张口大喘,气息一定,「夫人……」二字刚出口,舌头
被温香堵住,一口酒水缓缓送进。虚竹无暇有念,咕咚吞下,匆匆吮咋伸进来的
腻舌,待香唇离口,正要接着说话,布团却又塞进来,听见娇声一笑,这回真真
切切听出是叶丽丝的笑声了。

  叶丽丝忍咳笑道:「小坏蛋,上回你自己说的,要给我做牛做马,哼!适才
你已作了,我也要接着做我的事了……咳咳咳……」

  「……来人啊,拿下去给我搧了。咳咳……」

  这一句,叶丽丝笑着装腔作势,正是当日在曼陀山庄的语气。

  虚竹又听到这柔腻之极的娇异语调,顿记起了初见到这狐狸精的情景,依然
心魂一荡,也依然吓了一跳,觉出软嗒嗒的丑物被她手指扒拉着反复玩弄,不禁
惊慌,直到觉出又被温软啜住,才有些安心,可叶丽丝却又不真的张开嘴,只是
吸吸嘬嘬,指尖弹弹点点,玩弄得虚竹不自禁地连连挺腰,再亢涨之极。叶丽丝
忍咳轻笑,轻轻一咬就吐出,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虚竹暗暗想到,叶丽丝如此尝试,不是不吞,而是不精此道。回想起花树下
那场惊心动魄,还有那一从闪闪发光的褐色毛毡,他欲火煎身,只想把这个丰满
再紧紧压在身下,像当日一般尝遍每一处,可此时双手被缚,眼不视物,也说不
出口,急得呜呜直叫不住耸动。叶丽丝噗嗤一笑,似知他的难耐,但也没将虚竹
解开,而是抱紧了,深嗅着,抚摸着,用滚烫的脸、柔嫩的小腹,沉甸甸的双乳
和火辣贪婪的唇舌,反将他彻头彻尾尝遍。

  终于,叶丽丝起身跨上,手扶勃茎,慢慢坐实。

  虚竹断断续续呜着,再次尝到了那奇异的肉环。

  叶丽丝努力忍咳,渐渐越喘越响,越动越快。虚竹不知是因泄过一次,还是
因那口酒的缘故,这回较能持久,叫那肉环刺激的心要蹦出来了,到了胸膛要似
爆炸那一刻,窜射得心一下没了跳。

  叶丽丝汗津津软在虚竹身上,两人额挨额,湿发粘成了一坨。

  「啊哈,我早想苦了……咳咳咳……」

  叶丽丝喘哼了这一句后,一阵痛咳,终于有所平息。

  「唉!自叫你坏了,我元气大伤,落下了病根……」

  虚竹闭目听叶丽丝喃喃说着,没了当初留在心里的狐狸精印象,只觉她楚楚
可怜,想要怜惜地说些什么,嘴里堵着布团又不能够。

  过了一会儿,叶丽丝窸窸窣窣穿好衣服,松开了虚竹手上的绳结。

  虚竹一拔出手,忙拉去眼上黑布,月辉中只见到一个白纱罩体,垂头咳嗽的
依稀背影,又如做梦一般,茫然全无头绪。

  早上出去一问,惊讶得知叶丽丝已带领一部人马离去,护送乾坤大挪移返回
波斯了。再从智慧法王口中得知,叶丽丝此来,是专程来取乾坤大挪移的,明教
五年前一场内乱,教主身亡,教中所藏的乾坤大挪移也毁于战火,因此才从中土
召回了叶丽丝,不料叶丽丝却也失散了乾坤大挪移,才要她将功赎罪,随此一行
取回乾坤大挪移。

  虚竹又知,叶丽丝被召回明教后,失宝获罪,被施了教规,脸、身、腿三处
各被圣火烙伤。

  虚竹吃惊明白了叶丽丝为何要蒙上他眼,还绑上了他手,一定是不想他发现
她的疤痕。

  虚竹内疚不已,心想若无乾坤大挪移,自己已早被寒痛折磨至死,忽然想起
叶丽丝拿着的乾坤大挪移并不是全部,吃惊问:「若是以后再次有失,她会不会
再受教规?」

  智慧法王惊讶道:「我们全教上下都当乾坤大挪移是自己的眼睛,怎会容它
再次有失!并且,叶丽丝的女儿是我教圣女,叶丽丝拿回了教宝,就是名符其实
的教母,圣女年幼,教母负有助其敬奉圣火的重大责任,又怎会轻易受罚?」

  虚竹听了,安心去见石语嫣,二人与苏老丈辞别后,来这涧中洗漱。

  虚竹端详着石语嫣,心里嘀咕:「叶丽丝的事,我还是不说出的好?小师妹
好不容易变得这么开心,若是知道了,恐怕又生什么想法。而叶丽丝显然也不想
她这个义女知道。」

  石语嫣洗漱完毕,二人在四大法王等一众护送下上路,沿途景色未变,但在
二人心目中,风光已大不相同。

  虚竹乘马挨着石语嫣,香泽微闻,想起叶丽丝,不由叹道:「唉,为何人人
都是想的苦?」

  石语嫣听了羞红满脸,虚竹心中荡漾,忽然伸出双臂,一下将石语嫣从马上
抱起,轻轻放在了身前的「黑玫瑰」上,爱惜抱紧。

  石语嫣羞挣不脱,娇嗔呵斥,见明教众人都望了过来,惊羞噤声。明教众人
都微笑并不在意,在西域波斯,男女情人共乘一马十分常见,尤其是石语嫣这么
年轻美丽,若独自一乘,在他们看来反不自然。

  石语嫣渐渐小鸟依人一般靠在了厚实怀中,羞涩甜笑,暗暗陶醉。

  虚竹美美嗅一口石语嫣的发丝,忽然记起了李梦如的那句话:越刁蛮的女孩
越怕被人扎,你扎过她一次,她以后见你就乖了。心道:「这话并不尽然,只是
说对一半,女子固然怕扎,但对刁蛮女子,扎过之后还要耐下性子用心哄,她们
才会真正变乖。」

  现下阳春五月,距七月十五时间充裕,不用太急赶路,一众缓缓行到了淮阳
城外,明教之人没有通关文碟,为免麻烦,只在城外落脚,准备转向西北。

  几十人都饿了,散在食摊中匆匆落座,四位法王之中,肤色黝黑的光明法王
食量最大,生硬叫道:「炒菜、赶面条儿!」等店伙端了饭菜上来,他就和往常
一般,抢先稀里呼噜的吃了起来。

  另三位法王正要跟着动筷,光明法王忽从面汤中挑起一物,惊叫一声,漆黑
脸上登时泛出阴森森的铁青。

  三人大惊,见光明法王所挑起之物,赫然是一只极大的黑蜘蛛。三人立即将
光明法王扶在地上,坐在他周围各伸一掌,为他驱毒,听其他纷纷惨叫,已无暇
顾及。

  虚竹和石语嫣手拉手,眉花眼笑坐在一旁正窃窃私语,突闻惊变,过来瞧见
那只死蜘蛛,虚竹惊慌看看四周,心里明白:黑蜘蛛来了!

  除光明法王外,有十五、六人都已中毒,大多立即毙命,有几个内力深厚的
坚挺一会儿,也纷纷身亡。其他人惊痛无措,猜不透一只蜘蛛怎如此剧毒,一人
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胸口,用胡语大喝,店小二知他在责骂,吓得魂飞天外。

  「我们厨房干净不过,不知怎么……怎有这……这东西……」

  那人惊怒之极,未等店小二说完,抓起往地下猛力一摔,喀喇两声,店小二
腿骨立断,晕死过去。

  店中大乱,明教众人抬起尸体跑到荒野,燃起大火,将尸体架在火上,盘膝
坐地,双手交胸作火焰腾飞状,念道:「焚我惨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
何苦,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他们平时说话都是胡语,这一句祷词说的却是标准的岭南唐音。

  虚竹和石语嫣见仪式隆重,不禁随之默默祷念。虚竹忽然记起,他被癞蛤蟆
和臭蜈蚣挟持到杨家鬼宅时,就曾遇过这样的祈祷场面,现在才知,当时的那些
白衣人就是明教中人,明教那时寻找自己,自然不是为了今日的圣火令,那该是
与癞蛤蟆和臭蜈蚣一样,也是为了天魔琴和地魔箫。

  虚竹有了疑惑,那苏老丈守口如瓶的秘密会不会与天魔琴和地魔箫有关?

  这时,光明法王所中之毒已驱尽,虚竹到四位法王那里,说下毒者必定就是
五毒教的五毒之首黑蜘蛛。

  四位法王神色凝重,没说什么,尸体焚毕,带领队伍继续前进,加了十二分
谨慎,连日马不停蹄,除非必要,不在客店吃饭,即使不得不去客店,总先逼着
店伙先尝几口,等他们无事,才敢吃喝。

  如此半月,到了山西界内,人马都颇为疲累,这一路上一直无事,不觉松了
警惕,在一家客店中歇了。夜中,忽然人声嘈杂,有人大呼偷马。众人慌乱聚到
马厩时,黑暗中嗤嗤连声,一股股奇腥刺鼻的水箭从暗中射来,射毕便逃。众人
卒不及防,被射中肌肤者,伤处溃烂,剧毒攻心,半个时辰内,接连死去,幸存
之人无不悲痛激愤,还没见到敌人,自家已折了大半人马。

  虚竹愁眉苦脸,大有担忧。石语嫣见死者惨状,也心中害怕。

  众人更加小心,荒行野宿,再也不敢住店,可尽管每夜倍加小心,仍不断有
毒箭、毒虫和毒雾等趁黑暗算,毒性之烈,令人闻所未闻,见血即死,有人伤到
脚趾,当即斩下整只小腿,也没能逃过此劫。

  又过了八、九日,除虚竹二人和四法王外,其余人马已不足十人,人人眼珠
通红,几近疯狂。

  当晚,众人宿在一座古庙的破殿之中。

  智慧法王观察一下周围,召集人道:「这里只有孤零零的这一处,此夜敌人
必大举进攻,唉!我等损兵折将,想不到敌人如此厉害。」

  络腮胡子的大力法王已禁不住暴躁,叫道:「如此奔逃,不是办法,干脆与
他们痛痛快快拼一场!」

  长长马脸的清静法王摇摇头,叹一声道:「不成,拼命当然最容易,但圣令
不可违,我们当以完成圣令为首要。」说完看向虚竹。

  虚竹心生感动,迟疑着向四法王走去,想去说些感谢及安慰的话,突然发现
众人看自己的目光大多怀有敌意,猛然醒悟,他们保护自己只是为了圣令,对他
这个人并无好感,恐怕不仅没好感,还要怨怒他连累了许多兄弟。于是悄悄退回
石语嫣身边,心道:「又不是我愿意来的,五毒教和黑蜘蛛固然与我有仇,但也
不值如此大费周章,而你们之间却是五百年的冤家对头,到底谁连累了谁,其实
说不定。」

  四法王窃窃商量一会儿,布置人手看守四周,大力法王显出神力,搬了两只
大石臼,一只撑住前门,一只撑住后门,然后请虚竹二人藏到神像之后,用草垛
挡住。

  虚竹二人拥偎在狭小黑暗中,便如回到草庐一般。虚竹登时忘了危机,逗凑
香唇,窃窃调戏,越说越得意,十八摸也哼了出来。石语嫣这些日子对虚竹百依
百顺,只是不许他触碰紧要处,可值此长夜漫漫,又是情浓之时,哪里能够时时
防备,无奈地半推半就,云鬓散雾,酥胸开乳,腿间门户也被隔着薄薄一层里裤
强行摸了去,被躲不开夹不住的指头勾得麻如蚁动,不觉惊出了颤吟,扭紧双腿
躲避,又不由自主仰起火烫脸颊尽与缠绵,一颗娇心慌乱无比,像是清醒,又像
不清醒,可是有一种叫她心跳如鹿,欲拒还迎的焦渴,伴随耻于记起的那种身心
尽被占有的魂飞,总是压制不住的挣跳出来,待虚竹探进里裤,惊羞自己竟无意
抵抗,闭眼一声心叹,酸楚自知,无论他现下要做什么,她再难有所作为了。

  石语嫣放弃娇矜,身骨尽酥,神智却清醒了些,饬眸殇眼中微微一惊。

  「唔……木头……唔兹……你听外面……」

  「不急……再亲亲……天早……还早……」

  虚竹追吻着心却一怔,果真听到外面有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凝神听去,越听
越疑,只得抽出匆匆弄潮的手,头探出草垛,悄悄向外瞧去。

  一堆火将灭未灭,照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像影子一样布满了殿中,一个
黑衣人用一把小刀,在躺着的明教弟子胸上一扎,那弟子毫无动作,竟像是早就
死了。

  虚竹大惊之中,鼻内忽然钻入了一缕异香,顿觉全身飘飘荡荡的,似乎神游
太虚,心神一荡,立即醒悟,缩回头捂住石语嫣的嘴,惊道:「不好,他们中了
迷香,敌人攻进来了。」

  石语嫣没有说话,身子一晃,软软倒在了虚竹身上,顷刻间中了迷毒,一个
脚步声离神像这里越来越近。

  虚竹惊慌无措,忽然,哗啦一响,殿顶碎裂,瓦片纷落。

  四法王一齐跃下,叫道:「大家起来一齐杀吧。」

  厮杀声骤起,一声惨叫,一人扑通栽进了草垛后,虚竹慌张推开尸体,蹑出
再瞧,见殿内站着的已全是明教弟子,黑衣人倒地一片。

  片刻间,明教大获全胜。

  虚竹出去惊喜道:「你们用了苦肉计么?」

  无人应话,四法王神色沉重地看着地上的几个白衣弟子,他们事先服了可解
迷香的药膏,但为了引诱敌人尽出,这几个弟子甘愿牺牲。

  明教弟子将自己人的尸体抬出去,堆柴燃火,一时间,悲痛的念诵之声响彻
黎明前的漆黑。

  「焚我惨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虚竹出去向火堆拜了三拜,转头正欲去瞧石语嫣,身后念诵之声顿止,回头
看去,火堆忽然灭了,此时无风也无雨,这火灭得有些奇怪。

  一名弟子再去点燃,其他人望着火势渐渐大了,接着继续念诵。

  呼—!那火又灭了,似被一个无形巨人吹了一口。

  虚竹隐约听到有金戈呼啸之声,脸色大变,叫道:「天魔琴!」

  虚竹一叫,明教弟子全站起戒备,四法王闪身聚到火堆前,面向四方。

  虚竹退了两步,惊恐张望。四野飘着浓雾,空荡荡地并不见什么动静。

  眼见晨曦渐亮,一名弟子拿着一根篝火,凑到柴堆上,火又渐渐燃起。

  呼—!火一灭,那名弟子也倒在了灰烬中。

  这时,突然传来马匹惊嘶,一马暴躁乱跳,正是虚竹的那匹黑玫瑰,黑玫瑰
拼命挣断缰绳,惊惧奔逃。

  众人越发不安,大力法王走前几步,纵身跃过柴烬青烟,向空旷大叫。

  「来者何人,不要躲躲藏藏!」

  叮铃铃,远方响起一串清幽的銮铃之声,接着浓雾中依稀露出四人抬着一顶
大轿,飘乎乎地飞奔而来,天边浓雾弥漫,四人一轿穿行在飘渺中,一时看不大
真切,但可看出抬轿四人都是女子,渐渐看清楚她们云堆翠髻,红衣短裙下粉纱
透体,白臂白腿若隐若现,忽然钻出浓雾,众人都是一惊,见四女每人脸上罩着
一具人尸骷髅面具,而那顶轿子金光闪闪像是精铜打造,自当十分沉重,可四女
行间,纱袖飘柔,体态婀娜,似乎全不受力。

  眨眼之间,四人一轿到了众人近前,众人更是吃惊,见那顶铜轿的四个轿架
虚虚浮在了四女肩上,竟自行凌虚而行,那四女只是在追随这顶轿子奔行,自然
毫不受力。

  虚竹心惊肉跳,见这四女的体态穿戴就是「红楼四春」,于是想必这轿子里
就是黑蜘蛛,而且一定拿着天魔琴,除了天魔琴的神奇,还有什么能够在极远处
熄灭篝火。

  铜轿到了柴烬前,停浮在了空中,那四个红粉骷髅却未随之止步,轻飘飘到
四法王前,八个影子交织轮转,缠斗在一起,铜轿突然快速转起圈来,转着圈儿
到了众弟子中,东一转,西一转,轿中响起奇怪笑声,顷刻间将仅剩的明教弟子
尽数击毙,那十几名弟子竟无一人还得一招半式。

  虚竹又吃惊发现,轿子无论如何乱转,始终有看不清数目的细蛛线从小小的
轿窗内伸出,连接到四个红粉骷髅身上,这些细线时断时续,簌簌抖动,竟似在
操纵四女与敌激战。

  铜轿在虚竹面前稍稍一停,转圈回去了原位。

  虚竹呆若木鸡,摸摸身上,惊奇自己还活着。

  铜轿停稳,红粉骷髅突然住手,回到了轿子旁,每个都显得十分怪异,本该
朝向前方的肩膀却转去了身后,小臂更是不可思议地向后扭曲,瞧来就像被孩童
捏坏了的面人。

  原来四法王练有联合制敌的功夫,虽不能致敌于死,却可一招制敌,是他们
最厉害的武功,从来未失过手,见明教弟子尽遭毒手,悲愤之极。清静法王平时
最是冷静,这时也失了理智,用胡语大喝一句后,又用唐音大叫:「邪教,今日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清静法王叫后,铜轿从窗中缓缓伸出一只手来,四法王立即作势一搏,但见
这只手动作极慢,伸出轿窗后,五指微微弯曲,被朝阳照得粉红剔透,竟是一只
女人的手,接着白藕一般的手臂也伸出轿窗,越探越长,直至露出了裸肩,单看
这只白皙动人的手臂,是个女子确定无疑,可这只手臂一直裸到肩膀,又不由人
不疑此人在轿内居然赤裸。

  虚竹越瞧越惊,想不到轿内竟然不是黑蜘蛛,那会是谁?难道是那个已变成
人妖的孟宝玉?

  那只手慢慢地翻转过来,虚竹眼中又是一惊,见那只白玉一般的手掌中居然
趴着一只毛茸茸的黑蜘蛛,鼓囊囊的肚子,高支几条腿脚,足有那人手掌的半个
大小,令人煞是惊心。

  轿子悬空移动,那手到了一个红粉骷髅臀后,轻轻撩起了纱裙,将掌上蜘蛛
送去了纱裙下。纱裙越撩越高,露出了一双粉白圆润的腿,虚竹用心看去,单从
这双腿却也不能看出这个红粉骷髅到底是昔日「红楼四春」的哪一个,待这只手
抽回,已不见了那个可怖蜘蛛。

  虚竹惊恐盯住那个红粉骷髅,不见那只毛茸茸的大黑蜘蛛爬下她腿,也不见
爬上她身,便想当然知道它去了哪里。

  四法王更加心惊,他们所施的大力金刚手,已将四女双肩双肘上的关节生生
扭断,再强壮的汉子也受不住这种疼痛,也要滚地叫嚎。但这四个怪异女子竟似
毫无所觉,身躯未有一丝颤抖。

  他们不禁生了迷惑,眼前来的到底是人是妖?

  那只手缩回轿内后,又拿出一只黑蜘蛛,依法施为,送进了另一个红粉骷髅
腿间,每个红粉骷髅都受了一只黑蜘蛛后,突然一齐动作起来,脚步未动,身子
也未动,只有手臂自行扭转,在四法王看来,她们像是变成了蜘蛛精。

  咔崩、咔崩几声,四个红粉骷髅受伤的关节均合上如初。

  四法王神色无比凝重,见此诡异之极,知今日大限临头。

  「焚我惨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智慧法王在齐声念诵之时,回头向虚竹郑重一拜,示意作别。

  虚竹惊呆之际猛醒,逃向庙内,听见身后传来了四法王喝叫拼杀之声,更加
惊惶,直奔神像,身上突然一紧,从墙上裂口飞进来一条绳索,他不由自主撞向
墙壁,轰地撞开残墙,重重摔在地上,抬头见是小蝶,竟不由一喜,他只怕自己
落入黑蜘蛛手上,与黑蜘蛛相比,倒是这小妖女亲切得多,不料小蝶抬手,二话
不说,啪啪啪,先给了他三个大耳光。

  虚竹眼冒金星,昏头胀脑,不及回过神来,又一声惨叫,原来叫小蝶又一掌
震断了小腿,听她笑道:「小无赖,你还记不记得当日那个破庙,你伤了姑奶奶
的腿,今日也叫你尝尝这滋味。」

  小蝶说完,跨上那匹她抓回来的黑玫瑰,一手提缰,一手拎着柔丝索,纵身
催奔。虚竹被拖在马后,不住惨叫,翻滚时看见庙前有四人正在踉跄扑打,知道
那是四法王,却看不清他们的体貌。

  此时四法王身上,到处都是蠕动的无数黑蜘蛛,头脸上也是密密麻麻,忽然
一齐坐下,散功自焚,周身冒出青烟,瞬间成了四个火人。

  虚竹见此惨状,无比震惊,断腿又被一块石头重重一磕,疼晕过去。


            第九十回 朱雀难逃劫


  虚竹醒来,身上到处麻痛,眼前渐渐明亮,红色、白色,越来越清晰,嗅到
草香、腻鼻的粉香,突然看清了一双黑亮大眼,还有绒乎乎的火红睫毛。

  「哎呦!你你……」虚竹大惊要逃,稍稍一动,腿剧疼无比,只得仰在地上
惊慌看着与他眼对眼,越来越近的小蝶,见她笑眯眯地弯着红眉,眯着眼,香气
直扑脸上。

  「别怕,我只想知道,阿朱姐姐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告诉我,好不好?」

  虚竹想这话必是在为阿朱抱不平,慌道:「不要怪我,我不是成心,更不想
她因我受苦。」

  小蝶摇摇头,疑惑道:「不对,你骗我,阿朱姐姐在有了孩儿之前,就对你
很好了,老实告诉我,你是怎样对她的?」

  虚竹吃惊看看小蝶,心里也迷惑起来,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惊疑道:「她对
我好……我也对她好,我并没对她怎样……真的。」

  小蝶想了一想,好似越发不相信,撩起额前红发,迷惑道:「是么?」突然
大怒:「你胡说!我只看见你对别的女子好,从未见你对阿朱姐姐好过。」说完
直起腰来,抬脚一踢虚竹的断腿。

  虚竹厉声惨叫,像被啄了一下的蜈蚣,蜷起身子,豆大冷汗疼了出来。

  小蝶仍怒不可遏,拿起一条树枝,没头没脸打下。

  虚竹抱头蜷缩,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再挨上树枝,真如刀割一般。

  小蝶抽了几十下,出了香汗,一脚踏在虚竹背上。

  「小无赖,看你现在还能欺负我!」

  虚竹痛彻肺腑,一股激愤在胸膛越积越凶,听了这话,突然迸发疯悍。

  「小妖女!小妖女……」

  「你?你还敢骂我?」

  「小妖女!我就是骂你!小妖女!小妖女……」

  虚竹扭过脸来,拼命怒视小蝶,他脸鼻都淤青流血,发起疯狂,狰狞异常。

  小蝶不由退了一步,眼中闪烁出惊慌,曾被他三番两次欺负,其实心里一直
有些怕他,发狠一抽,然后将柔丝索套在虚竹脖上,扭身上马。

  虚竹被拖在马后,脖颈被紧紧勒住,双手扯住丝索才能勉强呼吸,自然也再
骂不出口,此时只要小蝶纵马奔跑,他定然窒息。但小蝶似乎并不想如此,而是
收紧缰绳,使黑玫瑰不能快行,还不时回头瞧瞧。

  行了一程,渡过一个卵石遍布的河滩。

  小蝶下马松去虚竹脖上的柔丝索,吃吃一笑,抿嘴脸上一红,见他衣服早被
刮碎,又在河水里一冲,上身只着寸缕,下身只剩短裤,还破一大洞。

  虚竹痛楚不堪,瘫在地上筋疲力尽,好似一滩鼻涕。

  过一会儿,听得窣窣脚步声,见那四个红粉骷髅抬着那顶铜轿走来,顿惊惧
绝望,想起自己曾在红楼四春身上的所作所为,也想到悲惨自焚的四法王,突然
挣扎坐起,拼尽力气叫骂。

  「小妖女!你大逆不道,我让你爹作了乌龟才有了你这小妖女……」

  小蝶一惊,疯似扑来,啪啪啪……,劈头盖脸打得虚竹停了声。

  虚竹晃了晃,吐出满口血,怒视小蝶,接着又骂。

  「……我肏你奶奶,我睡你娘!你奶奶是妓女,你娘是妓女中的妓女,万人
骑,千人跨……」

  小蝶气的身子乱颤,向虚竹头顶忽扬起手掌,掌心冒出红热。虚竹抬头看向
这只手掌,心里没了念头,这掌下来,他必定头骨迸裂,一命呜呼,他激怒小蝶
就是想要如此来个痛快,以免万蛛吞噬之惨。

  小蝶手掌颤动,却终未击下。虚竹继续又骂,小蝶的眼色慌乱犹豫,似没了
主意,看见虚竹裤脚露出来的匕首,一把抽出,刀尖指向他喉咙。

  虚竹仰脖受死,闭目等待,但越等越不甘心,但觉临死这一刻真真难挨。

  小蝶一跺脚,突然大哭起来,哭着跑向树丛里,呜呜大哭,挥刀乱砍,砍得
碎枝横飞,直至哭累了,才抹着眼泪回来。

  虚竹心慌无比,他冲动一过,死志全无,只奇怪铜轿和那四个直愣愣的红粉
骷髅,为何没有了任何动作?

  小蝶到虚竹面前,哽咽道:「你不要再骂我娘好不好?」

  这话大有楚楚哀求之意。

  虚竹一愣,想起阿朱对他说过的小蝶身世,心里明白了,叹气道:「我与你
一样,都是出生就没了娘,你放了我,要不就杀了我!」

  小蝶摇头,「我不能放你,更不能杀你……」说着又一跺脚,叫道:「我要
押你到总坛去,不然早就杀了你,呜呜,你不要骂我娘……」

  虚竹大出意外,怔了一怔,又骂:「小妖女!小妖女!小妖女!」

  小蝶撇了撇嘴角,止了哭声,知道小无赖连骂了三句「小妖女」,而没有再
骂她娘,那自是答应她的恳求了。

  小蝶再过来时,已用那把匕首削了几根短树枝,给虚竹接上断腿,系上绳子
时故意用力一勒,虚竹啊啊痛叫起来:「小妖女!小妖女……」小蝶扭头忍笑一
挥手,红粉骷髅过来抬起虚竹,像扔木头一样扔进了铜轿,轿门咣当合上。虚竹
疼的连连吸气,却也大感安心,想不到来的竟是一顶空轿,寻思小蝶的话,想到
五毒教抓他必也与圣火令有关,五毒教既然是袁天罡所创,自然也尊奉袁天罡的
圣火令,圣火令要他去总坛,定没说清楚是哪家的总坛。

  虚竹想到这些,安心许多,见红楼四春一直如行尸走肉,对她们也不再十分
担心,只是想到送去她们臀下的那样一只大蜘蛛,头皮就麻。忽觉起行,从轿窗
向外叫道:「小妖女,你要把我带去哪里?」小蝶不理睬,他便也不问了,轿里
有股奇香,褥垫也铺得十分松软,他放松一躺,疼痛和疲乏立即涌来,哼哼忍着
疼痛,睡死过去。

  轿门打开,阳光刺眼。

  虚竹惊醒,一套崭新的衣服扔进轿来,身上碎衣都粘在了血疤上,好不容易
脱下,穿上新衣后,小蝶又送进来一张饼和半只烧鸡。虚竹接过吃完,心里更是
踏实,知道性命暂且无忧,此时轿子行在荒山,看不出具体去向,不过方向肯定
不是京城。

  「吃得还好么?」

  小蝶打开轿门,浓密红睫夹着黑亮大眼一眨一眨,妖媚娇语。

  虚竹愣愣一点头,刚刚生了惊疑,肩颈下的哑穴就被点了,接着被抓住胸襟
从轿里掼了出去,摔在地上,断脚大痛,心里更是惊惧。

  小蝶弯着手里的柳条,眯眼笑道:「你知道,我不能杀你,已经万分难过了,
再不打你,恐怕过不了几天,我就要病倒了,我本想天天抽你一百鞭,接着再打
一百个耳光,现下看来,你身子太弱会撑不住,我那样也是太辛苦了,你看这样
好不好?看在阿朱姐姐份上,我给你打个对折,每天五十鞭,五十个耳光,而你
只要天天向我磕一百个头,如何?你不必急着答我,我给你三天考虑……」

  小蝶说着突然抽下,啪—!虚竹脸上登时多一条血印,虚竹一捂脸,又一下
抽在断腿处,虚竹啊啊叫不出来,小蝶接着笑道:「……这三天,我另有事与你
商量,一直到你想好了不再骂人,我想三个昼夜应该够了,嘻嘻!」

  啪,啪……,

  小蝶一下一下抽着,并不十分用力,但十分巧劲,每下都抽在伤疤处。

  虚竹实在忍受不住,挣扎向小蝶作磕头求饶状,小蝶当然不放过,抽得反而
更用力。啪,虚竹一只眼被抽肿,痛楚揪心,缩头一躲,猛抬起头,用另一只眼
怒目而视。小蝶依然被他的狰狞吓了一惊,定了定神,脸现激怒,高高举起柳条
正要泄愤,却见虚竹抬起手,用力点在他自己的小腹上,正是死穴,虚竹使不出
内力,不能致死,但其激愤决死之心暴露无疑。

  虚竹勾起手指,再要点下,小蝶脸色一变,飞快点了他手臂上的穴道,惊愕
想想,露出笑容道:「我与你开玩笑,你怎当真了?」说完解开虚竹穴道向四个
红粉骷髅做个手势。

  虚竹哑穴一解,即大骂小妖女,直至轿门咣当合上,才暗松口气,摸摸脸上
新伤,既恼怒又不禁几分得意,刚才他并非寻死,而是急中生智,他修炼易筋经
以来,几处穴道已经封闭,腹上那一处正是其一,自然不会有丝毫风险。

  这招苦肉计显然奏效,接下来的一下午和一整夜,小蝶都没来骚扰。

  第二天一早,小蝶送来的饭食被虚竹从窗口扔了,可没想到小蝶这一天只送
这一次,到了第三天,虚竹早受不住饥饿,待见了馒头和咸菜,不再对峙,吭吭
吃完,叫道:「小妖女,拿水来!」

  虚竹喝完水,又要尿尿,红粉骷髅将他抬出。

  虚竹一边尿一边看围在身周的红粉骷髅,骷髅面具下的眼神毫无光彩,瞧他
抖着那坨丑物也毫无所动。虚竹试探着把元、迎、探、惜,四春的名字挨个轻轻
唤过,她们依然毫无所动。虚竹狐疑着不敢对她们乱动去验证,担心她们身上会
突然冒出一只大蜘蛛来。

  此后,轿子一直向南方行去,天气越来越热,山路也越来越崎岖,红粉骷髅
的裸肩都被轿架磨出了血,也似毫不知疼。

  虚竹在蒸笼似的铜轿里,忍受炎热,勤修易筋经,有易筋经之助,身上伤处
和断腿都恢复得很快。

  而小蝶守着虚竹动他不得,就好比馋猫闻着鱼腥不能吃,心痒如煎,又天性
活泼,哪里耐得住默默地整日赶路。四个药人又无法沟通,只有笑嘻嘻去与虚竹
搭话,虚竹一见到她,即闭目不睬,小蝶也觉得意,当日她在蝴蝶谷受到小无赖
欺负,也是这般,正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因此总去挑逗,最后打量着虚竹也
总是一叹。

  唉!真是看不出你到底好在哪里,阿朱姐姐为什么对你那么死心塌地呢?

  向南走了一个多月,天气更加闷热,深山老林中到处都湿漉漉的,虽看不见
太阳,铜轿却摸着烫手,轿中都是粘汗臭味,虚竹觉得自己要被蒸熟了,忍不住
大喝:「热死人了!小妖女,我要洗澡!」

  小蝶在马上举着阳伞,闻声瞟一眼。虚竹吓一跳,见小蝶也戴上了一个骷髅
面具,小蝶嘻嘻一笑,摘下面具,她戴上这面具只是因为无聊,这些日子,虚竹
开口必称小妖女,她非但早已习惯,还不禁有期盼之意,除了去途经的村镇购买
食物,难得听见一声人语。

  待见到一处小溪,小蝶向红粉骷髅下了命令。

  红粉骷髅将虚竹抬到溪边,虚竹的断腿已好,但有人抬着,他自然懒得自己
走路,到了溪边才自己站定,弯腰刚将腿上的树枝解下,扑通被推入水中,虚竹
没防备,呛了满鼻泥水,不由他挣扎,四个红粉骷髅僵硬地给他洗了起来,扯去
衣服,八只手臂,如洗一颗白菜一般,揪住头发,抓紧手脚,没头没脑按在水中
涮来涮去,虚竹咕噜噜喝着水,欲呼不能,好在熟悉水性,没再呛水,但被灌了
半死,直到小蝶一声喝止,四个红粉骷髅才呆呆不动了。

  虚竹挣扎爬上岸,一边辛苦吐水,一边慌张穿上衣服,狼狈逃回轿中。

  小蝶躲在暗处,笑得捧腹流泪,过来问道:「怎样?这回舒服了么?」

  虚竹栽在轿中半死不活,捧着大肚不住鼓漾水嗝,连小妖女也骂不出。

  小蝶忍不住哈哈又笑,笑罢道:「原来你腿好了,前面有个城镇,我也不知
你能不能去。唉!那里的麻辣酸汤真是难得尝到的美味,不过趁烫喝才好,我就
无法给你捎回了。」

  虚竹不知小蝶这话是真是假,想她一定在戏弄,但也不禁大为动心。

  红粉骷髅抬轿起行,虚竹寻思一会儿,向外大叫了三声「小妖女」,叫完后
听外没有应声,只得又道:「小妖女,不用你捎,我自己去……好不好?」

  小蝶得意地嘻嘻一笑,娇道:「不好。」

  虚竹羞恼无语,过一会儿,轿子突然停下,小蝶叫道:「喂!你出来。」

  小蝶用柔丝索绑住虚竹双手,乘上黑玫瑰,手中拉着柔丝索。虚竹随在马后
不住小跑,此时不敢开口叫骂,恐小蝶不再带他去,待见到一个城镇,虚竹满头
大汗,但不觉十分疲累,他的功力在这一个多月中已恢复了两成。

  进城后,小蝶下马,松开了虚竹的一只手,仍绑着他另一只手,将柔丝索的
另一端绑在自己腕上,柔丝索轻细得几近透明,并不惹人注意。

  城镇古朴算不上繁华,城里人对小蝶似不陌生,更有人向她鞠躬示礼。虚竹
吃惊,心想这里已经是五毒教的势力范围,那应该距他们的总坛不远,一旦到了
五毒教老巢,自己必定有去无回,于是急思脱身之计。

  小蝶先去妆坊蓖头绞面,扎上了一个新的蝴蝶结,顺带叫女待诏一并给虚竹
刮了胡子。然后去了一间饭庄,小蝶叫了一大桌饭菜,虚竹暂且忘了其它,狼吞
虎咽,二人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将桌上一扫而光,待麻辣酸汤上来,虚竹
打着饱嗝喝不下去了,问下店小二,得知这里叫作雒城,已在巴蜀腹地。

  小蝶笑眯眯看他打听完,道声:「走吧。」出了饭庄,牵马便要出城。

  虚竹皱眉说憋不住要尿尿,小蝶将他拉到僻静处的街角,她隔墙躲了。

  虚竹一边挤尿,一边匆匆解腕上丝索,可系扣奇特,怎么也解不开,听小蝶
不耐烦问:「好了没?」忙答:「就好,就好!」急出一头汗,小蝶突然笑吟吟
探身来瞧,虚竹忙装模作样抖索裆下。小蝶脸一红,不敢向下瞧,却拿出虚竹的
那把匕首来作势要割,虚竹只好提裤藏起。此计失败,心中暗恼,慌忙又说想要
屙屎,小蝶那肯再由他,到了城门,虚竹停步,一脸痛楚,又求屙屎,小蝶没了
耐心,用力一拉柔丝索,忽听噗嗤一声,见虚竹满脸通红,接着,潮乎乎的恶臭
汹涌而至。

  原来虚竹头一回说要屙屎,那确是用计,但这一回却是真的了,他灌了一肚
油水,突然咕噜噜一响,腹痛如绞,被小蝶突然一拉,竟没忍住。小蝶惊怒一声
「龌龊」,紧捂鼻口不敢呼吸,恼极上马,催镫便奔。虚竹大惊失色,被拉扯着
不得不松胯急跑,登时屁滚屎流,臭气熏天。

  路人见了,无不张口瞠目,又纷纷忙不迭地闭口掩鼻,万分悔恼。

  虚竹跑了一程,大汗淋漓,屙了一裤,也屙的腿脚没了一点力气,一头软倒
被拖上了山,衣服又碎,肌肤上也又多了新伤,回到铜轿处,小蝶气恼地向红粉
骷髅一下令,就匆忙逃走。

  红粉骷髅将虚竹抬到河边,不顾肮脏,照旧扯去衣服,给他清洗起来,但是
此处不同上一处的小溪,水深流急,虚竹被按在水里,连连窒息呛水,挣扎呼救
都不管用,心越来越惊,胸膛涨裂欲炸,忽灵念一闪,挣扎叫出:

  「停,停……住手……」

  虚竹这一句模仿小蝶,四个红粉骷髅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手臂一抖一抖地
好像断了线的木偶。虚竹将头抬出水面,又叫:

  「住手,快住手!」

  这一句,虚竹稍稍稳了神,又运足了那两成功力,学起小蝶更加无差,四个
红粉骷髅不再迟疑,站去一排静候。

  虚竹爬上岸,嗷嗷吐尽水,想起惊异来,又模仿小蝶的声音口气,命令红粉
骷髅回铜轿那里去,见红粉骷髅听令远去,又惊又喜,但衣服屎臭,只好先穿上
靴子,藏身察看,不见小蝶,却看见了远处坡顶上的黑玫瑰,心想:「光着身子
不怕什么,只要抢到那匹神驹,小妖女决计追我不上。」

  于是钻进树丛,转过河湾,又趟过一条岔溪,终于来到了黑玫瑰所在的山坡
脚下,匆匆向上登去,慌张下险些滑倒,抓住一颗树,不经意间眼中似闪过一个
红白相间的影像,转头一瞧,当即惊住。

  小蝶立在河中,河水汲在小腿处,赤裸沐浴着波光粼粼的通红夕阳,但夕阳
的艳丽也不及那一束红发,更不及火红披散下的娇美雪躯,胴体在绿野清流之中
显得娇小,但所有的起伏都极其荡目,吹弹可破的玉肤被夕阳残辉涂了一层透明
红润,除了雪白,还有火红,闪着水光的红发,红睫、红唇,更有嫣红俏立的那
两点鸡头,更令虚竹炫目的是雪白腹底一抹滴水的湿红。

  「咦?她那里也是通红!」

  虚竹惊叹,想起阿朱说过,蝎娘子腹中怀着小蝶,在蝎子熬成的通红药汁里
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因此小蝶一出生,全身毛发就都是通红。

  虚竹这时不知不觉站直了身子,小蝶忽然发现了他,二人目光一对,都吓了
一跳。小蝶张口欲呼,双手捂住腿间,一只手臂又慌去捂双乳,顾此失彼,一时
哪里都捂不住,突然不管不顾地向山上扑来。

  虚竹大惊冲向黑玫瑰,不及在马背上坐实,便提起马缰又叫又踢。

  黑玫瑰哒哒哒跑下山去,到了路上正要纵蹄飞奔,忽听唏溜溜一吹,黑玫瑰
犹犹豫豫转回头。虚竹吃惊地用力喝踢,听又一声口哨,黑玫瑰不再犹豫,轻快
跑回到了小蝶面前。

  原来黑玫瑰这些日子受惯了小蝶驱策,已视其为新主,小蝶套上衣服后一吹
口哨,轻易唤回了黑玫瑰。

  虚竹赤个身子不好下马,在马上手足无措,尴尬之极,一股迅疾的热浪忽然
冲面而来,虚竹一低头,狼狈落地,心里惊极,知道小蝶使出了火焰刀,那就是
决意要他的命了,不等爬起,背上已被踏上了一只脚,虚竹可以想象得到小蝶正
抬掌砍下,万分危急之中,突然奋力一扭头,钻向了小蝶胯下,这正是他曾苦练
多日的「英雄三招」,当时就是以小蝶为假想敌,但时过境迁,一旦真正遇到了
小妖女便就忘得干干净净,此时性命悬于一线,终于顺势使了出来。

  虚竹将头一钻,只是虚招,本该一手抓住小蝶脚踝,一手抽出匕首点在小蝶
小腹,但此时失魂丧胆,匕首也早被小蝶抢去,慌乱中握拳一击。

  小蝶这些日子一直当小无赖已毫无反抗之力,毫未料到他能突然反击,意外
中了一拳,身心一震,腹底更是一麻,这一拳正中耻骨,差一点就击在了其下的
最柔弱处。这屈辱令她气愤之极,伸臂抓住虚竹右肩,将他推扭过去,运足内力
在另一掌,一咬银牙,便要击去虚竹后心,却不料虚竹反向后冲来,双手正抓向
她胸乳,小蝶一惊,不由自主向后一缩,收掌抓住这双下流的手。忽然虚竹倒翻
筋斗,高高跃起,居然骑在了她脖颈上。小蝶一愣,如此怪招,闻所未闻,未及
去想对策,两端太阳穴一痛,当即头昏目眩,双腿一软,向后坐倒。

  虚竹这下正是「英雄三招」的第二招,也是情急中不假思索用了出来,一击
得手,随小蝶一同翻倒,手正按在小蝶腿上,当即从小蝶腿上摸起,向上将手指
能摸到的麻穴统统点上,一直点到了小蝶的哑穴,这才放开手。

  小蝶惊愕之极,不能相信,她武功既高,心思又机敏,可在激怒之下,心神
大乱,又对虚竹全无防备,竟被怪招所制。

  虚竹也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大获全胜,紧张盯了小蝶一会儿,小心地捏捏
她鼻子,见小蝶怒极流泪,却又不能动,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是大获全胜。

  「哈哈哈,小妖女,现下知道我厉害了吧,哈哈,你服不服?」

  虚竹得意地拍掌大笑,然后从小蝶身上搜出自己的匕首来,用匕首指着小蝶
的脸,又笑道:「我知你当然不服,一定在心里大骂我下流,是不是?哈,告诉
你,这是老子自创的英雄三招,英雄不问出身,我这下流的英雄三招,就是专门
对付你这种下下流的小妖女的。」

  虚竹说罢更加得意,收起匕首,鬼笑着向气白了的脸越来越近,见小蝶紧紧
闭目,便笑眯眯向湿唇吻下。

  小蝶突受强吻,如遭雷击,一下惊大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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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回 造化显真性


  小蝶哭得惊痛无助,虚竹越发得意,笑眯眯再吻,突然,腹间传来针刺般的
剧痛,小蝶翘起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小腹死穴,吃惊揉了揉肚皮,好险!若不是
这个穴道已闭,大意之下已一命呜呼?接着想到自己内力初通,点穴不灵,只能
制住小蝶片刻,并不能令她软麻多久。

  果然,小蝶的左手点了虚竹之后,右臂也挣扎着动了动。虚竹见状,又惊慌
之极,衣服顾不上穿,向马跑出两步,又觉不妥,到时小蝶一吹口哨,他还不得
乖乖回来。突然看见了小蝶身旁的柔丝索,这才有了主意,忙用柔丝索将小蝶的
双手双脚各绑在四根粗大的树根上,手忙脚乱绑牢之后,小蝶的麻穴也逐一复常,
不住摇臂蹬腿,虚竹忙用力收紧丝索,一下将小蝶拽成了「大」字形,小蝶奋尽
全力也逃脱不得,惊怒着只能叫骂。

  虚竹将收紧的丝索再一次绑牢,惊魂未定地看了看,确信小蝶挣不断,才又
放下心,想起适才死穴被点,恨道:「小妖女,心肠真是毒,我未掐死你,你却
想要我命,小妖女,小妖女……我就欺负你……」一边骂着,一边在她身上到处
乱掐。小蝶又痛又气,只能呜呜恸哭。虚竹下手突然慢了下来,他起初一心泄愤,
未虑及其它,这时掐到大腿,虽隔着一层衣衫,也感到了滑腻的肌肤,心神荡漾,
不怀好意地笑起,手伸进了那层衣下。

  小蝶从河中上来,仓促间只套上了外衣外裤,正方便虚竹摸个彻底,自被他
摸过一只乳,日日夜夜恨心不住,哪想到再遭如此大辱,直恨得摇头大哭,一遍
一遍哭着:「我杀死你,我杀死你……」

  虚竹摸着滑腻如缎的玉腿,欲火已起,再试了一把毛丛上的凸弹,更是心中
大动,嘻嘻笑道:「杀死我?你想得容易!我的『英雄三招』只用了二招就将你
擒拿,还有最厉害的一招,你想不想见识?」说完从地上拾起一根细树枝,点向
小蝶腋下,这正是「英雄三招」第一招的要诀所在,见小蝶浑身一颤,扭来扭去
躲这根树枝,他越发不停地胡乱点来点去,惊喜发现小妖女十分怕痒,尤其腋窝
和腰眼,树枝一搔到这里,小妖女就涨红了脸,拼命挣扭,叫骂也不顾了,发出
抑制不住的哭笑声。

  「我杀死你……咯咯……我杀……咯咯……杀死你……呜呜……」

  虚竹大乐,换了一根更细更柔韧顶着两片叶子的树枝,坐在小蝶被大分开的
两腿间,笑嘻嘻向她随意点点画画,光着身子听小妖女哭两声笑两声,心怀大畅。
小蝶突然止了声音,张口吃惊,露出来错愕之极,身子像跳鱼一样向上挺了一挺。
虚竹惊讶,树枝正点在小妖女腿间,以为弄痛了她,再弹枝一试,小蝶又摇着头
难忍之极,扭曲的脸好像惊呆着哭笑不能,终于用眼色向虚竹乞求。却正叫虚竹
知道,原来小妖女最怕痒的地方是在这里,于是挑起树叶,专向那里撩骚。

  顿时,小蝶全身每个地方都在拼命来回扭躲,嗬嗬嗬叫着,边哭边笑,其状
如同中了「生死符」,忽然好像没了力气,颤抖恸哭,臀下洇出一大滩水渍。

  虚竹停下来,想不到小妖女居然痒得失了尿,见她这里如此怕痒,不由想起
那丛火红的毛,心里也痒如枝挑,笑嘻嘻凑上道:「现在还服不服?只要你说声
投降,我就放了你。」说着心里可没指望小蝶投降,而是向被泪水和汗水打湿的
妖脸亲下,手也摸上一只润乳。

  小蝶被撩骚得眼神散乱,有气无力地汗喘,花容惨白,脸颊却又是两抹火红,
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反抗,心底勇气也似没了,任由亲着摸着被掏出双乳,仿佛
无知无觉,直到惊觉两腿赤裸,才吓得猛睁开眼。

  「阿朱姐姐!阿朱姐姐救我……呜呜……阿朱姐姐……」

  虚竹气喘吁吁听了,心里一怔,没料到小妖女突然哭唤阿朱,想起在蝴蝶谷
阿朱总是护着小蝶,不由一叹,往地上一坐,却惊见那四个红粉骷髅,不知何时
无声到了旁边,她们一直无神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粉红的疯狂之色,像是眼前的
情景和小蝶的哭呼让她们想起了什么。

  虚竹紧张叫了一声:「站住!」这一声他没忘记模仿小蝶,小蝶惊讶地移眼
瞧来。虚竹大吃一惊,赶紧再次点住了小蝶的哑穴,幸好小蝶还没来得及向红粉
骷髅施令。四个红粉骷髅停住脚,眼中又慢慢恢复了茫然。虚竹退意已生,衣服
弃在了河边,只得穿上小蝶的衣服,自然极不合身,不伦不类,但总不算是赤身
裸体,心神也为之一定。

  这时,注目再瞧小妖女的雪白和其上点缀的妖异火红,除了散乱汗湿的红发,
还有红脸,红眉,红睫,红嘴,红乳头,以及最是荡人心神的那丛火焰般的耻毛,
虚竹的心又乱了,对自己说:「扔她就这么躺在这里,喂蚊子喂虫子,不是办法。
还是好人做到底吧。」于是急促着呼吸,想了想,从下到上又点住了小蝶的麻穴,
然后迅速解开树根上的绳结,匆匆将小蝶双手反绑,再将她双脚向后勾上与双手
绑在一起,勾起双脚时,眼中一晕,见凹在火焰下的玉蛤,真像玉刻一般的晶莹
细整,两瓣粉红色蛤唇,精致薄脆,吹弹可破,有如彩玉雕成的鸟翎,藏在火红
毛窝里,而包围着的美满蛤肉,却是耀目雪白,腿根更是嫩出了青色。

  虚竹瞧着这阜妖艳之极的异美,竟生出不敢去触的惊心,心通通跳着将小蝶
提在肩上,鬼鬼祟祟溜向铜轿,心里惊叹:如此娇嫩,难怪那么怕痒!莫非与她
自小浸泡药水有关?

  进了铜轿,虚竹将小蝶放在榻上,小蝶双手双脚俱被反绑,榻上一窝,两膝
屈分,成了一只香香的肉夹馍。此时天色沉暮,轿中昏暗,虚竹将这只「香馍馍」
拉在胯下,明知小妖女无力反抗也无法叫骂,却仍不由心虚,在黑暗中听着自己
急促的喘息,举起肉头去寻滑溜溜的蛤唇,咬到后屏住呼吸,往火热中越挤越深,
好像听到了清脆声,终于揉碎了晶莹薄脆的玉蛤,惊心推进中,只觉被热乎乎的
什么粘住,越来越费力,正疑惑体会,小蝶的麻穴渐渐逐一松了,挣扎腰肢却又
如同受了痒,不住挺腹扭摆,恰将两粒软热鸡头揉在了虚竹胸膛,虚竹心神飞荡,
屏不住了呼吸,大喘唤声「小妖女……」,终于进了一大截。

  小蝶的哑穴也开了,呃呃惊泣一句:「阿朱姐姐救我……」就哽咽不语了。

  虚竹听小妖女又叫阿朱,心头一乱,焦急抽动起来,他这一动,小蝶也扭动
起来,痛哼几声之后,仍像是方才被树枝撩骚一般,受不住痒,又躲不开,只得
左右摆头,奋扭腰肢,香汗滑肌,渐渐无力,渐渐出声,抽泣着似哭似笑,滑腻
如丝的肌肤磨在虚竹身上,令他一时间不忍稍稍离去,抱紧了一股劲耸进,终于
抵到了热乎乎紧绷绷地尽处,舒了口气,心正一松,突然又是一麻,那紧紧包住
肉头的花心软肉突然蹙起皱褶。

  虚竹心头大震,但觉深处涌出了越来越多的黏液,只要深入到花心,膣道里
便泛起一阵蠕动,这种蠕动迅速剧烈起来,变成了频频震动,搅起黏液紧紧磨擦
肉头,这突来的奇异让虚竹顾不上抽动,却也抵挡不住越来越强烈的瘙痒,不由
自主地扭起腰来,忽痒到极处,心像被乱草突然刮了一下似的,不由自主随小蝶
嗬嗬叫起,这一瞬间,他一下体会到小妖女为何又哭又笑了,长吸口气,躲一下
再去寻时,吃惊发现已在射了,便匆匆大动,一痒一注,奇异销魂。

  注毕最后一滴,大喘回味,疑惑小妖女的不寻常,想要再试一回,却也始终
心神不宁,终于定心逃去,不安地咂摸几下软绵火烫的妖躯,声也不敢出,鬼鬼
祟祟从轿中出来,见四个夜鬼一样的红粉骷髅木木呆呆围在轿子四周,心又吃惊,
奔到黑玫瑰那里,上马急催,消失在暮雾中。

  一阵疾驰,再到雒城门前,发现与白天已大不一样,城门静悄悄地四敞大开,
不见一个人影,从黑洞洞的城门望进去,俱是浓雾,上空飞扬着冥纸,好像有人
操办丧事,却又不闻一丝哭声,想到这里有人认识小蝶,不敢进城,于是向右边
山岭驰去,打算绕城而过。

  穿林渡河行了一阵,不见了雒城,也不辨了方向,待月亮高升,才发现有条
小路,于是沿上小路,加快了马步,再穿过一片树林,月光下突然出现一座大山,
这山突兀而起,十分明显的一个馒头形状,规整得有些奇异。

  黑玫瑰低嘶一声,踟蹰着停步不前,似对前方有些畏惧。

  虚竹也越看越觉这山奇怪,于是转马向右,再要绕过这座山,沿着林边蜿蜒
一程后,月色开朗,注目一瞧,顿吃一惊,眼前又是那座山。没走回头路,怎么
又绕回来了?迷惑着试探上前,四下瞧瞧,见左右远处各有一山,三座山的形状
大小居然不差,自己正处在三座山的中间,前方不远处依稀见一条路,只得寻去
那条路,到了路上才发现,这又是一个三岔路口,像是各通向一座山。

  虚竹停在路口,不知该向哪里走,忽听得玲玲玲的铃声,立在镫上直身看去,
一条路的远方来了一队人,走的很慢,不断高撒冥钱,虚竹吃惊:什么人?怎么
夜里送葬?

  那队人越来越近,虚竹一下看得清楚,这些人的脸上都是一个个的白色骷髅,
登时头皮发麻,难道见了鬼?转而便想到,这些人都是与红粉骷髅一样的五毒教,
惊慌催马逃向另一条路,不料没多远,前方也传来玲玲铃声,当即惊呆没了主意,
忽然想到小蝶的那个面具,在马背的包囊里一摸,果然摸出来个骷髅面具,急忙
戴上,转过马头悄悄催马,原路逃回,到了三岔路口后,路口已簇拥了许多骷髅
面具,虚竹心惊肉跳混进人堆里,暗幸没人在意。

  不多时,三条路上都有骷髅面具过来,有骑马的,有走路的,也有脚下踩着
木跷的,聚齐以后,一同走上了一条路,举着招魂幡,摇着铃铛,沿路高撒冥纸,
浩浩荡荡,却无一人说话,人人行动木讷,形如僵尸。

  虚竹带着骷髅面具,偷偷左顾右盼,分不清这些人是鬼还是五毒教,也不敢
冒险逃去,只得随着慢慢前行,眼见到了一座大山,这些人突然三三两两地消失
不见,越走人越少,铃声也越来越分散,好像随着铃声各自分头去了岔道。虚竹
不清楚道路,不敢轻易乱走,只好跟着最前面的那根招魂幡,到了山脚,有一排
屋子,黑魆魆地全无灯火。这时队伍只剩下了七八个人,这些人进了院子,下马
摘去木跷,依次排在摇铃铛的身后,虚竹也下了马,却没有去排队,而是寻思着
等见这些人进屋后他再上马开溜。不料摇铃铛那人转头瞧着他,似乎非要他过去。
虚竹无奈,排在队伍最后,听见铃铛一响,一道木门吱呀开了,虚竹跟着行进了
黑魆魆的大屋,进屋以后,铃铛依然响个不停,直到燃起一盏灯,铃铛才停了。

  屋里空荡荡的,只中央摆着一个大大的牌位,其下三柱供香和许多供果。

  那些人开始慢慢摘去骷髅面具,虚竹自然不敢摘,越瞧越吃惊,那些人摘去
面具后,脸面与常人无异,只是十分苍白,但令人吃惊的是,每人的双眼都明显
外凸,且浑浊无神,眼珠动也不动,竟然都是瞎子。虚竹明白了,难怪我能轻易
混进队伍;难怪他们三三两两跟着铃声走,原来他们之中多数人都是瞎子。顿时
大悔,早知如此,早就该逃之夭夭。

  这时,摇铃铛那人也摘去了面具,注目盯着唯一戴着面具的虚竹,虚竹大惊,
这人的双眼并不瞎,可如何是好,一摘面具岂不现了原形?眼见那人越来越惊疑,
只得开口道:「我回来了,你们可好?」

  那人惊愕片刻,惊道:「圣姑么?属下不知圣姑回来,万请恕罪!」

  虚竹暗松口气,他冒险学着小蝶说话,居然一时奏效,也确认了这些人果然
就是五毒教,不敢再多说话,慌张想了一会儿,再道:「我即刻还要走的,你们
夜里送葬,教中有谁去世了?」

  那人又惊讶起来,道:「圣姑忘了么?今是七月十四鬼节,我等例行仪式。」

  这人说完,神色越来越疑惑,眼中露出来戒备。

  虚竹又惊又悔,心道:「完了,想必小妖女绝不会不知这个仪式的,想不到
今日正是七月十四,这里也必是五毒教总坛,他们要在七月十五前捉我来,我却
自投罗网!」于是不再说话,心惊肉跳匆匆走向门口,想趁那人疑惑之际,赶紧
逃之大吉。到了门口,见月光下一顶轿子进了院子,抬轿的正是那四个红粉骷髅,
其中一个几乎全裸,显然,小妖女在轿子里正穿着她的衣服。

  虚竹呆了一呆,慌得没了阵脚,前方无路,只得扭头向后,屋后一条长长的
甬道,他也不管通向哪里,拔脚就逃,摇铃铛那人吃惊看着,虽然起疑,却不敢
轻易阻拦。

  虚竹跑着就听身后大屋内传来对话。

  「啊?圣姑?不好!那个是假的,逃去了圣坛……」

  「什么假的,什么人?」

  「是,是,圣姑,那人戴着圣面,口音与圣姑一样……」

  「他?他在哪里?给我杀了他!」

  虚竹听小蝶发疯尖叫,吓得腿软,知道若再落在小妖女手里,一命呜呼无疑,
无论五毒教的圣令怎么说,小妖女绝不会由他多活片刻。

  这时已跑到甬道尽头,一扇石门,不管不顾一撞,石门居然纹丝不动,登时
心惊如冰,万急之下,见有两个把手,惊慌一拉,吱呀呀,意外见门开了,一头
闯进,眼前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拼命再跑到尽头,又是石门,照旧一拉,门也
开了。这扇门后已是黑暗,但在黑暗中觉出脚下平坦,应该也是甬道,于是接着
再跑,听身后小妖女的叫声越来越近,心通通直跳,忽然,眼前有两根火把燃起,
有人喝道:「圣坛禁地,谁人擅闯?站住!」

  虚竹脚步未停,见人攻来,脚步一歪,不觉踏出凌波微步,虽只有两成功力,
但步伐丝毫不差,嗖地从两人夹击下窜出,黑暗中撞开一扇门,刚闪身进去便听
身后叫道:「圣姑,不可擅闯……」

  「滚开!」小蝶发疯叫道。

  虚竹眼中一片黑暗,不知前方是否还有逃路,惊慌之中想要用门挡住追来的
小蝶,不料双手一推,竟然推门而出,怔怔与小蝶一对视,大惊失色,转身拉门,
却拉不动,再一推,门才又开了,逃进去再不敢回头,向前乱跑,砰砰撞倒许多
物事,这里好像是放满了东西的大仓库,找不到路,只好在黑暗中悄悄藏在一个
物事后,这时才想起奇怪,方才那门从里外都能推开,却好像只能推不能拉。

  亮光闪起,小蝶举着火把,带领四个红粉骷髅闯进,似对这里也是十分陌生,
举着火把四下察看,一时未能发现虚竹,火把照耀下,虚竹见小蝶头顶上的石门
上方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第一个和第三个字是「有」和「无」,另两个字
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接着,虚竹发现自己眼前立着一双人脚,一惊瞧去,
身前居然立着高大一人,这人双手举着一根铜棍,面目狰狞,威风凛凛,正向他
怒目而喝。虚竹惊吓一躲,砰地撞出响声,心叫「不好!」,便觉一股热劲袭向
胸口,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涌,站立不住咕噜噜向后滚去,那巨人
也倒了下来,虚竹翻滚逃开,听得一声巨响,这巨人原来是个铜人,巨响中小蝶
吃惊停住了脚,虚竹趁机再逃,边跑边吐了口血,见有石门,边跑边推,却不料
未觉着物,他人已到了另一处黑暗,那门闪着寒光,竟似虚像。

  虚竹刚一疑惑,便一脚踩空,咕噜噜又滚下去,不由哎呀呀叫出,见黑暗中
划出一道火线,落到实处后,呼一下猛燃起来,几条火龙从火起处,快速向四方
燃起。

  小蝶也大吃一惊,她听得虚竹惊叫,便从一个红粉骷髅手里夺过火把,向声
抛出,想要叫虚竹无处匿身,不料能引燃大火,那几条火龙分别盘旋一周,最后
汇聚一处,腾腾燃烧不息,居然是有人安排的火油。

  虚竹滚在长阶下方,忍痛惊望,想不到突然火亮,不仅无处匿身,更见头上
空空荡荡,这洞窟出人意料的空旷,上下各处布满了姿势各异的铜人,全是凸出
无神的大眼,在火光下阴晴不定,怪异无比。更令虚竹心惊肉跳的,是沿着长阶
慢慢走来的小妖女。

  洞窟中央有个长长的,几人高的平台。虚竹仓皇爬上,觉双手触到凹凸不平,
每层石阶上都刻着深深的痕迹,爬上最顶一层,回头惊望间发现阶上刻着一幅图,
图上两人的形状姿势与他在终南山女娲庙曾见到的泥塑一样,二人背对背,各执
琴箫,只是女娲座前是两个女仙合体,而这幅图刻的却是两个男子。奋力爬上后,
见平台有六、七丈宽,向后一望,小蝶手举火把已迫到身后。平台上顺次摆放有
几个物事,也顾不得看一眼,眼望着慢慢露出头来的小蝶,坐着向后蹬逃,后背
突然顶到坚硬冰冷的石壁,登时心也如这石壁一样地冰凉。

  小蝶一步步走上台来,眼中除了怒火,还有着几分更令虚竹惊恐的悲绝。

  虚竹万分惊骇中,不由惊求一声,但一出口即悔恼之极,原来不知不觉竟然
唤了声:「小妖女—!」这多日子来,「小妖女」这三字实是深熟于口。

  小蝶听了「小妖女」,悲愤眼中却又多了几分痴茫,立住脚,握住火把的手
微微颤抖。

  虚竹对女子眼神自来敏感,见了小蝶神色,心头一动,忙改唤「丁姑娘!」
不料小蝶怒光突长,扬起右臂,立掌便要挥出。

  虚竹大惊,向后用力一靠,身后石壁居然移动,喀喀一响,轰隆!整个台面
突然陷落下去。

  虚竹在虚空中手舞足蹈,惊叫着似乎掉落了极深,落在实处却又往上弹了弹,
立稳后觉脚下软绵绵的不知何物,眼前有一个巨大的亮球,晶莹悬在空中,发出
蓝幽幽的光,这光似水一样的不住流动,好像笼罩在厚厚雾中。

  小蝶这时落在虚竹旁踉跄立起,也注目看着这发光之物。

  虚竹看见小蝶,正一惊吓,忽听得一个粗沉震耳的声音响起。

  「呼噜噜,呵呵——!」

  这一声似是有人刚刚睡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声音在黑虚中回荡,四面
八方而来,似远似近,令人辨不清语声方向。

  「一阴一阳,无始无终,终者自终,始者自始。有往无来也,我醒了么?」

  小蝶寻着这声音,叫道:「谁?谁在那里?你是谁?」

  虚竹听着突然想起,刚才那扇只能推不能拉的怪门上的字正是「有往无来」。

  而这声音显然是一个老人,虚竹曾有过蝴蝶谷遇见林浩南的经历,当下情景
相似,心念一动,跪下高声道:「拜见老神仙!无意中惊扰了老神仙,请老神仙
不要责怪。」说完不住磕头。

  异人果然似很高兴,呵呵笑道:「原来是奇魄香魂,呵呵,我是该醒了。」

  奇魄香魂?虚竹看看小蝶,再看看小蝶身旁的四个红粉骷髅。

  那声音再道:「魄附于人之形,魂附于人之气,我观你们二人形气,一个是
气运而形的奇魄,一个是形化成气的香魂。我不会看错的,人之三魂七魄,魂善
而魄恶,魂灵而魄愚,奇魄遇香魂,千年合此缘,你们不妨来照一照自己的善恶
灵愚。」

  这声音说着,悬空的那块水晶一样放光的东西,突然越来越亮,蓝幽幽光中
又透射出一道通红来,红光从这东西的中央深处发出,透过亮晶晶表壁,在表壁
上照出一个光滑如镜子一般的圆圆一小片,其间红雾缭绕,烟气流动,映得虚竹
每人脸上都蓝红不定。

  小蝶吃惊怒道:「胡说八道什么,我管你是人是鬼,我先杀了那混蛋!」

  小蝶说完向虚竹恶狠狠瞧来,在光怪陆离中,神色显出来奇异的愤狂。虚竹
吃惊一退,那声音突然哈哈大笑,声如洪钟震得虚竹耳中嗡嗡作响。

  那声音大笑几声,又长长一叹,道:「你二人现不自知,也是天数,那四个
娃娃,唉!你们来此随我造化吧。」

  虚竹小蝶都不由向红粉骷髅瞧去,看不见她们面具下的表情,只见她们双眼
熠熠闪烁,都发出了奇异光彩。

  一个红粉骷髅动了动,突然走向了那个巨大的蓝幽幽的晶物,迎着那道红光
站到了那片镜壁前,镜壁上的红雾迅速散去,这个红粉骷髅明明是戴着骷髅面具,
但镜壁上却清清楚楚照出一张美丽的脸来,正是昔日的孟元春,这张脸上的神色
先是无比惊讶,旋即流出深深幽怨,眼底积满泪水,一颗泪珠流下面颊,镜壁上
却真的溢出了一颗闪闪发亮的水珠。孟元春伸手摸向水珠,似要为自己抹去这颗
眼泪,手指在蓝幽幽的光线里越伸越深,手竟似伸进了镜壁里,突然,镜壁红光
骤长,包拢住孟元春,片刻间将她化成了一股红雾,嗖地吸去不见,接着镜壁上
清晰显出来另一个镜像—蛛网上趴着一个凶恶狰狞的黑蜘蛛!

  虚竹见孟元春雾化不见,不觉惊叫,见了黑蜘蛛,又是一声惊呼,想起曾经
消失在红粉骷髅身上的黑蜘蛛,突然怀疑眼中一切都是五毒教的圈套。

  小蝶见了镜中黑蜘蛛,也大为惊疑,记起教中传说禁地收藏着一位不死教主
的金身,惊呼:「啊?你?你是那位不死……很老很老的教主么?」

  那声音没有回答小蝶,而是叹道:「这女如此造化,乃是她内心所现,万般
造化,皆在自性,与外无关,天地之间,乃至天地鬼神都是这般造化而来。你们
勿要惊恐猜疑。」

  虚竹吃惊之极地瞧着黑蜘蛛的镜像消匿不见,心里好大不信这句话,想即便
呆傻之人也绝不愿意自己变成这样一只可怕的大蜘蛛。

  那声音似乎知道虚竹的想法,又道:「此女历过一场情变,由爱生恨,深积
于心,这黑蜘蛛名曰黑寡妇,每与伴侣交合,即将其咬死入腹,这正是此女内心
真性所致,她自己或也从来不知,可见造化之力,万物皆不能逃。」

  虚竹听了一楞,虽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想孟元春莫非是因已之故,才积恨
于心的么,随后想到那人说「一场情变」,又不由宽慰:她与我毫无情意,自然
与我不相干了。

  这时另一红粉骷髅已悄悄站在那方镜壁前,镜壁上映出了孟迎春的昔日真容,
孟迎春伸手触去,也雾化进了镜壁里,片刻之后,镜壁上影出了一个老妇,老妇
苍老丑陋,但衣色光鲜,脸上还似有笑容。

  虚竹吃惊忍不住叫问:「她去了哪里?怎么一下变得这么老了?」

  那声音道:「这也是她的内心真性所现,她向与人善,但却懦弱无为,故而
心地腐老,她自喜浪情,却又深耻于此,故而倚门卖笑。」

  虚竹听到「倚门卖笑」,惊道:「你是说这镜子里的是个娼妓?她?你说她
愿意做一个老娼妇?」

  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倚门卖笑又有何奇?造化有常性,合散无定质。玄栖
忘玄深,自得玲珑心。我这颗玲珑心,映照人心丝毫不会错的。」

  虚竹听到「玲珑心」三字,心头一震,眼前这个巨大的放光东西,确实像是
一颗心的形状,他注目打量,越瞧越惊疑,越瞧越看出眼前果真就是一个巨大的
水晶一样的心。

  那声音再接着道:「世人不信,更也不自知,乃是心性蒙蔽久矣!唉!对于
心性久被蒙蔽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这时又一个红粉骷髅到了镜壁前,这个是孟探春,依样化去之后,镜里闪过
一个白影,窜跳几下,消失不见,依稀像是一只白狐狸,虚竹心惊:这个孟探春
凶巴巴的一个美人,难道她的心性却是个狐狸精么?绝难置信!

  接着,孟惜春到了镜壁前,触壁之时,突然看了虚竹一眼,这一眼并没什么
明显神色,但叫虚竹惊心一怔:她认出我了?难道她神智已恢复正常了?孟惜春
化去后,镜里出现了一尊高大威严的佛像。

  「啊?她做了佛祖?」虚竹惊诧之极。

  「非也,非也!」那声音笑道:「此女心性纯净,虽性情暴戾,但心向平和,
造化因此而生,造化成了佛像下被人养供的一盏长明灯的灯芯,灯芯燃尽,此番
轮回即脱,善哉,善哉!」

  虚竹又生疑惑,他原以为说话这人是个如林浩南一样的世外高人,待见到了
所谓造化,又当他是个高深莫测的仙道,现听他这话,又有些像一个和尚的语气,
忍不住再问:「她们都去了哪里?难道是轮回转世了?」

  那声音道:「万千时空,相隔相依,如同沙海一般数不胜数,她们轮回去了
哪里,除了造化,谁也不知,造化成于自身心性,与世人熟知的因果报应,转生
轮回,是殊途同归,殊理同源。须知世间万物皆由万物自性造化而来,三千世界,
前生后世,莫不如此。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即谓无论做过什么,经历过
什么,最终决定一切造化的,是其本身的真心实性,心性未变,造化不变,两位
可要一试?」

  虚竹听了脚步未动,但念头一动,心想如果实在没有其它法子,这也是一条
出路,小蝶杀来,他往镜壁前一逃,不管去了哪里,总比即刻丧命强。

  小蝶眼睁睁看着四个红粉骷髅古怪消失,心中虽认作这是妖法,却不由不信
眼前发生的奇特,红粉骷髅消失,她独自站着不禁生了靠近镜壁的念头,既好奇
又不由生惧,想着自己上前,会变成什么呢?自己的真实心性会是什么呢?想着
想着,身子颤抖起来,不得不想:在举手杀他时,她的手为什么犹豫了?在听到
他叫「小妖女」时,她的心为什么哆嗦了?她炼制过许多药人,从未将药人当过
活物看待,可眼看药人血肉横飞,她心里丝毫没有悔意么?在铜轿中她恨极欲死,
可在悲愤痛楚之中真的没觉有一丝快活么?事后心跳剧痛,是承受不住那种屈辱
还是惊心自己的堕落?

  小蝶越深想越心慌意乱,惊恐瞧向镜壁,实不知自己一照之下,是人?是兽?
是不是也会变成一个老丑娼妇,还是一个燃尽自己的孤苦青灯?身心剧震,不觉
退后一步,脸色苍白,心思纷乱之极,忽然记起神秘人方才说过的一句话。

  「对于心性久被蒙蔽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小蝶不知不觉看向虚竹,眼色震惊迷惘,显出内心纷乱之极。

  虚竹见小蝶瞧来,心慌无定,起脚便要逃向那个镜壁,不料双足一空,听得
自己和小蝶的惊呼,二人又坠入黑暗虚无。


           第九十二回 乾坤现雪晴


  虚竹这次落到实处,身下所触依然软绵松弹,黑暗中依然有一处光亮,除此
以外漆黑无视,向那光亮摸索前去,脚下凹凸软弹皆非坚硬石地,而那光亮看似
很远,不觉间突然到了眼前,虚空之中像是悬垂着一片巨大草席,用绳一圈一圈
围编而成,但毫无粗糙之感,而是蓝湛湛的晶莹剔透,白烟笼罩,如漂浮着雾霭
的一方苍穹。

  光亮照出了另一个人影,虚竹知是小蝶,慌向黑暗躲去,不料一个踉跄几乎
跌倒,听那神秘粗混的声音再次嗡嗡笑起。

  「呵呵,不要痒我肚脐,我这肚脐是只可看,不可摸的。」

  虚竹吃惊一想:肚脐?刚才那里是玲珑心,这里又是肚脐,难怪听这人话声
这么奇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原来是掉进了巨人肚子里。听巨人道:「体混
希微广,神凝腹中深,萧然尘垢外,无得固无失,是谓无垢脐,可照出世人心中
最想最爱的物事来,真情见真性,无得也无失,两位不妨放心上前,看一看自己
最心爱的人,机缘难得,错过岂不可惜?」

  虚竹惊疑再想:「最想最爱的人?我现在最想见到的是阿朱,小妖女与阿朱
最亲密也最听她的话,如果阿朱此时出现,那才是我真正的造化呢。」

  蝴蝶谷时,小蝶刁蛮成性,兼行动不便,心情烦燥,便总借故耍性子。一日
阿朱为小蝶洗脚,小蝶蹬着双脚哭闹,阿朱再劝,小蝶竟一脚踢翻了水盆。虚竹
在外听见,怒着冲进,小蝶一见他立时紧紧闭眼。虚竹喝道:「死丫头,几笔帐
未跟你算呢,你又是使毒,又是用暗器,几番害我,还吸取我师姐的功力,今日
又来欺负我的阿朱!」虚竹越说越气,见小蝶闭目不睬,便如在谷前时那般扇了
小蝶一个耳光,依旧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小蝶却也依然如受雷击,倏地睁开
惊眼,见虚竹声色俱厉,不觉生惧,撇嘴泣道:「阿朱姐姐,呜呜!」阿朱过来
把虚竹推走,小蝶抱住阿朱越哭越伤心,像个孩子,委屈之极。自那以后,小蝶
在谷中再不随意发脾气,也不敢轻易招惹虚竹,只是更加依赖阿朱,阿朱说什么
她都乖乖听从。

  虚竹想到这些,悄悄靠去了那个无垢脐,希望能够看到阿朱的影像,更希望
影像出现后,小妖女看在阿朱的面上对他手下留情。立定注目,无垢脐毫光流动,
越流越快,越积越厚,忽然像云朵飘散,显出来一片青油油大地。虚竹感觉自己
像是骑在雕背上从天而落,地上的景象越来越清晰,有山谷,有城墙,还有密密
麻麻的许多人,突见双峰夹峙,好似一处关隘。

  虚竹越瞧越惊奇:眼前是哪里?怎么不见阿朱?哦!是了,阿朱此时应该在
天山上,那么难道是小师妹……或是好双儿?是了,她们不见了我,一定在到处
寻找,不过……我最心爱的人到底是谁呢?

  景象仍然不停地飞快流近,虚竹睁大了眼,努力瞧向灰蒙蒙人群,渐渐看清
这些人衣色各异,大多拿着兵器,就好似那日少林武林大会一般,忽然见到两个
红色衣服的窈窕女子,接着看清了这二人亮黄的发色,心里大叫:「二奴?她们
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隐约听到了隆隆之声,见尘土如乌云一般,从山谷腾起,忽然从乌云中
钻出来无数闪闪生辉的矛尖刀锋,霎时之间,突然出现千军万马,其装束竟像是
契丹大军,铁蹄践在地上,却无半点人声喧哗。

  虚竹惊奇万分,眼中景象却转到大军前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崖上,崖上孤零零
立着一人,顷刻间眼中这人清晰起来,这人浓眉大目,脸菱角分明,正昂首挺胸
高声说话。

  虚竹大出意外,又想不到突然见到了乔峰。

  自乔峰在视线中出现,其余景象皆变得模糊起来,虚竹向前一步,聚精会神
看着出现在无垢脐中的乔峰,不由胸膛火热,心猛烈跳动,瞧着乔峰豪壮的神情
和他的威风凛凛,不知不觉热泪涌眶,他与乔峰相处时日并不多,起初结拜也是
情势所迫,只有利用之意,而无相惜之情,但不知何时起,已在心中当作了亲人
一般,对其像父兄一样地敬重,尤其是在少林嵩山并肩抗敌之后,更当作了生死
之交,虽然平日从未有过想念,但此时突然地意外见到,心中竟不可遏制地激动
无比,内心再无其他,也忘记了眼前都是虚像,只是想要上前呼一声,不觉张开
双臂向前拥去,手臂凉飕飕一麻,竟从无垢脐中钻了进去,脸上凉风习习,回头
惊见处身晴朗世界中,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吃惊万分,四下寻看,见自己浑身
都发着光亮,轻飘飘浮在空中,不由自主撞向一个提刀大汉,惊呆中居然穿其身
而过,而那大汉既不惊慌,眼珠也未移动,竟似对虚竹毫无察觉。

  虚竹迷迷瞪瞪在空中转过身来,吃惊发现自己虽然毫不着力,但却可以随心
而动,接着看见不独他在空中飘来飘去,还有许多人也浮在空中,男男女女穿得
各式各样,有的装扮十分古怪,还有的轮廓模糊,但竟是裸身。树林和沟壑之中
三三两两也聚着一些发光的东西,一时不知那些是人是兽,还是其它什么古怪的
东西。这时他只顾着尝试控制身体,向人群中的二奴飞去,到了近前,见到二奴
身后还立着符敏仪和天山七剑,正疑惑她们在景象中做什么,又见到一个眼熟的
面容从符敏仪顶上飘过,却是曾在「万仙大会」上见过的太平道人!

  咦?自己亲眼见他被天魔琴击得粉身碎骨,怎又出现在了这里?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虚竹心里陡然而生:「鬼!他是鬼?这些飘来飘去的都是
眼中这个世界的鬼!自己难道也变成了鬼?」

  虚竹想到这,心底巨寒,身处险境,不觉瞧向乔峰求助,身体也在意念之下
飘飘忽忽飞去崖顶。

  这时听见大军前一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我这就传令下去,班师
北上!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本王恭喜你了,哼哼!」

  群山寂静一会儿,乔峰在崖顶大声道:「陛下,萧峰生是契丹人,今日威迫
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乔峰说着解开胸口,露出一个刺青狼头,狼头张口露齿,神情极是狰狞。

  虚竹没顾想二人话中意思,只是惊奇这话声如此清楚,且情溢于表,听起来
绝不像一场虚幻,而是真真切切如眼前真实发生,突然见乔峰拾起了地下的两截
断箭,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心口。

  虚竹见状「啊」地惊呼,张口却听不到自己声音,呼一下,身子被一股疾风
吹散,见是段誉奔跑抢过身边,虚竹大急,心念催动之下,瞬间到了崖顶,不顾
一切追向掉落中的乔峰,拉住了他胳膊,但自己手臂如无物一般,握不住,更拉
不住,无比惊急,忽见乔峰在坠落中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目,露出惊异之色,似乎
对他有所感觉。虚竹心头巨震,无声地张口呼唤:乔大哥!心中一乱,不能控制
身体,一下被风向上吹起,眼见乔峰落入了云海,不知这景象是真是幻,但不能
抑制地悲从中来,心中大恸,任自己随风飘荡,见段誉拜倒在地,正向崖底放声
大哭,丐帮群丐一齐拥上,团团哭伏。

  其他群豪许多人低声议论:「乔帮主果真是契丹人吗?那么他为什么反而来
帮助大宋?看来契丹人中也有英雄豪杰。」

  「他自幼在咱们汉人中间长大,学到了汉人大仁大义。」

  「两国罢兵,他成了排解难纷的大功臣,却用不着自寻短见啊。」

  「他虽于大宋有功,在辽国却成了叛国助敌的卖国贼。他这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不畏的?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天下还有什么事要畏惧?……」

  虚竹听着心中更痛,虽然流不出泪,但眼中似涌满了泪水,迷蒙中觉察有人
从眼前飘过,向他的脸轻轻挥了挥袖,似要为他擦去眼泪似的,虚竹一怔,回头
寻去,心中又是一霹雳。

  「师娘—?」

  那个人影与虚竹交身而过已飘到远处,但其身态衣着,虚竹熟悉无比,心中
大呼,正要追赶过去,听耳中大喝道:「时空有界,快快回来吧。」后背上似被
一只大手攫住,迅疾向上飞去,所有景象顿然模糊,只听得鸣声哇哇,一行鸿雁
越过群山,从眼下飞了过去,接着双足立定,从朗朗晴空又回到黑暗幽深的巨人
腹中。

  「大哥—!」

  虚竹这回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哭叫,热泪随即涌出,心下却是一片茫然,透过
泪眼再看无垢脐,无垢脐却已不复是刚才身处的群山险关,而是白茫冰雪,晶莹
冰柱,竟似一个冰川仙洞。小蝶立在无垢脐前正定定盯着,眼角闪烁泪光,神情
也是又激动又茫然,显然也是见到了又意外又叫她无比激动的人。

  虚竹微微诧异,她见到的与我不一样么,上回听她与阿朱对话,小妖女好像
暗恋着乔峰,难道她心里最想最心爱的人不是乔峰么?想起自己方才见到的情景,
寻思:「那到底是真是假?为何看不出有一丝虚幻,如果是真,那么『抬头三尺
有神明』,这话也是确实的了,我心中最想爱的人是师娘么,为何又不让我真真
切切见到?反而是乔峰,他说话,他的面容,怎那么地清楚?」

  一个念头突然跳出来:「难道我内心最想见到的人是乔峰?」

  虚竹的思绪一下纷乱起来:不会的,不会是他,我最心爱最想见到的人自然
应是阿朱,是好双儿,或者是小师妹,怎会是乔峰,固然我对他十分敬重,也觉
十分亲切,但我对他只是当作父兄一般,就像我对师娘,我自小没有父母,所以
希望爹娘能够像他们一样,一个威风凛凛,一个美丽温柔……

  虚竹忽然惊呆,我见了他们如此激动……是想他们……还是想我爹娘?爹娘?
会是我的爹娘么?心中立即回答不会,却觉心中如散开了一片乌云,突然间变得
十分清明,答案已不由自主冒了出来:「是的,就是他们!我内心最想最爱的人
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爹娘!爹娘是,乔峰和师娘也是,其实我不知不觉早已将他们
当作了一回事。」

  虚竹发痴中,那巨人似乎知晓他的心念,低沉道:「爱欲纷扰世间,世人却
总不知这二字的分别,欲从血肉凡胎而来,男女之欢为欲,五官之快为欲,爱由
父精母血而来,血化为心,精化为性,爱乃造化之本,是真心真性想要成为的人,
是真心真性想要去做的事。唉!可怜世人蒙蔽了心性,不清楚自己真正所爱,亦
不知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利令智昏,色令欲迷,世人悲哀便在于此了。」

  虚竹听着巨人的话,痴痴呆呆地想:「我最想爱的人是爹娘,难道我想成为
的人是他们那样的人么,我把乔峰和师娘看作了爹娘一般,难道我内心里最想做
的事,就是做他们那样的事么?不,绝不是这样,乔峰是大英雄大豪杰,我怎敢
想去学他,而师娘那么善良,那么美丽,我又怎敢与之相比?我又丑陋,又无能,
猥琐下流,从来被人瞧不起,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虚竹不知不觉握紧了双拳,脸如白纸,额发冷汗,绝不敢认同自己是想成为
乔峰,可胡思乱想之中总有一个反抗的念头冒出来,这念头像是从心里的极深处
蔓延出来,越不去想就越是不可压制:我是瞧不起自己,可当有别人瞧不起我时,
我为何那么恨她们?是恨她们鄙视我的目光,还是恨我自己?报复之后,又像是
惩罚了我自己?我并不快乐,难道因为这并不是我内心里真正想要的……

  「老神仙,你说的不错,我利令智昏,我色令欲迷,师娘对我那么好,我却
对她心存亵渎,我真是人面兽心,我真是对不起她。」

  虚竹说完这句,顿吃一惊,他只想掩饰那个压抑不住的反抗念头,不敢胡思
乱想下去,没料到不去想乔峰,却又想到师娘,居然不知不觉说出这番话,这时
他如小蝶看着那颗玲珑心时一样,突然震惊巨人说的一句话:对于心性久被蒙蔽
的世人,世上最最可怕的真相,就是他们的真实内心。

  「哈哈哈哈——」

  巨人突然大笑起来,嗡嗡巨声到处旋荡,惊得虚竹目瞪口呆。

  「人面兽心!哈哈,你说自己人面兽心?善哉!善哉!俗尘中世人以『人面
兽心』作责骂之词,却不知这是人心的第一真性,爱性既由父精母血而来,由爱
而欲,圣人亦不免,父母之爱,手足之情,均为造化之本,只是世人不自知而已,
克欲为礼,乱则为虐,可叹浮愚众生,有多少自虐而又不自知之人,爱晦则欲虐,
欲虐则礼崩,礼崩则性乱,然则在造化眼中,万物皆同,为人为兽,又何分孰优
孰劣?只有劫数相应,因果相报,无始无终。正谓:混沌无极,无善无恶,阴阳
离分,不弃大道,只是可叹芸芸众生若心性沦丧,阴阳错易,那么这个世道就要
大劫临头了。当初我一念之差,以劫化劫,实则于大道无益,现今非人非鬼游荡
五百年,醒来仍然不知是缘还是孽?罢罢!我自有一颗玲珑心,却不识自己心性,
哈哈哈——!」

  轰轰笑声中,虚竹一沉,再次落入好似无底的黑暗,有了前两次,已不怎么
慌张,静待落地,寻见发着微光的一处,便照旧摸索而去,巨人大笑声从头上方
传来,已似乎距离很远,虚竹想:上回是他的肚脐,这回又到了他什么地方呢?

  走了一会儿,那发光处在眼中仍只是圆圆的一束,忽然寒光一闪,眼前突然
出现一个像是黄铜铸成的立柱,上有金光闪闪两行字,听巨人嗡嗡笑道:「空洞
凝真精,乃为虚中实,不疾而自速,万千世界同。」接着又听身旁小蝶道:「阴
阳桥?」小蝶念着铜柱上的字疑惑自语,她在此诡异之极的处境中,暂无心顾及
虚竹,而虚竹听小蝶到了身边,不安地向前匆匆逃去。

  越过铜柱后起初没什么异常,几十步后只觉地上越来越软,再走几十步就踏
不到实处,双足似陷在了泥沼中迈不出,又似陷在流沙中不由自主向前走,走着
走着,一脚踏出,足底浮空。

  虚竹大惊收步,见前方那孔光亮射过来的光线不住从身旁掠过,伴随着光线
还微有呼啸之声,回头又见小蝶正跟在身后,吓得他不由逃前一步,这一脚虽然
浮空,却凌空迈出一步,后面小蝶忽依稀不见,顷刻后才显出身影来。虚竹再迈
一步,小蝶又似离了很远,远得瞬间不见了人影,但小蝶只要上前一步就又离他
很近。虚竹惊疑之极,心想自己每一步都跨了极远么?如此几十步,迎面而来的
光线呼啸之速越来越疾,迈出那只脚忽似被什么拉住,身子向前冲出,大惊回首
拉向小蝶,小蝶此时赶来,也一声惊呼,反抓住了虚竹手臂,二人像突然落下了
不见底的深渊,但不是向下坠落,而是向前飞行,越来越快,脚步未动,而呼啸
光线却刺得二人睁不开眼,身周掠过的光芒不再单单明亮,而是光怪陆离,五颜
六色,并旋转变幻得越来越快。二人惊慌狂呼,呼声也瞬间远去,突然清清楚楚
听到了自己惊叫,脚下也止住了移动,定神后满目光芒,身前出现了一个圆圆的
光滑洞口。

  虚竹惊魂不定地试探一下,脚底已回复了实地,不禁欣喜地望向小蝶,小蝶
离退一步,神色犹豫着浮起了怒气,虚竹慌张向洞口一步踏出,再发惊呼。

  从洞口望出去,只见冰天雪地,茫茫一片,天地间竟是一个冰雪世界。

  寒风裹起雪花呼呼扑来,虚竹周身打个寒噤,努力定魂,发现这里是个高崖
半山腰,雪雾蒙蒙,白雪皑皑,看不见这山到底有多高,只见从四周雪雾中露出
一座座刀劈般的险峻峰头。忽然漫天飞雪中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虚竹吃惊仰头
寻找,虽然没有寻到那只神雕,但已听出神雕的叫声,惊想:「这里不会是天山
缥缈峰吧?」当望向自己这座山的山顶时,突然看见一人。

  这人笔直立在一块突兀伸出峭壁的长石尽头,衣袖乱舞,但身形屹立,昂首
苍穹,在漫天飞雪中极其娇小,却当真是顶天立地,气荡神驰。

  虚竹心知这人是独孤雪,大喜之下顾不得了惊疑,虽然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
回到了缥缈峰,但有独孤雪在,他一定性命无虞,于是匆匆爬向山顶,小蝶不声
不响跟在后面。虚竹爬到那块长石下,看见了那柄插在山壁上的巨剑,登时确知
这是天山无疑,但并不是缥缈峰,而是他初次遇见独孤雪的地方。这时知道自己
所在极高,上回拼了性命才爬得上来,如果不是洞口在半山腰,以他现在的功力
绝计上不来。待小心登上那片平地,便清楚认出了长石上那个似冰似雪不食烟火
的孤独背影,正要开口高呼。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地动山摇,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远处一道
浓烟直冲天际,那块长石也从中折断,独孤雪轻盈飞回平地上,苍白的脸上仍无
任何表情,淡淡道:「你来了。」

  虚竹惊慌应一声:「仙姑!」探头去瞧那道浓烟,见浓烟从远处的一个峰头
冒出,伴随浓烟而出还有巨大的碎石和血红的沸浆,碎石和沸浆滚滚而下,林木
燃烧,沿途一切瞬间被摧成灰烬,声势极其浩大惊人。

  虚竹失色叫道:「怎么?这是火山喷发了么?」

  独孤雪淡淡道:「冰火相击,千年一劫到了。」

  虚竹正想再问,听得又一声巨响,又有一道浓烟冲起,山崖震动,虚竹立脚
不住,趴下待摇动过后,却又惊异听见音乐之声,乐声悠扬,曲调沉绵,但火山
轰轰巨声竟掩不住这柔和的琴箫之音,乐声似在极远,但又十分清晰,虚竹想到
什么,大惊要叫,又是一声巨响,又一处火山喷发,接二连三,一处又一处火山
喷发,轰轰巨响中,那乐声反而越来越清楚,虚竹听出每次乐声激高之时,便是
火山喷发的巨响,虽然极难置信,但显然像是这乐声引发了火山。

  终于,好一会儿,没再响起山崩地裂的巨响,乐声也突然消止。

  虚竹从冰面爬起,脸无血色,心惊之极,他莫名其妙回到天山,意外遇到了
独孤雪,以为自己脱离了险境,却想不到黑蜘蛛携着天魔琴和地魔箫杀来。此时
向下看去,白雪天山已成了另一番景象,围着缥缈峰升起数十道冲天黑烟,乌云
遮住了苍穹,雪峰流血,岩浆到处肆虐,天地之间尽是沸红,如烈火地狱。

  虚竹惊恐于如此天地之威,顿生难以言表的凄惨绝望,呆呆望向独孤雪。

  独孤雪正走到崖边看向山下,脸上突然有了表情。虚竹心头猛一跳,独孤雪
清澈如冰的眼中流露出的悲哀虽然只有微微一丝,却像重锥一样,重重敲打在了
虚竹心上,但觉那悲哀真是厚重之极,像是积蓄了几百年几千年。随独孤雪向下
看去,见岩浆冲散雾霭,一座山下露出了一个巨大石雕,正是灵鹫宫,沸腾岩浆
吞没了石雕的大半部,正抵挡不住地继续燃烧而下。

  虚竹心中惊呼,不敢去想象灵鹫宫中的那些女子此刻是何等的惊恐凄惨!

  「仙姑,怎么办?我们怎么办?这里会不会也要喷火了?」

  「他们会来的……」

  独孤雪的手微微一指,「……他们来此是为了轩辕剑。」

  「轩辕剑?仙姑是说,插在石壁上的那柄生锈的铁剑?」

  独孤雪点点头,「它也叫香魂剑,能化去天地双魔的蚩尤魔音。」

  「这下好了!可这巨剑必然沉重无比,谁能挥得动?仙姑你—?」

  独孤雪没有回答,平静地看向天边,过了一会儿,才道:「这剑封印着蚩尤
奇魄,奇魄收在这山峰中,一旦冲破封印,便会释放出上古的力量,这力量蓄积
万年之久,世上再没有其它力量可与之抗衡,到那时江洋倒流,山塌地陷,天火
摧毁大地一切。」

  虚竹愣愣听了,这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千年一劫,顿觉不可思议之极,皇帝
蚩尤等等,他只是当作神话中的人物,不想确有其人其事,心忽一凛,想起那个
苏老头的话,吃惊问:「封印?蚩尤?这是不是就是五仙教的那个大秘密?」

  独孤雪自顾说下:「有情世间,成、住、坏、空,人间生于有情,初时人心
古朴,随性而为,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劫数往复,直到皇帝大败蚩尤,女娲娘娘
派自己的一个化身——九天玄女下凡相助蚩尤……」

  「咦……?」

  虚竹听独孤雪的话与自己所知不一样,忍不住打断道:「蚩尤是恶人,九天
玄女是来帮助皇帝的吧?」

  独孤雪沉默片刻,微微摇头。

  「成王败寇,如今世人都认为皇帝才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自然希望他得到
上天的青睐,可当时并没有善恶,在女娲娘娘眼中,凡人更无所谓善恶,只是当
世间只有一种力量时,无论这种力量想做什么,都会带来世道毁灭,当没有其它
力量与之抗衡,强大如太阳也会分崩离析,因为到了那时,它唯一的敌人,就是
它自己,终者自终,始者自始,其结果会给人间造成更大的苦难,现下就是如此,
蚩尤力量世无匹敌,一旦现世自毁,即天倾地覆,无数生灵为之万劫不复。

  所以九天玄女既不能助蚩尤杀了皇帝,也不能任凭皇帝彻底消灭蚩尤,两难
之下,以情分善恶,以爱生怜悯,一缕香魂化入轩辕剑,既成全了皇帝,又留下
蚩尤奇魄,世间也自此有了善恶之分,这正是合『一阴一阳,无始无终』的道理,
然而善与恶亦逃脱不了因果造化,当世间天理不存,道德不继时,便会遭逢一劫,
涤荡人心,再分善恶。」

  虚竹听完这番话,似懂非懂点点头,心里更是不安,世道人心与他并不相干,
他只担心自己能不能逃过此劫,等了一会儿,见独孤雪不再说话,问道:「仙姑,
如今我们就在这里等那一劫么?」

  独孤雪望向飞雪,淡淡道:「不必等,他们来了。」

  虚竹大吃一惊,左瞧右看,就听琴箫之声响起,从远处传来,片刻间就到了
近处,一股无形的巨力呼啸而至,虚竹惊慌万分,无处可逃,却见呼啸之声到了
崖边就停滞不前,好似遇到了什么阻力,哗哗啦啦一阵响,「砰—!」那柄巨剑
自行从石壁飞出,拔空而起,停在了绝壁上方,嗡嗡颤动着竖立旋转,琴箫之声
越奏越急,巨剑颤转得也越响越快,乐声消失,巨剑落下来,咣——!深深插在
冰壁上,露出来的半截仍有一人多高。

  接着,崖边上落下一人,是一身黑衣的黑蜘蛛,只稍稍一停,就又突然消失
不见,他站立的地方出现了另外一人,这人皮肤雪白,几乎赤裸,乍看是个女子,
但虚竹定睛瞧向这人的脸,这人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是不男不女的孟宝玉。

  「嘻嘻哈哈——」

  孟宝玉扬起一只手上的地魔箫,突然发笑,脸上的疤痕扭曲,笑容和笑声都
诡异之极。虚竹不由又退一步,眼中一花,孟宝玉突然变成了黑蜘蛛。

  「哈哈嘻嘻——」

  黑蜘蛛也在发笑,笑声明显不是一人所发,接着黑蜘蛛变成孟宝玉,孟宝玉
又变成了黑蜘蛛,二人互相变得越来越快。虚竹瞠目瞧出,黑蜘蛛和孟宝玉二人
背靠背,原地转圈,身形极快,竟似成了一体。虚竹想起女娲庙中塑像,又想起
落入巨人肚中前石阶上刻着的图像,明白了那就是所谓的推背图。

  「师伯!」一直吃惊听着独孤雪和虚竹对话的小蝶突然向黑蜘蛛奔去。

  「不可!」独孤雪喝止,但魔音随即响起,巨剑也颤动起来,跑到黑蜘蛛和
巨剑中间的小蝶惨叫着喷出大口鲜血,血雾喷向刚转到前面来的孟宝玉,孟宝玉
微一皱眉和黑蜘蛛倏忽不见。

  独孤雪走到小蝶旁,低头看了看,叫虚竹过来扶小蝶坐起,又令虚竹也坐下
与小蝶面对面,四只手拉成互握。独孤雪立在两人旁两只手掌各放在一人天灵上。
小蝶手心冰冷,脸色越来越青,看似已经气绝。虚竹正奇怪独孤雪的举动,忽然
听她念起了口诀,只听一句,便知她念的是乾坤大挪移,揣知其意,于是随口诀
运行起乾坤大挪移,有独孤雪的内力相助,运行乾坤大挪移轻松无碍,而且通过
双手感觉到小蝶体内随着他也在一样运行,渐渐听得小蝶的呼吸由低而响,愈来
愈是粗重,接着见她脸色转白,再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

  突然间听独孤雪念道:「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忽左
忽右,消于无形!」这正是虚竹从没领悟的乾坤大挪移的最后一段话,此时无暇
再想,他和小蝶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独孤雪一说,不由得手掌一紧,两人的
内息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小蝶的脸色渐渐消红。

  过了一会儿,小蝶突然睁开眼来,向虚竹看了一眼,随即闭住。

  虚竹欣喜微笑,此时他修成了乾坤大挪移的最后一层,体内阴阳和谐,聚成
一体,沛然莫之能御,欲发即发,欲收即收,毫无一丝阻滞,真舒畅无比,不禁
想到:起死回生,化仇为情,原来乾坤大挪移还有这样的神奇!

  独孤雪道:「好了」,收回手掌,虚竹便又只有了自己那两成内力,但神采
奕奕,精神大振,站起之后又愁容满面,叹气道:「那两个妖怪来去无踪,说来
就来,我们总不能永远躲在巨剑后面。」

  独孤雪微微欠身,「段掌门说的是,当初袁天罡以劫化劫,说应在天山掌门
身上,结果如何,我也不知,现时辰已到,该见分晓了。」说完向崖边走一步,
手掌一翻,请虚竹随她出去。

  虚竹大惊,他刚才担忧之下只是随心一叹,哪敢出去,张口要推托,独孤雪
却不容他分说,扬起长袖搭在虚竹肩上,将他拉到身边,长袖收紧,转了一个圈,
竟将虚竹紧裹胸前,身子向上一纵,飞到空中,另一只手向下一指,那柄轩辕剑
晃了晃,噌- !从冰上拔出,随二人飞到空中。

  独孤雪高高飞上,又疾冲而下,虚竹大惊中紧紧抱住独孤雪,只觉臂中身躯
越来越软,忽一下化成了气流消失不见,虚竹乱舞着空荡荡的手臂,见衣袖好似
被疾风撕碎,一片一片地离身而去,接着全身肌肤一阵风寒,身上衣服也成尽碎,
他大声惊呼,惊呼中一面飞行一面旋转,旋转之中,突然发现独孤雪就在他身后
牢牢贴在他背上,想起所见的黑蜘蛛和孟宝玉的二人合体,心头惊震。

  「接剑!」

  随独孤雪这声娇呼,巨大的轩辕剑到了虚竹眼前,虚竹慌张挥动双臂,剑身
随着舞动,他停下双臂,剑也不动,几次后,发现自己可以凌空御剑,刚刚有些
安心,「嘻嘻嘻嘻——哈哈哈哈——」的笑声空中传来,仰头一瞧,见黑蜘蛛和
孟宝玉身后拖着火焰般的气流,如流星一样飞来。

  「御剑!」

  独孤雪再喝一声将轩辕剑御在二人前方,迎头相击,双方都飞行极快,虚竹
只有伸直手臂与独孤雪并力御剑,眼中看清黑蜘蛛和孟宝玉后,双臂发抖,手御
剑尖左摇右摆,犹豫着该指向哪个,就在相撞的前一霎那间,闪念记起了「大道
朝天,不走两边」,于是意念不再动摇,剑尖直指那二人中间,「轰—!」听得
火山喷发一样的巨响,再没了意识。

  醒来身下冰冷,坐起一看,天上不知何时又飘起鹅毛大雪。

  漫天飞雪中立着一个雪洁胴体,从后望去,独孤雪的神情无比宁静,注视着
远方,神游天外,真如是圣女仙姑一般,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雪花不待落上她
头发和玉肤上便纷纷融化不见,天边夕阳的血红残辉映上高峰,无暇的胴体仿佛
笼罩着圣洁的霞光。

  眼前这一幕令虚竹忘记了寒冷,时光一时凝固。

  「阿朱姐姐,阿朱姐姐……」

  这一声声轻唤,将虚竹从痴痴中唤醒,向后吃惊瞧去,这一移动才发现自己
一丝不挂,抱紧双臂,再瞧向发声处,见峭壁露出一个冰洞,洞中全是晶莹发亮
的冰块,小蝶手抚一个冰块正唤着「阿朱姐姐」,寒冰里裹着阿朱,其它的冰块
也是如此,每个里都似冻裹着一个尸体。

  阿朱神态安详地仰在寒冰中,从头到脚如冰似雪,头发也是丝丝如雪。

  「阿朱姐姐,原来我心里最想最爱的人是你,你不仅像亲姐姐一样地对我好,
其实在我心里,你更像是我娘……」

  小蝶喃喃说着,把脸贴在寒冰上。

  虚竹想起当他从无垢脐的那个世界出来,小蝶正呆呆站在无垢脐前,而那时
无垢脐显出来的景象正是这冰洞中的情境。

  小蝶对寒冰中的阿朱继续道:「我自小没娘,也从不知她长得什么样,但我
有了你对我的好,就把你想成了她,如今我知道了,再不与你分开了……」

  小蝶起身一件一件脱去衣服,似要陪着阿朱一起赤裸裸躺到冰块里去。

  突然,一大堆雪从山顶滑下,盖住了洞口。

  虚竹吃惊扑去,不顾赤身雪冷,可是他越挖,落下的雪越多,只得向独孤雪
求助:「仙姑!她们被雪封住了……阿朱她死了么?」

  独孤雪没有回头,而是慢慢向前走去,轻轻道:「她修龟息大法之后,还需
再养一段时日,冰墓一开,此劫已过,我也真是有些累了,色由心生,天道归一,
而天道无极,又复归混沌,非人力所能止,我冰心千年,孤候世外,是为了什么?
是对?还是不对?」

  独孤雪的眉间又显出来生动,这回不是悲哀,却是漫天飞雪也遮不住的孤寂
迷茫,走到崖边,好似轻雾突然吹散在一团飞舞的雪花里。

  虚竹迎着寒风哆哆嗦嗦走去一瞧,听了独孤雪的话,他已确信阿朱一定会被
医好,即便小蝶也绝无危险,因此心情不再十分紧张,这时候雪突然停了,再看
脚下,群山虽然疮痍遍布,但已尽覆一层新雪,又是以前那个茫茫天山了。

  一只雕影冲破飞雪,落在虚竹面前,把嘴向他伸去,叼着一套棉衣。

  虚竹接过时从衣上落下一物,是那只地魔箫,虚竹知是独孤雪送他的,于是
穿好衣服,将地魔箫收在怀里,轻轻拍了拍雕头,笑道:「雕兄,又是辛苦你来
接我。」神雕矮身顺下翅膀,待虚竹爬上坐稳,离崖飞去,几个起落之后,高高
飞起,一直向东疾飞,飞到次日黎明,又飞到天黑,终于一头钻出了云雾,向下
盘旋在一个大城上方,虚竹在雕背上向下俯瞰,月下好大一片黑压压房屋,仔细
看了一会儿,认出竟是京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空看去倍是温馨。

  虚竹不由大为感慨,众生并不知世间已历一劫,回想天山的惊天动地,真是
恍如隔世,只是可怜灵鹫宫那些美丽生灵惨遭浩劫,又想无垢脐中的经历,不觉
深叹口气,此时心中仍不愿相信其中所见是真实的,但又觉若是真实的,也并非
是坏事,至少二奴活着,符敏仪等人活着,还有师娘,她活在另一个世界,甚至
乔峰,他死后会不会也去了那个世界?

  虚竹感叹着惊疑起来,惊疑眼下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又迷失在了另一个无法
分清真幻的时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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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三回 阁暖画眉新



  神雕找了一处僻静空地落稳。

  虚竹告别神雕见它飞走后,急急去了热热闹闹的夜市,听着喧嚣人声,狐疑
走在灯红酒肆间,终于定下心来,确信自己真正回到了京城,而并非虚幻,不禁
喜形于色,去了玉花轩所在的那条街。不料见玉花轩门前甚是冷清,进轩见几个
懒散妓女,都打着哈欠无精打采。

  花姐见到虚竹,慌呼惊叫之后,眼圈就红了。

  「好东家,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作主,姐姐可就活不成了。」

  虚竹拉花姐坐在身边,笑问:「何来这么大委屈?怎就不活了?」

  花姐听了这一问,落下泪来,掏出手绢,抹泣诉苦。

  原来是虚竹一离去,尤三姐便张狂起来,自称水月洞主,不仅不把花姐放在
眼里,还将许多妓女都诱惑了去,水月洞天一天比一天红火,玉花轩则一落千丈,
到了几乎不能维持的地步,而将军府偌大开销,没了主人,也没了玉花轩的接济,
奴仆们将府中东西偷得偷,卖得卖,纷纷逃散。薛宝琴无计可施,居然回了娘家,
幸而回来了双儿姑娘,还有一个平儿奶奶,这平儿奶奶倒是精明能干,将能当的
器物当了些,现今紧衣缩食,节省度日。

  花姐说到这,气愤站起道:「尤氏那边,生意红火,却不肯拿出一两银子来
接济。这倒也罢了,她还给她干女儿取个名字,叫花袭人,东家知道那女儿原本
只叫袭人,其母肖氏,哪来的花袭人之说,那贱人偏偏令她姓花,故意当着人面,
『花姐,花姐』的喝来唤去,这不是成心羞辱我么?」

  虚竹起初暗觉好笑,听到薛宝琴回了娘家,心里咯噔一下,往下便听得心不
在焉,哄道:「你先也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自然不容她再胡闹。」接着急切
地问:「我那位夫人怎就回了娘家?」花姐舒缓了口气道:「不是薛奶奶不贤惠,
一个大早,府上去了辆马车,来人与薛奶奶说了几句,薛奶奶便随车走了,说去
见她娘家人,这一走再没回来,也一直没见个口信儿。」

  虚竹皱眉心疑:薛宝琴被孟太师金屋藏娇,向来深居闺中,外面谁人知道她?
莫非是薛姨娘回来了,那她也该留下个话儿,除非是故意不告而辞?

  花姐瞧瞧虚竹神色,为他添上茶,小心再道:「东家好些日子不回,有些事
等不过,我便做了主,秀莲……哦,就是那个秀凤,我已经让她入了行了。」

  虚竹点点头,未怎在意道:「嗯,她也改名了?」

  花姐露出笑容道:「不是刻意改的名,客人们喜欢叫她莲花,我们也就叫她
秀莲了。日子难过,不得已叫她入了行,这孩子知恩图报,跟她说了难处,她也
没怎不情愿,不想一下火了全城,好在有她支撑,不然剩下的这几十口人就要去
大街讨饭了。」

  「莲花……」虚竹念着疑惑。

  花姐噗嗤笑道:「东家不清楚么?客人们叫她莲花,那是因为她生了个稀奇
宝穴儿,凡经身的客人都笑咪咪得魂不守舍。」

  虚竹吃惊想了想,恍然叫道:「原来那是天生的,我还以为是我把她弄坏了,
没想到是个奇货!」

  花姐应道:「不错,这孩子眼睛也高,娇弱里藏着聪慧要强,虽答应了陪客,
但从不轻易许人,只有她中意的才能留宿,都是木讷傻小子,唉!像我年轻时候,
我没因此勉强她,这孩子是个绝佳料子,不好叫她过早被糟蹋的没了形。」

  虚竹眼睛发亮,想起了那丛莲花瓣一样的赘肉,站起笑道:「有你调教自是
叫人放心,我去瞧瞧。」

  花姐惊讶笑道:「哎呀!哪知东家突然回来,今晚我瞧她兴致不高,就叫她
去府上帮帮家务。来,我陪东家好好喝几杯。」

  虚竹哦一声坐下,心火已腾腾烧起,盯在花姐油滚滚的屁股,见她去到门口
招呼上酒上菜,笑吟吟回来又道:「东家回来还很及时,过十几天就是一个喜事,
嘻嘻,东家千金摆百日酒,咱家带姑娘们还要去府上闹一闹。」

  虚竹笑着说好,又疑惑道:「百日酒?什么百日酒?」

  花姐嘻嘻笑道:「东家还不知么,双儿姑娘是带孕回来的,我叫秀凤向平儿
奶奶打听,说是东家骨血,如今府上多了位千金,当然要摆酒庆贺。」

  虚竹大吃一惊,呆了一会儿,饭菜摆上来,却也无心吃了,说声:「我回去
瞧瞧。」匆匆离去。

  回到将军府,虚竹心情已稳定下来,微笑着唤醒东倒西歪坐在门口打瞌睡的
四个带刀护卫,这四个护卫仍是最初的那四个,迷迷糊糊突然见到失踪已久的大
将军,惊愕的话也说不出。虚竹自行推门进去,匆匆来到那间豪华大屋,见屋前
多了一张大玉床,肚中一笑,知是梁从政令人送来的,见玉床上摆满花盆,想是
玉床太大,放不进屋去,便在这里当成了摆设。

  虚竹见到这玉床便想起了当日的香艳,笑眯眯进了屋,不料每个房间都空空
荡荡,昔日众多奴仆已不见,只又多了栊翠庵地洞里的那些玉凳玉架,还有那个
曾装着「醉八仙」和「阴阳和合散」的玉盒,如今盒子里只剩下了一本书,当时
以为是卷丝帛,现在打开再瞧,才知是用丝帛卷成的轴册,写满金粉小字,古色
古香,多打开一些便见到了一幅春图,好生眼熟,正与在凤姐床头上见到的一摸
一致,相比之下,卷轴里的画,笔笔精细,而凤姐那本书则显得粗糙,像是临摹
这卷轴而作。

  此时无心细看,放下卷轴,出了大屋,惊疑着过了曲径通幽处,终于见到了
灯光,却是薛姨娘的旧屋,便轻车熟路蹑进院内,躲到窗外向里窥去,眼中一亮,
见红彤彤的烛光下,好一派暖春艳图。

  平儿和秀凤隔着炕桌,相对做着女红。

  平儿垂着漆黑油光的坠马髻,身着半新不旧蜜色小合袄,身旁放着一个竹编
摇床,里面熟睡着一个孩童,这孩童已有二三岁,该是平儿从孟家带出来的珠儿。
而秀凤个头窜了不少,胸前也显出诱人丰满,雪白的瓜子脸上,娇媚灵动的眼珠
亮晶晶的很是灵活。

  虚竹心赞:「果真养成了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这时,从东厢房那边又慢慢踱进一人。

  虚竹在窗后又惊又喜,见双儿嘴含浅笑,身穿葱黄色的套头裙,外套玫瑰色
比肩褂,怀敞褂襟,额上缠着红毛巾,手拿一个纹花姿瓶,走路有气无力,显出
身子虚弱,但整个人丰腴了许多,脸蛋潮红,浓密的蓬松紫发挽在胸前,一下子
变成了一个温婉之极的美少妇。

  平儿见了双儿,惊讶道:「你出来做什么,不好养着,以后落下病根,可是
一辈子拖累。」双儿笑着不好意思地道:「姐姐说的是,但我实在闷得慌,出来
透透气。」然后向秀凤道:「妹妹辛苦,我早想好好谢谢,但身边没有什么贵重
东西,这瓶花露水是以前那个宝琴姐姐留下的,妹妹不要嫌弃,请拿去试试。」
秀凤下地慌道:「哪敢叫姐姐这么客气,妹妹绝不敢收。」平儿放下针线从双儿
手中接过瓷瓶,再送向秀凤道:「好妹妹,接着吧,叫你一个小姑娘家伺候我们
两个妇人,好生难为你了。」

  秀凤听平儿说她是个小姑娘家,脸上便全红了,而平儿实是无心,她瞧秀凤
处处娇嫩,虽知她来自玉花轩,但却想不到她早被虚竹破了身,现又做了玉花轩
头牌。

  双儿却被这句「妇人」羞红了脸,在炕边慢慢坐下,再劝道:「是啊,妹妹
若不收,我们以后再也不好多劳妹妹了。」秀凤只得道声谢,面红耳赤接过瓷瓶,
打开瓶盖嗅了嗅,问道:「这香气真好闻,不知该怎么用才好?」秀凤故作此问,
她袁家曾是京城巨富,当然用过花露水。平儿笑答道:「花露水么,是摘取花瓣
入甑,酝酿而成。蔷薇最上,群花次之。这瓶便是蔷薇酿成的花露,用时不须多,
每于盥浴后,挹取数匙入掌,拭面拍体而匀之,妙在似花非花,是露非露,故为
最佳。」

  秀凤边听边挨双儿坐下,笑道:「姐姐见识真多!难怪姐姐总是这么香。」

  平儿再道:「香浓也未必好,用香之妙,妙在有其芬芳,而无其气息,妹妹
姿丽质雅,用此蔷薇花露,最是适宜,姐姐可要羡慕你了。」秀凤羞道:「姐姐
休夸我,两位姐姐秀外慧中,又温柔又美貌,才叫秀凤好生羡慕呢。」

  双儿扑哧笑道:「羡我们什么,不是你也想……」说着双手在自己腹前一划,
继续笑道:「……想如我前些日子那般『秀外慧中』不成?」

  「双儿姐姐,瞧你说的,我才不是呢。」

  秀凤羞嗔,去搔双儿痒处。双儿咯咯笑着左闪右躲。平儿吃吃笑着伸手指指
摇篮,意是别吵醒珠儿。秀凤偎去平儿身上,三女掩口嘻嘻笑个不停。

  虚竹在窗外乐呵呵瞧着,心里暖意融融。见三女笑起,真是暖阁添花,双儿
的脸虽略显臃肿,但欢笑起来,凹出了深深的梨形酒窝,依然又稚又甜,叫虚竹
想起最早在满昌府见到双儿时,她跃马扬鞭在阳光下灿烂欢笑的情景,不觉有些
痴了。

  三女笑后,平儿又道:「好妹妹,姐姐知道那玉花轩是个火坑,你还有没有
能投奔的什么亲戚?」秀凤收起笑容,低头想了想,道:「我倒是自小有个姐姐,
后来举家迁移来此,不幸路上失散,再没有消息。如今家人逃难,秀凤除了两位
姐姐,再没其她人可说贴己话了。」

  平儿和双儿听秀凤说得可怜,眼圈都有些红了。平儿叹气道:「唉!我也是
一样,自小有个姐姐,随她长大,随她嫁人,如今也没了……」说着勾起了心里
伤心事,酸泪盈眶,悄悄拭去。

  秀凤慌张道:「姐姐不要这样,都怪我不会说话,惹得姐姐伤心。」

  双儿却也叹道:「唉!妹妹还知有个亲姐姐,而我,连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
都不知道。你姐姐叫什么?什么时候?在哪里失散的?等公子回来,我求他留意
打听打听。」

  秀凤摇头道:「不敢劳烦东家老爷,再说我们姐妹差了六岁,失散时我还是
个不懂事的孩童,现下连她模样都想不起来了,只知家里人叫我小凤,叫她大凤。
这么久了不知她是生是死,看来我们两凤相见,只怕是要等到来世了。」

  虚竹听着「大凤,小凤」,莫名其妙想起了丽春院。多年前一个夜晚,他像
现下一般躲在一个窗后,听着一个女子被人蹂躏,心里一惊:「那时的喜凤就是
现下秀凤这般年纪,她们该正是相差六、七岁,不过从来不知喜凤的姓氏,难道
也是姓袁……?」忽感脊背发冷,身后似掠过一股寒风,登时记起无垢脐中那些
发光的鬼,也许此时有许多人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他,其中说不定就有喜凤。想到
这些,头皮直麻,当初他在少林寺吓唬慧静,着实也吓得自己心惊肉跳,急忙对
自己道:「不会的,天南地北这么远,哪会这么巧?」说完不愿想这事,向四周
瞧瞧,离窗要去屋门,不料回头时突然见远处黑暗中似闪着几点莹莹幽光,揉揉
眼睛再看,不是眼花,确实有光,那光还阴森森地时明时暗。

  —啊?真有鬼魂来了?

  虚竹的心通通直跳,又害怕又惊疑,犹豫一会,屏息敛气向光寻去,到花园
扒开树丛,见湖边地上燃有三只香,光亮便是这香火,一女向香伏拜,口中念念
有词,这女十分娇小,头顶光光,周身白衣,整个人在月下熠熠生辉。

  —咦?哪来的小尼姑,她在这里做什么?

  虚竹惊魂未定,大为吃惊,走出几步,听尼姑念道:「求求各路神仙,保佑
公子平平安安,也保佑我母亲投胎转世,快乐安康!」

  「菱儿—?」

  虚竹瞠目结舌,脱口惊呼。

  小尼姑「啊—!」回过头来。虚竹一怔,眼前分明是香菱,却又与之前不大
一样。但见小尼姑喜形于色,「公子!」叫着跑来几步,又停步惊疑道:「真是
公子?不是神仙托梦?」

  虚竹听了这句,惊喜之极,上前将香菱的手紧紧拉住。

  「真是好菱儿?也不是神仙托梦吧。」

  「公子,是我,我是菱儿。」

  香菱跳着娇呼,虚竹却忽然察觉她一双小手十分冰冷,心又一凛。

  「你那日……我明明见你……死了……?」

  香菱笑着摇头,欢快道:「我没死,醒来不见公子,焦急了两日,又出不去
山谷,幸得双儿姐姐寻来,救了我。」

  「哦,是这样,我那时当你死了,真是好伤心。」

  虚竹恍然说着,见香菱的头顶反射着月光清辉,光滑得连头茬也没有,又吃
惊道:「可是你……你剃光头发?做什么?」

  香菱委屈道:「我也不知……我一醒来就成了这样,还……竟然变成了一个
小孩,后来个头一天天长,头发却丝毫不长,前几日睡醒……又是这样……我好
害怕,双儿姐姐她们都不知我这是什么怪病!」

  虚竹听着惊圆了眼,心里大呼:「返老还童?」立觉万难置信,想了想试着
从香菱手腕输入功力,刚刚输入香菱脉门,便觉一股雄浑无筹的力道迎来,一触
之下,手臂一震,不由放手退了两步,惊呼:「乖乖!竟有这样的事?」他试出
香菱有功力,却不知这功力有多深,以他现下功力去试,真如蚂蚁撼树。

  香菱茫然无知,觉手腕一热,不知何以然,惊问:「公子,怎么了?」

  虚竹摇头傻笑,想那日情形下香菱若吸取了白素素的功力,那定将李秋水和
林梦如的功力也一并吸去,难怪刚才第一眼看去十分不对劲,不仅是因为她没了
头发,还更是因为她还童的缘故,上次在深谷重逢,香菱已长成为桃花下盛开的
窈窕少女,而这时又收回去凹凸,身形返回孩童,却正是在孟家初遇时那样。

  「好菱儿不怕,那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你永远都能这么美。」

  虚竹又惊又喜,说着将香菱轻轻拥在怀里,只觉她小小的身子真是娇盈无比,
没怎么用力,便抱起放在了胸膛上。

  香菱惊慌叫声:「公子!」随即羞涩一笑,双臂勾住虚竹将头伏在他肩上。

  虚竹但觉柔软香浓,熟悉的体香令他心中一荡,扭头吻去。

  「好菱儿,真叫人想死了,让我好好亲亲。」

  香菱低低支吾一声,贴着虚竹脸腮,羞答答抬起脸来,这张精美无伦的脸蛋
虽然纯稚如童,却是春色动人,风情毕露。虚竹喜滋滋瞧着,爱得心酥,忽然又
微微一惊,发现香菱原先弯长的睫毛也没了。香菱察觉他的惊异,羞道:「公子,
我没了头发,眉毛也是画上去的,是不是很难看?」

  虚竹再仔细瞧香菱,见她眉弓细细两抹,青黛如眉,有了这一双整齐的画眉,
整张脸越瞧越与画中无异,毫无瑕疵,月色下吹弹可破,令人不忍逼视,顾不上
再说话,轻吻下去,香嫩满口,心中一阵迷糊,心道:「她本就嫩极,现又没了
丝毫毛发,一定更滑更嫩了。」双手揉着滑嫩,呼呼喘起了粗气。

  香菱有些吃惊,夺出嘴唇嗫嚅道:「公子,去瞧瞧双儿姐姐她们吧,她每日
好担心你呢。」

  虚竹嗯一声,舍不得放开,又想:「她当初疼的十分厉害,现下比那时还要
娇小,肯定受不住。」便亲亲脸蛋,放下道:「好菱儿,你大难不死,公子再给
你个礼物。」从怀里拿出地魔箫,道:「瞧!蛇娘子从你那夺了去,我又给你要
回来了。」

  香菱听到「蛇娘子」,脸更红了,低头接过,羞答答又慢慢抬起眼来,看着
虚竹,唇张了张,似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温柔一笑,亮晶晶的眸里似涂了
浓浓的一层蜜,甜从心底冒出,美意融融。

  虚竹动容,心神荡漾,单看这张少女怀春的脸,叫人绝想不出她有个孩童的
身躯,情不自禁低头再吻,香菱眯眼相就,轻吐丁香,脸蛋一下火烫,柔柔抱上
虚竹头颈,呢道:「公子……不要再离开……菱儿……」虚竹心头一震,这正是
上回香菱说过的话,当即将香菱抱在双臂上,转向那三炷香。

  「各路神仙在上,我现在发誓,今后绝不与好菱儿分离了。」

  虚竹郑重地大声一说,心中顿涌甜蜜,正要再向怀中吻去,听有人叫道。

  「谁?谁在那儿?菱儿?菱儿?你在哪里?」

  秀凤出来听见人声,惊惶大叫。

  虚竹抱着香菱大步流星走到门口,秀凤愣楞见了,吓了一跳,慌张跑回屋里,
连声叫着:「东家老爷回来了。」

  双儿等立起吃惊,见虚竹进来,都张口惊呆,眼里也都闪烁着惊喜。

  虚竹放下香菱,笑道:「大伙儿坐吧,我这回不走了,安心和你们过日子。」
说完上炕,坐到了炕桌里端。

  四女互相瞧瞧,低头坐下,都拘束无措。而虚竹瞧着四女,喜悦不胜。

  香菱没了毛发,却眉目如画,娇柔粉嫩,肌肤好像透着萤光;秀凤柳眉杏眼,
下颌尖尖,薄薄嘴唇,蜂腰削肩,雪脯透腴,既清新稚气,又妩媚含春,总偷偷
打量虚竹,眼神一对便吃惊躲去,眼珠灵动,似羞似喜。而鹅蛋脸的平儿,温婉
秀美并不张扬,但处处无比精致,越瞧越有滋味,令人双眼盯上就离不去。双儿
却深深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虚竹瞧不见双儿的脸,但想得出在蓬松如浪的
紫发下藏着何等的羞美。这大半年来,他除了挂念生死不知的阿朱,思念最紧的
便是这双儿,见她羞涩难当,呵呵乐道:「我快饿死了,家里有没有饭吃?」

  虚竹这一说,平儿和秀凤都像解脱一般下炕就逃,香菱说声「我去帮忙。」
也匆匆出去,片刻只剩了双儿一个,双儿这些日子不能劳作,不方便随去。虚竹
笑嘻嘻坐到双儿旁,拉起她手道:「好双儿,我一直担心你,你不在身边,不知
我受了多少苦!」双儿惊讶看虚竹一眼,眼中紧张关切,随即又羞极低头。虚竹
将双儿扶在怀里,在她耳边再道:「好双儿,咱们孩儿呢?我和你终于是真正地
大功告成了。」双儿哼地被这句「大功告成」逗笑了,脸上受了一吻后,又羞涩
又甚是甜蜜,抿嘴笑道:「他在西屋睡熟了,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不见,真是
好焦急呢。」虚竹笑道:「我说来话长,你先说给我听听。」

  双儿说起,当日她和三少奶奶逃出地洞,候在客栈,不见虚竹回来,却惊见
李梦如赤裸裸地沿街疯狂叫嚷追杀,三少奶奶和双儿商量好,三少奶奶照顾平儿
母子,双儿去寻找虚竹,大家在杨家会合。之后,双儿便跟踪李梦如,见她眼瞎
不由生怜,暗中送衣送食,倒像是护送一般,不然李梦如瞎着双眼,即使有蜜蜂
指引,也到不了大理,但双儿一个大意跟丢了,踏遍高山峻岭,找了两月,终于
找到无量山下,错过见到虚竹,却救出了被困在绝谷中的香菱,香菱独自在石室
醒来,也不知了虚竹去向。双儿只好带着香菱返回,路上觉身体有异,找个郎中
一瞧,震惊自己有了身孕,惊惊羞羞回杨家老宅,却见三少奶奶也显了怀。平儿
情绪已稳,而那巧姐受了一番惊吓,神智受损,不敢见人。几人一番商量,三少
奶奶收养了巧姐,叫双儿送平儿母子进京等候虚竹。

  双儿说到这时,眼色在烛光中闪出来一丝调皮,暧昧笑道:「三少奶奶让我
告诉你,她姓郭,闺名盼儿,说自己怀的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女儿,便叫人送还
回来;若是男孩,她便隐姓埋名将孩儿养大,在世上给公子留条血脉,算是报了
大恩,并说请你放心,她定将孩儿教养成一个侠肝义胆的忠厚男儿。」

  虚竹听着心中感动,回忆三少奶奶音容,不由感慨,想她说来说去都是不想
与他相见,听到最后一句,又发一怔:她这么说,倒像是说我既不侠肝义胆也不
忠厚了。

  双儿又羞涩道:「你没回来,我给孩儿起了小名,也叫作『盼儿』。」

  虚竹点头笑道:「嗯,我知你想念三少奶奶,不管她生男生女,我和你一定
找她回来,好不好?」说着想当日石洞,想不出哪个是三少奶奶,不过有个胸前
缠着层层绸带,双乳异常肥硕,那个多半是她。记得双儿说过,软猥甲曾是三少
奶奶的贴身之物,定是因为太过惹眼,才用软猥甲收敛,后来将软猥甲给了双儿,
她便只能用绸带紧裹。

  虚竹哼哼一笑,自认想的不错,向双儿问起软猥甲。双儿脸一红,眼露羞嗔,
说遗落在了山洞。虚竹想起那时众女乱成一团,不禁笑怀,忽然又是一怔,记起
桃花夫人曾扎他一下手掌,前后一想,恍然大悟:桃花夫人当日也在洞中,众女
在黑暗中乱抢衣服,软猥甲被她拾了去。难怪她一见自己便突下杀手,缘故竟是
在此!再忆洞中情形,却怎么也想不出哪个是桃花夫人。十二个女子中他已知的
有双儿、香菱、三少奶奶、红楼四春、白素素、李梦如,以及假扮段誉的阿朱和
刚刚知道的桃花夫人,还有一个不知是谁?那些光溜溜的身子现可分辨的,除了
两只白虎—白素素和香菱,还有令他奇痒的双儿,剩下就只能想出那肥硕双乳的
是三少奶奶,其余就全想不出哪个是哪个了,红楼四春被他脱去衣服后,黑暗中
也分不清谁是谁,更不用说桃花夫人。不过用心想来,突然觉得那个紧小如箍的
一定是阿朱,因为想起在丽春院听人笑谈过,说上面嘴小的下面也一定小,阿朱
的樱桃小口那么小,绝对该是她。

  虚竹回想着洞中香艳,在玉花轩中被惊下去的欲火又燃烧起来,摸了摸双儿
乳边,俯身一嗅,不仅更圆更弹,奶香也更浓,想知这双圆球般的美乳日日要给
孩儿哺奶,他忽然也想尝尝,便腻住双儿笑眯眯解她小衣。双儿惊羞坐起,动作
费力,显出生了孩儿后的虚弱。虚竹放手笑道:「你好好养身子,等养好了咱们
好事成双,再来一次大功告成。」双儿眼中羞笑,深深低头,将脸又藏在了弯曲
蓬松的紫瀑下。

  这时,三女鱼贯而入,端着热腾腾饭菜,见二人依偎着双儿衣乱羞涩,三女
都红了脸。平儿抱起熟睡的珠儿送去了西厢房,回来时拿来一套虚竹原先的换洗
衣服,悄悄放在了门口凳上。虚竹见了心中一暖,招呼平儿坐来,然后边吃边说
自己的奇特经历。

  虚竹从无量山说到缥缈峰,再说到武林大会和黑龙潭,当说到石语嫣,想着
明日该叫人去寻找石语嫣回来。四女听得兴致勃勃,平儿听珠儿醒了,去西厢房
抱来,放在摇篮里摇着,仍聚精会神地听。虚竹再从雒城巨人说起天山上的千年
一劫时,香菱不停地问:「啊?真的么?」秀凤则拍着胸脯道「吓死了!」平儿
静静听着,目光惊疑之极。只有双儿似深信不疑,最后长吁口气道:「啊!真是
太危险了,公子安然无恙,真是万幸!」虚竹向双儿笑笑,心道:「好双儿一点
没变,还是她与我最对脾气。」说完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盅笑道:「好了,不管
你们信不信,我可真是累苦了。大伙儿睡吧,明天再聊。」

  四女听故事听得情绪正高涨,毫无倦意,听虚竹说到睡觉,都吃一惊,互相
瞧瞧,秀凤跳地便走,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掩饰着收拾起碗筷,另三女
受到启发,争先恐后端起碗碟,借故都溜了出去。

  虚竹笑笑,并不焦急,因为他见珠儿还在摇篮里,就知平儿一定回来。果然
过一会,平儿怯生生进来,不敢瞧虚竹,低头去了摇篮。其实她一进府便住在这
东厢房,双儿和香菱是住在西厢房。双儿生孩子后,香菱过来东厢房睡,而秀凤
每次来都是陪双儿睡的。

  平儿抱起珠儿,正要离去,却见虚竹腾地跳下地,微笑出门了,平儿吃惊地
只得又把珠儿放下。

  原来虚竹见平儿抱起珠儿,突然想去见见自己的孩子,进了西厢房,笑嘻嘻
走向榻旁摇篮,秀凤见他进来,不声不响又躲回了东厢房。虚竹好奇地仔细打量
摇篮中的婴儿,见婴儿圆鼓鼓的小脸蛋粉嫩可爱,禁不住伸出手指触了触,婴儿
突然大哭,吓他一跳,双儿忙来抱起婴儿,啊啊哄着。香菱上前看着道:「双儿
姐姐,我看她是饿了。」双儿没吱声,脸蛋红红的,孩儿饿了,她岂不知,只是
不好意思在虚竹注视下解出乳房喂奶。

  虚竹笑了,不想叫双儿为难,向香菱道:「你也好好养着,过几天你长大了,
咱们一起大功告成。」

  香菱不知「大功告成」的出处,但猜想其含义,婴儿一样粉嫩的脸红扑扑的
可爱之极。

  平儿正将珠儿放在榻上,听脚步声又回来,惊慌之下,搂着珠儿装作睡下。

  虚竹进来已经看到,佯作不知,在唇上竖立手指,嘘声向秀凤道:「把孩子
抱去那边,然后乖乖回来陪我,不许不回来。」秀凤无奈应了,从平儿臂下抽出
珠儿,送去西厢房。

  平儿在榻上骑虎难下,只好坚持假寐,心慌意乱听虚竹走到了身前,心跳得
要蹦出来,更不敢睁眼。


           第九十四回 香是人非旧


  虚竹笑嘻嘻到榻前先勾手刮了刮琼瑶粉鼻,见平儿惊得眼睫乱颤,却仍不肯
睁眼,便起身解开自己衣服,他只穿着一套棉衣棉裤,脱去很方便,一下赤条条
暴露出来,自己也觉不大自然,想起上次如此吓得平儿乱跳乱叫,而且她受过了
小荒村里的一番凌辱,恐怕更不经吓,于是上榻展开一张锦被给自己和平儿盖上,
从后瞧着凹凸曼妙,嗅着荡魂香气,命根一下沉硬,扑楞楞斜在了香臀上,这时
见秀凤门边张望,便向她招了招手。秀凤尴尬地进来几步,她得了吩咐,不得不
从西厢房回来,见了榻上情形正要趁机躲去,不料又被虚竹发现,听他笑嘻嘻地
小声道:「嘘!别吵醒你平儿姐姐,快悄悄脱了上来。」

  秀凤涨紫娇脸,低头闪去床帐后,脱去外衣后想了想,终于全部脱尽,然后
躲在灯影里赤条条从被底爬进,藏在被下惊惊羞羞。

  虚竹这时贴在平儿背后,缓缓摸着起伏,小心轻柔,明知平儿在假寐,却似
不想将她惊醒,大得其乐,偷偷解开胸衣,极其温柔地玩了会乳尖,直到见嫣红
散开了去,才向乳下滑去,小心翼翼,所触皆柔滑之极,摸到腿间丰软时,平儿
脸上浓浓春红,终于忍不住动了动,扭紧双腿,但哪里挡得住?凹间被轻易勾出
湿滑,又惊心觉出一根指头滑进两瓣,向体内越探越深。平儿仍执拗假寐,突然
吃惊睁一下眼,又急忙闭上,扭躲双腿,紧张之极,手也不觉抓紧了被巾。

  原来是虚竹探到鼓囊囊的平滑后,突然运起「拆花指」,虽然功力只有两成,
但用拆花指已足够,当即拆得羞躯抖抖簌簌,突然又停下,像是又怕将平儿惊醒,
鬼鬼祟祟,拆一下,停一下,一会功夫拆得春蛤滋滋叫个不住。

  平儿娇心早被拆乱,但仍只记假寐,娇息促哼,咬紧了嘴,眼却闭不上。

  虚竹也出了汗,推下身上被子,去解平儿的裳带,平儿得了一刻放松,慌又
闭紧了眼,半推半就,露出白晕晕的两瓣玉股,其间混着肌香飘出湿漉漉的淫靡
味儿,待涨弹弹的滚烫火热惊心挤进,喉底越来越痒,慌张咬了一嘴枕巾,强忍
不出声,被身后一连耸了三四十下,才陡然慢了下来,平儿昏昏涨涨,吐出枕巾
舒了口气,只道终于挨过了,不想心眼儿一放送,身子越发烧起,烧得口干舌燥,
又不得不努力咬住唇,而体内巨物并未罢休,一下一下徐徐窜动不住,好像才又
想起不能将她惊醒,偷偷摸摸,但每一下都实实在在捣到了最深处。

  平儿哼唧几声,眸迷春雾,六神无主,竭力保持清醒,知道浑人故意装糊涂
挑逗,可心里就是无法真正放松,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尿意陡然生起,「哎呀!」
心里一叫,忙咬唇忍住,浑身哆嗦起来,不得不挣身去躲,但肩背被用力勾住了,
那根粗热巨物弯曲来回,不依不挠一次次刮着那粒花球,苦苦再挨十几下,双腿
不由自主急颤起来,热麻涌上,喉底已止不住呜呜出声了,无可奈何,扭脸藏向
枕上,含羞带愧,夹紧了一汩汩偷着尿去。

  虚竹受了麻酥酥的一淋,抽出一瞧,带出一股烫烫汁水,故意惊呼:「姐姐,
你醒了?」将平儿翻到眼下,帮她轻轻拿去嘴里堵物,见她娇喘不胜,愧不敢言,
不禁肚中大笑,擎起一只白腿来,见湿漉稀疏的耻毛间粉红靡艳的蛤户正眯着缝
翻出丝丝白腻,煞是淫目。

  平儿被拿住腿,惊魂不定,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动作,不禁睁眼一瞧,虚竹
堆满鬼笑,正仔细打量,平儿惊得赶紧闭眼,被瞧得心肝被猫抓了似得难当,但
还未及羞恨,便觉涨热又一下进来,粗鲁揉在了肉心处,慌用手背压住嘴,先被
惊心摇了摇,接着一深两浅,只受了二十几个来回,便蹙额不胜,在手背后不由
自主「呜呜」哼泣起来。

  虚竹闻声得意,将颤颤巍巍的白肉用力推上,低头瞧向交接处,见鼓白蛤丘
如鲜活蛤蚌,柔顺吞吐着翻出来两片粉红,便像一张被撑得满满的,努力咀嚼的
小嘴儿。

  这诱人的肉嘴儿活泼乱动,而上面那张真正的嘴儿却被紧紧堵住。

  平儿坚持着用手背死死堵着嘴,细小喉结上下急抖,脸涨得通红。

  虚竹见了有意将平儿翻成跪伏的姿势,又将她双臂向后拉住。平儿没了东西
堵嘴,臻首乱摇,好生辛苦,终于呜咽着高声喘呼出来,随即眯着饧眼,被撞得
泣不成声。虚竹听着这哭泣般的叫床声,销魂无比,上回已知道平儿一美起来便
要哭,便抱紧绵腰,一阵猛搅,觉出蛤口开始缩紧,一下一下向里吸收,吸得他
麻麻酥酥的,也要收精不住。

  忽又记起凤姐说过,她们两个的宝贝都大有名堂,凤姐的叫「鹰钩」,而他
还不知平儿的叫什么。

  于是深吸口气,匆匆运起合元大法,但两成功力运用合元大法,却力不从心,
丹田聚不成热力,肉头也未见火涨,只是塞实了的茎根依如响尾蛇一样摇起几下
急颤,只这几下摇颤,摇得平儿呜呜嘶鸣,像见了草蛇的惊马,昂头曲背,耸挺
双乳,竟从虚竹手里逃了出去,喘泣爬一步,猛地痉挛一抖。

  哗啦!淋出来一大滩晶亮。

  藏在被下偷瞧的秀凤吓了一大跳,不由呼拉坐起。虚竹盯着眼前开合着水滴
的蛤嘴,也一时愣住。

  「呜呜……羞死了,羞死了,真真羞死了……」

  平儿回过头来,双手划拉褥上那滩水,嘤嘤哭泣,似想藏起这滩水,却不知
如此更是诱人。

  虚竹拿住平儿,手指捉进湿漉漉的蛤口,随即运起拆花指。

  平儿惊得侧身要逃,一只手撑起了上半身,底下却无法躲过,在微微摇晃的
烛光下被轻易勾出了汩汩晶亮,咧嘴盯着呀呀叫个不停。

  虚竹勾到臂酸才见没了,诧异心道:「原来她不仅是个精致的瓷瓶,还是个
装满了水的瓷瓶。」他再耸进去,瓷蛤里外都已湿透。

  平儿抖抖擞擞,高跷两只白脚,停息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恸哭了两声,手又
堵住了嘴。原来在孟府时,孟琏被凤姐管得紧,每每都是偷偷与平儿亲热,平儿
美起来便出哭声,怕凤姐听见,每次都堵着嘴,由此养成为怪癖。

  虚竹想不到此节,见平儿总不肯放声,惊异心急,用力将平儿的手从她嘴边
拉开按在床上,却见平儿咬紧双唇,眼角流下泪来,难耐之极地不住耸头,就是
执拗不肯痛快出声。虚竹生了疑惑,见平儿憋得实在辛苦,一边耸动,一边俯下
身去含住她嘴,不想平儿的嘴有了堵头,立时呜呜哭喘起来,玉藕般的双臂努力
抱住虚竹,不要他嘴离开,宛如哭吻缠绵,下面的蛤嘴儿也紧凑着茎根微微收缩,
宛如河蚌一开一合。虚竹受此温柔,心神一荡,便涨了出去,平儿挺起腹脐紧贴
上来,待她唔得一声松开双臂,虚竹舌根已被她吮得麻痛,再看平儿,她泪蒙蒙
的饧眼竟似哭肿了,半睁半闭,有气无力,眼色既委屈又温柔。

  虚竹心中荡漾,喜这云雨后的春娇凄美,笑问:「姐姐的名堂是什么?姐姐
答应过,快告诉我,」平儿听了又羞闭了眼。虚竹吻了吻,再向秀凤笑去,打量
已被催熟的娇体。

  秀凤缩坐床尾,惊目瞧着二人肉搏,不觉瞧得浑身麻酥,双腿发抖,蛤沟处
溢出来荷露般的大滴晶亮,见虚竹呼喘瞧来,吃惊躲移目光,但眼波如丝,移去
一点儿,又转回虚竹脸上,酥得眼神也飘不动了。

  突听虚竹喘息笑道:「你分开了,让我瞧瞧。」

  秀凤顿吃一惊,终经不住虚竹的再次催促,只得向他坐好,为难羞极,稍稍
分开了雪嫩腿根,不料虚竹又笑着吩咐:「分大了些,你用手掰开,让我再好好
瞧瞧。」秀凤又是大惊,失色乞求:「爷……!」虚竹笑眯眯不应,秀凤犹豫着
将一只手伸到股间,一触到紧紧夹着的春湿两瓣,便羞不可捺,幸好虚竹没继续
催促,而是笑道:「真是个乖女儿,回头我跟花姐说,你就不要回去了。」秀凤
不知虚竹这话是不是玩笑,但心头不由一片迷乱,不知不觉,葱指轻轻揉个不停,
俏脸发烧,动作生拙,她在玉花轩从没这般服侍过人,但已会了挑逗,有意无意
出了几声呻吟,羞垂着头,越揉越用心,把自己湿淋淋的奇蛤弄得红油油的淫艳
肥出,那丛水嫩鲜活的赘肉竟吐出紧闭的蛤嘴来。

  虚竹瞧得兴致大炽,手在平儿底下也揉弄着,笑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
不同。」说完起身抬分平儿软绵绵的双腿,将白瓷般的两片玉股直推眼前,凑头
细瞧,

  平儿疲软得连娇息也无力了,只是羞得心里想咬谁一口,暴露无遗的蛤户上
湿迹闪闪发亮,愈显玲珑圆润,如瓷壁一样光滑,咬紧的唇瓣也娇弹异常,虽然
有了红肿,却无妨紧凑精致,双腿如此高举分开,两瓣湿唇也仍紧紧闭出了诱人
红脂。

  虚竹惊喜心道:「原来她的名堂就在于她是一个瓷瓶。平儿,瓶儿,这名字
真是名符其实。」

  接着,放开平儿,再瞧秀凤,鬼笑着挪去,分开她双腿,便清清楚楚瞧见了
那丛鲜活赘肉,这时才真正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多余的赘肉,更也不是被他上回
弄坏了,而是天生奇美。论起蛤唇的异样,二奴的最是肥厚,但总与常人一样是
规规矩矩的两片,而秀凤的却是长短不一薄薄的零碎几瓣,待这些薄碎膨肥起来
便会堵塞蛤口,使人易进难出,觉得越来越紧,如被吸住了一般。

  虚竹想通了此节,连连呼妙,笑一声:「好个莲花!」伸指轻轻触了触这丛
莲花瓣,运起了拆花指。

  秀凤惊羞扭了扭,她那里薄如花瓣,本就分外敏感,被火烫指头振动,哪能
受得住,哼唧坐起,嗔一声爷,不由向他巨物瞄去,那巨物粘着泥泞早再次勃发
狰狞,秀凤入目惊心,羞眼露出来复杂纷乱,阳具她领略已多,但令她又惊又怕,
牢牢记在心里的,只是眼前这一根,每每想起就会脸红心跳。现下看着像又回到
初夜,被虚竹一下扑倒,不禁紧张哆嗦。不料虚竹却是一口尝了下去,那些薄脆
的莲花瓣又滑又腻咬不住,便用力吸得吱吱作响,吸得秀凤张口惊呼,花容失色,
这般被人用口品玩从未经历,挣扎坐起,惊慌看向虚竹,既惊异又生出活泼泼的
莫名美意,羞答答咬一下唇,鼓足勇气探手捉住了那根惊心巨物,心扑通通跳着,
投桃报李一般张口含去,眯眼刚嘬了嘬,就蹙眉娇哼起来,手也无法拿住,原来
虚竹从她臀后摸进莲花瓣去,又运起了拆花指。

  「爷……?」

  秀凤娇呼一声,仰头乞求,虚竹却不依不饶,推倒抬起一只腿,手伸进蛤内
持续勾弹,眼见滴滴晶亮汇成了涓涓细流,成心要试试名堂,不顾秀凤呼痛求饶,
捉紧了硬心勾弹不止,突见秀凤手抓床单,扭曲腰肢,双腿蜷紧,浑身似乎紧张
之极。虚竹一喜,用力再勾了几勾,抽出手来就见冲出一股细细白汁。

  「哈哈,出来了,终于出来了。」虚竹得意诡笑,继续勾弄。

  秀凤羞涩无比,双手捂上脸,不知虚竹为何这样做,也一时不知自己尿出了
什么,此种经历又是她头一次,惊心之极,又当真不由美意浪浪,其间滋味真是
难以表意,尿出一股后,心神也就彻底溃去,一股一股,最后少许已经变得十分
清澈,忽然又如小溪一般自行喷淌出来,又多又烫,倒像是真的尿了。

  虚竹将秀凤的手从她脸上拉下,见汗红小脸惊羞之极,却又春意动人,媚眼
满是湿漉漉的的粉红春情,惹得虚竹揉身而上,眼见那些莲花瓣被大肉头挤压着
顺了进去,喘道:「真是造化,上下都像花儿一样美。」说罢铆足了劲狠采花蕊
深处的滚热花蜜。但花池里似已流尽了水,只剩了粘粘白浆,白花花涂满了撞来
撞去的囊球。

  秀凤又惊又美地娇吟着,抽搐双乳,越呼越哀,忽地揪心不住,竟也如平儿
一般喘泣起来。平儿侧脸向床边躺着,不得不又一次假寐,听着身后的娇娇春呼,
越听越脸烫如火,无奈也羞涩捂上了脸。

  「啊啊啊,官人,我要—!」秀凤花心狂吐不胜之时,失魂丧魄泣求一声。

  这声正是虚竹自小在丽春院偷听了多少次的春呼,情不自禁再想起了当年的
喜凤,面红脑涨道:「嗯嘿……给你……快夹紧……」秀凤依言奋挺相迎,脚趾
都在颤抖,咬住颊边一缕乱发,哀哀收了去。

  平儿听了秀凤这一声,羞乱的心神一下酥透,痒如蚁动的体下缓缓滑出烫烫
的一些,暗暗惊得无地自容。

  三人水捞似的并头睡去,天蒙蒙亮时,虚竹惊醒坐起,揉了揉眼睛,想不起
梦到了什么,见平儿和秀凤都露着白腻大腿,便给平儿拉拉被子,又摸了摸秀凤
红通通的脸。

  秀凤蹙蹙眉,唏嘘道:「爷……你回来了……」说罢眼圈在梦中稍稍红了。

  平儿在沉睡中似听到了,也哼唧道:「爷……」翻身接着梦呓,「……你去
二奶奶那边,别醒了珠儿……」

  虚竹迷迷糊糊听了,发了一会呆,睡意已无,轻轻下床穿好衣服,出门去了
园中,在湖边亭中,望着水光潋滟,不由一叹,眼前与以前没有变化,但经历了
一番恍若梦境的似真似幻,亲眼见到了直指人心的神奇造化,这绮丽景色在心中
已有了另一番感觉。

  接着去了藏着巨额银票的那间书屋,掀开虎皮地毯,跳下暗室,藏在泥缝的
银票安然都在,取出放入怀里,跳出地洞将一切恢复原样,再到那间空屋里取出
那个收着卷轴的玉盒,将银票放在盒里。

  回到曲径通幽,天已大亮,一进东厢房,见床上被褥新鲜整齐,昨夜的痕迹
都已不见。四女梳洗整齐,坐在桌旁等他一起吃饭。虚竹精神一振,见四女个个
容光争艳,昨夜是灯下春暖,现下则耀目生花,坐下再瞧,发现各女都薄施脂粉,
不独香菱,另三女也都画了黛眉。香菱还在眉间点了红豆,更显娇嫩雪俏。

  虚竹乐呵呵逐个打量,四女都飞红了脸,秀凤尤其羞涩,眼珠乱转,仍不敢
与虚竹对视,而平儿佯作镇静,微红眼皮却掩不住春雨娇疲,美眸中亮晶晶闪烁
出彩虹般的光彩,自孟家出事以来她从没有过这般神采焕发。

  虚竹从盒里拿出几张银票,自己留了一张,其它放在桌上,笑道:「大伙儿
以后不用忙碌了,多买些厨子和丫头来,这些银子尽情用,还多着呢。」

  香菱拿起一张银票,念道:「一万两。」把自己吓了一跳,双儿和秀凤听了
也都吃惊,只有平儿不动声色地用眼光数了数,淡淡道:「我们几个都能走能动,
每人一大一小两个丫头就好,厨子也无须多,主副两个就够,为门面好看,再需
几个照顾厅堂,几个打扫庭院,总算下来不出二十个,等家里人口多了,再增加
不迟,剩余银子不如存入钱庄,利息也够日常了,不知官人……你……你是什么
意思?」

  平儿昨夜哭得嗓音有些闷哑,慢慢说来摆治有度,众人都点头赞同,却见她
说到最后,突然满脸通红,口吃低声。众人都惊疑诧异,秀凤转目一想,便羞脸
深垂。双儿香菱瞧瞧秀凤,再瞧瞧平儿,她们越是迷惑,那二人越是羞涩,使得
双儿两个也莫名地脸烫起来。

  虚竹嘿嘿一笑,他想明白过来,但令他欣喜的是平儿这声「官人」,不管她
有意无意,总之说明她已安心跟定了自己,笑道:「平儿姐姐,家里你最大最有
见识,自是你来做主。」说完却将玉盒推给了双儿,道:「你替我收好。」

  双儿将玉盒放到身旁凳上,又从凳上拿起一柄亮晶晶的匕首,匕首玲珑精美,
水晶制成。虚竹认出是李秋水的那柄,原来双儿找到香菱时,在洞中拾到了这柄
匕首。虚竹拿过瞧了瞧,笑道:「如今你我各有了一个精美匕首,与我师父师娘
一样也可以号称江湖双剑了。」说完想起自己那柄已遗落在了天山。而双儿早已
想到,笑道:「放在我这里没用,公子拿去防身吧。」虚竹向双儿笑笑,将匕首
插入靴中,然后美滋滋吃饭。

  虚竹吃饱抹了抹嘴,瞧瞧羞涩拘束的四女,再调笑道:「我出去一下。来来,
叫官人香一个。」说完起身到每个女子身边,挨个香了一下红扑扑的脸蛋,香到
哪个,哪个低头羞笑,只有平儿矜持不笑,被虚竹轻轻转过下颌,贴脸相对。

  虚竹香吻道:「平儿好娘子,叫官人真真爱死了。」

  平儿惊合慌眸,终也羞红满面,烧得胸内火热起来。

  虚竹出了将军府,也未唤轿,喜气洋洋走上熙熙攘攘的大街,劫后余生重投
温柔乡,对不知所踪的薛宝琴也暂时忘怀了,现下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收拾那眼里
没大没小的尤三姐。

  到了水月洞天,又惊又喜,见原先空地上新建起了几栋大屋,大门也修缮得
比以前气派,窗间红绿穿织,杯影交错,竟比昔日的玉花轩还更热闹。

  一脚迈进,又是一惊,见厅里焕然一新,又搭了两座花台,喧声大作。

  一座台上正有一行半裸浪女挥臂起舞,装扮和舞姿都是尤三姐所善长的西域
风情。台下人头攒动,人人却都戴着五颜六色的面具,乱哄哄鼓掌叫嚷:「脱了,
脱了,再脱一件,快全脱了吧。」台上的舞女一起转过身去,舞着滑下肩上红纱,
露出齐刷刷的一行雪背,台下登时肃静,但舞女接着又把透明红纱拉上去,台下
轰地更加喧嚣。

  虚竹不禁跟着叫嚷,想起尤三姐就曾这般在他面前挑逗,乐呵呵知道这必是
那浪蹄子想出来的花样。

  再瞧另一个花台,台下也拥挤着许多戴面具的人,走过去却未见舞女,台上
遮着一大圈红布,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台下的人看似焦急无比,有的叫骂,有的
挥拳,高喊:「出来!快啊,快出来!」

  虚竹好奇地挤进人群仰头高看,忽听周围欢呼,台上的红布上垂下来一条条
纸张,上面写满了字,字迹不一,有的娟秀,有的狂草。人群欢呼后,立刻静下,
人人注目看那些纸张,神态各异,有的聚精会神,有的浮躁不安,有的面红耳赤,
更有人将手悄悄摸进了裆下。虚竹更是吃惊好奇,不知这些人看到了什么,周围
都是乌七八糟的面具,也不好相问。

  接着人群唧唧喳喳嘈杂起来,又有人开始挥拳恼怒,越来越吵。

  「娘的,这回怎还未脱光!」

  「不错,不错,淫艳之极,哈哈,下回一定是母女全收了。」

  「快,快!快出来下回!」

  「唉呀呀,小玉故意露出屁股,却又冷冰冰离去,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

  虚竹越听越心焦如焚,瞧着那些乱麻麻的字抓耳挠腮,想不到识字除了摇头
晃脑「子曰诗云」,还竟能有这般乐趣。忽听有人笑道:「花姐也来了。」吃惊
瞧去,见楼上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美人,却是袭人。虚竹大喜,钻出去将袭人
抓住。

  袭人瞧清是虚竹,脸色大变。

  虚竹忙向袭人安慰地笑笑,问候一句:「你在这还好吧。」

  接着急切问:「快!你快给我说说,这都是些什么名堂?」

  袭人惊魂不定道:「这是春文楼,那里是春舞楼,尤姐姐想出的主意,招徕
客人。」

  虚竹点点头,又急切道:「你快再给我说说,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袭人看向春文,轻念道:「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
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
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袭人念得面红耳赤,而虚竹听得半清半楚,只晓大意,好不明白,守着妓女
看这些是为哪般?上楼按倒一个不就完了,何苦干烧暧昧,如此疯疯癫癫?

  袭人见他迷惑,道声:「老爷请!」将虚竹从台后引到了春文楼上。

  楼上的布幔里坐着一行十几个人,也都戴着面具,拿笔对着纸张,有的沉吟
不定,有的奋笔如飞。

  虚竹不识字,正因于此,对读书人向来恭敬,拘谨止步道:「这——我还是
不要打搅他们了。」

  袭人这时已稳些情绪,轻声道:「不妨,那人老爷是该认识的,总去玉花轩
送肉的张屠户,如今发了大财,整日玩在这里。」

  虚竹想了想,没想起哪个是张屠户,但很惊奇:「杀猪的也来写书?怪不得
有人骂骂咧咧像来买肉的。」到张屠户后面探头看了看他正写的东西,故作领会
点点头,再看其他人,突然意外见到一个女子,这人戴着面具,但头饰和衣服却
分明是个女子。吃惊走到这女子身边,好奇打量,那女子抬头望向他。

  袭人道:「苏小姐,这位是我家老爷,水月洞天的东家。」

  女子立起见礼。

  虚竹听果真是个女子,禁不住惊问:「你也在这里写春文?」

  女子没直接回答,拿起所写念道:「阳照壁,壁水流。妹妹河边剖鱼,蹲下
剖开两只小鲍鱼;风吹裘,裘毛动。哥哥扬鞭上马,胯下再加一条大肉鞭。」

  女子吟诵之时洋溢灵秀之气,声音如黄鹂一般清脆动听,娇语悦耳,却大放
粗话,最后一句浪如老妓,听来却又风趣暧昧。

  虚竹又是吃惊,又是心神一荡,越想这句越觉有趣,由衷大赞:「妙啊,又
形象又工整,真是好文章!」

  旁边叹了一声,道:「唉,如此没有文意,却有人说是好文,真是笑话!」

  说话的人是另一个写春文的,说着向虚竹看来,袭人介绍道:「老爷,这是
秦公子。」

  虚竹未及说话,那个苏小姐冷冷道:「文意?请教这位文兄,文意何解?」

  这个秦公子沉吟着一时语滞,苏小姐接着自问自答,啾啾燕语道:

  「所谓文意,一般是看不到的,只能令人感觉到,就像人身里藏的魂儿,人
没了魂儿,是行尸走肉,而花木没了魂儿,就只能昙花一现。好些个艳文,洋洋
洒洒,却戛然而止,多数是因为没有文意,花一开就败了,意断文止,尽管词语
华丽,铺垫也甚多,却没有主脉,又哪能枝繁叶茂,落叶归根呢?主脉越是根深,
越是基厚,这棵大树才能越是葱郁高大,生机勃勃。故而有了文意,才可称之为
文章,不然言之无物,只不过是淫字的干枯堆砌罢了。只有意味深长,不论言语
是否生动,辞句是否华美,甚至故事人都耳熟能详,这些都并不重要,要知世上
所有文章,都不出仓颉造的那几千个字;所有风花雪月,也都不出男女自始以来
的那点儿事。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是人是文,皆是如此,但凡有了自己的魂儿,
也就有了与众不同,只要有了自己的文意,也就有了自己的文章。」

  秦公子眼中露出惊异,显然是吃惊苏小姐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虚竹也很意外,这个苏小姐写的文字粗俗易懂,说出的话却似乎很深。

  苏小姐再道:「识文即识意,我这用心写来的东西,你不喜欢,不看也罢了,
但妄贬其中文意就未免狭隘。世事如棋,人心似海,谁人敢妄言看透,文章亦是
如此,千文千意,各有所见,见解不同,观意不语才是君子所为。」

  秦公子低下头去,似乎示弱难堪,突然又讥笑道:「小姐听听外面那些叫骂,
小姐是来为君子写书的么?」

  苏小姐道:「兄说不错,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淫词艳句
难容大雅之堂,看客固然意兴勃发,孰不知本小姐也自乐其中。两乐同悦,却也
两不相干,各娱各乐,何来相互唾弃?入俗,亦不能免俗。若嫌粗鲁俗愚,那么
留家自己清高好了,又何必费时费力来这里凑热闹?」

  秦公子在面具后冷笑,摇头道:「小姐说『各娱各乐』,理应不错,可小姐
仍是清高了。多少写客就是单单为看客的喧嚣而来的,正如那边的脱衣女,台上
台下,都是人性使然,无厚无薄,虽说是有了舞女才有了看客,但舞女也是无法
拒绝看客的,没了看客,舞女又脱给哪个呢?所以与其说『入俗,亦不能免俗』,
倒不如说『入俗,则不可不俗』。」

  苏小姐迟疑一下,语气也似笑了,道:「兄台这话是不错,寻欢作乐的看客
大多是把文章看作脱衣舞的,写客想要不脱也是很难,更也无法拒绝看客的乱叫
乱嚷,但看客来此就是为取乐的,且情境如此,气氛使然,随兴叫嚷,亦是无可
厚非。」

  虚竹听到这里,忙点头赞许,他刚才就是情不自禁大叫了一阵,虽连一个字
也不识,但越是目不识丁,就越是至诚,其仰慕渴求之心,天地可鉴。听苏小姐
接着道:「若文意在胸,不吐不快,那么淡然处之就是,脱不脱,何时脱,自是
在我一支笔,其实文有文意,舞也有舞意,好的春舞除了展示淫色,还能够舞出
淫色以外的气质,那才是雅俗共赏。」

  秦公子点了点头,叹道:「可是瞧瞧那些看客,一面叫嚷『脱衣服』,一面
又叹气看不到真正的大家闺秀,埋怨女子笑容太假,想念以前雾里看花,可真给
他们雾里看花了,他们又说看不真切,脱得太少,脱得太慢。等到女子一丝不挂,
他们又大失所望,觉得也不过如此,却不知女子最美丽最动人的时候,他们已经
错过了。」

  苏小姐点头赞同,二人似越说越投机。

  虚竹忍不住好奇问:「女子最美丽最动人?那是什么时候?脱到一半么?」

  秦公子摇摇头,瞧着苏小姐,微笑道:「是她们戴着面具的时候。」

  虚竹一笑,心里不以为然想:「他卖这个关子,原来是拍苏小姐的马屁。」

  果然苏小姐眼中笑意更浓,再道:「确实如此,正是因为有了什么样的看客,
才有了什么样的表演,春文也一样,许多在脱光之前突然断续,正好比一个顽男,
心知终不会令女子满足,便在挑逗之后,一刀阉了,昂首而去。」

  苏小姐咯咯一笑。虚竹和袭人听的有趣,也随着呵呵笑起。

  秦公子摇头笑道:「如此也是情非得已,诚如小姐所言『意断文止』,有些
只忙着开枝散叶,却没有根深的文意支撑,强续则干枯乏味意同嚼蜡,与其疲软
汗惭,不如撇下女子,叫她又爱又恨,牵肠挂肚,总比叫她失望轻视的好。」

  苏小姐笑道:「就是如此,只有『文毕而意不断』,才能圆满欢喜。」

  虚竹听着连连点头,心中惊异,想不到作文竟如男女床第,如此想来他倒是
越想越明白。

  女子春情发作,鲍鱼湿透,可男子一直磨磨蹭蹭,女子急了自然叫骂,男子
不肯上马,女子便要一脚踢开,另寻他欢。反之,女子懵懵懂懂,还没听清情话,
又或连男子的脸都未看清,突然来一条大肉鞭,除非是花痴呆傻,不然一定厌之
逃离。只有你情我愿,互相爱慕,一个用情写,一个用心读,如此才能情心相悦,
渐入佳境。然而,渐入佳境之中,男子阳痿早泄,女子便成怨妇,这便是『意断
文止』,而『文毕而意不断』,则是男子事毕离去,女子仍飘飘欲仙,美美回味,
这自然是莫大欢喜了。

  虚竹默思于此,微笑之中又微微一叹,暗道:「如此看来,写一篇文章真是
不易,且不说情心相悦渐入佳境,就是你情我愿也是很难,人人秉性各异,年龄
嗜好相差甚远,遇到互相能对上眼的也真是难得。」

  他叹后却发现,苏小姐和秦公子二人相视的眼中正露出来惺惺相惜之意。

  秦公子突然又道:「传闻苏大学士有一位小妹,如其兄一样不拘小节,看似
顽皮娇憨,实则锦绣心机,聪慧机敏,是个极有才识的当世奇女。」

  苏小姐眼中露出几分羞涩,没有说话,丢笔扬长而去。

  秦公子望着从面具后露出痴痴眼色,也放笔跟着去了。

  虚竹看着有趣,心道:「这二人郎情妾意,又是才子才女,淫趣相投,如果
在此结缘,也真是奇人奇事。不过这秦公子拍错了马屁,他说女子最动人的时候
是戴着面具,那么苏小姐当然不会给他真面目了。」回身问袭人道:「他们到底
是什么人?何来的大学士?」

  袭人道:「这位小姐,我只知是姓苏,那位秦公子,姐妹们都知道他,叫作
秦少游。他是不是学士?我不知,但知他真真确确中过一次状元。」

  虚竹听秦少游这名字有些耳熟,没有深想,向苏小姐留下的诗文瞧去,想着
这文的下回自然该是:妹妹叫哥哥,分开腿湿了两只小鲍鱼;哥哥唤妹妹,骑上
来扬起一条大肉鞭。

  于是笑眯眯提起笔来,在纸上空白处画上了一个圆圈,中间再一竖,作两只
「鲍鱼」状,作画时,情不自禁地想这苏小妹一定是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白白
的屁股,滑滑的腿,脑海中浮现一个美人勾魂笑着,露出淫艳无比的「湿鲍鱼」,
一个赤裸男子向她走去……接着在「鲍鱼」下面又画上了一条「大肉鞭」,想象
这大肉鞭剖开两只「小鲍鱼」,然而这男子不是那个秦公子,也不是别人,正是
虚竹自己,不知不觉欲火攻心,放下笔时,裆下已经硬了。

  虚竹微微一惊,一下想明白了心中迷惑。

  —为什么秦公子说女子最美丽最动人的时候是戴着面具?

  —为什么底下那些看客都像是走火入魔?

  原来这篇篇春文看似水中月、镜中花一般地虚幻不实,却可供人意淫,只需
一支笔,不管见没见过,是否熟悉,多大年纪,是别人老母还是邻家妻女,只要
想淫就可尽情地淫,甚至自家的姨娘姐妹也可用来想,当真是随意而欲。而这竟
也与「水月洞天」的名字相符。尤三姐能想出这么巧的花样来真也神通。

  下台后,袭人叫来一个老头,令他见过东家,然后向虚竹道:「这是春舞楼
管事,我们都叫他洪伯。」

  虚竹又惊异,叫一个小姑娘管一群粗莽汉子写春文,却叫一个老头子管一群
妙龄女子跳春舞,真是奇怪!笑道:「你一把年纪了,在这淫艳窝里,能经得住
折腾么?」老头道:「我乡下有个老婆,给我生了好几个孩子,有了老婆,孩子
和热炕头,咱家就心满意足至极,看年轻女子脱衣服,自然动心,但也自知本分
配不上,因此只管认真做事,绝不胡思乱想,也绝不置身客中。」

  虚竹明白尤三姐为何叫这个洪伯管春舞了,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不然管事的
自己管不住自己,岂不乱了套。接着也想明白为何叫袭人这样的小丫头管春文了,
因为这里无论老幼,无论写的还是叫的,都是特意来发孩子气的,都以童心为乐,
百无禁忌做着白日梦,得不到什么就去想什么,看到什么就梦想得到了什么。

  虚竹不由想起巨人腹中的无垢脐来,面对无垢脐,也是想到什么就看到什么,
看到的却是平时从来没想过,从来不敢想,内心深处最隐秘最可怕的想法,真与
春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无垢脐直指人心,叫人震骇,而春文无论怎样妙笔
生花,也不会叫人分不清真幻而心生畏惧,连写的人都自己骗自己,又怎会叫人
有尊崇之心去识什么文意?只是如瞧假笑的春舞,匆匆观肉自淫而已,精力一泄,
出门摘了面具就若如其事,自认为可忘个干干净净,但其实心性变没变,变成了
什么,那只有看各人造化去问玲珑心了。

  这时那个张屠户也下了楼,台下人中立时出来七八个人跟在他后面,这几人
面具不同,但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坎肩。张屠户得意洋洋道:「哈哈,终是写成了,
辛苦大家回回帮场叫嚷,但只怕是仍有人不识货色,还得再杀一只跋文,端上来
杀猪菜,招呼大家都来尝尝,呵呵,这跋文么?」瞧瞧身后一人,道:「得有劳
周老秀才了。」那人受宠若惊道:「是是,我一定用尽毕生心血,模仿老爷手法
叫人清楚,老爷写得多么辛苦,字里行间是多么的淫荡。」张屠户怒道:「放屁!
你是想叫人说我:张老爷卖肉,自卖自夸么?」那人吃惊道:「是是,老朽真正
明白了,这盆杀猪菜,要以别人的手法来做,落上老朽不足道的贱名。」张屠户
笑道:「哈哈,落你名吧,反正没人认识你这位大秀才……哈哈!」

  笑声远去,虚竹听得直摇头,叹道:「看来我不读书也没什么,想不到如今
学问人,不是寂寞无聊写春文,就是给权势当走狗,不仅被人当作脱衣女,甚至
躲在面具里连真面目也没有了,真是又可怜又无趣。」

  这时袭人不知哪里去了,虚竹想她去禀告尤三姐去了,便向后院走去,颠起
摇步,自笑自语:

  「嘿嘿,浪蹄子,饶是你神通广大,也逃不出我如来手掌心,哒哒哒,上马
扬鞭,将军来也……梆梆梆三通鼓……来呀!直扑水月洞,拿下小鲍鱼……」

  虚竹边想边哼唱,竟也不觉自意自淫起来,直淫的自己嗷嗷想叫,突然手臂
被人抓住,左右来了两人,这两人摘下面具,竟是乐士宣和梁从政。

  「啊?是你们二位,真是好久不见,你们来这里……」

  虚竹说着,刚刚一笑,忽然又吃惊失色,向人群中寻视。

  乐士宣笑道:「兄弟,皇上没来,就我们两个。」

  虚竹这才放心笑道:「二位兄弟也来看春文?走走,去后头一起乐乐。」

  乐士宣有些尴尬道:「不是,我们是奉旨来命兄弟进宫觐圣的。」

  虚竹又吃一惊,道:「啊?皇上知道我回来了?」

  乐士宣没回答,几分慌张道:「咱们走吧。」

  三人出门时,厅内掌声雷动,有人喜极大叫:「脱了,终于脱了,文思奇巧
别致,脱得真是不同凡响!」原来是苏小妹那篇被人放了出来,虚竹那几笔粗画,
在众人眼中与文句相得益彰,真如神来之笔,一下赢得花红满台,喝彩鼎沸。

  三人走不多远,路上来了一行车仗,皇家仪仗,三人让在路旁。

  乐士宣道:「看这位管事太监,应该是贤德妃出行了。」

  虚竹听着乐士宣的话,心里正七上八下,在想:「不好,我真是忘了自己的
大将军身份,刚才唱都唱出口了,却没顾想去见皇上复命,而是来逛窑子,不知
皇上会不会因此怪罪。」忽然隐约嗅到飘渺香气,吃惊寻去,见一顶车轿从眼前
走过。

  香气转瞬即逝,虚竹却惊愕呆住,这香气凉丝丝的,不正是薛宝琴的香气?

  香车走远,虚竹心神不宁去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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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五回 恨水不向东


  见到宫门,虚竹才醒悟到自己未着官服。乐士宣说,不是上朝无妨,带虚竹
去了偏殿。

  虚竹十分不安,这里仍是他以前第一次进宫见到小皇帝的地方,哲宗的容貌,
体格已成熟许多,但神情却与当时相似,眉头不展,目光凝重。虚竹的心境也已
不复当初,亲历过宫中杀机,真切清楚君威难测。因此向哲宗复命,从自己被五
毒教劫走大致说起,言语谨慎,不敢妄言,与社稷安危无关的一概略去,说除掉
李秋水,招安了反贼余寇,还在嵩山与梁从政里应外合,识破武林大会石清造反
的奸计并将其彻底剿灭,之后又孤身直捣五毒教老巢,使邪教不再为患。

  虚竹说到这便叩头禀毕,他从未思虑过朝廷大计和社稷安危,现下简单说来
才自觉这番功劳着实不小,不禁有些得意,叩头后向哲宗微微一笑,又忽然一楞,
见哲宗一边听着,一边翻弄着案上的一块金牌,正是昔日赐给虚竹的那块。虚竹
又十分不安,想这金牌落在了栊翠庵地洞里,定是叫梁从政拾了回来。

  「邦当,邦当……」大殿里一时只响着金牌叩案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哲宗
停手道:「爱卿辛苦了,现今南慕容,北乔峰,中石清都已剿灭,群贼无首不足
为患,爱卿且养息几日,待朕禀明母后封赏。」

  虚竹叩头谢恩,听「北乔峰被剿灭」,不由吃惊问起。

  哲宗道:「朕接雁门关捷报,乔峰引契丹犯境,我军将士已勇退来敌,乔峰
走投无路,自杀身亡,丐帮余众也作鸟兽散,暂不用虑了。」

  虚竹暗叹,确知了自己当时所见是雁门关,见到的事也都是真实!其实他早
相信是真实的了,只是找不到理由相信而已,心头涌上难过的同时也有几分欣然,
欣喜师娘果真活在另一个他看不见的世界里。

  哲宗离开龙椅,下台走去,金牌留在了案上,却也没说还给虚竹。

  虚竹跪伏着,突然又嗅到熟悉的凉丝丝香气,渺渺忽忽,似有似无。他吃惊
回头,见哲宗正跨出门槛,这似幻觉中的香气倒像是从哲宗身上飘来的。

  出了皇宫,梁从政见虚竹闷闷不乐,小声向他道:「兄弟刚回来,可能不知,
年前皇上龙体欠安,现在朝中是太后主事,不过兄弟功劳甚大,加官进爵是早晚
的事,我们今日寻你待召,其实也正是奉了太后密旨。」

  虚竹惊讶哦一声,与梁从政告辞,边走边想:「我一回来,向太后就知道了,
她一定早布了眼线。难怪皇上看似心烦,他也真是可怜,好不容易逃离了奶奶的
挟制,又得乖乖听母亲的话。向太后与毒蛇一起生活那么久,一定比老迈不堪的
太皇太后更阴毒,更冷酷,更令小皇帝畏惧。」

  走着走着,虚竹发现自己没有回将军府,而是不知不觉回到了「水月洞天」,
咧嘴一笑,郁闷又无,他对封不封赏并无多大奢求,只要罪不加身就阿弥陀佛了,
最令他高兴的是这几日不必辛苦去上朝,于是打定主意奉旨养息,轻手轻脚去了
后院,想先唬「水月洞主」一惊,然后「上马扬鞭」直驱「水月洞」。

  不料一推尤三姐房门,却先听到了孩童哭声,从门缝偷偷瞧去,见一个女子
坐在桌旁用汤匙喂着一个小儿,那小儿有二、三岁,摇着小手,总是含不住匙勺,
急得呀呀直哭,而这女子对此混然不顾,一动不动扭头瞧着里面的床榻。

  虚竹将门缝推得大些,向床榻上瞧去,登时大出意外,见另有一男一女亲亲
热热偎在一起。

  尤三姐靠在褥枕,满面笑容,养得白白胖胖,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喂乳。一个
男子顽童似的伸头盯着婴儿吮乳,鼻尖嗅着尤三姐圆鼓鼓白乳,垂涎欲滴,像是
要将乳头从婴儿口中夺过来,听他嘿嘿笑道:「他也真是淘气,小手一个劲儿地
扒拉我哩。」尤三姐一搡男人的头,笑道:「嘻嘻,谁叫你这么不正经?这崽儿
眼里没有亲爹,也没有亲娘,有奶就是娘,谁抢跟谁急!」

  虚竹听得瞠目结舌,怒从心起:我不在家,由她做主,小娼妇竟私养野汉子,
玩玩野屌也罢了,居然还生了小杂种,这成什么话!尤三姐这时笑着随意抬抬眼,
突然见到门后人影,面色一变,正欲喝问,虚竹已踹门走进来。尤三姐和那男子
惊惶分开,两人脸上皆惊失血色。

  虚竹拿着从靴里抽出的水晶匕首,走到桌前,脚踏木凳,将匕首往桌上一扎,
哼哼冷笑,以示威吓,然而越看越吃惊,渐渐认出这个野汉子竟是在孟家见过的
柳湘莲。

  有人幽幽问:「谁来了?你是谁?是梦郎来了么?」

  说话的是桌旁抱着小儿的那个女子,虚竹扭头一瞧,见她正是当时疯疯癫癫
乱挥降龙十八掌的史朝云。

  虚竹愕然愣住,一时想不出怎会突然遇上这样情形。而尤三姐的脸色却缓了
过来,见虚竹呆若木鸡,居然觉得有趣,吃吃笑着抱婴儿从床上下来,向史朝云
笑道:「来,你乖乖听话,我带你去找你的梦郎。」史朝云听了木讷的目光再没
离开尤三姐,抱起小儿乖乖跟上。尤三姐边走边道:「你们两个久别重逢,也算
是他乡遇故知,嘻嘻,我就不叨扰了。」说完在屋内两个男人呆呆愣愣注目下带
史朝云出门了。

  虚竹兀自又发了一会呆,大出意料之中,一腔怒火不知不觉消去,只剩下了
无比惊奇,问了柳湘莲才知大概。

  原来那日夜里,柳湘莲带着史朝云从玉香楼逃出,不幸又落入孟家魔爪,被
挑断手筋,打折了腿,折磨至半死不活。直到孟家被查封,柳湘莲才被放了出来,
已成半残,流浪至京城乞讨。尤三姐去给管夫子上香,遇见了柳湘莲,带回收留
已大半年了。至于史朝云,孟家被抄时她疯疯傻傻的没人管,被曾受孟家之恩的
好心人收养。尤三姐收留柳湘莲后,再叫人去打探史朝云,才接回不久。

  虚竹听到这,冷笑道:「你们奸夫淫妇打得火热,还接她做什么?」

  柳湘莲涨红了脸,似要激怒,但目光与虚竹一触,即惊怯收回,闷头不语。

  而虚竹经过这番交谈,早看出柳湘莲与以前大不一样。他最初从尤三姐口中
得知柳湘莲行侠仗义,桀骜不群,后在玉香楼见他手持长剑,对史朝云痴情一片,
虽称不上英姿勃勃,却也是铮铮铁骨。虚竹不由心敬,否则也不甘心放手史朝云。
可现下的柳湘莲,枯发杂白,人残志废,像是突然苍老了几十岁,说话有气无力,
神色灰暗无光,若论气势雄武,尚不如掌管春舞楼的洪老伯。见柳湘莲轻易示弱,
虚竹更是轻视,心想:「这个便是那瓶女儿红宁肯舍身心死,也一意不忘的梦中
情郎么?人道:商人无义,婊子无情。而这小蹄子还真是念旧,唉!」

  虚竹叹一声,面对如此柳湘莲,怒气也懒得向他发了,默默想尤三姐,想她
刺死亲姐姐那骇人一幕,还有她要死要活的撒泼劲儿,不觉又叹一声,不声不响
走出屋去。可出了水月洞天,又越走越愤,心道:「我这样灰溜溜地走了,岂不
太便宜她们,就算打不得,也该痛骂一番。」犹豫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心里
自嘲:「就当做了回善事,我先送给柳湘莲一顶红帽子,现下又送他一顶绿帽子,
呵呵!」干笑两声,心里仍不是滋味,又想:「他姥姥的,到底是谁给谁送帽子?
就算是她们以为我死了,也不至于立即就另寻相好,再投富贵!」

  这个念头一起,虚竹越走越慢,原来他是由尤三姐想到了薛宝琴,心里烦躁
之极,运力跳上屋檐,尽管功力未复,但也足以使他在夜幕中飞一般掠过。

  虚竹蹑进皇宫,寻思如何找到那个飘逸冷香的「贤德妃」,突然在一个宫院
的灯笼上见一个字很像是他印象中的「贤」字,心里立时紧张,白天两次闻到的
香气令他迷惑,除了怀疑是薛宝琴,也暗疑是不是蛇娘子并没有死,这世上除了
她们两个,不该有第三人是这种极特别的体香。跳进这个宫院,点了两个太监的
穴道,溜进深宅,见阴暗中有三点香火十分显眼。

  一女向香火拜祭,喃喃说着什么,虚竹看清这女容貌后,知自己找错了地方,
眼前是刘婕杼。刘婕杼是皇上的「贤妃」,灯笼上自然是个「贤」字,听刘婕杼
正说着:

  「……师姐在天有灵,师妹求求师姐,保佑孩儿回来吧……」

  虚竹一听,急忙注目看向香火后的木牌,其上第一个字果真是个「木」字。

  虚竹大为震惊:木婉清?刘婕杼在祭奠木婉清!

  「……皇上喜欢上了别人,对我越来越冷淡,我若再又没有了孩儿,他更是
不来了……师姐我害怕,怕他不来,也怕再看不到孩儿。师姐,你若有灵,也该
清楚,我对这个孩儿是真心疼爱,他虽是你的孩儿,但我像亲娘一样疼他、珍惜
他,如今他被太后抢走了,送给皇叔作继子……呜呜……我真是不甘心、不愿意,
师姐,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亲人可求了,求你帮帮我……」

  虚竹乍一见到木婉清牌位,震惊之后,不由想起木婉清生前种种,为之恻然。
木婉清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病,始终不能释怀。对于刘婕杼的哭诉,思绪纷乱之中
并未往心里去,回想一下才惊疑起来:嗯?谁的孩儿?她为何说是木婉清的孩儿?
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脑中忽下闪出以前花姐对他说的话:

  「木姑娘去得也真是惨,生下了一个死胎……我匆忙赶去,她人已经不行了,
刘姑娘的命比木姑娘的好,她们二人同时临盆,而刘姑娘喜得贵子,产后第三天
就有宦官来把她们母子接走了……」

  虚竹越想越惊,凝神留心刘婕杼的话,可刘婕杼不再多说,只是哭泣,虚竹
确定不了心中疑惑,急得心爬乱蚁。

  「师妹……师妹……」

  空荡荡的幽暗中忽然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女声。

  刘婕杼止住哭声,四下惊瞧,这唤声飘飘忽忽,听不出从哪来的。

  「师妹……师妹……」

  刘婕杼脸失血色,盯在木婉清牌位,这回真切听出是木婉清的声音。

  「啊?师……师姐……不不……是谁?谁吓我?」

  「师妹……还我孩儿……你为什么抢我孩儿……」

  「我我……我不是成心,你?你不要来吓我……」

  刘婕杼退到墙壁,哆哆嗦嗦,惊恐之极,心神全乱,跪下用力磕头。

  「是是,师姐,我不对,我错了,可我全是因为他,我到不了宫中,就不能
与他相守,我换了你的孩儿,实是无奈,更不是成心吓你,我真是不知……不知
你见了死孩儿会那么害怕,好师姐,放过我,不要再吓我……」

  虚竹听得一怔,意外又得知木婉清受了惊吓,记起花姐那时说过,木婉清在
死前一直惊恐万状地叫「宝玉救我!」原来真正起因在此,心想:「当时她疯病
已然好转,如果没有受到惊吓,也许有了孩子,病就渐渐好了,我回来天天哄她
高兴,也许……必定不会是今天这样!」

  虚竹想到这,又难过又气愤,从暗处挥出掌风,继续模仿木婉清道:

  「小贱人,还命来!」

  掌风先荡灭了烛火,再从刘婕杼脸上荡过,刘婕杼啊一声瘫倒在地。

  虚竹跳出去,按在刘婕杼胸口摸出她心仍在跳,知是吓晕了。于是恢复本声
骂句:「小娼妇!」回头再看木婉清牌位,头皮顿时一麻,见月光照得牌位半明
半暗,影影绰绰,好像有双眼睛在看他。虚竹此时已确知这世上还另有一个鬼魂
世界,便觉木婉清此时正在这间屋里飘飘荡荡,在一个他看不见的时空注视着他,
越想越怕,咚咚咚,向牌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拔腿逃出屋去。逃出之后,渐渐
回复平静,不仅木婉清的死是他的心病,木婉清生下死胎一事更是他心中的一个
死结。现在得知那个死胎不是木婉清的,心中死结已开,心病也除了许多,身心
为之一畅,再想尤三姐时,不禁生出一个念头,不仅要成全她和柳湘莲,以及与
木婉清一样疯疯癫癫的史朝云,自己还要诚心诚意去祝贺一番。

  虚竹一边打定了主意,一边躲在黑暗中走着走着,吃惊又见到了写着「贤」
字的红灯笼,并且不只一个灯笼,而是整齐排成两行的许多个。

  咦?这回该是那个「贤德妃」了吧。

  虚竹止步犹豫,心想这皇宫并不是什么善地,又有蛇窝又闹鬼,且若惊动了
大内高手,也不易应对,不过既然已到此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于是躲过宫女
太监的耳目又闯进了眼前这间深宫,其内宫室比刘婕杼的那间小了许多,但灯红
锦翠,铺金缀玉,装饰得豪华无比。

  一个国色天香、丰韵娉婷的绝代佳人,独自坐在檀木榻上,凝视棋盘,提起
一颗子来沉吟一会儿却又放回棋盒,顺手拿起一部书翻了两页,又再放下,沉思
一会儿,下榻轻摇金步,到琴案前端坐,拨出三、四声就又停手,显然心神不定,
但仪态不露丝毫浮躁,而是绰约多姿,淑逸闲华,一举一动,柔婉如花。

  虚竹盯着佳人身影,心中一阵阵作痛,不敢相信的事实终于置在眼前,想她
从金陵到京城来,就是为进宫侍驾,好一步登天,现在终于如愿以偿。而她当初
春湖放舟,向自己千娇百媚,乃至甘心为妾,竟都是逢场作戏!念及这些,虚竹
心头又汩汩泛酸,耳边似乎响起分别时的春语羞喃:「解甲无早晚,竖旗同先后,
门户方寸间,不胜君相媾。」想必这诗她在这金窝里早又娇滴滴吟过,只是「不
胜君相媾」的「君」换成了君临天下的「君主」。

  虚竹想着再压不住忿恨,他向无大志,甘于偷安,而独不能忍受女子的欺骗
和讥讽,怒气冲冲从暗处走出。玉容未近,芳香袭人,佳人惊觉后,二人面对面
皆心魂欲飞。薛宝琴此时一身的华美宫装,珠光宝气,雾鬓云鬟,正合银盘玉脸,
剪水春瞳,端地是艳若桃李,丽如芙蓉,令怒火中烧的虚竹也一时找不到了自己
的魂儿。却是薛宝琴先镇定下来,蓉脸不仅恢复了血色,更变得嫣红,看着虚竹
一眼不眨,流露惊喜激动。

  虚竹一下失了主意,他原以为薛宝琴一见到他,必定是惊慌羞愧,无颜以对。
不料现下反像他自己做了贼一般,突然看见薛宝琴发鬟两侧各有一只十分醒目的
大珍珠,正是凤头珠钗,哼哼冷笑道:「合则吉,分则凶,皇上把两支都给了你,
对你果真是皇恩厚重!」

  薛宝琴眼中的激动转为了惊讶,脸刷一下失去了颜色。

  虚竹继续冷笑问:「你知这对珠钗的来历么?」他是想叫薛宝琴知道,这对
珠钗之前是在刘婕杼头上,以此来讥讽薛宝琴。

  薛宝琴藏下脸,娇躯颤动,待再抬起头,神情已平,从云发上分别摘下两支
凤头珠钗,轻轻放去梳妆台上,然后凝望红烛,开口道:「古籍所载,大禹治水,
长年累月而数经家门不归。潇、湘二妃临江盼候,相思之苦,泪红斑竹。闻大禹
死讯,二妃投水,一双香魂化成了一对明珠。世人艳羡其珍,却不知其蕴含二妃
血泪。『合则吉,分则凶』,正是寓意柔弱女子思情之苦。世人都感慨二妃忠贞
情重,又哪知她们不由自己的无奈,这对明珠融汇了二妃无法言说的哀怨,自是
不祥之物。」

  薛宝琴慢慢说着,语气平和,似出神吟书,而脸上泪珠却滚滚滴落,虽娴雅
端庄,曼妙玉立,却是梨花带雨,望之惊心。

  虚竹瞧在眼里,爱恨交织,心为所动:难道她借说这对珠钗,在表明她自己
的心意么?不禁也眼泛激泪,问:「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何做这贤德妃,我做了
什么,叫你弃我而去?」问完他自己一惊,突然想到:「我偷吃了薛姨娘,莫非
她得知了此事,才因此怪罪于我?」见薛宝琴并未流露气愤,只是低头拭去泪珠,
反问他道:「你如何找到这里来?」

  虚竹也没回答,见薛宝琴哭泣,他已想得明白,他得罪不起皇上,更不能跟
皇上抢女人,眼前这只凤凰,也只有皇家才配得上,曾经在他这个枝头落难停留,
已经是他的莫大福分,何必还要多奢求?同时也联想到木婉清,若自己对木婉清
早些放手,木婉清也不会那么惨。于是自嘲一叹,勉强道:「没什么,就是想听
你一首曲子。」

  虚竹说的「曲子」是指「清心普善咒」,每次听薛宝琴奏出这曲,他都变得
心静如水,因此决定听了这曲便乖乖接下御赐「帽子」,回家老老实实戴上。

  琴声响起,薛宝琴放轻了手指,没有奏得大声,但曲调丝毫不乱。虚竹凝神
听来,却不是「清心普善咒」,而是声调轻快,似春光明媚,似群卉盛开,接着
回旋婉转,此伏彼起。虚竹心中一动,听出来这正是在太师府初遇薛宝琴时她所
弹奏的曲子,当时他听得心醉神驰,现下听来,却是离愁别绪,伤情满怀。

  渐渐,琴音低缓,直至若有若无,好似春残花落,时光流逝。

  出神酸楚间,余音消尽。虚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薛宝琴身后,手掌不知
何时抚在了香肩上,「唉!」叹声正要离去,手背突被柔滑捉住,掌下柔躯簌簌
颤抖起来。薛宝琴被琴曲所感,心中激动竟无法抑止,觉他要走,不由握住他手,
情泪落雨。

  「琴儿……」

  虚竹激动唤了声,心弦砰得被重重拨响,血直冲头顶,扭转娇躯,抱紧吻下,
暴雨一般落在涟涟玉脸上。薛宝琴仰脸给他,闭上眼,而酸泪仍从颤动的湿睫中
溪水样涌出,终不堪狂暴,呢声「不要……」,却被抱得更紧,四目相对,都是
情意荡漾。虚竹察觉出娇躯忽然变得火热,心又猛烈一荡,动情道:「我们离开
这里,远走……」薛宝琴流泪摇头,打断了虚竹的话,神态很是坚决。虚竹心里
又甜又苦,呼气也越来越粗,突然又抱起薛宝琴双膝,迈开大步,走向缀满艳缎
的香床。

  薛宝琴眼色惊惶,张口欲呼,但从虚竹箍紧的手臂、偾张的心跳和凌厉可怕
的神情中震惊感受出令她不能抗拒的疯狂,情心一时纠乱无比,被虚竹扑在床上
如蝶翅击花一般。薛宝琴柔弱泣求,可不敢大声,又被吻得喘不过气,合身压着
思念的健壮,熟悉的体味,还有叫她想起来就脸热心跳的粗鲁抚摸,但觉承受处
都变得又酸又软,未及求出完整一句便一丝力气也无。

  突然,有人轻轻叩门,来人等了片刻,稍稍叩重一些,仍不见回应,便推门
走了进来,是一个太监。这太监将食盒放在桌上,从中拿出一碗羹来,他原以为
皇妃已经安睡,现见床幕摇动好像刚刚合上,忙小声道:「禀娘娘,皇太后叫人
送来恩赏,一盅梅心莲子羹,奴才敬在桌上了。」说完低头退下。

  听见关门声,床上二人都松了口气。薛宝琴乱鬓如云,娇嗔推去,而又羞软
无力,勉强将虚竹从身上推到了里侧,然后扭头向外,在昏暗中眯目养息,仿佛
疲得眼都睁不开了,而拉开帐幕逃下床,却是想也未想,此刻她最怕的不是虚竹,
而是怕光亮照出情心羞喜。

  虚竹受了一惊,也不再蜂狂蝶乱,一手任意柔抚香躯,另一手伸进蓬松乌发
环抱香肩,让玉颈枕在自己臂上,如此一来,艳脸仰对,妩媚之极,同时也让他
舒舒服服偎住一只酥乳。其实虚竹对这华丽宫装裹着的白腴胴体记忆犹新,不过
此时物是人非,心中别有一番滋味,既气恼薛宝琴另投怀抱,同时也觉如此偷情
刺激异常。皇宫里遍地都是绿油油的,对此他清楚得很,暗想:「也罢,我用心
偷出她的花心来,叫她白天作皇上的爱妃,夜里是本将军的爱妾,尽管论人我是
丢了,但论帽子,那是你来我往各有各的算盘。」心里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猴急,
笑眯眯吻在玉颊边,嗅着发丝,咬着耳朵,手温柔地抚摸每一寸香软,一直摸到
薛宝琴双眸春迷浮起了一层潋滟春雾,这才偷进宫衣里。薛宝琴有所清醒,微微
扭挣,抗拒道:「不,不了,你走吧,不行的……」娇态羞柔,口气勉强,听来
像是自己给自己鼓气,偏偏虚竹存心挑逗,见润唇一动就快吻一下。薛宝琴断断
续续说一字就被吻一下,渐渐不再说了,只张着润红等他来。虚竹便再逗引香舌,
嘬吮丁香,含进口中再放开,来来回回逗得香舌尖儿也翘红不收。

  薛宝琴此时玉颊胜火,羞喜也再掩藏不住,时张时合的羞眸里全是脉脉春喜,
情不自己娇娇追吻,吐出的香热令虚竹迷迷糊糊,冲进他鼻孔的却是玉肌的丝丝
冷香,这是薛宝琴自幼服食的冷香丸的香味儿,一冷一热,一个呼自香息,一个
发自香肌,一个是凉丝丝的暗沁心脾,一个是软绵绵的扑面团香。虚竹以前只觉
奇异,找不到另一种体验与其相类,这回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山上的雪峰,峰上
盛开着雪莲,同时也有火红的岩浆喷薄欲出。现下虚竹得意自己可以轻易叫这座
雪山喷发,因为在挑逗红嘴儿和香舌的时候,他的手偷到了烫乎乎的肉蛤,轻柔
抚逗,使得蛤嘴儿也张开了合不上,春浆无声汹涌得到处都滑不溜手,而深藏在
蛤嘴里的羞蒂也像上面的羞舌,从滑溜溜的蛤唇中翘立出又圆又滑的蒂珠儿来。

  虚竹玩绕着蒂珠小心探进手指,所触皆肥软脂绵,虽腻滑似蜜,却密密团团
不见通道。他不禁回想起这「曲径通幽」的美妙和极幽处的那个奇异花囊,大喘
粗气。薛宝琴也紧张起来,香躯不住扭动,两团乳紧紧鼓胀着半敞胸衣挣扎起伏,
像是岩浆就要从两座乳峰激迸而出。

  虚竹努力耐下性子,想比棋招亲那会儿他还不知拆花指的妙处,现叫薛宝琴
领受一回,先把花心拆出来。于是试探曲径,继续通幽,终于寻到一处鼓囔囔的
平滑,只轻轻一触,薛宝琴便像被点了穴吃惊张大了眼。

  虚竹心里笑道:「是这里了。」运起拆花指。

  薛宝琴颤一下,扭腰嘤声惊逃。

  虚竹追紧那处平滑,再运一次。

  薛宝琴避不开,只能收紧双腿,耸胸挺腹,只过片刻便死活承受不住,酥手
娇推,又气又急,吁嗔:「唔……戏人家……还不来……」春语一出,虚竹心魂
尽酥,跪起扯去裤带,万分急切地掏出怒勃的那条来。薛宝琴瞧得羞极,也瞧得
春心荡漾,又惊又爱,暗知只有凶恶霸道的眼下这条才能叫她欲仙欲死,最私密
的酸酸甜甜也只为他而生。于是娇羞解开裙带扭出两条白晃晃的丰腴,也扭出来
腿间最深处的潮湿淫香,更有昏暗也遮不住的闪闪淫亮。

  便在这时,传来由远至近的人声,「皇上!皇上!我来找皇上!」太监随着
慌张道:「娘娘,皇上不在这里。」来的是刘婕杼,她急匆匆慌张张走来,到了
门口,被太监拦住。

  「请娘娘留步,皇上确实不在这里。」

  「那我来瞧瞧贤德妃。」

  「这……请娘娘稍安。」

  太监在外小心呼唤:「禀娘娘,贤妃娘娘来了。娘娘,娘娘……」没见回应
向刘婕杼道:「娘娘请回,奴才明儿一早一定及时禀告贤德娘娘。」刘婕杼犹豫
一会儿,坚决道:「不行,今日我非要见她,我有十分要紧的事与她说。」太监
为难道:「老奴不敢。」刘婕杼大怒:「滚!你们这些势力狗奴才,狗眼里只有
贤德妃,而没有我贤妃,是不是?」太监不敢再拦,刘婕杼怒气冲冲推门,走到
屋中当即一怔,见贤德妃坐在梳妆台前正对镜卸妆,丽影曼妙,体态慵懒,对她
冒然闯来显然有些吃惊,神色慌张,但一张红扑扑的春脸从镜中照出,真是任谁
见了都不由不心中一荡。

  「姐姐深夜来此,什么要紧事?」

  薛宝琴问着不敢回头,她看似在卸妆,其实是在忙于整妆。

  「啊?妹妹!我……」刘婕杼迟疑着在桌前坐下,迷茫没答,似乎一进门便
忘记了自己来此什么事,突然问:「妹妹,你说阴间的鬼到底可不可怕,她们与
生前是一个模样么?」

  薛宝琴听得奇怪,扭过身来疑惑摇头,见刘婕杼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得不去
陪坐桌前,心里焦急如焚,也没心思令门外奉茶,又怕自己显露怠慢,便将桌上
那盅「梅心莲子羹」推到刘婕杼前,道:「姐姐,请不要客气。」

  刘婕杼拿起汤匙尝了尝,只想礼貌地表示一下,不想这汤羹入口,又冰又甜,
令她精神一振,连喝了半盅,才突然喝出是什么,道:「梅心莲子羹?不是皇上
最爱的么?」说完疑惑地瞧向合得严严实实的床帐。

  薛宝琴大吃一惊,忙道:「不是皇上,皇上没来,这是太后的恩赏。」

  刘婕杼妒意陡生,太后对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欢心,而且非但没有问寒问暖,
还将她的孩儿送给了别人,想到那个孩子,刘婕杼又想起了已变成鬼魂的木婉清,
出神一会儿,突然又道:「妹妹,我自己又孤单又清冷,我想今晚陪你睡,一起
说说话,好不好?」

  薛宝琴的心正扑扑跳不稳,闻言又吓一大跳,又摇头又摆手,却一时找不出
理由婉拒,急脸涨得通红。刘婕杼见状也红了脸,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实在太冒昧,
也无法解释,只得尴尬一笑,闷头继续喝汤。

  而虚竹躲在床上心里清楚,刘婕杼是被他吓着了才跑到这里赖着不走。不过
他对这个小师姐从来不畏惧,心想:「万一躲她不过,那就只能杀人灭口,毁尸
灭迹了。」马上又想:「杀了岂不可惜,不如用被单一裹,偷出宫去。皇上抢我
一个爱妾,我偷他一个弃妃,自也公平合理。」如此盘算着心里暗笑,突听悠悠
一声从外传来。

  「圣驾幸临!贤德妃接驾—!」

  这一声后,屋内三人都傻了眼。刘婕杼本没有见皇上之意,只是借故来避鬼,
而薛宝琴面如白纸,站起后又摇摇欲倒。虚竹这时魂魄都出了窍,全身缩到被里,
明知如此也藏不住形迹,只是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哲宗进屋来,脸面阴沉,神色疲惫,像是心事重重,见到刘婕杼,大出意外,
命随从退去后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向跪着的二妃道:「你们免礼吧,朕今日疲乏,
大伙儿早些歇息。」然后不再说话,只等刘婕杼告辞退下,不料二妃起身后谁也
不说话。哲宗有些惊异,又见到桌上残羹,问:「哦?你们是在喝汤么?」说完
瞧向薛宝琴。薛宝琴六神无主,昏昏沉沉没听到哲宗在说什么。刘婕杼答:「是
太后赏赐给贤德妃的。」哲宗又觉意外,接着真正露出开心笑容,他宠幸贤德妃,
宫人尽知,太后如此表示,自然是好兆头。

  刘婕杼见了心里更妒,委屈道:「皇上,太后叫人抱走了孩儿。」哲宗没动
声色,点了点头。刘婕杼鼓足勇气,再道:「求皇上把孩儿接回来吧,妾妃不能
没有孩儿。」哲宗脸色一变,他此时与太后嫌隙正深,怎能为此再起矛盾,沉下
脸道:「嗯,以后再说,你且退下。」

  刘婕杼眼圈红了,哽咽道:「妾妃一日没有孩儿,一日就不能安心……」

  哲宗极其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好,朕以后多多陪你,今晚你先回吧。」

  「陪我?哼!这深宫里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皇上,你还是容我出去找
师父吧,我不想在这……」

  「放肆!」

  哲宗大怒,刘婕杼心惊噤口,知道自己说过分了,贵妃哪能随便出宫,而且
要去投奔的师父还是一个反贼,刘婕杼还不知李秋水已死,跪下流泪道:「妾妃
错了,请皇上治罪。」

  哲宗见刘婕杼哭泣,也不忍心,且从她话中想起了以前往事,叹气道:「好
了,师师,你起来,朕不怪你。」说完含着情意,眼色柔和了。刘婕杼一抹眼泪,
趁机撒娇道:「禀皇上,妾妃还有一求,今日容妾妃和贤德妃一起侍奉皇上,好
不好?」刘婕杼害怕木婉清的鬼魂,决计不敢独自回去,又含泪道:「没有孩儿,
妾一个人孤单,皇上不答应,妾妃就不起。」哲宗惊讶片刻,嗯了一声,刘婕杼
立时欢喜笑道:「谢皇上!妾妃给皇上铺床。」说着起身走向床帐。

  薛宝琴呆呆看着,恍惚已见到刘婕杼拉开床帐后的情景,不由尖呼。

  哲宗吃惊,见薛宝琴浑身发抖,神态与平时大异,这个贤德妃向来温柔娴淑,
从没有见她这样的失态,惊疑之中以为她害羞二妃共侍,会心一笑,更喜她贤雅
纯情,正要开口抚慰,却听刘婕杼也尖叫一声,见刘婕杼弯腰捂着肚子回身扑在
桌上,神情突然痛苦之极,脸面一下变成恐怖之极的灰青,随即从口角漾出黑血,
手哆哆嗦嗦指向那碗羹,没有说出话便趴桌不动了。

  哲宗惊呆了眼,边退边呼:「来人,来人!有刺客!」

  床上的虚竹听了哲宗这一声叫,头皮嗡地一麻,他在被子里见不到任何情形,
只听着对话,听刘婕杼要来铺床,接着又听薛宝琴和刘婕杼先后尖叫,在他想来
定是刘婕杼掀开床帐发现了自己,惊极之中一心逃命,掀被跃起,跳出后见哲宗
比他更要震惊,又见到了刘婕杼惨状,虚竹脸上也变得像刘婕杼那样的面无人色,
他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但有件事他十分清楚,那就是不仅刘婕杼会死,他自己
也会死,即使现下逃走,也逃不出朝廷的势力范围,哲宗绝不会容他活在世上。

  此时哲宗的眼光正由惊呆转为惊怒,手指向虚竹,「你……你大胆……」

  虚竹又惊又愧,绝望之下,心一横,恶向胆边生,突然扑向哲宗,双手掐住
哲宗脖子。哲宗徒力挣扎,趔趄撞倒梳妆台又打翻了榻上棋盘,棋子哗啦啦滚了
满地。薛宝琴尖叫:「不要!」扑来扭扯虚竹要他放手,虚竹一甩肩膀将薛宝琴
撞出,十指用力,眼见哲宗双眼翻白命在顷刻,突觉身后袭来了一股阴寒,这股
阴寒之气既凌厉又似曾相识,紧接着肩后刺痛,麻了半个身子,大叫一声,踉跄
退步,扭头见肩后多了五个血洞。

  这时大内护卫冲来,从哲宗身前拿下虚竹,七手八脚按住令他趴地不能动弹。
虚竹伤处剧痛无比,痛楚呻吟着吃惊瞧向薛宝琴。而薛宝琴又害怕又迷茫,不知
自己为何身子突然空灵,手臂也突然多了无穷力气。虚竹却清楚,当初大观园的
妙玉,也就是李梦如,为了医治薛宝琴的热毒而暗传了她九阴真经,薛宝琴自己
并不知,方才显然是她万急之中无意引发了九阴白骨爪。

  哲宗缓过气,惊魂不定,愤怒指向虚竹,「杀!杀!拖下去!杀!」

  护卫们道声遵旨,将虚竹从地上扭起。

  「不要——!」

  薛宝琴再一次如此惊呼,不知哪来的勇气,扑去抱住跪着的虚竹,泪如泉涌,
泪眼似有说不出的话。

  哲宗更怒,哆嗦厉叫:「还不给我拖下去!杀!杀!」

  薛宝琴暗暗从地上拾起一物,塞与虚竹手心,看着他被押了出去,然后跪行
哲宗前,泣道:「请皇上赐死!」

  哲宗颓然坐在塌上,过了一会儿,突然问:「那碗汤?是太后送来的?」

  薛宝琴答声是,心想:「我与人通奸,大逆不道,自然死不足惜!只是可惜
贤妃娘娘白白替我丢了性命。不过那冤家今晚来此,我尚自提前不知,太后又是
如何知道的?又为何不说与皇上?」想到这,战战兢兢看向哲宗,见哲宗直勾勾
盯着桌上的羹盅,露出的神色越来越令她惊恐。

  哲宗在想:「自己今夜幸临贤德妃,早有执礼太监知道,自然太后也会知道,
太后主政以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报告太后,既然知道自己要来,为何送来
一碗毒羹,并且是自己最喜欢的梅心莲子羹,那么这碗毒羹到底是给谁的?来的
这些护卫怎么都是太后宫里的?为何来得这么迅速?如果不是自己有事耽搁深夜
才来,如果刘婕杼未先喝了毒羹,如果没有贼子躲在床上,那又会如何?」

  哲宗突然哈哈大笑,仰面开心之极,像是忽想到最好笑的事,笑得上气不接
下气,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薛宝琴心惊肉跳,不由唤道:「皇上?」哲宗止住
笑声,弯腰捏起薛宝琴的脸,仔仔细细打量,叹道:「女人,女人。」突然抓起
地上的凤头珠钗,狠刺向这张柔弱美丽的脸,钗头深深入肉,刺痛入骨。薛宝琴
惨哼不敢动。哲宗接着又慢慢划下,盯着深红的血从雪白肌肤里汩汩溢出,脸上
在摇曳烛光中露出了无比狰狞的冷笑。

  薛宝琴从昏厥中苏醒,痛楚爬去琴案。过一会儿,琴音断断续续呻吟,血珠
不停落在颤动的琴弦上弹崩起朵朵飞逝的红艳,飘渺空灵之声,传向幽冷的皇宫
深处,曲调正是「清心普善咒」。

  可是血染的天籁之音也平息不了人心中的绝望,歇斯底里的疯狂大笑声再次
响起,琴声随之隐匿。

  「清心普善咒」从此绝响世间。

  直到三百年后,才随名剑山庄遗下的武学秘密而再现于江湖风波。


           第九十六回 冰心付梦中


  虚竹被押去大理寺加上了重铐,尽管皇上说杀,但那些护卫不得向太后懿旨
不敢擅动,暂依律处置。

  押进阴冷的牢房时,虚竹发现自己被推进去的这间正是以前关押孟太师的那
间,牢门锁上后,他慢慢摊开拷在铁镣中的手,见一直紧紧握在手心里的是一枚
白色棋子,一时不能确知薛宝琴给他这枚棋子的真意,又将棋子握紧,想发生的
巨变,也想不出刘婕杼怎就吐血死了?在床上听她说要去找师父,没想到她说去
就真得去了。

  虚竹这时觉肩后伤口不那么疼了,但整个胳膊开始凉嗖嗖得越来越痛,一股
阴寒直侵五内,他知这九阴白骨爪是有毒的,便凝神运功,压制住了那股阴毒。

  哗啦啦!牢门突然落了锁,走进一人。

  虚竹认出来人是开封府的「黑猴」,心里叹气,「三堂会审」时,这个黑猴
与他是敌非友,此时落在他手里正是冤家路窄!沮丧敬声:「拜见大人!」不料
黑猴正色道:「不敢当,下官如今只是这牢狱里的狱头,不敢领此恭敬。」虚竹
瞧瞧黑猴神色,叹道:「唉!我在朝廷上下没见到过几个好官,独有大人不徇私,
不枉法,是一个难得的好官,真是可惜了!」这话并非虚竹有意奉承,人之将死,
其言也善,他灰心之中的这句感慨确是由衷而发。

  黑猴摇头道:「何为可惜?须知合适的人有了合适的机缘,无论地位多么低,
力量多么弱小,也一样能改变整个时局。」

  「机缘?」虚竹疑虑一问,这话在他听来很有讽刺之意,像是黑猴在为眼下
情形而自鸣得意。

  黑猴道:「不错,自古以来,在史书上留下名字都是一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像是明君、昏君,或是大英雄、大豪杰、大奸雄,其实真正决定天下大势的却是
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些小人物有意、无意,或者是根本无知无觉的偶然
举动,不仅左右着那些大人物的命运,也始终影响着天下苍生是福是祸。」

  黑猴说这一番话时,神态一如平时的郑重。

  而虚竹不知他何意,又疑道:「小人物?」

  黑猴微微点头,严肃道:「是,如今我这个小人物,正有了这个机缘。」

  这时牢门推开,又进来两人,一人向黑猴私语:「大人,我们办好了。」

  黑猴道:「好,我们走。」接着向虚竹作一手势,「大人,请随我来!」

  虚竹惊道:「啊?我去哪里?」而那两人不由分说,过来架起虚竹就走。

  出牢狱时,黑猴向看守士兵说是提犯审案,但出去后并没有走向衙堂,而是
从一个暗门转去了一条黑乎乎的窄巷,巷口停着一辆马车,到马车前那两人放下
虚竹,打开了他身上镣铐。

  「大人,就此别过,这两位张龙、赵虎兄弟是下官心腹之人,大人放心」

  虚竹听黑猴如此一说,才明白黑猴用心,不及思虑,惊道:「谢大人!」

  黑猴又摇头道:「不敢,大人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要说谢?当是
我谢大人才对。」

  虚竹听得迷糊,开始暗疑这是不是什么阴谋,问:「我走了,大人如何?」

  「大人勿为我多虑,我已安排妥当,这件事后,我自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
余生。」黑猴说到这句最后时,仰头望天,露出来难得一见的笑容,刻板的表情
突然变得激情飞扬,豪迈洋溢。

  虚竹见到这似曾相识的神气,听到似曾相识的「江海寄余生」,突然惊疑地
想起一个人。

  「你……你是不是……苏……」

  「不错!」黑猴微笑道,「苏大学士正是在下恩师。」

  虚竹稍一疑惑,一下明白了,黑猴所说的苏大学士就是自己在黑龙潭遇到的
那个苏老丈,苏老丈是五仙教「人道」中人,黑猴多半也是,怪不得他说我什么
挽狂澜扶大厦,原来是说千年一劫。当即不再疑虑,向黑猴告辞。

  马车起行后,虚竹听张、赵二人说将军府已不安全,便叫他们转向水月洞天。
到了水月洞天,张、赵二人回转前嘱咐:天亮城门一开就出城,迟必生变。

  虚竹见天已近黎明,匆匆找到尤三姐,叫她赶快派人分头去将军府和玉花轩
通知平儿和花姐等迅速来此会合,片刻也不要耽搁。尤三姐见他脸色不对,身上
有伤,一定发生了大事,未敢耽误,依言照办了。然后唤来袭人给虚竹清理伤口,
她在旁抱着婴儿一边哦哦地哄,一边不住打哈欠,道:「瞧你急三火四的,又闯
什么祸了?昨儿个我下去准备好了酒席,而你不声不语走了,嗨!你总是不可怜
我这份心!」

  虚竹没理会,心慌意乱道:「这里也保不住,皇上早晚来抓我。」

  「皇上?」

  尤三姐吃一惊,接着笑道:「他为何抓你?你偷了人家老婆还是人家女儿?
哦,兴许是皇上的老丈母娘?咯咯……」尤三姐这话自是开玩笑,却见虚竹紧眉
发愁道:「唉!是我大意,没想到会被皇上捉奸在床,天一亮我们就走,也不知
能不能逃脱,只好认命了。」尤三姐严肃起来,想了想道:「那我们母子你如何
打算?」虚竹瞧瞧她怀里婴儿,心里涌上怒气,不冷不热道:「你口口声声要我
给你作主,但你事事都自作主张,以后不必来烦我了。」尤三姐扑哧又笑:「你
真生气了?你如此色胆包天,妹妹敬重之极,任你打,任你罚,不过你倒说出个
子卯来。」

  虚竹闷头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宫中确实有个打算,叹道:「好了,我们走后
你也收拾收拾,我性命不保,哪有心情罚你,你随你的柳公子去得意快活吧。」

  尤三姐不再言语,哄着婴儿出去了。袭人给虚竹敷好药,过一会儿又送来茶。
而虚竹靠在床头焦急万分看着窗外天色,竟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发现窗光已亮,
大吃一惊,想要起身却又发现自己被绑在床头上,伤肩无力,挣脱不开。更令他
吃惊的是床那头还绑着柳湘莲,柳湘莲垂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

  虚竹呼唤几声,柳湘莲醒来吃惊乱挣,显然也不知为何如此。

  二人相觑皆惊疑之极。

  门轻轻开了,尤三姐进屋,也不瞧二人,径直从桌屉里抽出一把晶亮闪闪的
匕首,正是虚竹昨晚掷在桌上威吓「奸夫淫妇」的。虚竹清楚了,这又是尤三姐
捣的鬼,见她摇晃着匕首笑眯眯走来,他心突突直跳,预知大事不妙,这尤三姐
什么事都做得出,总是出人意料,真是揣度不出她此时想要做什么。

  柳湘莲惊呼:「三姐,是谁绑了我?」

  尤三姐不答,到床边微笑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大难临头了,我倒是
有几句心里话要说。」

  柳湘莲惊讶:「三姐,你是要与我说么?」

  尤三姐慢慢道:「是啊,有些个心里话,我一直想与你说,我好感激你当初
为我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也好感激那几个无赖,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会与你结识?
苍天有眼,让我今生能够报恩,我又遇到了他们几个。」

  柳湘莲听到这,脸色当即变了。

  尤三姐淡淡一笑,接着道:「那几人当初丑态百出,一心要调戏我,而如今
我送到他们面前去,他们却连多瞧我一眼都不敢。我只请了他们一杯酒,他们就
什么都告诉我了。」说到这弯腰与柳湘莲面对面,俏皮眨眨眼,又道:「你当初
串通他们,是不是?你为了结交孟家,打探宝藏,便安排了那一出戏,是不是?
可怜我因此对你一见钟情,痴心托付一生,可没想到,却因此改变了一生。」

  尤三姐虽质询逼问,但口气未见怎么愤怒,脸上始终笑意盈盈。

  柳湘莲面红耳赤,深坠下头,无地自容,终于挺起胸膛道:「不错,我那时
骗了你,对你也不是真心,这你早已知道。可我现在对你是真心的了,你不相信
就一刀杀了我,我绝无怨言。」

  尤三姐平举匕首慢慢抵在柳湘莲心口,眼波流媚,笑道:「是么?你是说你
真心对我,甚至喜欢我杀你?」柳湘莲脸色发青,道:「不错,只要你不再怨恨,
我死在你手里,心甘情愿!」尤三姐晃动匕首,在柳湘莲胸口虚划了两下,离开
笑道:「我信你了,可我早就不恨你了。我只有一颗心,不能同时恨两个人。」

  柳湘莲浑身一震,眼中露出疑惑,见尤三姐虽然看着他,但殊无表意,眼珠
不时转向别处,仿佛心不在焉。柳湘莲一时没由来的心中作痛,觉得那句「我早
就不恨你了。」虽是令人欣慰的话,可听起来叫他心里空空荡荡的,真比受一刀
更难受,不由萎靡道:「我对不起你,也知我叫人瞧不起,你就杀了我吧。」

  尤三姐咯咯笑起,「我为什么要杀你?要杀么……」说着摇动匕首慢慢转向
虚竹,「……就杀我最恨的人。」

  虚竹一直惴惴不安不敢出声,现下终于躲不过,陪笑道:「好妹妹,快别再
胡闹了,你把刀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尤三姐摇摇头,刀尖抵住虚竹
心口,俏皮道:「你呢?你喜不喜欢我杀了你?」转动刀柄,这把匕首锋利之极,
尤三姐还没用力,刀尖已刺破了衣服。虚竹盯着眼下刀尖,惊呼:「不不!快快
住手!好妹妹,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决心,决心放你们走了……」刀尖停住片刻,
尤三姐幽幽盯住虚竹的眼,一瞬间眼神变了好几变,每个眼神都复杂之极,像是
种种说不清的神色突然搅乱在一起飞快从她眼中掠过。虚竹与这眼神一对,猛跳
的心一下止了跳。这一片刻好似过了许久,尤三姐的手微微颤抖,终于轻轻一叹,
缓缓收回了匕首。虚竹后背上凉飕飕得已冷汗湿透。

  尤三姐摇晃着匕首,又皱眉道:「东家,有一件事须得你作主,我想叫袭人
随柳公子走,好不好?」

  虚竹怔怔看着尤三姐,惊魂不定,连连点头。

  尤三姐转颜一笑,将匕首放去桌上,又回到柳湘莲身边,笑眯眯道:「这个
袭人比我乖巧,又很懂事,你好好珍惜。」说着从怀里拿出袭人身契送进柳湘莲
衣襟里,接着扭腰挨着坐下,附耳小声道:「我问那丫头了,那晚是我叫她给你
服了药,看来你不是硬不起来,你只是经不起挫折丢了男人的雄性儿,男人本性
就是你们那东西,在天生欲望前,不管别人怎么看,也无论心里想不想,它都要
雄起,都要去霸占,这就是男人雄性儿。不管是丑是俊,是忠是奸,是好汉侠士,
还是无赖恶霸,男人有了雄性儿,他就叫人爱,叫人恨……」

  尤三姐在柳湘莲腮上亲一口,起身再道:「其实男人还是坏一点的好,妹妹
真不怪你,要怪也是怪你当初对我不够坏,所以你不必自暴自弃。唉!这是妹妹
真心话,不知你这一回肯不肯用心听。」尤三姐说着再到虚竹身边,揪住他耳朵
将他脸扭到面前,吻下柔腻道:「小王八蛋,妹妹还是喜欢你作恶的时候,真真
我命里冤家……」突然狠劲儿一咬。

  虚竹下唇印着血,并没觉出疼,愣愣看着尤三姐走出房间,他没留意尤三姐
与柳湘莲说了什么,只惊魂自己在鬼门关前转了好几转,尤三姐刚才的眼神好生
吓人,只要她一个念头转得稍稍不对,手腕向前轻轻一送,便轻易要了自己的命,
真真凶险之至,真比在皇宫里还要惊魂。

  虚竹和柳湘莲被一直绑到将近正午,终于听见房外传来人马喧嚣声。

  进屋来的却是梁从政。梁从政扯断了虚竹的绳子,道:「兄弟无恙吧,请到
外面接旨!」

  虚竹到院中见不仅来了平儿四个和花姐等,还有许多士兵,心苦道:「完了,
到底是被皇上一网打尽了。」跪下听旨,旨意却说他奢侈淫逸,剿匪不力,处以
抄家流放之罪。圣旨宣毕,虚竹吃惊问:「谁的旨意?」传旨太监道:「皇太后
懿旨!」

  兵士给虚竹上了木枷,并印上只有到了流放之地才能打开的封记。

  传旨太监又拿出另一张圣旨,宣大内梁从政即刻监刑,不得有误。

  梁从政也跪下奉旨,然后搀扶虚竹一并站起,叹道:「旨意已定,别不多言,
哥哥送你走,兄弟的府邸和所有家产,包括这两家妓院,过午就要查封了,家眷
都在此,她们带出来的随身物品我也通融过了,兄弟还有什么事没了的,哥哥我
帮你去办,不过旨意叫即刻遵行,咱们不能耽搁太多。」

  虚竹死里逃生,还没醒过味来,疑惑道:「流放?押我去哪里?」

  梁从政道:「是流放海外,具体哪里,要由咱们大宋的属国高丽来定,我的
任务就是监押兄弟到东海。」

  虚竹哦一声,他对东海和高丽都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很遥远很偏僻,看看
平儿等一众女子一个不缺,想想道:「也再没什么事了,只是可惜哥哥好不容易
带来京城的那些物件,如今都要被抄去了。」

  梁从政笑笑道:「这好办,我去要来,就说是当初我借给兄弟的,不属抄家
之列。」

  虚竹颇感意外,惊疑道:「这要能成,多谢哥哥了。」

  梁从政笑道:「人情做到底,那些东西我千里迢迢送来,再给兄弟千里迢迢
送去,也不失美谈,哈哈。」

  虚竹叫双儿进屋收起匕首放开柳湘莲,柳湘莲羞愧离去。

  虚竹再把平儿、香菱、秀凤和花姐也一并叫进,说了流放海外之事,问各女
何意。

  平儿从怀中放下珠儿叫他自己去玩,似随意道:「哪里不是过日子?」双儿
也道:「是啊。」从包裹里拿出虚竹交给她保管的那个玉盒。虚竹惊喜道:「这
我差点忘了。」接过盒子拿出银票刚要数,又失望放回,想到这些银票到了异国
就如同废纸,又看向花姐,问她:「姐姐有何打算?大伙儿一块走吧。」

  花姐摇头笑叹:「唉!姐姐沦落这些年,心再也回不去之前了。女人一生中
只要卖过自己一次,也就等于是卖了自己一生。」

  众女听了这话都觉脸热,秀凤更是红紫了脸,低头悄悄闪几步,从众女行中
退了出去。

  花姐想想,再道:「京城是呆不下去了,院里那些姊妹中不愿意再干这行的,
她们自寻出路,愿意随我走的,我去别处另开生意,听说太行山的满昌府是官府
不大顾及的,我想去那里安身。」

  「满昌府?」虚竹叫起来,「我从未跟你说起,你是怎知道的?」

  花姐红了脸,惊疑道:「原来东家早就知道了,我前些日子见到一个旧相好,
听他说起才知袁家父子避难去了那里。」

  虚竹恍然,他以为是花姐清楚了他的出身,原来却是因为袁家父子。

  花姐说完将躲在屋角的秀凤拉出来道:「你随我去与家人团聚吧。」

  秀凤红了眼圈,低头道:「秀凤已与家父诀别,今生不想再见了。」

  花姐叹口气,道:「我知你心意,你不愿见家人,就随东家走吧。」

  秀凤没吱声,偷偷瞧虚竹,虚竹未及说话,平儿将秀凤拉到身边道:「妹妹,
随姐姐走吧。」秀凤低头隐去了平儿身后。

  虚竹见之欣喜,将玉盒中的银票都拿了出来,统统递给花姐,「喏,你带上
去吧。」花姐接过只看了一张就呆眼结舌道:「这……东家哪来这么多?」虚竹
笑道:「不全给你的,你留一半,另一半给袁员外,权当是秀凤的聘礼。」秀凤
闻言吃惊,不敢说话,只是眼中流羞。而虚竹在想:「袁员外是因为自己而家破
人亡,现也是自己还了冤债。」接着又道:「姐姐到了满昌府后,与袁员外合伙
开家大妓院。对了!那里原有一家叫丽春院,如果这家还在,你们一定要将这家
买下来,如果不在了,你们就另开一家,记着,一定还要叫做丽春院!」

  花姐见虚竹说得十分郑重,有些惊异地认真应承了。

  虚竹不禁得意,在他看来,富贵不归故乡,便如锦衣夜行,想像着花姐拿着
他给的银子风风光光买下丽春院,不禁为之扬眉吐气。出屋到院中,见众女正在
叽叽喳喳议论,说柳湘莲和袭人收拾东西走了,尤三姐和那个痴婆子一早也走了,
还带走了所有现银。虚竹又意外得知,在柳湘莲来之前尤三姐就时时偷呕有了喜,
而袭人这些日子也像暗怀了孕。刚刚有些畅怀的虚竹又皱眉不安,尤三姐虽叫他
看不透,但她的疯癫浪荡还真叫他舍不得。忽然想起鹤仙和沁香来,众人答她们
两个早叫尤三姐卖了,一起买走她们的是位薛大爷。虚竹狐疑又问是哪个薛大爷,
众女说不清楚,但知这位薛大爷还想要一并赎出花袭人,可尤三姐没答应。虚竹
听了想:「难道是薛蟠回来了?多半不错!这呆霸王作了皇上的小舅子,自然又
会嚣张无比。」这时隐隐觉得薛宝琴入宫可能就与这薛蟠有关,便问梁从政宫中
有没有其他变故?梁从政含含糊糊说御医一早被传入宫,听是贤德妃有疾。虚竹
心慰,他不知薛宝琴患了何疾,但皇上既然肯给她治病,自然不会杀她。

  午后,梁从政派去将军府的人将玉床和乱七八糟的玉架都拉运过来。在传旨
太监的催促下,虚竹踏上了流放之路。花姐抹了不少眼泪,一众妓女被其感染也
面色戚戚。虚竹倒很豁达,这几年他经历了许多的惊险起伏,但觉只要留下性命
就是天大造化。

  一行人出了京城,虚竹除了因锁着木枷铁镣而不舒服外,其他可以说是其乐
融融,平儿四个给他喂饭、喂水,洗漱,换药,照顾得无微不至。

  经过许家集时,虚竹提出耽搁半天去一下附近的杨家村,梁从政慨然应允。

  到了杨家村,惊见杨家旧屋已被拆成平地,原址上多了一个庙宇,也另多了
几十户人家,向人打听,得知这里住的都是从山东迁来的牛姓人家,村子也改名
叫作了牛家村,而那个庙是在村人迁来之前就有的,村人唤作铁枪庙。

  虚竹进庙见里面供奉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枪,枪下石碑刻着:「奠杨门忠烈,
杨不悔敬上。」出庙再打听,村人说曾见有一个抱着婴孩的女子来庙拜祭,来去
匆匆,再未见回。平儿和双儿各哭了一场,知道这个抱婴孩的女子定是杨家三少
奶奶。平儿十分惦念巧姐,却又想巧姐随杨三少奶奶而去,未必不是最好的结果。
离去村子的路上,虚竹悄悄问双儿:「三少奶奶的名字不是叫盼儿么,怎么这里
说是『杨不悔』?」双儿想了想,道:「或许这是那婴孩的名字,也或许是三少
奶奶知道我们会来,这名字是说给你的……」双儿止语,暧昧瞧虚竹,虚竹默默
念着:「杨不悔,不悔……」心里忽怅忽喜。

  再回到许家集,见客店前多了三匹来此打尖的骏马,这三匹骏马均高大雪白,
十分引人注目。虚竹惊讶,认得这样的马该是产自天山。接着见从客店出来三人,
都是昔日灵鹫宫装扮,灰袍黑披风,胸口袖着神鹫。虚竹叫声:「何人属下?」
那三人扑过来,跪伏齐声道:「奴婢参见主人!」三人掀去蒙面斗笠,是琴、箫
二奴和符敏仪,见主人身戴枷琐,立即挺身抽剑。虚竹忙喝阻,问她们怎会在此。
原来二奴送阿朱到天山后,符敏仪找到了独孤雪,从独孤雪口中听到了关于千年
一劫的只言片语,知道关系重大,便带二奴通知主人。三人找虚竹找得很是辛苦,
从天山千里迢迢先到了少林寺,又回头找去大理,再原路返回到中原准备去京城,
不想在这里终于遇上。虚竹听完知道她们三个还不知天山上的变故,便令她们且
随自己东行,路上告知了实情,听得符敏仪和二奴惊泣不已。虚竹又从三人口中
得知:大理段正淳安下心来陪伴甘宝宝和阮星竹,由段誉继位镇南王,立钟灵为
王妃。

  一行人出了许家集后,走了两日,虚竹又请求顺路去访一位故人,梁从政也
应允了。

  原来虚竹是要去黑龙潭,他一直未及寻访石语嫣的下落,但是心里隐隐觉得
石语嫣一定会在黑龙潭。果然,大队人马一到,石语嫣就从净心庵跑出来,见到
虚竹,眼圈就红了,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来。」虚竹也很激动,见石语嫣瘦了
许多,恨身有枷锁不能抱住怜惜,叹息道:「唉!我真是想苦了。」石语嫣听了
脸红,随即惊讶起来,这才发现虚竹扛着枷锁被人押解。

  二人单独到一旁,四目相对,情意交融。

  虚竹说了自己被流放之事,又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看这里的月亮,就知
你找不到我,一定会在这里等我。」石语嫣听了眼圈又红了。虚竹忙道:「不用
为我难过,其实我这次也是不幸中的大幸。」石语嫣摇摇头,含泪道:「我不是
难过,你心里能记得我的话,我很高兴。我醒来不见了你,便回到这里等,只要
天气晴朗,我每晚都去岛上看月亮,怕你回来找不到我,我一直没离开,只是在
清明那几日,我去了娘的坟前扫墓……」石语嫣羞下脸去,再道:「我把心里话
都告诉娘了。」虚竹喜滋滋瞧着,想起那晚他和石语嫣在月下柔情蜜意,当时他
说了句「天天陪你看月亮」,显然石语嫣说每晚看月亮,其意是想念,只是不明
说而已。虚竹心里暖洋洋的问:「你向师娘说了什么心里话?」石语嫣羞眸娇嗔,
没有回答。

  虚竹将石语嫣介绍给平儿等一众姐妹,石语嫣自称是「慕容燕」,从此她便
真正改名作「慕容燕」了。虚竹知道石语嫣这回坚持改名,这表明她之前的心结
已全没了,而虚竹的心结却没有完全解开。一行人继续赶路后,虚竹总喜欢盯着
石语嫣,也就是慕容燕的眼睛瞧,也总是瞧得慕容燕羞脸避去。

  跟随虚竹的女子由出京城时的四人变成了八人,可他却觉得孤单起来。原来
八女相处甚欢,亲密无间,反倒忽视了虚竹。即便是二奴和符敏仪,除非是虚竹
召唤,否则一得空便与其她聚在一堆窃窃私语,或眉开眼笑,或唉声叹气,八个
花季少女低声细语说悄悄话。虚竹看在眼里,心里蠢蠢欲动,只盼等到去掉枷锁,
那时可就由不得她们了。

  长途跋涉后,见到了泉州港,也见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

  虚竹平生第一次见到大海,站在礁石上,听着海潮汹涌,既震撼于天地间的
无比雄奇,也感慨与之相比,自己是多么得渺小,不由想到了薛宝琴给他的棋子,
那枚白色棋子就藏于他怀中,现仍不知薛宝琴到底为何弃他入宫,薛宝琴也始终
未向他解释,但给他的这枚棋子似乎已说明了理由:无论是比棋招亲,还是入宫
为妃,她都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世事如棋,这就是她无法言表的苦衷。

  虚竹体味到了这枚棋子的真意,心中又是一凛,岂止薛宝琴,他自己不也是
一枚棋子!刚志得意满,又囹圄加身,大起大落不正如棋局中争劫的棋子,关乎
胜负的只是那「生死劫」,而死死活活的争劫棋子又有谁去关注?

  忽见七、八个小儿喧闹着在沙滩跑过,众人眼光不禁追着望去,见远处一人
坐在一只搁浅船头上,头戴高高纸冠,神色俨然。那些小儿跑过去,向那人一面
乱七八糟的跪拜,一面扬臂乱嚷。那人身前还站着一个浅绿色衣衫的女子。虚竹
惊讶瞧出那人好像是慕容复,众人随他悄悄走去,真切认出慕容复时,虚竹惊疑
止步,眼中也真切认出那个绿衣女子的背影就是阿碧,听慕容复道:「众卿平身,
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皆有封赏。」阿碧从一只蓝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
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众小儿拍手欢呼
而去。

  众人吃惊看着,慕容燕知道这位堂兄神智已乱,不禁凄然。

  而香菱脱口道:「我认得那姐姐,她……她……」香菱看向虚竹,眼露质疑
没有说下去。

  虚竹面对香菱的质疑,想她认得阿碧应该是许家集李秋水与石清争夺天魔琴
之时,忽然暗吃一惊,当初栊翠庵地洞里的十二个女子,有一个他始终不知是谁,
那时阿碧与香菱一同被李秋水擒获,当然也一同被关押在了洞中,他怎早没想到?
见香菱的脸越来越红,虚竹心里确定无疑,想起燕子坞之时那个巧笑嫣然、聪慧
柔美的青衣少女,怜惜之念大起,抬脚要走向阿碧,手臂却被慕容燕拉住,听她
伤感道:「各有各的缘法,我们觉得他们可怜,其实在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
意足?我们又何必多事?」虚竹一怔,默默看着那二人慢慢模糊成看不清的人影
消失在沙海间。

  到了泉州,梁从政的使命已毕,由驻守泉州的海办团练指挥使接手押送。

  梁从政与虚竹告辞时,隐着深意告知,那日他夜里被传入宫,太后颁旨叫他
赴大理寺监斩,特意强调不必审判当即处死,后得知虚竹被人救走逃狱,便改了
懿旨。虚竹这才明白,他未被杀头不是因为他功劳大,也不是向太后对他念旧恩,
而是黑猴做出了虚竹被同党救走的假象,向太后信以为真而十分顾忌虚竹的同党,
她被蛇娘子三番两次挟持,心存余悸,因此才对虚竹一逐了之,以免他狗急跳墙,
更担心他怒极乱说泄露出自己的秘密。

  虚竹环顾大海,深吐口气,请梁从政禀告向太后,让她放心,他此生绝不会
再踏入中土,之后登上了船只。

  不过虚竹还有一事不知,薛宝琴入宫正是向太后精心设计,一手促成,其意
即在离间君臣,既可孤立哲宗,又可伺机除掉虚竹这个心中隐患。

  虚竹一行在大海中又奔波了数日,终于到达了高丽,所见风俗景致几与中土
无二,只是土语不通,其官方语言又都是音调怪异的中土古唐话,而所说古唐话
又与明教教众说的大不一样。

  登岸后高丽官员验明关碟,给虚竹去掉了木枷,但仍留着铁镣。之后,转由
高丽士兵押解去高丽京城。途中得知:大宋国力日衰,高丽对大宋早就阳奉阴违,
更不满屡屡流放罪犯来此,因此凡来人犯,到京即领一百杀威棒,随从家眷依此
同受,当场毙命者十之八九,受下来的亦活不多久。

  虚竹与众女因此皆大有惊忧之色。

  到了高丽京城,安排的住处十分简陋,晚饭却甚丰,说明日一早京衙签审。

  虚竹心绪不宁,迷迷糊糊刚一睡实,又被火光耀醒,几个士兵将他牵引出来。
虚竹见天还没亮,吃惊问:「是要去签审么?」士兵不答,领他走了一阵,给他
去掉铁镣,又将他交给一个秀美少女。

  少女领虚竹继续走,此时天已蒙蒙亮,虚竹独自跟着这少女,见她脚步轻盈,
身形苗条,心中惊惧大减,试探问:「姑娘,你这是带我去哪里?」那少女不答,
走着路也是眼观鼻、鼻观心。虚竹再问:「姑娘,此处这么大,是什么地方?」
少女终于轻笑道:「这里再大,也比不上大宋皇帝的皇宫大,不过我们这里到处
都种了花,不像大宋皇宫是一层又一层的高墙,气闷得很。」这少女的音腔吐字
是较为纯正的汉话。虚竹万分惊疑问:「你是怎知道的?你见过大宋皇宫么?」
少女又不答了,转过一个弯,缓步踏上几个台阶,推开一扇门,向虚竹稍稍躬身,
请他自行进去。

  室内无灯,虚竹刚一走进,那少女便在外面合上了门。

  接着闻到一阵馨香,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轻轻握住虚竹的手,一个既怪异
又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阿郎,我日日夜夜盼望着有重逢的这一刻,
想不到今生果能如愿。」虚竹吃惊转头,在昏暗中认出一张雪白的半月脸,娥眉
高挑,双目细长。「啊?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又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
轻轻捂上他口,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香依软偎,悄没声地穿过帷幕,踏着厚厚
地毯,走向内堂。

  此时,平儿等不见了隔壁的虚竹,都惊慌万分,问及兵士,得知天没亮虚竹
就被提去堂审,担心他伤刚刚才好,经不住那一百杀威棒,想去瞧瞧,兵士喝斥
阻拦,符敏仪和二奴握紧拳头,激切看着其她女子,希望能有人代主人发号施令,
而双儿先急了,脚步闪动将十几个兵士点了穴,叫道:「我去救公子。」慕容燕
决断道:「好,一起去,大不了鱼死网破。」

  众女匆匆寻到京衙,见大门敞开着没任何动静。慕容燕挽起衣袖,拎起木锤,
粉臂乱摇,咚咚擂响堂鼓,随着「威武」之声,高堂上坐下了一个浓髯官差。

  这时的虚竹已深入在了软玉温香里,每下动作都能蠕出润滑的香腻来,身下
正是在皇宫里曾与他春风一度的无名公主。这无名公主比上次时丰腴许多,凝脂
软腴,显然不再是一个少女,而是一个少妇,可此刻承欢却很青涩,羞答答不肯
张眼也不放声春吟,可被挤出的滋滋声便像湿草地里涌出的暗泉,两团不住摇耸
的红涌娇乳表明娇躯已然荡透,香汗细细像是烂熟的桃子被轻轻一握就从里到外
漾出了蜜汁。虚竹不及知这个大宋皇宫里的公主为何出现在此,也不知芳名是何,
只知她在偷情,因此便如上回一般,合盖香被,压抑喘息,大汗淋漓,鬼鬼祟祟
地享受这突来香艳,见玉润葱指揪住了褥单越抓越用力,便迎合紧蠕,直见春容
不胜之极才抱紧止动,二体相接,全没些儿缝,用心体味被搐动滑肉紧紧吸附的
无比销魂,觉娇躯缓下紧张,再试着一纵一停,如此几回,公主汲汲熬熬,兜臂
相抱,八爪鱼似的勾紧,促吁娇乞。

  「冇搭闪……顶顶碓碓……郎搞耶……真系……冇得渠结煞……」

  这些春颤中的古唐话,虚竹听不出是什么,但接下的几句听懂了。

  「……郎……给侔,给侔耶……冇止冇止,快快……给侔儿……」

  虚竹心神一荡,采在花心深处,更往嫩蕊贪去,折出花泥满径,一注到天台。

  外面旭日东升,春闺也云收雨散。

  公主渐渐平息春迷,又像上回一样催促:「阿郎……你走……快走吧!」

  虚竹也想起了今日要签审,钻出床帐拾起散落一地的衣裤,又试着推一下窗,
以定出路,一扇窗应手而开,窗外是一个向阳花园,十分幽静。公主像上回一样
从床头探出,一手撩起春帐,一手拦住红沁白润的春乳,一双不笑自媚的缝眼里
噙住的不知是春美时的喜泪,还是现下离别时的伤情。

  虚竹过去吻别,问:「以后怎样找你?」

  公主摇头不语,待虚竹离身又面泛激动。

  虚竹抖开裤头正要套上,意外见一个惊心的动人美白,半遮半掩地从床帐里
摇了出来,羞羞答答到他面前,突然间跪下去。虚竹惊讶看着,全身一震,腹下
已被柔腻火烫的脸蛋温柔贴紧。

  公主不顾粘湿,娇羞深吸着乱毛间阿郎的私密体味儿,动情呢道:「我从没
忘记你,你心里也要永远记着我。」说完见一个粘津东西弹着她脸翘挺挺地长了
出来,于是两根手指小心捏住,烫着羞脸在那物上轻轻一吻,那物片刻间生长得
极其迅速,鼓囊囊、沉甸甸地捏不住了,双掌惊羞捧住,那物仍继续疯长,惊心
粗长,最后竟抬立起来咬她鼻端。虚竹低头看着一双怯怯玉手和新月一般的皎洁
花容,颤哼着一躬身,不由将肉头触去了惊愕润唇。公主似猜到虚竹用意,抬眼
看他,满是惊疑,她从含蓄的春宫图上见过男女如此亲昵,想当然地认为是亲吻
柔抚,全没想到恁个硕大东西能吞下去,见阿郎赤红个脸焦急万分,酥着心松开
贝齿,闻郎呼出来在她身上一般的粗喘,酥心也像方才那样得又羞又爱,顺应着
口越张越大,终于费力吞了满口。

  虚竹被贝齿一刮,通体软麻,眯上眼好生爽了爽,然后决定再将公主抱上床
赶快来一回痛快,不料一低头,突见有个影子在地面上伸来,震惊回头,窗口外
多了一张无比惊恐的脸,正是领他来此的那个少女。公主吐出肉头,脸上红一片
白一片。少女惊恐退步,想要逃又不敢,扑通跪下去。公主起身披上了一件纱衣,
虚竹也急忙关上了窗户。

  公主到窗边问:「你来什么事?」

  窗外道:「报太后……李翰海大人……求见太后。」

  「你告诉他,哀家今日不便,有事明日上朝再说。」

  公主说这句时,口气变得十分威严。

  「是……!」少女退走,她来时以为窗子被风追开,便来关窗,万万想不到
会见到如此惊人的不堪一幕,真是痛悔之极。

  少女走后,虚竹万分惊疑地看着他心目中的公主,见她又回复了羞涩,不敢
看虚竹的赤身,低头道:「你不必惊慌,她从小随我,出去不会乱说的。」

  「不不,我是想说,她怎叫你……叫你太后?」虚竹吃惊问。

  「嗯……你去吧。」

  这被称为太后的「公主」说了这句便转身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虚竹穿好衣服,疑惑走出房门,沿甬道走出这个大院,一出门便见一个浓髯
大汉迎面而来,抱住他双臂欢喜叫道:「哈哈,恩人,真是你来了。」这个浓髯
大汉正是昔日护送「公主」的那个武士,也就是少女所称的李翰海大人。

  李翰海被慕容燕擂鼓惊堂后,一番问答,得知救命恩人到了高丽,当即寻来,
此时见到虚竹欢喜不胜,拉去府邸,将众女从衙门也一并请来。

  酒间,李翰海问道:「恩人来此,我竟不知,太后没有怪我吧?」虚竹吃惊
搪塞。李翰海接着大笑道:「哈哈,我知道,太后见了恩人高兴还来不及,自然
想不到怪我,明日上朝我奏请恩人为大将军,以后同朝为官,咱们天天痛快喝酒,
哈哈!」李翰海言语中对太后秘密召见恩人一事竟丝毫未起疑心。虚竹从李翰海
口中得知,原来他心目中的这个公主的确是一个公主,不过却是高丽公主。那日
虚竹路上遇到,是高丽公主和太子赴大宋避难,并寄身宫中。之后高丽动乱平息,
高丽公主带太子回国,不料太子夭折,高丽公主便立幼子为帝,自此被尊为国母,
主持朝政。虚竹听了,心道:「看来他们都不知道,我不仅是太后的恩人,还是
她的阿郎,用他们古唐话来说,真是『东门唔开,西门哔坼』,大宋的太后将我
扫地出门,而高丽太后却又向我洞开桃源。看来我是柳暗花明,万事无忧了。」

  虚竹心中得意,喝了大醉。

  第二日一早,虚竹一等随李翰海上了朝堂,见高丽的皇上只是个四、五岁的
小孩儿,圣旨却曰奉大宋皇帝之命,流放人犯一等到荒岛禁锢。李翰海和虚竹都
大出意外,出了朝堂,又见一灵柩停在街尾,一具女尸被抬了上去。李翰海更是
晦气不乐,而虚竹吃惊失色,看清那具女尸正是昨日的窗外少女。

  兵士押送虚竹去登船,李翰海含愧相送,到了海港见除了随虚竹而来的装载
玉床玉架的船只,另多了三只大船,船上装满了种种生活用具,还有几十个工匠,
押送士兵还带着太后亲笔书写的告示,告示上竟将某一海岛敕封给了虚竹,令他
作岛主。

  李翰海歉疚之心稍减,笑道:「哈哈,原来太后为恩人想得很是周到。」

  虚竹这一路默默寡欢,闻李翰海此语,从怀里拿出一物,交给李翰海,请他
转交太后,以表感激并恭请太后千万珍重。

  船只离岸,黄昏时到了那个海岛。虚竹登岛远眺,只见绿木葱葱,不见人烟,
兵士将告示交给虚竹便回转了。虚竹和八女相顾,心涌凄凉。

  香菱突然笑道:「你们看没看到,那个小皇帝与公子很相像呢?」众女听此
一说,回想那个小皇帝的豆眼、横眉和塌鼻头,再瞧瞧虚竹,都嘻笑认同,不过
她们只是玩笑,而丝毫未有她们认为绝不可能的暧昧,笑后都活跃起来,逗两个
孩子抓起了小螃蟹。

  虚竹对香菱的笑语也未放在心上,此刻他正在想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想到不是毒药,不是春药,也不是什么杀威棒,而是「权势」二字。前二者他都
领受过,毒药可以要人命,春药可以将人变成野兽,而权势却可以将柔弱娇美的
女子变成冷酷残忍的魔鬼,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可以杀,与在蛇窟里思念十年的
亲生儿子可以反目成仇。她们都不是行尸走肉,当然也会痛苦,甚至比平常人的
情感更是丰富,然而为了权势,什么痛苦都可以不放在心上。虚竹忽然明白高丽
公主为何将他放逐荒岛,就如同向太后对他一样,只要对权势有威胁,不论亲疏,
不论是否至情至爱,都必须或杀或逐,但即使拥有无上权势,在天地沧桑造化前
又哪一个不是一枚棋子呢?

  虚竹想着独自踱向崖边,面向中土看着茫茫大海,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世,
也一直牢牢记着乳娘的话「皇族身世是个天大秘密,会招来杀身之祸。」而现下
他对自己的身世已不大在乎了,因为觉得自己实不适合做一个皇帝,当然,如果
他生而为太子,也许就不会是现在的他,难道要像哲宗那样?虚竹摇摇头,坚决
否定这个念头。因此叹息几声便宽心许多,反觉远离权势的脚下也未尝不是一块
轻松自在的乐土。

  此刻在高丽宫中高丽太后正举着一枚白棋瞧,想不出这是阿郎随手为之还是
另有深意,但十分珍惜这个礼物,自此开始关注这种博弈游戏,开设棋馆,令人
遍访棋士,使得棋艺在高丽流行开来,蓬勃海外。而在中土由于战乱频仍,名士
流散,此国粹日渐没落,其间偶有大师国手,也是凤毛麟角,直到了近千年以后,
中土棋艺才可以重与海外有分庭抗衡之势。

  而那枚棋子的真正主人—贤德妃薛宝琴,被打入冷宫的十几年后,大宋惨遭
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耻」,繁华京都付之一炬,后宫妃嫔尽被奸掳。独薛宝琴
因颜面已毁而避于劫难,后隐居瑶华宫,号「玉清妙静仙师」,寂寂而终。

  此乃后话。

  且说在虚竹望海长叹的时候,与大海远隔万里的西域古道上,缓缓行着一辆
孤零零的马车。

  残阳如血,枯树昏鸦。

  洪伯懒洋洋摇着马鞭,车厢内坐着两个女子,每人抱着一个孩儿。

  史朝云听到孩子啼哭,眼神灵活了些,开口哄道:「哦哦,梦郎不哭,梦郎
不哭。」说着轻轻拍了拍睡在她膝上的小儿。尤三姐扑哧笑道:「哭得又不是她,
你哄她做什么。」说着将自己衣襟解开,她怀里婴儿叼到奶头,立刻止息哭声。

  尤三姐此时彻底消去了孕育婴儿而致的浮肿,身态也恢复了昔日窈窕,神情
更回复了平时灵动,用手指轻轻拨了拨婴儿红扑扑的脸蛋,笑眯眯道:「快吃吧,
吃饱了美美睡一觉,醒了就能看见外婆了,外婆家有香喷喷的奶干、奶酪,还有
哞哞叫的牛羊,外婆见了你一定很高兴,她叫你什么呢?是啊,是应该给你取个
名字了。」

  尤三姐想了想,大声问:「洪老伯,你说女儿家取个什么名字好?」

  洪伯愣了愣,呵呵笑道:「我是一个粗人,哪里会取名字,我们乡下人生了
孩子,习惯按排行取名,我家里有洪大、洪二、还有三妞、四妞,最小的那个叫
洪七。」

  尤三姐开心笑道:「你居然有这么多孩子,一定很热闹,等咱们安置稳当了,
你把他们都接来。」

  洪伯喜道:「那敢情好,就怕麻烦了大当家。」

  尤三姐没再说话,继续认真想名字,始终拿不定主意,挪挪孩子,将另一个
奶头塞进婴儿嘴里,笑道:「算了,还是让外婆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这时史朝云仍哦哦哄着熟睡的孩儿:「梦郎不哭,梦郎不哭……」

  尤三姐瞧瞧史朝云,噗哧又笑:「她一个女孩儿,你怎么叫她梦郎,该叫她
梦姑才对。」停顿一下,又道:「我的孩儿才该叫做梦姑,你的孩儿该叫做傻姑
才对,嘻嘻!」

  洪伯在外听了,呵呵笑道:「我倒觉得傻姑这名字好,听着有福气,不是说
傻人有傻福么?」

  尤三姐娇嗔道:「傻姑配傻郎,你既觉得好,那以后把傻姑给你家做儿媳妇,
你愿不愿意?」

  「那敢情好,不过我们乡下人不读书,不习武,只会耕地种田,怕是奶奶们
瞧不上呢。」

  「洪老伯,这你就不知了,依我看,只有实心眼儿傻乎乎的男人,才是最最
靠得住的好男人。」

  洪伯呵呵一笑,没再接话,眯上眼瞧了瞧天色,挥鞭加快了赶路。

  而尤三姐说了这句,神色一黯,似乎也有了心事,抬眼望向窗外。

  此时一团黄沙遮住了如血残阳,翻翻滚滚的黄沙漫天而来,越积越厚,似要
刮起了沙尘暴,但依然遮不住太阳光芒,一道五彩斑斓透出乌云缝隙,射在一张
梨花一般娇美的脸上,照得泪花晶莹剔透,万花筒一般变化多端,使这脸既灿烂
绚丽,又斑驳陆离,半真半幻的看不清。

  直到泪珠嗒嗒落在婴儿的襁褓上,尤三姐才发觉自己流了泪,轻轻拉上窗帘,
泪唇吻上已被泪水打湿的婴儿小脸,歉意笑道:「你瞧,妈妈又在做梦了,妈妈
才是真正的梦姑,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做自己永远得不到的梦,回回哭醒,回回又
编织一个新的梦,你长大了,可不要学娘……」

  尤三姐说着,万分怜惜地看着含着奶头甜睡的女儿,又不禁一叹。

  「唉!又有哪个女儿家不爱做梦呢?但是乖孩儿,妈妈告诉你,这世上只有
梦姑,是没有梦郎的,梦郎只在痴心女儿家的春梦里。」

  尤三姐说到这,转眼瞧瞧痴笑陶醉的史朝云,然后仰头望向天边彩云,接着
喃喃自语:

  「但是妈妈不后悔,有了心目中的梦郎,即使明知永远寻不到,梦里也总是
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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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回 十全少一美


  海岛上,随船而来的工匠召集岛上山民开始为岛主营建房屋,先搭建了一个
临时居所。虽用作临时,工匠们也不敢懈怠,到了下午草屋基本已成,厅堂在前,
两间卧房在后,来不及打造更多木床,便在西卧房用草塌合成一个够十余人睡的
大通铺。

  工头向虚竹道:「岛主,这间是我等仓促建成,日后另择宝地修建。」说完
拿出一张设计草图请虚竹查看,图上画着十多间房屋和一个后花园。

  这时突有一雕越海而来,穿云高鸣。

  众人遥望,见飞雕不仅神骏无比,雕背上还乘着两人,一个白衣白发,一个
红发红衣。雕翅招展,发袂飘扬,好似神雕仙侣。

  虚竹惊喜于色,雀跃迎去。

  大雕落地,雕背上没有独孤雪,却是阿朱和小蝶。

  虚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直到阿朱走来向他一笑,他才上前一把拉住,喜得
心要跳出,惊唤:「阿朱?」上下打量,眼前的阿朱真真确确是以前的那个阿朱,
只不过一头漆黑全变成了雪白,不仅头发,连眉毛、睫毛也都是雪白,好像刚刚
从雪山下来还未及抖落沾满头脸的雪花。

  众女跟过来,慕容燕和香菱看到阿朱白了发色,惊疑不敢认,见到妖女小蝶,
慕容燕又吃一惊。虚竹也惊疑瞧瞧小蝶,见小妖女与以前一样,除一张茭白雪脸,
其余都是通红,红发、红眉、又红又浓的睫毛中间笑吟吟的眼色也依然活泼刁顽,
飞眸一转便迅速瞪了虚竹一眼。

  阿朱拉着小蝶走向众女,向慕容燕和香菱笑唤:「小姐,菱妹妹。」慕容燕
吃惊问:「阿朱,真的是你?」香菱也惊疑叫:「阿朱姐姐?」双儿早听了虚竹
说过多次阿朱,今日终于见到其人,惊喜上前相认。慕容燕将阿朱介绍给双儿等,
阿朱又把小蝶说与众女。小蝶挨个亲热称呼姐姐或妹妹,显得十分乖巧,与以前
小妖女形象大为迥异,慕容燕暗暗惊奇。

  众女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热络起来说个不停。

  直到大雕突然振翅高飞惊了众人,虚竹才有机会将阿朱拉到身边,其她见状
邀请小蝶去新落成的草堂里去了。

  阿朱单独面对虚竹,一下变得十分羞涩,红脸不语。虚竹握住阿朱双手,见
娇俏的圆圆脸蛋,黑葡萄似的圆眼,还有朱红的樱桃小嘴,这些都是他心里铭记
的,如今配上了雪发银丝、弯细白眉和落满雪花似的长睫,虽然入目惊异,却也
增添了与众不同的奇美。他一直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阿朱了,现下重逢才知心里
是多么想念,唤一声:「阿朱!」百感交集。阿朱望着虚竹,也流露激动,突然
低头笑了声:「色公子。」虚竹听了,似一下回到从前,心里亮堂堂得无比轻松
愉悦,笑道:「走,咱们去那边说说话。」

  二人到海边一块礁石上坐下。

  阿朱说来,虚竹才知,阿朱赤裸冻在冰块中,是为解毒而修炼独孤雪所授的
龟息大法,那冰墓也另有通道,那日小蝶被雪崩封在冰墓后,独孤雪从暗道赶来,
见小蝶已无生志,便像对阿朱一样对小蝶依法施为,直到近日阿朱龟息大法告成
才将二人从冰墓中破封接出。阿朱再说起灵鹫宫,火山喷发中程青霜以及灵鹫宫
大部都不幸遇难,所幸「天山七剑」七个女子都逃脱大劫,现今她们在独孤雪的
帮助下已重建了天山派。

  阿朱说着拿出一卷丝绢,道:「独孤姐姐看了天山七剑的阵法,将七剑合一,
化繁为简,又独创两式,并称『独孤九式』,这是剑谱,她叫我带来给你。」

  虚竹正听得有些闷怅,灵鹫宫众女子都是经历坎坷的可怜女子,而且程青霜
和「七剑」更是他的「自己人」,虽然「七剑」幸存,但恐怕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看着阿朱从怀里取出来剑谱,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接过剑谱看也未看就收在怀里,
只是疑惑地盯在阿朱腹部,惊疑问:「阿朱?你的胎儿……?上回冰块中我见你
挺个大肚……?」阿朱刷一下红了脸,低头羞涩一会儿,轻声道:「那孩儿随我
龟息,从冰墓出来后他才孕生,独孤姐姐说胎儿受了冰寒之激,戾气太盛,定会
殃及亲友,势必孤傲一生,她便将孩儿收养了,说等到孩儿长大了会将镇山铁剑
和这『独孤九式』一并传他,他虽然没有父母关爱,却也不会受人欺负,叫我们
不要担心……唉—!」

  阿朱说到这,尽管羞涩,仍情不自禁发了一叹。虚竹抱紧笑道:「我不担心,
你也不用担心,以后日子还长,我和你生十个八个,只要你不嫌多,我和你尽情
地生,岛上这么大,还怕放不下他们么?」阿朱扑哧笑嗔:「你又胡说八道!」
虚竹见笑靥如花,怦然心动,深吸一口雪发沁人心脾的清香,嘻嘻道:「你上回
叫我亲亲,你还记不记得?那时我动弹不得,咱们现在来……」

  阿朱从虚竹怀里挣出,满脸通红。

  「你——?你又欺负我!」

  「呵呵,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乘人之危?」

  「是!我先刺自己一剑,然后刺你十剑!」

  二人说完都笑了,都想起了栊翠庵山崖下的对话。

  虚竹笑着又想起什么,调戏道:「好好,十剑就十剑,不过你先告诉我,当
时洞里我欺负你,你心里清不清楚?」阿朱瞪他一眼,低下头红了眼圈,羞涩中
露着委屈。虚竹忙又道:「好阿朱,我知这世上我最最不该欺负的人就是你!你
不顾性命,几次救我,我真是万分感激……」这半句出自肺腑,十分诚恳。阿朱
听他突然正经起来,惊异抬眼,却见他说着又笑眯眯吻来。

  「……我能再见到你,能再抱着你,真是欢喜死了,我不想欺负你,但现下
真是想亲亲你……」

  阿朱这回乖乖由了,二人动情拥吻,感知到自己和对方的砰砰心跳,心里都
甚是甜蜜。

  「阿朱姐姐——!阿朱姐姐——!」

  小蝶的寻呼打断了二人,虚竹气促道:「休要管她,咱们再来……」

  阿朱晕红着脸,摇头站起,向小蝶走去。

  虚竹焦急道:「那我……我还是不见她的好……」

  阿朱红腮微笑,边走边道:「以后日子还长,你怎能一直躲她,你和她的事
我清楚一些,我们从冰冻醒来,如再世重生,人死过一回就会想通许多事,不过
常言道:女儿心,海底针。女儿家的心思,你这个色公子也不全懂的。」

  小蝶这时发现了阿朱,笑吟吟迎来,向虚竹瞧也未瞧,和阿朱并肩走回草屋。
原来这段时间里,众女布置并打扫了草屋,也准备好了晚饭,小蝶是出来唤二人
回去的。

  虚竹默默跟在后面,心想阿朱的话,越想越喜;盯着小蝶耸动着红裙的翘臀,
也越瞧越心痒,终忍不住追上一步,试着偷摸了一把翘滑的臀尖儿,见小蝶脚步
停了停,继续向前走。到了草屋门前,阿朱先进了门,小蝶趁此机会,突然回头
娇啐:「小坏蛋!」。虚竹受此一唾,站在门外又惊又喜。

  晚饭时,虚竹东瞧西瞧吃得心不在焉,众女看出他似有话说,却不知他心里
想什么。平儿和双儿喂饱珠儿和盼儿送去里屋哄睡,又悄悄回来。突然,虚竹像
打定了什么主意,大声问:「大家说,以后这日子怎么过?」众女一愣,都不知
如何回答,最后是平儿道:「我们妇道人家,自是听大官人拿主意?」

  「好!」虚竹一拍桌子,站起来十分郑重道:「大伙儿今晚成亲!」

  众女都惊呆,随即又都低下头,谁也不说话。其实虚竹这一句虽然出人意外,
却也并非石破天惊,她们个个肯随他到这海岛,自是托付终身,包括阿朱和小蝶
也是如此,身心都早已属他,名正言顺也是早晚必然,只是这层窗户纸一旦打开,
还是令她们紧张心乱。

  虚竹见众女不响应,搓搓手,有些慌乱道:「这个……成亲是仓促些,不过
今夜是圆月,大伙儿谁都没父母,嗯……不是!是父母都不在了,嗯……也不对,
算了,我是想说大伙儿都是身世可怜的天涯沦落人,干脆免去俗礼,就请今晚的
月亮给咱们作证,一起磕头盟誓,好不好?」

  虚竹说完长舒口气,他在焦急中一下憋出一句文绉绉的话来,脑中兀自回味,
很是自得,而他的这一句「身世可怜的天涯沦落人」确实一下触动了众女,她们
或不知父母,或双亲早亡,或家事巨变,或自幼得不到父母疼爱,如今远离家乡
来到茫茫大海中的一个无名荒岛,人人真可谓是身世可怜,天涯飘零。

  仍然没有应声,虚竹只好自行忙碌起来,去船上搬来一张香案,向门外初生
新月点燃了三支红烛。然后到平儿身边半扶半抱,哄求道:「好姐姐,你是我们
大伙儿的姐姐,我们都听你的,你带头先来,做家里的大夫人。」平儿涨红了脸,
推搡慌道:「不不,这决计不行,我怎可……怎可作……大姐姐……」但挣不过
虚竹,被他拉到香案前,忸忸怩怩站定了。

  虚竹再去拉慕容燕,向她轻笑道:「那晚你在月亮下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好师妹,如今你已把心里话告诉师娘了,咱们再去一起瞧月亮?」慕容燕没吱声,
羞心暗甜,半推半就被拉到了平儿旁。

  虚竹笑眯眯回到阿朱前,不待他说话,阿朱就连连摇头。虚竹道:「你上回
说来世再也不要作丫头了,不作丫头,自是作夫人!现在你死而复生,再世为人,
可要说话算数!」阿朱不再摇头,羞答答被虚竹拉起,扭头又瞧小蝶。虚竹也向
小蝶瞧去,众女中他最没底气拉起的就是这小妖女,小妖女却笑吟吟瞧他,亮眸
闪动光彩,似在等他说话。虚竹犹豫一下,凑去小声问:「小蝶妹妹,日后你和
阿朱终身在一起,她还作你姐姐,你愿不愿意?」这问大有玄机,小蝶欲言又止,
涨红整张脸低下头去,眼中笑意更浓。阿朱唤声:「妹妹。」,另一手拉住小蝶,
嗔了虚竹一眼,嗔中含笑也大有玄机。虚竹自然明白,欢喜拉着阿朱将她和小蝶
一并拉到了香案前。

  双儿垂着头一直紧张万分,听脚步声向她走来,惊得跳起要逃,被虚竹一把
抓住就兢兢不敢动了。虚竹一手拉着羞涩之极的双儿,一手拉着脸红扑扑的香菱,
走到香案前,开心笑道:「哈哈!以后我与好双儿、好菱儿再也不分开了。」

  这时众女大半都被虚竹拉了去,剩下的秀凤、符敏仪和二奴,有些孤零零得
坐不住,听虚竹乐呵呵召唤:「快些,你们几个一起来吧。」便脑涨脸烫走过去,
二奴还不忘应了声:「是,主人!」

  众女到齐,虚竹喜不自胜,恐再生什么枝节,急忙面向香案上的红烛,扑通
跪下,听得身后众女悉悉簌簌都跪了下来,他仰头道:「我——」口气却犹豫了,
心想:「『一段木头』和『二呆子』这两个名头说来都不大雅致,我还是叫『段
虚竹』吧。」于是接着大声道:「我——段虚竹,今日与十位娘子一同结为夫妻,
向苍天发誓,月亮作证,今生一定亲亲爱爱,生死不负。」说罢向红烛郑重其事
拜了三拜。之后喜滋滋站起瞧去,见十女随他拜过立起,都低垂臻首,俏脸通红,
眼光闪烁间也都有掩饰不住的喜意。

  虚竹此刻不知把目光停在哪个身上好,心里叹赞:「她们这模样,一个已经
很难得,上天偏偏一下造化出来十个,而且还有两个是一摸一样,真可谓是鬼斧
神工,最最造化的是,她们一并成为了我屋里人。」于是笑眯眯去关上门,回身
从平儿依次数去,「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边数边赏各夫人的花容月貌,
数到「九夫人」时,看着一模一样的二奴,手指不知点在哪张脸上好,心头忽然
一动,记起了满昌府大牢里的那个梦,梦中那个白胡子老道说他是「十全九美」,
心下又一惊,十全九美?原来其意在此!我梦里真的遇到了神仙?

  此时众女被虚竹称作夫人,都羞涩不已,独小蝶不甘示弱,咬了咬唇,红脸
笑问:「虚竹?这名字怎么听来像是个和尚?」这屋里除了阿朱和双儿谁也不知
虚竹曾出家少林寺。虚竹正在想那个梦,闻言怔道:「是是,小蝶夫人说的不错,
我确是一个花和尚。」说罢想想又得意道:「连皇上金口都夸我这名字好,说竹
乃君子,加上个『虚』字,则虚虚实实,似竹非竹,大有禅意。」

  众女抿嘴微笑,小蝶又道:「竹确乃君子之喻,不过你这个『虚』字么,依
我看『虚虚实实』不如说是『虚虚假假』更为合体。」众女都吃吃笑了,虚竹也
大笑道:「实也罢,假也罢。哈哈!其实你们都不知这名字的真实含意。」接着
摇头晃脑道:「君子不君子,我是不大在乎的,这个名字么,『虚竹』,『一段
虚竹』,其实是说洒家这里。」众女愕然,目光齐刷刷随虚竹挥动的手指定在了
他裆处,一怔之下都涨红了脸,又齐刷刷垂下头去,听他继续笑道:「洒家这里
一旦发威,不但竹挺,还有突出来的竹节哩,但不像竹子是空心的,故曰『似竹
非竹』。哈哈!不仅贴切,也很贴己。嘿嘿,众位娘子都曾与我贴己,难道有谁
不知么……?」

  此问趋于下流,众女大多生出羞恼,突然响起同声娇脆:「是,主人!奴婢
十分清楚!」其余八女登时提袖掩面,惊羞万端。符敏仪藏在袖后也不得不蚊声
嗫嚅:「是,主人……」

  虚竹见状更加得意忘形,到双儿前拉下她挡着脸的手,不依不饶问:「双儿
好娘子,咱俩有了盼儿,早就大功告成,你最该清楚不过,我这名字如何?是不
是『似竹非竹』?哈哈……」双儿恼不得,逃不得,一跺脚,羞得要哭了。

  虚竹放开双儿,看向双儿旁的小蝶,想这小妖女最是怕痒,胸也最滑,今日
定要痒得她腻在自己怀里乱扭,便笑嘻嘻向小蝶腋下伸出手,不料小蝶突然仰头
怒视,红彤彤的睫毛上沾着委屈之极的泪花。虚竹一下心怯,忙缩手走开,对下
一个的阿朱也不敢戏弄了。讪讪走去香菱前,未待他开口,小小的如画脸蛋莞尔
一笑,微微点了点头,既羞涩又有着几许毫不做作的纯真,其意自是对他那「虚
竹」之说十分清楚了。虚竹喜道:「还是好菱儿娘子乖!」抱上香吻,小心翼翼
不敢用力。香菱这次还童后,此时刚刚长在十二、三岁,周身软嫩得像一团粉扑。
但虚竹越是小心,就越忍不住用力,越是怜惜这婴儿一般的粉嫩,就越欲望涌动,
好在这一路已对这小小香躯忍了好多次,这次也一样忍下。

  虚竹再去戏平儿,平儿任他拉下手臂,也任他抬起红脸,既不搭话也不睁眼。
虚竹深嗅香息道:「大喜日子,给弟弟尝尝姐姐的香舌好不好?」说完啄住红唇。
平儿水目羞张飞快吐出丁香尖儿,却是向他口中轻轻一唾,然后羞涩低笑,唾得
虚竹心花怒放,从未见平儿如此顽俏,惊喜于色,环臂一紧,抱得平儿娥眉娇蹙,
但眉梢眼角又都是撩人喜媚,喘不过气似的微微张开香嘴儿,待虚竹吻来,又是
轻轻一唾,接着仍羞答答扭下粉脸,可耸胸却无挣离的意思,反将两蓬在他胸上
揉得更紧,撩拨得虚竹一下粗了呼吸,从粉颈深吸一口衣下幽香,醺醺似饮醇酒,
此刻深觉,论风骚惹人,平儿逊于凤姐,但若论引人怜情,则平儿更胜一筹。

  其实,平儿正当青春,本自活泼,只是自小在凤姐身边处处收性谨慎,稍有
放纵也要趁着凤姐兴致,如今娇向檀郎唾,当真是喜不自胜不觉表溢于外。至于
喜从何来,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或许是因为能够名正言顺,终身得靠;也或因
与众位妹妹情投意合。但有一件事是她心里确知的,那便是飘洋过海,一路奔波,
她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是远去了不堪回首的凄惨往事,如今身处孤岛,
内心倒充满着逃离樊笼的喜悦。

  另外还有一个理由,不过那是平儿似知非知不敢去想的……

  这时虚竹的手从平儿裙底探进里裤正沿臀沟滑下。平儿骤然紧张,双腿轻颤
不住,想今日成亲自己初作大夫人,在人前怎么也要有些稳重,慌张向伏在颈上
的虚竹贴耳道:「收手吧,你去与妹妹们……多说说话,她们……年纪小,你要
多怜爱……嗯嗯……」平儿顾着小心娇喘,不得不收口,要害被那手从臀后拿住,
只受一摸就全湿了,心里不禁酸叹,初被这只手抚摸时,她是那么厌恶,可如今,
这冤家问有谁不知他的「虚竹」时,她的心就剧烈一跳,这正是她似知非知不敢
去想的,可此刻不由她不想,她的心与身体是一样诚实的,不得不恍惚承认,这
冤家不仅霸占了她的身子,也占有了她的魂儿,女人的心与魂是连在一起的,她
既然把魂儿丢了,那么心也就不是自己的了。

  ——可是,自己是先丢了魂,还是先丢了心?

  平儿问着自己,一时间晕晕糊糊,只清楚觉出那根「虚竹」热乎乎硬邦邦地
触在柔软小腹,而臀后还有两只手在肆意肉虐,一只手又溜去了前面。平儿颤得
越发厉害,体内突似燃着了一团火,汩汩热流随之酥酥滋生似要浇灭那团火,而
点燃这火的是她如何也夹不住的手指,正频频拨弄至酸至软处,火没灭去又多了
如何也夹含不住的尿意,心中一惊,对这尿意并不陌生,上回尿失得真是羞死人。
她清楚自己的秘密,不仅秘处会开开合合,还尤其多汁,到美时不由自主会失哭,
开合出的水也多得像失尿,此刻的尿意一阵强过一阵,心里真是慌极,如此下去
必在妹妹前失态!可心里虽急,身子却颤得越来越软,急中生智,烫脸贴上冤家
的面将鬓间发丝偷偷揉进他耳孔,趁他突来一痒,终于逃离出了那根手指,瞧瞧
无人望来,赶紧整好衣裙,然后与其她人一样低眉垂首,只是春红脸上全是掩饰
不住的春意。

  虚竹嗅了嗅指上潮香,嘻嘻一笑,未再勉强平儿,笑着走开了。

  平儿轻舒长气,倏忽间又红了整脸,乱跳的心不及稍平又是一阵猛跳。原来
一松神,一大股汁水到底没夹住,腿间全湿,脚也软得站不住,不觉间又失了泪,
泪光点点想:「幸好他没再继续纠缠,不然又要羞死。唉!也不必再想自己何时
失了心,也许这是命中注定!二奶奶曾像丢了魂儿似地说,她此生最错的事就是
被一个无赖的一根丑物钻进心房摄了魂去,又说她错上加错的事,就是并不真心
后悔。而自己呢?有没有后悔过?以后会不会后悔?」

  平儿又一次酸心暗叹,其实许多问题在问自己之前,心里已有了答案。

  虚竹离开平儿,往下依次去了符敏仪和二奴前,对她们没有任何顾忌,每个
都亲嘴、亲乳,又隔着绸裤把腿间绵囊捏住水来才心满意足。他走开后,符敏仪
心惊肉跳,匆匆把乳尖收回原处,委屈地瞥撇嘴;二奴却不敢轻易整理主人弄乱
的胸衣,尬尴地瞧着自己的粉红鸡头,只好摆头把金瀑垂发悄悄挡在了胸前。

  虚竹美滋滋到慕容燕面前时,已摸二奴摸得欲火中烧,握住柔夷,粗气吁吁
笑唤小师妹。慕容燕挣不出手,瞪他一眼,但只瞪了半眼便失了怒气,羞慌闭目,
可这半眼已令虚竹瞧呆,见香息娇促,玉面含春,加上那似恼非恼,一嗔即逝的
秋波,活脱脱就是受他吮毒之时的闵柔。

  「啊……!」慕容燕半声娇呼,被一下抱起,不及推拒,双腿也被拢住高起,
惊见虚竹火辣辣的眼光,既霸道得不容人拒绝,又温柔得叫人心醉。慕容燕怔怔
相视,便像在少林寺复明后第一眼见到的情景,登时心房剧震,心跳得周身脱力,
不由自主偎向厚实怀里,虽努力躲藏,却也分明感知到这火辣辣的眼光深情无比
地射在她火烫脸上,烧得她从头到脚暖洋洋融化成了一汪缓流的温泉,唯一颗心
通通地直要破潭而出。

  虚竹转身要将慕容燕抱去洞房,环顾间不由又发一楞,见到秀凤惊怯低下头,
又偷偷向他斜视,而秀凤刚刚瞧他时眼中亮晶晶闪出来几分揣测人心的讥笑,叫
虚竹一下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情景,一个女子赤立灯下向他睨视。一楞之后,匆
匆道:「你一早来服侍。」说完抱慕容燕大步离去。

  其她女子都眼殇耳热藏着赤面,谁也没去多想虚竹说的是哪个,而秀凤心知
肚明,当即羞酥了心。

  虚竹到里屋将慕容燕轻轻放在了木床上。

  此刻,红烛照得草壁红堂堂的,床上铺着高丽公主送的熏香羽褥,褥上整齐
叠放着金丝锦被。

  慕容燕低首坐在床边,羞偎去那叠锦被,无论虚竹如何甜言蜜语地哄,如何
将她扭来扭去,她烫脸藏在被上就是不肯面对。虚竹无奈只好笑嘻嘻先脱去一双
青云绣鞋,再戏搔脚心挨个脱去一双描红香袜,美美握住了两只令人炫目的雪白
温软。如此慕容燕更不敢抬脸,像是一只受惊的雪猁,只顾藏起头,身躯却不管,
任由虚竹把玩一会玉足,又被他色迷迷贴在背后抚摸着宽衣解带,渐渐裸出喷香
雪背,背上只系一条肚兜红带,诱人伏在金红锦被上,扭雪曲滑煞是夺目,伏下
的肚兜里又收着两只藏不住的雪兔,被虚竹环抱轻易捉住。雪兔柔腻,玉香满怀,
令虚竹烈焰腾心,既急着要亲热,又急着想瞧师娘的魂儿,可慕容燕只一心逃向
锦被,臻首深垂,就是不肯交出羞面羞眼,急得虚竹「好师妹,好师妹」乱叫。

  其实,慕容燕遍体羞酥,心里也喜意浪浪。此身早已属他,又在静心庵朝思
暮想,望穿秋水,情根已深种,只是此刻不同往时,在她心目中,今夜无比郑重,
令她分外羞涩,外屋还有其她姐妹,也令她十分紧张。不过见虚竹如此焦燥不堪,
芳心暗怜,终于半推半就羞眸入抱,不料肩颈突来麻痛,身躯竟不能自主。

  原来虚竹一急之下居然点了慕容燕的肩井穴,终于可以将娇躯平平整整摆在
眼前,只是遗憾慕容燕仍不肯睁开师娘的魂儿,便扑上玉脸雨点般地落下吻。

  慕容燕不能自主地承受着,心里又惊讶又好笑,同时也涌上委屈,失身那夜
她也是这般不能动,也想起了黑龙潭的草庐中他也是这般对自己扑吻。想到那夜,
酸楚中又涌甜蜜,那正是她的定情之夜,当时她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决意交付
真情,这份真情经过若干磨难,现下总算有了结果。想着想着,慕容燕情心泛潮
不能自己,不由泪眼寻向心之所属,见在自己腿边正匆匆脱去衣服的虚竹,尽管
羞极,但在情潮澎湃之中,未再躲移目光,而是送出无比温柔。

  虚竹见到这令人心醉的温柔,不由也柔情满怀,回忆起那个咦咦呀呀唤「木
头」的小女孩,也记起师娘闵柔微笑着把小女孩从他背上抱下,如今这个小女孩
长大了,润红玉脸比重逢时丰腴不少,越瞧越有师娘的影子,此时神态也像足了
师娘,既爱怜又婉柔,尤其那一双晶莹泪眸,仿佛春露润泽过的黑宝石,而师娘
的魂儿正隐在宝石里含情脉脉。

  虚竹不知不觉泪盈满眶,慕容燕看着不禁生些奇怪,不过顾不上去想,如此
深情相望,令她如醉如痴,只是身躯不能动,不然早已偎去任君怜。

  突然,「嗤—!」虚竹激动得似失了理智,竟下手撕裂了慕容燕里裤。意乱
情迷的慕容燕顿吃一惊,又惊见他深深伏下头去,之后就只能见到自己胸前猛烈
起伏的高耸肚兜,诧异之中,裸出的极羞处感受到了火热呼吁,「啊……你?」
已经情软的心又要跳出胸膛去,接着突受一吸,心被吸了去,惊得魂飞魄散再也
发不出声。

  这时另一间草屋里进来了平儿,之后其余八女不声不响跟着进来。虚竹抱起
慕容燕离开草堂后,堂内九女仍面红耳赤羞涩不已,好像是极其隐秘的私密被人
当众看破,不敢说话,也不敢瞧旁人,静静站到腿酸,见平儿离去,才跟着回屋,
悄悄宽衣上榻,并列躺下,无人发声,也无人安睡,个个都想着心事,心事各异,
却都与那个「似竹非竹」有关,脑海中始终萦绕着那句:

  ——娘子们都是我贴己,难道有谁不知道么……?

  明月升起,照得草屋里似腾起了轻雾。

  氤氲静谧中,突然响出一声娇细轻哼,像是谁在梦呓一般。众女谁都没睡实,
也都有些疑惑,听不出是谁发出的。稍后,细软的哼声再次传来,仍然若有若无,
但断断续续哼个不住。

  众女俱大吃一惊,尴尬脸烫,已然听得清楚这哼声是从隔壁传来。这才想起
隔开两屋睡榻的只有一个草壁,之前只顾藏羞,谁也没想到此节,此刻不知旁人
睡也没睡,自是不便穿衣逃去,只好继续假寐,好在隔壁只响了一会儿,便断入
寂静不续。众女暗松口气,但心绪已乱,耳朵尤其紧张,不由自主在期盼什么。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春吟果真再次传来,不再是娇娇细细,而是含含糊糊的
好像口中含住了一块麻糖吐不出,时有时无,总是低微下去听不到。众女都屏住
呼吸,用心捕捉每一次微声,九颗心都在通通乱跳,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自己的
如雷心跳,又等了一会儿,始信这番尴尬总算熬过了。于是个个暗舒四肢,平复
乱跳的心。不料异声又出,这异声也从隔壁传来,起初十分轻微,渐渐不急不徐
地清晰起来。

  「嘎吱,嘎吱吱,嘎吱,嘎吱吱……」

  平儿、秀凤、符敏仪、二奴,这五个熟悉床第的暗自会心一笑;双儿和香菱
稍稍疑惑后也明白了木床为什么会响;小蝶和阿朱却纳闷一会才陡然醒悟,她们
两个最后想到,听得也是羞。

  木床摇晃一会,先前的娇哼随之而起,像是受了木床的引逗,从初时的低微
柔弱,变得越来越娇脆,木床每响一下,嗯嗯娇哼随之相应,节拍齐整,娇滴滴
的呻吟也十分动听。众女脸颊发烫,耳朵发烧,但这娇吟是如此妩媚,尽管人人
紧张得口干舌燥,却也不由为之心醉神驰。然而没过多久,木床摇晃声开始纷乱,
急切一会,缓慢一会,引得娇吟也乱了声,似跟不上木床变化,尾音拖得又缠绵
又沙哑。阿朱自小听惯了慕容燕的莺声燕语,听她此刻变了声,有些惊异,又觉
心底被这奇怪沙哑刮得阵阵发麻,相比方才的娇脆更加叫她暗羞。

  而平儿等过来人清楚,慕容燕已入佳境,连喉底都酥了。

  果然,刮人心底的酥绵春吟渐渐哑至无声,片刻后春声再起,骤然碎成激魂
荡魄的吟颤。

  「嗯呃,嗯呃,嗯啊啊,呃呃啊啊……」

  「嘎吱,嘎吱,嘎吱吱,嘎吱吱吱……」

  激烈的摇床声中,碎促春颤不时响亮出更加勾心的「啊啊」唏嘘。众女听得
既惊心又不觉忘乎所以,想像着慕容燕此刻定是艳红满面摇首抓物,每个都心如
猫抓,刺痒不已,不知不觉握紧粉拳,越握越紧,情不自禁想帮助木床将这抓心
挠筋的春叫彻底揉碎,可叫床声每每戛然而止,又每每挣扎呼出,到了几乎令人
不堪忍受之极时,突闻一声娇乞酸泣。

  「……呜呜—木头……」

  众女心尖儿都是一阵酸酸的急颤,「木头」是虚竹在名剑山庄的名字,她们
并不知,可这一声酸楚不胜的泣呼听来揪心之极,接着是虚竹的几声闷哼,之后
再无声响,但仿佛可以听到二人口接口的呼喘。

  在铺满圆月银辉的长榻上,九女个个神情恍惚,春脸潮红,两腿早忘了收紧,
任由湿热漫润,眼波也无力合上,每双眸光都迷离春醉,一并患了花痴。


           第九十八回 名艳又双奇


  半年后,这日众女说好了一早去采集花露,只留二奴照看孩子。慕容燕贪睡
没有去,却被虚竹笑嘻嘻摸上床来,一番昏天黑地之后,虚竹见床上已乱成一团,
高唤一声二奴,慕容燕大吃一惊,慌出润掌堵住他口,已来不及,二奴匆匆进来
听从吩咐,慕容燕羞得无地自容。二奴见床单皱得实在不成样,洗之前先在院中
抖落平整,正巧众女说说笑笑回来,见了脏床单,以为孩儿尿了床,询问声传入
窗内,羞得慕容燕死去活来,推搡虚竹叫他赶紧出去。

  虚竹去了双儿屋里,见双儿刚回来忙着盼儿,便自己找出从中土带来岛上的
那本装帧精美的春图书。此书原存栊翠庵地洞,随大玉床运到京城,被虚竹无意
发现后交给双儿保管。在岛上,他闲极无聊时已翻了多次,春图早瞧得有些腻了,
见双儿哄乖了盼儿,便心血来潮叫双儿读给他听。

  双儿坐到床边接过书,念出书名「金钗十二名窍」,便烧红了脸,此书她曾
好奇翻过,一瞧图便知不是正经书,再也未看。此时翻开书,红着脸默念了几行,
眼露疑惑,倏忽一惊,匆匆翻过眼前这页。

  虚竹笑嘻嘻道:「你不念给我,我去找菱儿,问问上面说的是不是你?」

  双儿又吃一惊,紧张护住书,慌道:「不行,不行,不能说给旁人听。」

  虚竹得意道:「那你乖乖从头念给我听。」

  双儿羞咬唇角,翻回书页,细弱蚊声,支支吾吾念了出来。

  「龙珠:世上罕珍,堪称至宝。其性易孕,品性亦柔,多子多福,命中旺家。
非缘深福艳,不可得之。此类……,玉门狭窄、膣道细长,内生花球,如龙含珠,
一遇……珠滚前突,红光闪烁,状如珊瑚,与……相触,如二龙夺珠,交错穿插,
珠旋茎移……搔痒之感,男女同受,俱不胜之极,美状不可言述。」

  虚竹听双儿隐隐藏藏念到这里,已是瞠目结舌,惊叫道:「不错不错,就是
如此!好双儿……」喜吻过去。

  双儿晕脸仰颌,迎着吻将手中这页偷偷翻了过去,后半页写着:

  「生珠久藏,禁锢龙池,初遇云雨,则珠击幽潭,如游龙冲浪;非识趣壮男,
不见此妙不可言。孕育之后,则堤溃池溢,徐徐而漫,妙在其心,渊源流长。」

  这一段话,双儿读在心里,实羞于念出。当初她在杨家旧宅尿了一床,是她
平生最羞之事,每每想起,便脸热心跳,而那羞极美极的绝妙滋味,也是她心中
最大私密,亦可称为此生至宝!

  这时虚竹的欲火已被勾了起来,揉着乳球将双儿抱倒,想要细细体会一回。

  双儿一挣坐起,收腿羞道:「今日不行。」

  虚竹笑道:「今日怎么不行?你没垫布条,难道我摸一摸,你就来了红?」

  双儿欲言又止,只好哄他道:「这书后面还写了好多,你好好坐着,我念给
你听。」说着端稳书,念出了第二个名窍:「虎翼:汁稠如油,甘香如蜜,故宜
口吻,亦喜舌糙……」

  虚竹听了几句,便知书上说得正是香菱,便放开双儿,兴致勃勃听着,神情
显出恍然大悟。

  香菱的「白虎」精美之极,跟她的小脸蛋一样,每条轮廓都像用工笔描出的,
单单只是看着也足以勾魂动魄,而且流出的花蜜,又香又稠,起初总如平缓山溪,
清澈晶亮、无声洇渍,既不断流,也不汹涌,直到彻底春迷那一刻才噗哧冒出来
一股油亮透明香气四溢的火烫黏稠,常常让虚竹想起大观园的可卿,可卿的体液
也是甜香透明,她们主仆大有几分相似。而香菱与马夫人这一对母女,同为白虎,
名堂却大相径庭。马夫人的又肥又浅,含在嘴里像咬住了一个水盆,一不小心便
倾盆四溅;而香菱的两丘白虎,莹白粉洁,收合很严,只有用舌尖挑开才能发现
一线肉隙的红艳,其软绵鲜嫩就像香喷喷的糯米粽。

  有一回,虚竹运起拆花指,狠心勾弹得香菱直抽搐。虽然听到了哗哗洇水声,
却终不见二奴那样的水花激溅,只有光彩鲜亮的蒂珠全露了出来,这颗蒂珠正是
香菱最独特的与众不同,平时总有一半露在外面,好如蜜饯粽上镶着的那颗酸梅。
端午时节,香菱念出苏大学士的一句诗:「时于粽里见杨梅」,虚竹惊喜地连连
点头:「不错,不错!」心下嘀咕:「苏老丈那个青楼知己多半也是如此,不然
怎会说得这么贴切!」

  不过,香菱因此不敢骑马,也不便下海戏水,疾走几步也会脸红心慌。虚竹
有一次将她抱在身前与小蝶等在沙滩上赛马戏耍,香菱脸红连连呼痛,虚竹当她
不惯骑马没有在意,正玩得兴高采烈,香菱哼唧一声软在他身上,吓了虚竹一跳,
下马一瞧,香菱底下湿了一大片,忙抱回屋紧张察看,幸好没有弄坏。虚竹最喜
品尝这颗「粽里杨梅」,也确如春书上所说,香菱受不了他的粗茎,却甚喜他的
舌头,舌尖挑逗露出的蒂头,眼见蒂珠越来越大,不一会儿香菱小脸嫣红,浑身
火烫,从红红小嘴里翘出红红舌尖,娇憨到了春迷。虚竹也总是耐心地一直等到
那一大股透明花蜜,既尝到了鲜香美味,也方便了他急紫了的肉头揉进两丘雪虎。
那时,舌头尝着簌簌颤动的香舌,肉头尝着轻轻拍打的花心,无比销魂中也每每
惊异如此的奇妙。

  这时听双儿念出,虚竹才知这种奇妙称为「虎翼」。那露出来的蒂头,好像
关着飞虎的牢钉;那轻轻拍打的花心,便像飞虎的羽翼,受到惊吓便会振翅欲飞。
天生白虎已十分难得,「虎翼」更是难得中的难得,极其罕见,莫说见到,闻者
也几希。

  双儿一页一页念下去,她并不知书上所说实有其人,但那些含义隐晦的字句,
念得她自己耳根直发烧。

  而虚竹越听越得意,眼睛一亮,才知阿朱也榜上有名。暗叹:「其实她们的
各个名堂极其明显,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么贴切的名字。除香菱是『虎
翼』外,那深处藏着肉球的双儿是『龙珠』,开开合合水淋淋的平儿是『蛤蚌』,
分出赘肉的秀凤是『莲花』,收住就不放的符敏仪是『荷囊』,最怕刺痒的小蝶
是『凤稚』,再加上又粘又紧的阿朱是『鳖口』。凤姐说过,金钗十二名窍一生
遇上一个也是稀罕之极。可自己独占了半数以上,岂不是艳福齐天?」双儿瞧他
乐地合不拢嘴,忍不住问:「这书上是不是叫你想起谁了?」虚竹笑道:「你来
猜猜看。」双儿羞笑道:「你认识的女子那么多,我可猜不出。」虚竹眼露狡黠,
再抱住双儿,嘻嘻笑道:「你想要知道,却也不难,只要你乖乖让我……」虚竹
贴耳说了句。

  双儿吃了一惊,慌张摇头,脸藏去瀑浪般的蓬松紫发下,脖根都羞红了。

  虚竹美滋滋瞧着,其实他故意说出吓人的话,只是为了瞧双儿的羞样儿。

  自从众人在岛上安顿下来,虚竹喜欢在镜子里瞧着阿朱给他梳头,喜欢边给
香菱描眉边尝她嘴上胭脂,也喜欢冷不丁骚下小蝶的痒。但她们都渐渐忙碌起来
叫虚竹轻易抓不到她们的影儿。

  阿朱主动担负起全家的伙食,每日从早到晚指导厨娘,兴之所至,便会亲自
做上一两样稀奇小菜;慕容燕开设了学堂,教习山民家的孩童;香菱则每日去陪
慕容燕教书,一边旁听,一边做女红,得闲时做诗上了瘾,常躲去僻静处,苦思
冥想,念念有词;小蝶则一时半刻也闲不住,蝴蝶穿飞一般各处乱转,一会儿去
书堂,一会儿去厨房,无聊时带孩子去玩耍,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事;平儿管理
家务和田庄,岛上佃户越来越多,各样事务也越来越多,叫她和秀凤几乎歇不住
脚,珠儿也交给了双儿照看;符敏仪张罗了港口生意用于途经商船中转,更忙得
不亦乐乎。平儿见生意越来越大,便叫二奴去符敏仪身边帮忙。为防海盗,一旦
有贵重货物,二奴便押船出海。

  因此平日里最多时候只有双儿陪在虚竹身边,每日一早一晚服侍他梳头洗漱,
白天通常一边熨烫衣服,一边照管着两个孩子。虚竹原本就习惯双儿服侍,如此
一来,不论夜里抱着谁睡,一早儿也回双儿房里洗漱,晚上去睡其她房前,也要
洗完再过去,并且他最喜双儿羞柔,每日不逗她说说话,便觉浑身不舒服,无论
他乱说什么胡说什么,双儿总是认真听认真信;受他调侃取笑,也总是羞涩低头,
今日尤其羞得厉害。

  虚竹撩起双儿浓曲的紫青鬓发,盯着红扑扑的脸蛋不放,心想:「我教给了
她们雌鹿功,她们个个都偷偷练习,只有这好双儿、俏双儿、乖双儿,虽然做了
盼儿他娘,可仍是一副小姑娘脸蛋,身子又偏偏不是,无须练功,天生就是一对
圆鼓鼓的美乳,还有那紫葡萄色的阴毛和唇褶,整齐生在雪白的阴户上,就像是
粉墙上的紫藤,若非亲眼所见,真是想不出上天会有这样的精奇造化。而那二奴
生得更像狐狸,毛发更是异色,却不如羞答答的双儿更动人,也不如其癫狂娇痴
与尤三姐有几分神似的符敏仪。」

  此时想到符敏仪和二奴,虚竹不禁嘿嘿失笑。

  符敏仪和二奴住在与虚竹和双儿通房的西厢房。她们三个虽与其她一起与虚
竹盟誓成亲,但始终以奴婢自居,仍像在灵鹫宫时一样,每时每刻不敢稍有懈怠,
虚竹夜里咳嗽一声,她们也会梦醒关注,尤其二奴,无论用口、用乳,乃至相互
「磨镜」,都看着虚竹脸色,惟命是从。与二奴相比,符敏仪有所不同,她虽然
也听从吩咐,但显出几许娇矜,眼里也常流露几分委屈,甚至丢魂以后,便忘了
尊卑,或浅怒,或憨痴,胡言乱语,全变了一个人,正叫一声:「主人,请饶了
奴婢……」接着却是:「抱抱……奴婢又尿了……」惹得二奴在旁扭动双腿自行
磨镜。

  她们三个都是雪白丰满,在虚竹的众位夫人中,二奴的乳最肥、腿最长,而
符敏仪的屁股最肥最圆。三人并跪着一起抬起雪白屁股时,入目景致真可谓淫靡
之极。符敏仪在中间低一些,看起来中间这个丰腴浑圆,耻毛油黑;两边是一模
一样的两个结实耸翘,耻毛金黄;三个都夹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大肉馍,肉馍形状
倒很一致都分外肥厚。如此一来,虚竹的一根劲粗和两手的拆花指同时有了用武
之地。二奴失魂时,是从里向外排斥收紧,似乎要将指头挤出,收缩之紧连屁眼
都能挤出水来;符敏仪恰恰与之相反,却是从外向里痉挛收拢,收拢之紧,若非
她主动放开,虚竹轻易拔不出,往往不及射,或射了一半,便已不便动作,茎筋
涨得直跳,出来后气急败坏地匆匆去寻符敏仪的嘴。符敏仪歉意仰就,用心吞吐,
渐渐练得口功纯熟,兼之心灵手巧,虽没二奴吞得深,但手口并用,十分巧劲儿,
虚竹的一喘一哼尽在她口舌掌控之中,每每叫虚竹通体全麻竟觉比之收紧的囊口
更令他舒畅痛快。

  尽管这三个又狐媚又乖巧,但在虚竹心目中,却另有一个深藏不露的狐狸精,
就是平儿房里那个平日十分谦卑的秀凤。

  新居建成后,秀凤与平儿住一个屋里。众女中除了香菱,就是秀凤年龄最小,
因此其她人都很照顾秀凤。平儿尤其对秀凤格外亲厚当作贴心人,而秀凤却显得
拘谨,在人前总是恭恭敬敬,与平儿一同服侍虚竹,也十分注意眉眼高低,一门
心思哄二人高兴。三人同欢时秀凤半推半就,浅尝辄止,可一旦与虚竹单独相处,
就忽似原形毕露,变得十分轻佻娇俏,有如做回了玉华轩的头牌。秀凤身形越长
越像虚竹心里的喜凤,穿着衣服时只显出削肩细腰的苗条,脱光后却是诱人之极
的玲珑起伏,使出狐媚手段来,既暧昧又浪荡,只是不敢叫出大声来,忍在喉底
嗯嗯唧唧叫「大大」。

  虚竹自然极其惊喜这种滋味,往往用眼色和秀凤勾勾搭搭,二人鬼鬼祟祟地
躲去树下屋后等无人处,甚至藏去草垛里,偷偷摸摸舞弄一回,虚竹也常在秀凤
端菜、取物、或去便所的落单间隙,将她擒住撩起裙子蛮干,秀凤因此备了一条
手帕专用来擦拭二人流出的亵物。如此次数多了,难免叫人察觉,平儿佯作不知,
心中暗笑,明白秀凤心思;其她则不免纳罕,她们没做过妓女也没做过人家小妾,
当然想不到世上会有人与自己的老婆偷情。

  然而即便平儿也想不到居然还会有人与秀凤正好相反,这人便是小蝶。

  小蝶有一番旁人不知的别致风情,她平时最是活泼,嘻嘻哈哈,随意捉弄人,
在人前与虚竹打情骂俏也毫不避讳,对虚竹的称呼五花八门,郎君、公公、大人、
小贼、坏蛋、哥哥、主子等,总之依她情绪而定,什么都能叫出来,有时还叫他
小和尚。

  有一回,众人在园中乘凉,小蝶在树下竹椅眯目养神,虚竹瞧她忽闪着红浓
的睫毛十分动人,由之又想起她红彤彤的耻毛,便唤声小蝶,然后嘻嘻笑着模仿
在春文楼中那个苏小妹的语气道:「妹妹瞧哥哥,横竖忽闪三只红毛眼。」小蝶
懒洋洋瞧瞧虚竹和偎他怀里的香菱,又眯上眼,吃吃笑道:「哥哥抱妹妹,上下
颠倒两个和尚头。」众女惊愕一想,都羞得身软,都掩笑看着香菱的光头,羞得
香菱捂脸就跑。虚竹大笑着过去按住小蝶,小蝶受不住痒,娇笑求饶,然而虚竹
掏出「家法」要将她就地正法。众女呼啦逃散,小蝶也跳起逃去。虚竹粗气吁吁
追进房里,小蝶关上门笑吟吟吐舌相就,但却又不容他上身,非得虚竹使出蛮力
不可。

  不仅这回,二人回回都要无声厮打。小蝶像是怕痒,回回推搡就是不叫虚竹
痛快进身,她越是如此,虚竹越故意痒她。小蝶娇小轻盈,花心外凸,不仅肌肤
受不住搔痒,花心更经不住狠刺。虚竹每每合身压住,蠕耸深磨,小蝶在他身下
拼命揉挤弹滑乳团,越痒越扭,越扭越痒,终至酥腰无力,娇泣软求。虚竹饶过,
小蝶又皱眉哀怨,忍辱含悲,惹得虚竹发起疯,似狂狮扑咬非要将她撕碎,有时
兴起,还虐意射她脸上,或硬注口中。小蝶含愤承受,委屈之极,过后咬唇一嗔,
又投怀送抱,整夜枕着虚竹不放,连做梦都在笑。到了下回,又依然如故,奋力
挣扭,不疲不从。虚竹渐渐清楚,小蝶这么做并不是真正怕痒,也不是真心反抗,
而更像是顽皮撒娇,他若是嬉皮笑脸,好语相求,小蝶淡淡一笑,自也温柔顺从,
但懒洋洋得似乎索然无趣。

  于是虚竹放开了手脚,有时用力过重,小蝶当时十分恼怒,过后也并不在意。
可身上不免时常多了咬痕或瘀痕,衣服也常常被撕破,为了掩饰,她也自来好美,
便描上浓妆,亲手做了许多华丽彩裳,配上火红头发,艳如妖霞。

  俗语道:女为悦己者容。其她见小蝶招摇无比,个个也花心思将头式和衣服
换来换去,每日对镜贴花黄。香菱没有头发便戴上自己做的各式帽子,别有一番
可爱;而双儿和二奴的头发,一个是青紫,二个是金黄,且都蓬松弯曲,她们只
随便一扎,便十分动人;其她则如乌云出岫,或飘逸,或巍巍。

  最得意的自然是虚竹,每日不仅赏心悦目,也香泽盈鼻。

  香菱是腻腻的脂粉香,小蝶是浓浓的桂花香,阿朱是清幽兰香,双儿是淡淡
奶香。但她们最香的地方并不是暗香浮动的玉肌,也不是沁人心脾的香息,而是
体下香蛤,随春潮涌出而奇芳四溢。这四人还有一样奇异,就是不怕热也不怕冷,
冬日也只穿单衣,这固然与她们都具深厚的内力有关,可奇异的是,即使在炎炎
夏日最闷热的时候,她们身上也从不出汗。双儿和小蝶只在春火烧猛时才被虚竹
揉出香汗来;而香菱自没了毛发就再未出过汗,不论天暖天寒,她肌肤总是温润
如玉;还有阿朱,自从冰墓出来,她肌肤总透着一股冰寒。因此虚竹一觉得闷热,
便把香菱叫到阿朱房中一起懒在床上说话,身前抱着香菱,后背偎着阿朱,真是
又凉爽又甜香。

  而易出汗的是二奴,和虚竹闹腾时,浑身就像水洗似的,发梢,乳头、臀沟
都往下滴汗,凹凸起伏的胴体涂了一层发亮汗光,异样荡目。

  其她则无大异,平儿乳间易出汗,秀凤颈后易出汗,符敏仪鼻上易出汗。

  唯慕容燕稍有特别,她爱出汗的地方是手心,汗里发着曼陀罗花的奇特香味,
自她在曼陀山庄医好了冰魄银针的剧毒就是如此,因此柔夷总是湿软香甜,虚竹
与她交欢后总故意说些淫话,羞得慕容燕抬起春湿柔夷捂住他口,那时奇香浓烈,
虚竹嗅得头晕,梦里也萦绕着曼陀罗花的神秘香气。

  平儿出身大观园,吃穿用度本极讲究,见众妹妹越来越好美,且家中闲钱也
越来越多,便不惜费金,购置了许多丝绸锦缎和首饰、胭脂,以及彩石、珠宝等
各式闺中饰器。香菱善于在纸上画样,二奴善于针织缝线,她们做出的衣服色彩
斑斓,各式各样,更兼众女收集各自喜欢的花露,浓薰绣被,袖带飘香,一个个
宛如神妃仙子。岛上村妇羡慕不已,纷纷效仿,个个也扮成花蝴蝶一般,但头发
高梳,不方便农作,于是两边结髻,髻上满插鲜花,叫往来的海客商贩暗暗称奇,
见她们在田里插着秧苗,便称这种发式为「岛田式」。

  众女始终不知小蝶与虚竹的床第之秘,只是怜惜香菱。香菱每复童身便不免
再经受一回开苞之苦,多数时候都经受不住,便用手足功夫,一个没有一丝毛发
的莹洁粉人盘坐起来用一双柔白小手和一对红嫩小脚同时套动一根怒勃青粗,叫
虚竹又舒服又酥魂,香菱的手足功夫则是被被蛇娘子收为蛇奴期间师承于蛇娘子,
所以她只要听到蛇娘子就会脸红,但她肌肤娇嫩之极,尽管虚竹十分小心,也会
留下斑斑红痕,香菱每次返老还童,体香又最浓,叫虚竹禁不住吻吻嗅嗅,弄得
她脸上、颈上桃花片片,且经一番温存之后,盈盈春眼,又格外湿润,即使嘴角
咬着羞笑,也是娇泪闪闪,人见人怜。众女惜挽,不免向虚竹投以眼嗔,怪他不
怜香惜玉。

  阿朱回回心疼香菱,但阿朱却不知她自己比香菱还更紧凑。

  阿朱口小如樱,蛤嘴也一样又小又紧,每每蹙额不胜。虚竹对阿朱份外温存,
从不忍她痛楚,不过紧小的蛤嘴即使被他抚吮得湿透,也不能轻松容纳他的粗大。
阿朱总是紧张踮立着美白小脚,蹙眉一点一点小心坐下去,每次又极矜羞,明知
虚竹在偷看,也非要他闭上眼睛才肯在他身上坐下去。虚竹大喘粗急,不敢乱动,
忍得心里嗷嗷直叫,但觉蛤嘴不仅异常紧小,里面还黏黏得十分幽细,深处更有
刺激之极的蛤粒,他往往经不住这种缓缓磨砂一般的极痒,不痛不快地先射一回,
幸有合元神功在身,可以精随气足,连连坚挺;若是常人必等不及采到花心就会
败下阵。

  阿朱费了好一番辛苦,花心终于噙到了肉头,这才软绵绵地将自己全部交出。
可虚竹仍不敢恣意,只怕抽出后再难进去,于是抱紧了久久亲吻,同时强忍粒磨,
耐心搅动粘稠的花池,直至花池越来越烫,忽一下似把粘液全部融化,瞬间涌满
烫呼呼的滑水,他便知自己大功告成。阿朱那时雪发银丝衬映出无比妩媚的艳红
春面,细雪眉间向他流露出的尽是迷醉柔情,叫虚竹热血激涌,爱极欲痴,呻吟
着「阿朱……」,俯冲激浪,顿被那些已经膨大起来的蛤粒磨得欲仙欲死。这份
水乳交融来之不易,却也格外令他销魂。

  不过,最令虚竹疯狂的还不是阿朱,而是比阿朱更加羞柔的双儿。

  双儿交欢时也十分害羞,但「二龙夺珠」之痒着实难以抵挡,总是忍着忍着
一下迷糊过去,高声娇吟便抑制不住,时不时从胸膛发泄出强抑不住的尖促呼鸣,
总会惊醒摇篮里的盼儿,也总是符敏仪和二奴从厢房过来悄悄将盼儿抱走。这时
双儿的粉嫩里,不仅那颗鲜红「龙珠」膨胀前突,珠蒂也向外圆凸,包裹着珠蒂
的肉壁越来越肥厚,堆出粉嘟嘟的一团肉,清晰露出一个小小的肉孔,从中溢出
亮晶晶的滑液,虽然再未如在杨宅时那样的「青龙吐水」,但随着茎根来回挤压,
也是一股一股地流溢不住,冲刷被刮出的白浆,洗得茎皮油光润亮。

  虚竹听着双儿的哀鸣,每每心生恻隐,可越来越紧凑的穴口,越来越肥厚的
穴肉,还有膨胀起来不住刮他肉沟的「龙珠」,以及活泼乱跳的两个乳球,都让
他欲罢不能,无法自控地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越是夺珠,就越不舍,那滋味
着实令他疯狂,做过多少回就疯狂了多少次,往往一射之后,顾不上多想,运功
再次坚挺,继续痒麻得自己浑身发抖,直至骨软筋酥。过后抱着不住痉挛的双儿,
万分怜爱,偎着球乳缠绵,与她说悄悄话。双儿听着听着,羞坠梦乡。清晨醒来
却吓了自己一跳,嗓子已叫得沙哑,因此不敢与人说话,但羞红脸蛋却惹得众女
向她暧昧嬉笑。

  除了双儿和香菱,让人一望而知昨夜故事的还有平儿。

  平儿娇柔温婉,日常对虚竹百依百顺,无半分违拗,只有交欢时偏偏执拗地
要忍声,听来就像呜咽痛哭,无论虚竹怎么哄,她也要用手背堵住口,为此最喜
「兔吮毫」的姿势,背对虚竹跪跨在他腰间,一手拄着虚竹的腿,一手捂着自己
的口,上下耸伏。虚竹也很喜这个姿势,双手可以从后赏玩滑溜雪肤,平儿身上
到处瓷实,无一寸赘肉,令人摸着十分趁手。但虚竹一乱动,肉头便易从蚌口里
滑出,平儿不得不低头把肉头再塞回去,弓着光滑雪白的兔背,高高翘起紧绷绷
的兔臀,葱指轻轻捉住茎根小心对准小巧的蛤蚌,这个姿势很是撩人,虚竹每每
故意叫自己滑出。平儿知他戏弄,但也无奈,只好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捉住茎根,
呻吟也断断续续,但淫水却一直淅沥不住,如此一会儿,就淋湿了虚竹整个小腹。
虚竹看着滴水的蛤蚌开始一开一合,这时就留了心,知道平儿一到美时便要逃脱。
果然,他向上一挺小腹,平儿呜咽一声便要向前爬去。虚竹赶紧探身捉住她双臂,
抽得水花四溅,好如打翻了水瓶。而平儿的手一旦离了自己的口,便不敢再出声,
哼哼忍得很是辛苦,直至忍不住呜呜大哭起来。

  若是秀凤也在床上,这时就会千方百计勾引虚竹到她的「莲花」那去,平儿
也能抽空缓缓气,不过即便如此,也会哭得第二天眼皮红肿,眼窝汤汤。

  这时的虚竹不知不觉翘起了二郎腿,双手垫在脑后,一边想着各夫人的床上
春色,一边继续听双儿给他念书。

  听着听着,惊奇发现自己对每个名窍都不陌生,听到「梯田」,想起了曼陀
山庄的叶丽丝;听到「蛇芯」,想起了假冒太后的蛇娘子;听到「燕窝」,想起
了送他棋子的薛宝琴;听到「鹰钩」和「春水」时,便想起了在孟家山庄时的种
种艳遇,以及一个悲情丽人风华绝代暮窗远眺。

  虚竹一时凝思出了神,醒来见双儿已将书翻到最后一页,想这书上独独没有
提及小师妹和二奴,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旁人的名窍都在下面,而慕容燕的名窍
却在上面,她平时话音就极好听,而如梦如痴的叫床,虚竹一听,就从心底酥去
全身,曾听段正淳说他被人叫酥了骨头,如今在慕容燕身上,虚竹才真正体验到
这种被叫酥了骨头的滋味,尤其是那一声真情毕露,喜极哀泣的「木头」,令他
回回都抵挡不住,其勾魂惊魄,更胜其她名窍。

  至于二奴么,她们的家乡太过遥远,自是不会列入中土金钗之列。二奴不仅
体貌毛发,身上各处都与常人不同,肉蛤会刺人,屁眼会咬人,双乳又丰润之极,
单单玩弄双乳,便能令她们流出白浆来。昨日琴奴抱着盼儿,那盼儿嫩嫩的小手
在她胸上抓来抓去,竟将她抓得面泛春红,底下想必也湿了,若另有什么「天下
十二名乳」,她们两个肯定榜上有名。

  虚竹想到这儿,呵呵一笑,见双儿盯着书面露惊疑,像是又读到了什么不可
思议,便抱住问:「书上还写着什么?」

  双儿吃了一惊,慌合上书,但拗不过虚竹,只得再翻开吭吭唧唧念下去。

  虚竹听罢狂喜。

  此时,一阵细雨过后,娇阳高照。

  花园里小蝶和阿朱正带珠儿和盼儿玩耍,教两个孩儿在泥泞里摔跤,瞧他们
耍得如泥猴一般,她们二人咯咯笑弯了柳腰。二奴出海刚回来,向平儿报完了账,
拿来一些稀奇玩意逗引两个孩儿。

  突地传来大呼大叫,见虚竹踏着凌波微步,呼喊飞奔而来,虚竹此时易筋经
已大功告成,内力惊世骇俗,如此狂奔真是风驰电掣,影不随形。

  园中人都吃了一惊,不知突然发生何事。

  阿朱听虚竹的叫喊声中充满惊喜,便想他定是知晓了双儿身孕之事。

  今早采集花露时,双儿突然作呕,阿朱为双儿诊脉,惊喜发现双儿怀了身孕。
这时众女已知虚竹练了合元大法后不易令女子怀孕,得知双儿又有喜,都很惊羡。
阿朱打趣双儿的名字取得好:「双儿,双儿,自然是说要有一双孩儿!」

  阿朱猜虚竹的心思,每每八九不离十,但这回完全没有猜对。

  虚竹奔到花树下,将手中的书匆匆递到阿朱怀里,话也不顾说,展开双臂将
二奴左右抱住,大鸟一般,翻墙越瓦又狂奔飞回。

  过不多时,屋内响起又娇又美,又羞又怕,二奴之前从没有过的奇异呻吟。

  花园里阿朱莫名其妙端起已翻到最后一页的书,小蝶好奇来瞧,见书中道:

  「兔嘴,肛窍三瓣如兔口,张弛有度,柔滑热腻,内生肉芽,噬男根如兔齿。
男子则骨酸肉麻,一泄如注。而其收精闭合,润肠滋肉,柔韧如初。故不论历经
多少,不松不紧,始终如一。因特异之极,故收名窍之中,不列名窍之内,堪称
难遇亦难求之绝世极品。」

  阿朱慌张合上书,脸红心跳,又纳闷又吃惊。小蝶脸上也飞红一片,向阿朱
做个鬼脸,拉着两个孩子回去清洗。但小蝶却不像阿朱那么纳闷。有回虚竹与她
闹得兴起,便要开她后庭。小蝶惊得脸色惨白,痛得大汗浆出,心里真正怕极了,
不由使出内力,挥掌将虚竹击飞,她眼泪哗哗直淌。虚竹伤势并不是很重,悻悻
罢手。小蝶哭过后,揉着虚竹受伤的肩膀,软语哀求,终求得虚竹答应以后再不
打她那主意。等到了下回,虚竹突然翻出小蝶的柔丝索,绑上了小蝶双手,吓得
小蝶花容失色,而虚竹并没有食言,笑眯眯地只是走「前路」,叫小蝶即使痒极
也无法挥臂厮打,只能似蛇一般地不停翻扭挣躲,滑腻无比的肌肤磨得虚竹爽畅
无比,只觉用上柔丝索以后,小蝶人也变成了柔丝索,胴体柔韧无比。之后屡屡
尝试,花样百出,二人都大得奇趣。而阿朱从未遭遇过后庭一劫,自是纳闷世上
会有肛穴之说。

  待小蝶离去,阿朱独自溜去园中深处,四下瞧瞧,挪步躲立树下,端书从头
翻起,第一页是:

  「开辟鸿蒙,阴阳离分,神予一道,凡人不珍。男根者,阳魄之成具;女窍
者,阴魂之通道。阳成男根,阴通女窍,男女相媾,阴阳相融。堪叹痴男:沉于
肉,湎于色,不知阴道化魂之美;可怜怨女:乱于痴,迷于情,不知阳具固魄之
妙。淫男淫女,欲仙欲死,终究魂飞魄散,天人永隔。今有渺渺香魂,无魄所依,
受天地之气激荡,幻就世间十二奇窍,故成书以记之。」

  阿朱看完这段,脸已通红,匆匆翻到「鳖口」,又是一怔。

  此篇所载:「鳖口,花径幽深,户门细巧,生有肉粒,状如龟颌之糙,遇有
外物,即黏液骤生,收容咬紧,愈咬愈深,男子不能任情,犹如龟行,兼受糙粒
磨刺,正合龟口之噙,故曰极品,但不胜其痒者十之八九,男子鲁顿,郁郁不乐,
花阴遇采,即刻骨铭心。」

  阿朱放下书,心跳得要蹦出来,捂住心口,眼前一阵晕眩,回想起前夜春宵,
慌想:「说来真是羞死人,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回回失了魂儿,迷迷糊糊,酸酸
恨恨,一心想咬他一口,可咬住了又不忍心咬,就像在那日石洞中,既承恨不住,
又不舍癫狂,那便是被他采了么……?」

  花树下,白发娇颜,犹如绿野洁兰,忽来荡风,发丝吹雪,花叶哗哗作响。

  阿朱陡然醒神,羞赧不已,胸口却是一热,接着想:「……其实自己这颗心
早被这个色公子采过了,明明知道他很坏很坏,既好色,又无赖,但在烦烦恼恼,
嗔嗔恨恨中,一颗心不由自主被他采了去,以为他落崖死了便伤心之极,那时的
一颗心就已牢牢系在了这个色公子身上,只是当时自己并未觉出,他也是向自己
声声唤着娘……」

  忆及昔日,阿朱掩口吃笑,忽感腿间津凉,一惊之后,娇羞无限,原来春心
神游时,「鳖口」已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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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回 无风心自荡


  却说二奴常常押货出海,难免遇到海匪岛贼。符敏仪将从灵鹫宫带出的善恶
赏罚令牌交给二奴作防身之用,但是根本无需这块刀剑不入的令牌,海匪岛贼在
二奴的生死符面前毫无反抗余地。无论海贼多么人多势众,多么凶神恶煞,二奴
想抓谁就抓谁,手到擒来,因此便传出了名气,说起善恶赏罚使,附近岛屿无人
不知。他们见二奴一头金发,又听闻善恶赏罚令牌来自天外金石,于是虚竹所在
的荒岛便有了名字,被人叫作太阳岛。

  众海盗见了太阳岛的船只,避之唯恐不及,兼有天山派所属那些洞主岛主们
的助威,太阳岛一时间垄断了海上运输,港口迅速越大,不到两年时间便拥有了
上百艘货船,在大宋的泉州、南越的夷州和高丽国、扶桑国之间不断穿梭,另有
十余艘大船远渡重洋往来波斯。自大汉张骞通使西域各国以后,中土与波斯之间
的贸易往来一直沿用着张骞旧路,很少有人经海路抵达西域各国。太阳岛开拓了
海上航线后,沿途各个海港纷纷出船远航。从波斯到黄支国,不程国,再到大宋
合浦、泉州,以至扶桑、高丽,载满货物的船只往来不断。

  太阳岛大获暴利,除了二奴付出辛苦,主要功劳在于符敏仪的经营,这既是
符敏仪天生具有作生意的禀赋,也与她以前一直负责灵鹫宫的采办有关。所有人
都想不到海上贸易会如此大获成功,都惊赞符敏仪精明强干,虚竹说这是符敏仪
的名字好才会带来无数财富,一众夫人听了都附意认同,但她们并不知虚竹这话
的真意,而符敏仪自己知道,主人所说是指她的名窍「荷囊」。

  这期间,双儿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生了第二个女儿。

  婴儿满月那天,一家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为婴儿取名字。

  虚竹说出的名字,不是什么春,就是什么翠,要不就是什么花。众女听了都
皱眉摇头,只有秀凤掩口偷笑不已,原来虚竹说的这些都是玉华轩和水月洞天里
的妓女。

  众女最后为孩儿定下来的名字叫「可心」,闺名唤「可儿」。

  虚竹听后发了一会呆,忽似心血来潮,跃足大叫起来,说要建造一个可心的
逍遥山庄。

  众女见虚竹不像是说笑,都很惊异,阿朱更是惊奇,她记起虚竹曾在蝴蝶谷
说过要建造一个逍遥山庄来完成林浩南的遗愿,那时她当这句话是虚竹胡言乱语,
没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始终记得,因此深觉,这位色公子看似懒懒散散、没心没肺,
其实却藏着与生俱来大异常人的痴傻癫狂,就如同他将「龙吟凤鸣」演化成「龙
淫凤靡」一样,所为所想无意之中就可惊世骇俗。

  晚饭时候,阿朱掩饰着羞面头一回向虚竹做了一个求床的暧昧眼色,待虚竹
惊喜地随她回屋,阿朱说起这事,虚竹却道,他要建造山庄是与林浩南有关,但
不是为林浩南的遗愿,而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曾对阿朱说过,他要造一个比孟家
山庄大十倍的庄园,还要阿朱陪着他将所有好玩的东西都放进去。

  阿朱大出意外,瞠目想了想,想起在拢翠庵山洞发现宝藏时虚竹确实对她说
过这样的话,不由惊讶得有些痴了,觉出这个色公子不仅癫狂,还简直不可理喻,
但这种不可理喻尽管往往令人不齿,尽管每每叫人嗔嗔恼恼,可阿朱不得不自知,
这其实是她一直芳心暗喜的,包括他的嬉皮无赖,也还有他那色迷迷的眼,于是
当扶着那物羞答答坐下时,头一回没有强迫虚竹假装闭上眼,也头一回娇滴滴地
一次次香软求抱,羞羞迷迷贪要了第二次,第三次……彻夜疯狂得第二天一整天
都离不开尿湿的床。

  那天之后,太阳岛从高丽国雇佣能工巧匠,运来砖瓦、琉璃、铜铁、油漆等
材料,从泉州运来奇石,从琉球运来巨木,开始大兴土木,修葺精阁,掘池造山,
营造园林。

  高丽国自来沿袭中土大唐习俗,其工匠设计的建筑风格也是如此,殿台亭阁,
气势恢弘,园中以池、树、桥相间,池中三岛,中岛建亭。山庄绵延数里,装饰
器具虽比不上孟家山庄那样的精致高雅,但可谓稀奇可点,海上装载而来的贸易
货物,从香料、宝石到奇珍异兽,从怪状牙角到古怪乐器,几乎应有尽有,不过
唯独没有女奴和艺伎。平儿清楚自家官人本性,以孟家的淫乱为鉴,从不许闲杂
女子进入庄内,家里雇用的也都是手脚利索而又上了年纪的老妇。

  这时的大宋王朝歌舞升平,哲宗沉湎于纸醉金迷,帝王皇族带头,豪绅阔户
争效之,购置奇珍异宝,以把玩异域奇伎为能。这种穷奢极欲的风气也影响到了
高丽等诸岛国,使得海上贸易空前繁荣,而苍生百姓却贫困者越来越众。太阳岛
与世无争,又富可敌国,因此投奔而来的难民越来越多,拖家带口从泉州、辽东、
琉球、高丽等逃来岛上。虚竹对此毫不在意也无主意,全凭平儿处理。平儿仿效
孟家旧制,将来者和土著一概收为佃户,划分为一个个小村庄,按庄登籍,按丁
收租。佃户们或种田、或捕鱼、或为杂役庄丁,被平儿管理的井井有条。

  平儿自名正言顺作了众位夫人中的大姐以来,说话办事处处得体,她在孟府
帮凤姐管理家务,又周旋在凤姐和孟琏之间,早练就了不一般的斡旋本事,施展
开来得心应手,不仅体察入微而且待人诚恳,将各位妹妹的大小事情都放在心上,
照顾到每人的脾气喜好,凡事安排得都十分周密妥当,甚得众女敬服,成为名符
其实的府上大夫人。虚竹也十分敬重,体味出确如凤姐所言,「平儿不仅模样好,
还待人平和,性子温柔,心眼实诚。」便乐得将操心事统统交给平儿,他自己作
闲云野鹤。

  忽然有一天,平儿晕倒,吓了众人一跳。阿朱瞧脉之后,连连称喜,原来是
平儿继双儿之后,也得了万中无一的受孕机会。香菱道:「我知道平儿姐姐为何
能有身孕?」见众人惊讶的样子,香菱得意道:「她名字中有个『儿』字,双儿
姐姐名字中也有个『儿』字,所以她们都生了孩儿,而且一人两个。」众人莞尔
喜笑,平儿的心却咯噔一下,想起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来。

  有一次凤姐去了乡下,孟琏找平儿说了一会儿话,平儿不觉睡死过去,醒来
赤身酸疼,下体津凉,却见孟琏笑嘻嘻坐在床边刚刚脱衣。平儿心生狐疑,当即
发问。孟琏一言不发,扔去衣服,扑上来没完没了的硬折腾,平儿迷迷糊糊此事
也就过去了。过了几天,平儿被薛蟠那个呆霸王嬉皮笑脸拦住,从薛蟠话里平儿
震惊得知,那时的马夫人小康重又投回孟家,薛蟠眼疾手快,先一步霸占,孟琏
垂涎欲滴,但顾忌凤姐看得紧,凤姐这一走,他便有了机会,为交换马夫人,竟
对平儿下了迷药,甘心容薛蟠尿了平儿一回。平儿如雷轰顶,惊极欲昏,既不敢
声张去质问孟琏,又不敢叫凤姐知道,几番想到了死里去,但被做贼心虚的孟琏
暗中牢牢看住,连哄带吓,软硬兼施。当月平儿没见身子来红,后知竟有了身孕。
孩子生下来后,孟老太太见了重孙子,乐得合不拢嘴,她向来喜好把男孩子当作
女孩子养,便亲自给重孙取名「珠儿」,即掌上明珠之意,合家喜气洋洋,唯有
平儿暗恨心疑,这珠儿细瞧起来,面如冠玉、细皮嫩肉,像那没心的孟琏,而其
天生狂愣,眼痴心迷,更似呆霸王薛蟠,叫她始终确认不了到底是谁下的种儿。

  此事无人知情,岛上其她夫人都把珠儿视为虚竹所出。虚竹对此也从未流露
丝毫异议,他与平儿说私房话,有时不免提及凤姐和孟家,也从未显出心有芥蒂,
平儿既感激又不安,却不知他对此事确确实实是根本没放在心上。虚竹对人对事
自来随意而安,只要能收了这个既精致又瓷实的「瓶儿」,别说捎带一个拖油瓶,
就是拖上叮啦咣啷的一长串也不算什么,反正不用他操心,他连自己姓氏都几乎
忘了,哪还在乎孩儿姓什么,只是心里曾有嘀咕,他割过孟家的两个男根,如今
却为孟家养孩子,说起来也真有些玄奥,他若知道珠儿也许还是薛蟠的种,一定
更会犯嘀咕,因为他在弄袭人时也弄掉过薛家的种。但不论珠儿来历是何,平儿
有了虚竹骨血,心底彻底踏实下来,家务全交予秀凤,她一心一意呵养胎儿出生,
相夫教子,从此不再胡思乱想,珠儿来历也就成了只有天才晓得的秘密。

  忙忙碌碌间,山庄建了三年才临近完工,阿朱和小蝶又听说灵鹫宫可以引入
天山泉水,便叫工匠用竹筒将岛上温泉也引入即将落成的山庄,流经厨房、花园
和各个浴室,既方便洗菜做饭和浇灌花木,也方便了众人饮用和洗漱沐浴。虚竹
由此又多了一番乐事,白天与众娘子在湖面上打水秋千,晚上在白玉砌成的华美
浴池中鸳鸯戏水。

  虚竹有时在池中细数身上伤疤,他几番出生入死也算是经历过许多刀光剑影,
但所有伤疤都是女子给他留下的,后背上的九点香疤是没见过面的亲娘给他烧的,
心口处的剑伤是木婉清刺的,肩后的五个指印是薛宝琴抓的,腿上也有一处明显
伤痕,那是红楼四春重伤的,还有几处不大明显的伤痕,其中肩头那个是马夫人
咬的。他这些伤疤的来历,众位夫人都不尽知情,有时她们好奇地看着,但虚竹
从不多解释,除了隐秘身世,这是他永远保留在心里的另一个秘密。

  终于,虚竹的逍遥山庄彻底竣工。那些洞主岛主们纷纷前来祝贺,除了送上
精心挑选的奇珍异宝,还有各色各样的年轻女子,多数是从海上劫来的各域奴妓,
还有一些是从大宋、扶桑、高丽买来的穷苦少女。平儿先照单收下,其后将这些
女子或放还,或转卖,或叫她们嫁给了岛上的少男鳏夫,总之是一个不留,也不
叫虚竹知道有这些女子。九个妹妹皆与平儿姐姐心领神会,即便是二奴也从不向
主人提及此事。不料高丽皇帝也被惊动,派遣特使送来了装满二十船的厚重赏赐,
并敕封虚竹为逍遥王,虚竹心知此事与年轻美丽的高丽太后有莫大关系,谢赏后
笑呵呵接过礼单,瞧了一眼,便给了平儿,他不识字,自是再也不会知道礼单上
还写有舞女百人。

  却说海盗不敢抢劫太阳岛的货船,但见岛上富裕无比,禁不住小股潜海偷偷
袭扰。虚竹和众女无暇顾及,便组织庄丁自行抵抗。符敏仪将天山剑法加以改造,
结合回鹘的马上弯刀,创出一套适合街头群殴的刀法,称作「武士刀法」。二奴
传授一些简化招式的生死符擒拿术,村民们称之「柔术」。阿朱和小蝶授之一些
轻功暗器,可这二人既没耐心又很严厉,往往令庄丁们觉得不堪忍受,便将这些
稀里糊涂的功夫统称为「忍术」。庄丁农忙时耕地,农闲时习武。海盗吃了几次
大亏后,再也不敢白天骚扰。

  为防海盗趁夜来袭,双儿和香菱教村妇们折了许多纸灯笼。到了晚上,家家
挂起灯笼,海上望去如点点繁星。香菱尤擅折纸扇,描上图画,写上刚刚习得的
诗句,瞧着十分精美,村妇也跟着学,卖给客商大受欢迎。

  村妇也喜欢向阿朱学习烹饪,其中最爱制作中土的粽子,因为工序相对比较
简单,还适合男人出海携带。阿朱精于做的粽子有二、三十种,包裹黍米的叶子
有艾叶、菰叶、箬叶、竹叶等等,外用五彩丝带扎住,有时也用竹筒。粽子馅则
根据季节时令,有杏仁,咸肉,蛋黄等等,最常用的是红枣,放不同数量的红枣
都有不同的讲究。村妇学不会这么精细,便因地制宜用海菜代替各种叶子,包上
生虾或生鱼片,淋上防腐的浓醋,用海草捆扎后给丈夫带上出海。这种做法传到
诸岛,广受喜爱,由于语言不通,「粽子」被说成了「寿司」。

  太阳岛上平和安宁宛如世外桃源,更多的难民纷纷投来,岛上人口从原本的
土著不足百,骤增到了上万之众。人多以后,不免闹出纠纷,找上岛主要求主持
公道。虚竹初始兴致勃勃,后来烦不胜烦,推辞道:「我慕容夫人学问最多,也
最明白事理,你们都去找她吧。」如此一来,读书朗朗的学堂便成了辩分是非的
公堂,慕容燕啾啾燕语,化解邻里纠纷公平公道,威望越来越高,渐渐,村民视
慕容燕的学堂如官府衙门,称之「幕府」。

  而小蝶喜爱花草,召集村民在岛上广植花树,并在庄内围出一个园子,培植
奇花异草,饲养斑斓彩蝶,取名「蝶香园」,以寓「蝶舞缤纷,花香四季」之意。
一家人常聚园内,一面欣赏蝶舞花香,一面品茶斗茶,名之品茗会。阿朱将厨艺
用于制茶,在铁砧上慢火炒制出一种特殊香气的茶叶,并制十余种茶具,煮茶时
须摆弄好一阵子,才能品上一小口,名之为「功夫茶」,寓「铁杵磨成针,功到
自然成」之意。

  虚竹听了阿朱的解释,立时想到歪处,笑道:「那『铁杵』磨来磨去,不是
在石头上,而是磨在『莲花座』中,我看倒不如叫『铁观音』比较形象。」阿朱
红了脸,其余女子不明就里,同时吃惊,想不到虚竹突然说出一句含意如此高深
的文雅来。而虚竹其实是指阿朱的「观音坐莲」,阿朱自从练成龟息大法,耻毛
也成了冰白色,又短又柔,疏密均匀,正似茶上白毫,虚竹每每见自己那条「铁
杵」渐渐顿入「白毫」中,欲罢不能,欲速不达,只能渐入佳境,便如铁砧慢火
炒茶一般,故有此一说。此后,平儿叫佃户依法炒制,销路极畅,于是「铁观音」
之名也流传开来。

  受逍遥山庄的熏陶,岛上村民也开始讲求茶术、花术,并格外喜欢沐浴。

  偶有名士飘洋过海,夜晚见到岛上灯火点点,白日则见建筑精奇,不禁惊奇
之极,登岸拜访,见岛上繁花似锦,景色宜人,人人衣装奇特,悠然自得,日出
而作,日落而息,民风淳雅,落日余晖中,男子品茶赏蝶,女子戏水裸耍,无忧
无虑如远古赤子。中土开始盛传,在东海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个人人逍遥快乐
的太阳岛,岛上居有长生不老的逍遥神仙。

  而虚竹却日渐郁闷,他建成了逍遥山庄,被人称为逍遥王,可他越来越觉得
自己不大可心,更也不够逍遥。众女忙忙碌碌各有所好,独他整日游手好闲。

  一日,虚竹溜溜达达出了山庄,越走越惊喜,他原对岛民不十分留意,印象
中只有初来时见到的土著那样的丑陋肮脏,他也很怕岛上的蛇,因此一直没想过
在岛上到处转转,没料到这个荒岛几年间竟然大有变化,村落遍布,还有了许多
年轻女子。

  虚竹来到一处溪边,躲在石后偷看一群女子浣纱。恰有一个年轻女子落了单,
其她女子说笑着离去了,剩这个女子蹲在溪边,挥槌捣衣,身形窈窕,挽着衣袖,
肌肤皓白。虚竹瞧着,一股藏了很久的欲望开始蠢蠢欲动,四周山野寂静,花香
袭人,他听出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那与生俱来的原始欲望叫他浑身涨满了久违
的紧张不安,禁不住偷偷上前,猛地从后抱住,那女子大吃一惊,见了来人装束
知是贵人,惊愕无比。而虚竹一抱住柔软就完全被兽性冲昏了头脑,将女子按在
石上,一手捂着她口,一手撩起裙子,寻住穴口硬生生地往里顶,女子挣扎不脱,
痛楚万分,经不住如此大物,晕晕醒醒,为减轻火辣剧痛,不得不挺股顺从。

  虚竹匆匆射出匆匆逃走。那女子没有大声哭叫,也没有寻死不活,只是可怜
兮兮跪倒在溪水中,低声恸哭,清洗下身。虚竹回头见了有些惊疑,回到庄中后
一人躲去屋里,心通通跳,这时才回想出那个女子的容貌并非十分美丽,不过他
窃喜之极,整日都兴奋不安。

  此后,虚竹连连出庄奸污村女。

  岛上的年轻女子,十之七八来自高丽,她们风俗好洁,衣裳鲜艳,有的出身
舞女歌妓,身姿曼妙,气质不俗。虚竹还意外发现了生有媚眼、胸耸巨乳的波斯
异女,他又惊又喜,想不出这些美丽女子是从哪来的,可十分担心女子告上「慕
府」,闹得沸沸扬扬,便在奸污之时,表明身份,威胁恫吓。受污女子得知他是
逍遥王,大多不以为耻,反暗以为荣。原来高丽扶桑等东海岛国,自来崇仰中州
文化,至今仍有借种之习,每隔几年选出本国美丽女子赴中州,择端丽强壮者以
荐寝,名曰「度种」。虽然这位逍遥王称之「端丽」十分勉强,但体格强壮颇有
雄气,还是她们的地主,自然比寻常中州男子要珍贵。至于那些波斯女子,她们
都曾做过女奴,有的生性好淫,有的被蹂躏习惯,尝过逍遥王的粗巨后,恨不能
再次投怀送抱。只有大宋女子十分不情愿,但诉状无门只得忍气吞声。

  再说香菱每回童身被开苞,她都用白绢小心收集落红,积攒了一大摞,有时
拿出来悄悄数一数,用这个方法记录和估算自己还童的日期,在数的时候也往往
哀怨一叹,此时她已知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不免想父母一个风流,一个好淫,
而她作为女儿却一生承受破身之痛,岂不是报应?不过早有女仆将香菱这个奇怪
举动传了出去,传言如此这般,便可以像香菱仙子一样永远不老。香菱每每回复
童身,岛上人人尽知,因此这个传言,连中州女子也深信不疑。那些受污的少女,
若恰有白绢在身,便不忘擦拭落红藏在身上,有的不是处女,但也经不住逍遥王
的格外粗大,往往也被刮出血来,便同样拭红收藏。被奸淫女子都较为年轻美貌,
肌肤自然较为细嫩,让永远不老的传言似乎更有了依据。渐渐的,岛上女子出门,
身上都揣着一块白绢,以备不时之需,而粘着血迹的白绢也成了稀罕之物,有些
虚荣女子用经血涂在白绢上,故意露出给人知道。

  虚竹由此越发放肆,在光天化日之下随意奸污女子,甚至堂而皇之挨户搜寻,
惹起兴致来挟持合家女子一起奸淫。多数女子战战兢兢不敢反抗,有人疼痛难忍
而哀求挣扎,自然也拗不过虚竹。女子家的兄弟叔父不得不眼睁睁容忍,过后却
不由效仿。岛上渐渐大兴淫乱暴虐之风,常有强暴和群奸之事。有几人不知好歹,
竟在港口非礼符敏仪,符敏仪当场杀了那几人,并且将围观之人统统绑到了山庄。
慕容燕一摔手中笔,将这些全部逐打出岛。符敏仪仍愤怒不平,到处巡视,或杀
或逐。一时间,岛上人心惶惶,听见符敏仪一声娇叱,小儿也不敢啼哭。

  虚竹没有暴露自己劣迹,可心里十分不安,他自是不惧符敏仪,但十分惧怕
慕容燕,他始终觉得这个小师妹的眼睛里藏着师娘的魂儿。他向来愤恨女子鄙视,
可慕容燕若睨他一眼,他便慌得好生不自在。另外他也不想阿朱和双儿两个口中
不说心里却瞧他不起,于是他便以出海散心为由,带二奴悄悄去了扶桑,太阳岛
距离扶桑国最近的地方只有五、六日船程,虚竹起因是为了躲避风头,不料大获
意外惊喜。

  那时扶桑国由上百个部落组成,各部落的习俗并不完全相同,但都崇拜各路
神灵,凡是比他们强大的人或物,他们都当作神灵附体而敬奉。沿海的那些部落
早听闻了太阳岛上的传说,得闻逍遥王到来,未婚女子在惊魂之中也暗自备好了
白绢。有的部落大王对传说深信不疑,主动送女「度种」,恭迎其来,恭送其去。
有的尽管半信半疑,但比较软弱,女子被淫,不闻不问;而较强硬的则暴跳如雷,
组织士兵戒备捉拿,可是逍遥王神出鬼没,那些兵士连他影子也拿不到。

  有一次,一个部落大王令巫师献上两个「种女」,并问逍遥王还有什么吩咐。
虚竹叫道:「八个丫头!」巫师吃了一惊,眼露疑虑,没有遵从,只是做了一个
手势,示意那两个「种女」脱下衣服。虚竹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两个「种女」度了
白花花的「种」,雄姿勃勃又大叫了一声:「八个丫头!」巫师盯着他那硬翘翘
的狰狞,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震惊,连连鞠躬,慌张去挑选女子。旁观者听不懂
汉话,但见逍遥王喝了一声「八格呀路!」,两个女子便乖乖就范,逍遥王再喝
一声,巫师也狼狈逃窜,他们不由惊奇万分,巫师在他们心目中地位颇高,此事
传出,「八格呀路」四字便成了极有威势的一句话。男子在家怒喝一声:「八格
呀路!」女子便像听闻了咒语,脸白跪泣,褪裙伏地,高高敬上光溜溜的屁股。

  所以虚竹到了扶桑国,便如鸟儿钻进了山林,用不着担心扶桑女人找慕容燕
申诉,随意寻欢作乐,悠闲时喝着艺伎花酒,而忙碌时尿尿都用不上夜壶。有时
捉住两三个猥亵调戏,有时挟持一群大发淫威,还叫二奴缝制了兽头面具,这让
他显得更加神秘。逍遥王的非人粗壮,连连坚挺,还有飞来飞去的本事,及千变
万化的面具,使「神灵」之说越传越玄。由此即便扶桑中少有的贞洁烈女,遭到
强暴也甘于忍辱,认为是命里注定的「神遇」。而扶桑女子的淑静柔弱,也颇可
激发虚竹的凶悍之气,阳具更加狰狞可怖,暴涨起来几条青筋高鼓,纠结成个个
触目惊心的肉疙瘩,连二奴也经受不住,被这些肉疙瘩磨上一回,连着三天脚底
都发虚。

  虚竹先后去了扶桑国三次,每次都流连数月,第三次时他带上了小蝶的「柔
丝索」,遇有不从,便用「柔丝索」绑起,凌空摄去,更叫人传之为神。在一个
扶桑拜祭月神的深夜,虚竹闯进了一间神庙,庙内拜祭月神的都是女子,他连续
强暴了五十个女子。扶桑女子身材矮小,穴也较为浅小薄嫩。成年女子尚能勉强
承住虚竹的狰狞粗巨,而幼女则根本容不下,母亲见了女儿惨状,哀求用自己来
替换,却也一样受不住那种肉疙瘩的肆意蹂躏,在女儿和月神前痉挛号泣。

  此事让扶桑举国震惊,实力最强大的一个部落发出通文,要求各个部落结成
同盟,联合出兵擒杀亵渎月神的逍遥王。不料虚竹已流窜到这个部落,闯入王邸,
将大王和护卫们统统点了穴,见王妻王妾的脸上涂了厚厚白粉,眉毛也修成短短
一簇,瞧来十分怪异,便不感兴趣,只有一个女子令他动心,这个女子的装扮与
她人不同,天生丽质,肌肤透着清香,且蛤户丰厚柔软,令人眼热的还有这女子
的屁眼,十分光滑鲜嫩,其上的粉红褶皱清晰可数。虚竹在扶桑难得能遇上一个
这样的上等货色,便不慌不忙用足功夫,玩弄得女子汲汲相迎,汗软失神。虚竹
得意之际,天上炸了一个响雷,惊得他不觉射了出去,接着又运起神功,在电闪
雷鸣之中,不依不饶开了美艳后庭。

  天亮雨歇,虚竹分外销魂,走时见屋子里养了许多菊花,便顺手摘下盛开的
一枝,插进女子红红白白的洞开后庭中,一边赏嗅嫩黄,一边笑嘻嘻说出了自己
名字,插了十六朵才塞满。


           第一百回 沧海暗潮生


  虚竹回到山庄后发现气氛很不对头。原来众女早发觉了他行止异常,慕容燕
教书时,也察到有些小呆傻竟然不以群交乱伦为耻,询问根源却在她们父母,再
问下去,便知晓了虚竹在岛上的所作所为。慕容燕愤怒之极要离岛而去。众位夫
人或怒,或泣,或冷脸不语,联合起来疏远虚竹。二奴遭了慕容燕的喝斥,也不
敢靠近虚竹身边。

  虚竹垂头丧气,突然听说扶桑国在岛对岸云集船只,正在举全国之力来攻打
太阳岛,他顿时慌了神,跑回山庄去见众女。众女也听说了此事,并从二奴口中
得知了虚竹在扶桑的所作所为。

  众女谁也没理睬虚竹,只是抱着孩子背着包裹,眼圈红红的互相依依惜别。

  ——姐姐一路保重,宝儿今日手心有些热,别忘给他多喝些水。

  ——好妹妹,你们路上也小心,海上风浪大,千万别叫孩儿受了寒。

  ——嗯!姐姐珍重!

  ——妹妹珍重,咱们永远是好姐妹…… 

  虚竹怔怔叫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拦住双儿,双儿满脸通红,躲他
双手,低头不语;虚竹又拦阿朱,笑称阿朱好娘子,阿朱闪身叹道:「唉,不要
叫我娘子了,看来以后我还是做丫头省心!」虚竹吃惊又看慕容燕,慕容燕扭过
头去,冷道:「段岛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日后各自保重吧。」
虚竹楞了一楞,想不到从来温柔的慕容燕突然说出以前尤三姐说过的话,又想起
当初闵柔与他断绝师徒情分的那一幕,登时心中一疼,心慌意乱,见慕容燕说罢
披上斗篷要走,六神无主上前拉住,见她不理不睬,不由扑通跪在地上,咚咚咚
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转向其她人磕头认错。

  这一下大出众女意外,不是吃惊躲避,就是拔脚飞逃。

  慕容燕回房写了一份家法,阿朱当堂宣读,虚竹陪着笑脸画押,慕容燕这才
消了一些怒气。虚竹见众女回复了悦色,又嬉皮笑脸,慕容燕一瞪眼,他又不敢
说话,退到一边,可怜兮兮偷瞧慕容燕脸色。其她夫人各个不禁心软,其实她们
都心知这位官人淫性难改,也知他身体异于常人,那种精力着实旺盛,只怕这次
整治他不住,以后便再难稍稍约束。唯平儿暗暗后悔,心想当初若为他留些舞女
歌妓,兴许惹不出这样的大祸来。

  众人来到海边高崖,见乌云压顶,大雾弥漫,先只听得越来越震耳的击鼓声,
接着从乌云迷雾中忽然涌出无数船只,船上扶桑武士摇旗击鼓,刀甲鲜明,杀气
腾腾,不下十万之众。岛上庄丁从海边仓皇后退,乱成一团,恐慌无比。

  虚竹脸色惨白,全没了在扶桑女子身上的凶悍之气,怯怯惊道:「众位夫人,
敌人来势凶猛,咱们现在坐船逃走还来得及,如何?」

  慕容燕皱眉道:「茫茫大海,逃去哪里?没有安身立足之地,我们大人不怕,
可总要为四个年幼的孩儿着想。」

  虚竹急道:「话是这个理,可现下大兵压境,又怎奈何?」

  小蝶向虚竹笑道:「敌人杀来,我们这些小女子自是都要倚靠好郎君了。」

  虚竹无语,焦急望向阿朱和双儿,以往危机时刻总是靠她二人化险为夷。

  阿朱哼一声道:「最多玉石俱焚,怕他们怎的?」

  双儿嗯一声,向虚竹点点头,神情很是诚挚。

  虚竹吃惊嗫嚅:「玉石俱焚?这……这也大可不必吧?」

  平儿抱着宝儿,神色惊慌,却是一直瞧着香菱。香菱有些害羞,慢慢从袖中
拿出一只玉箫来。

  虚竹一愣,大喜叫道:「你们早有了主意,故意拿我开心是不是?」

  香菱瞧了瞧手中的地魔箫,轻声道:「当初蛇娘子是教了我一个曲子,可我
从没试过,不知能不能奏效。」说完将箫口凑到嘴上试几个音,然后深吸一口气,
高崖上响起温雅婉转的动听箫乐。

  悠扬箫声中,扶桑兵船一排一排靠岸,武士弃船登岸,队伍整齐,拿着尖刀
长矛,步步逼进。这时乌云越发厚重,除了白浪翻滚,天地一派昏暗,好像黑夜
提前降临。庄丁纷纷退到崖下,仰头看着虚竹等人,听着箫声都惊疑之极。虚竹
也疑惑得瞧瞧香菱,心里七上八下,暗惊:「不好!这个计策好像不灵!」忽听
箫声中零星迸发锵锵之音,隐有杀伐之意,但扶桑武士浑无所动,密密麻麻越来
越近,走在前面的武士已面目可辨,后面的武士还没有全部都登上岸。虚竹心慌
无比,箫声却变得低沉,越来越低,至几不可闻。虚竹再生逃跑之意,张口欲呼,
不料晕眩欲呕,竟呼不出声,转头瞧向香菱,见她正眯上眼,胸口起伏,好似在
努力发力,然而虚竹此时听不到了任何声音,听不到箫声,也听不见风声,惊异
自己突然耳聋。

  过了片刻,香菱手指轻翘,稍稍抬箫,虚竹立止心烦意乱,再瞧向崖下,见
那些扶桑武士纷纷停住脚步,仰头张望吹箫的「小尼姑」,有些惶惑不安。这时
天上一道刺目闪电,撕破黑压压乌云,急雨骤至,海上岸上都白茫茫一片。扶桑
武士在雨中纷纷退步踉跄,好似越来越痛楚万分,忽然有一大片齐刷刷倒了下去,
就像一阵疾风吹过一片树丛,接着东一片,西一片,数万人一起摇抖着,呕吐着,
挣扎着,像被风雨淋落的无数蚊蝇,正被一双巨大无比的手掌,左一下,右一下,
轮番拍打。虚竹手足冰冷,他耳中听不到任何声响,心里却似乎听见数万人悲惨
无比的齐声厉呼,为之震撼无比,在天地造化的神力前,人是多么脆弱,如草芥
毫无抵抗之能。

  虚竹耳中忽然复聪,伴着哗哗磅礴急雨,听见柔和箫声渐渐低去,心中涌上
莫名的无比酸楚,再看香菱,见她双手捧着玉箫,泪水涔涔而下。箫音一止,风
雨也随之消去,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安静,唯见一道阳光刺破乌云,闪射出奇异的
光怪虹霓,接着吱吱呀呀几声闷响,岸边几十只船的桅杆同时折成了两截,远处
几只大船忽然支离破碎,散成了一片飘在波浪里的长短木板。

  一片嚎声,渐渐响起,活着的扶桑武士纷纷跪地,瞧不出是惊恐之极,还是
悲伤万分,仰天捶胸,哇哇恸哭。香菱慢慢软倒,虚竹好似噩梦猛醒,忙将香菱
抱在怀里,觉她的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小,眼睁睁瞧着她变回了七八岁的女童,
香菱面色惨白,十分虚弱,神色无比的委屈伤心,眼角挂着大颗泪珠。虚竹心中
酸极,抱紧道:「不哭,不哭,好菱儿不怕,公子这就抱你回家。」转身时再看
一眼悲惨之极的扶桑武士,心头沉重之极。

  通通通!又传来鼓响,又有许多大船驶近岸边,飘扬着高丽大旗,高丽太后
听说扶桑攻打太阳岛,派兵赶来救援。

  扶桑武士逃回海边,到了船上惊骇发现,水手都已死去,或坐或依,或手中
拿着船桨,不见伤处,也不见一丝挣扎的痕迹。原来香菱怜悯不胜,在地魔箫的
天地之威即将最亢之际,玉箫微微上扬,将无形之力闪过了岸上武士,却击在了
停泊海面上的战船。扶桑武士见此情景,丧魂落魄,磕头哭嚎,已然疯狂。高丽
武士也无斗志,惊呆于不见厮杀的遍地死尸。

  乌云散尽,所有船只都没了踪影,白浪冲刷的海岸上,只余成千上万的人尸。
岛上村民纷纷走过去,默默清理战场,将尸体聚拢成堆,神色都无比悲重,面对
死亡,兔死狐悲,心中没有了敌我,只充满悲哀,充满对天地的敬畏,边抬尸体
边祈祷哭泣。

  随后七天风和日丽,焚尸大火也燃烧了七日七夜。

  期间,虚竹和香菱一直没有出屋。他们出来后,香菱重又长成了少女,眼中
羞涩,春水盈盈,脸颊桃红片片,玉藕胳膊上也印着了道道春红。

  虚竹以后再不敢出去打野食,而且经过在扶桑国的胡作非为,也确知了家中
众娘子的可贵,虽然在陌生女人身上尽情发泄了兽欲,但论起床底间的香艳享受,
无人可及每位娘子的万中之一,已深深觉出,众位夫人的无比销魂,不单是万中
无一的名窍,也不全是香艳诱人的胴体,而是不同心性中藏着的自然天性,水样
玄妙,羞静和顺,而能滋润万物;至阴至柔,却又万物不能敌,能够享有自这样
天性而出的真情,才是他最最宝贵的艳福。

  众女见虚竹老实下来,也尽量多陪在他身边,防他再生野合之心。虚竹察觉
众女迎合于他,便在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大屋,放入那个可以叫十女并卧的大圆床,
笑嘻嘻叫符敏仪和二奴将那些玉石架子也搬了出来。众女羞着脸,半推半就,或
玉床,或玉架,名器并列,春光无限,不仅活色生香,还体毛各异,黑、紫、金、
红、白、更有濯濯粉丘,香泽润透。虚竹这才真正乐如神仙,他在扶桑国将合元
神功用了无数,终于使阳物变得异状,那些纠结在一起的肉疙瘩,变成为一颗颗
黄豆大小的活肉珠,交欢时有的肉珠原处盘旋,有的随进出而来回游动,龟眼处
那颗最大的肉球也鼓成了蚕豆大小,接住花心便会一吸一跳地不住叩逗。

  如此一来,十女丢盔弃甲,哀吟不胜,白花花的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这时便显出众女的内力差别,香菱即使迷乱得连连昏厥,第二日也照常无恙,
其她则如大病一场,不堪之下,只得勤修源于《北冥神功》的「合元大法」。

  那张玉床与大理无量洞中的玉女像出于同一材质,裸坐其上修练,功力越浅
越受益,慕容燕、平儿、秀凤这三个初始练气,内力一日千里。

  香菱原本具有极深厚的嫁衣神功,学会运用以后立时获得奇效。虚竹感应到
令他无比迷醉的香魂,香菱也体验到令她震撼不已的奇魄,那种飘飘欲仙的神秘
媾和,令他们不知不觉喜泪满面。

  众女俱各小成之后,虚竹与之心体合一,感悟到从未有过的灵肉交融,由欢
生爱,由爱生怜,合元神功终得圆满,阳物不再一味粗巨狰狞,而是可由心变换
大小,在阿朱的「鳖口」里,可以变得细长,轻抚小蝶的「凤雉」时,可以变得
短粗,怜惜香菱的含苞欲放时,可以缩成小巧玲珑。鱼水和谐,言欢不尽。虚竹
感悟到心里有些晶莹剔透的珍珠透过尘封已久的迷雾在闪闪发亮,这些正是他在
无知无觉中深藏于内心的颗颗女儿泪,每一颗女儿泪都是一个水样的天性,好比
上善若水,令他浮躁渐去,开始习字做画,品茶论道,居然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一日,虚竹抄写完一篇《道德经》,抚掌欣慰。

  慕容燕过来瞧瞧,笑道:「这一句写错了,这里该是一个『仁』字,你怎么
写成了『淫』字?」

  虚竹吃惊道:「是么?」提起笔来,久久沉吟,非但没有改这一笔,还反复
写这一错句,冥思苦想,食不甘味。

  众女先是觉得好笑,后来不禁奇怪,纷纷顿悟之后,便超越了开创合元大法
的林浩南和白素素,也超越了古今许多修道访仙之人。

  于是,山庄深处设立了隐秘的「五淫堂」,分置「体淫」、「意淫」、「心
淫」、「道淫」四匾,最后一匾却空无一字。

  且说扶桑兵败,元气大伤,攻打太阳岛的十几万武士,活着回来的不足半数,
均五内受震,病恹恹得好似患了肺痨。当日琴威延至,扶桑国中鸡犬不宁,街鼠
乱窜,接着海啸肆虐,黑浪滔天,溺死无数。过后幸存之人目眩耳鸣,抽搐呕吐,
以至男弱女衰,哮喘不愈,胎怪筋易,孕出之婴便如天生服了豹胎易筋丸,脑残
侏儒者十之八九。

  扶桑人吃了如此大亏,却由畏生敬,将太阳岛的一切都视为神奇;茶术、花
术、柔术、忍术、武士刀法等技艺在扶桑人中皆被谓之神道;关于逍遥王的种种
传言也越演越烈。

  虽然扶桑国封海禁边,严防国人与太阳岛通行通商,也不准人提及「太阳岛」,
但那些被逍遥王奸淫过的女子,真心敬畏逍遥王的雄霸,无论当时是痛楚,还是
舒爽,那种滋味在扶桑男人身下从来都体验不到,随着男丁寡弱,这些女子更加
念念不忘,以「日岛」暗指「太阳岛」,以「日神」尊奉逍遥王,雕刻逍遥王的
阳具,像供奉月神那样摆案侍香,拜为神器。在她们惊魂无比的记忆中只觉插入
体内的粗大无比,因此雕刻出的「偶像」也夸张之极,在青烟缭绕中一柱擎天。

  其她女子见了,既心惊肉跳,又春心荡漾,纷纷结伴出游,穿艳服,背包裹,
名曰踏青,而包裹里却又偷偷放着白绢和枕头,衣服也没有一颗纽扣,只系一条
打着活结的腰带,头发也梳成了太阳岛的「岛田式」,以期盼引起「日神」留意
与之野合,这种服饰因此被称为了「合服」。

  虚竹第一次到扶桑国,正是三月初三,以后扶桑女子将那日称为「女儿日」,
以此纪念身为女儿的最后一日。虚竹最后一次离开扶桑是三月十五,扶桑将这日
称为「樱花日」。樱花在扶桑的春天最早开放,而花期最短,谢时落英缤纷点点
残红,正似女儿家的片片落红,虽然伤感,却也美丽,正如受「日」那一刻虽然
短暂,却华美灿烂,令人扼腕惜叹,无比留恋。以后每年的三月初三,扶桑年轻
女子都穿上「合服」,三三两两出游,敬候传说中的神遇,心里紧张,因此左瞧
右看,步履匆匆;同时又期盼,所以又羞红脸蛋,迈着小步,更有至虔者,脱去
合服,白绢蒙面,躺在樱花树下,胴体从上到下放满精美寿司,以示向「日神」
诚心诚意献出女儿身。这种出游从三月初三一直延续到三月十五,成了扶桑女子
年年不变的独特习俗。

  许多女子是在野外撒尿时被「日神」擒获的,于是便以为「哗哗」尿声能够
引来「日神」,因此羞弱女子在撒尿前,总要先拿两只水碗倒出水声,试探「日
神」在没在附近,然后才敢光出屁股蹲下,小心夹紧不敢尿出声来,而别有用心
的女子则一面用力挤尿,一面在碗里故意洒出水声。

  那屁眼里插了十六朵菊花的故事,也成了一段非凡典故,扶桑人人揣测热议,
越传越神,乃至菊花也变得神圣起来。那位王府里的清香女子,其实是扶桑天皇
的皇子皇妃,她回家探望母亲,不期遇上「日神」。这位皇妃自幼喜菊,所以她
娘家种了许多菊花,她「日」后作了扶桑国的天皇皇后,菊花也便成了天皇之花,
扶桑国的最尊贵之花。

  那些曾遭遇「日神」,其后又生了孩子的,明知这个孩子未必是与「日神」
有关,但她们宁愿相信自己的孩儿是个神种,便按照当初受「日」的地点,欣喜
给孩子取了姓氏。

  在树下被「日」的,孩子取姓叫「树下」;在家中被「日」的,则取姓「户
中」,其他如:「井上」、「田中」、「松下」、「渡边」、「山口」、「竹下」、
「小林」、「岗村」、「近藤」等等,皆是此意。

  也有姓「麻绳」的,显而易见,这厮的母亲曾叫「日神」捆绑抽打过。

  还有受惊之后神智不清颠三倒四说不出地点的,便统统姓作「奸」了。

  她们生的若是男孩,便称为「一郎」、「太郎」;生的若是女孩,便用日后
留在心里的回味来给女儿命名,比如:「真美」、「爱由美(哎呦美)」、「美
智(美死)」、「葵(快)」、「真央(疼)」、「优衣(丢了)」等等。

  学识多一些的人家,便知按照大唐阴阳五行之说:「穴」属「阴」,而「阴」
的方位为「子」。于是给女儿名字后面加上一个「子」字,比如「纯子」,表示
自己受「日」时还是个纯洁的处女:「幸子」表示自己当时非常快乐:「静(精)
子」表示被「日」满了神精:「良(两)子」表示被「日」了两个穴,等等。

  「子」又表示一天的开始和结束,扶桑母亲借此希冀「日神」在某个女儿日
再次幸临,可以继续为自己的女儿带来那种无比快乐的痛楚。

  那些脱光衣服躺在樱花上的女子,年年等不来「日神」,却有其他男子趁机
强奸野合,女子们都蒙着面,则父媾女,兄媾妹,子媾母的丑事时有发生,媾完
照面不免尴尬,不过既然已有第一次,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也就在所难免。

  有一个极其腌臜的老处女,也图混水摸鱼,蒙了脸在树林中劈腿敬神,正自
又惊又喜,却意外听到了狗吠之声,惶恐坐起,身上逃走了一只瘸腿的癞皮公狗,
原来是腹上食物招来了一只发情野狗,不禁自惭愚蠢,不料其后竟生了一个丑婴,
无奈唤作「小犬蠢一郎」了。

  此类无独有偶,有的叫做了「犬养」,还有的叫做了「猪手」。

  由于家家难得有个能举的男人,因此乱伦之事越来越多,男女群浴也成风俗。

  至于扶桑女子身上藏着的白绢,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在扶桑国变得公开泛滥,
无论老少美丑,几乎每个女人都有一张,以示自己当年何等窈窕美丽,以至有幸
入了「日神」法眼。这些真真假假的白绢,便成了扶桑女人美丽的象征,男儿们
也把它当作血统尊贵的证明,拿出去互相炫耀,血迹越多,自然也就越令人骄傲,
于是绢上涂得血迹越来越夸张,每个都涂成圆圆的一大片,有的再画上血淋淋的
线条,以示被「日」得血流不止。男人出海将其当作护身符,明曰「日旗」,暗
称「太阳旗」,高高挂在船舷,使人一望便知其与太阳岛的「日神」有莫大关系,
以让海匪敬而远之。

  有一天,天皇的宫殿里响起婴儿洪亮的初啼,那位喜好菊花的皇妃生了皇子,
凡有幸见过「日神」真面目的,见了这皇子无不暗吃一惊。

  后来扶桑发生动乱,这位皇子高举「日旗」,夺回皇权,继位天皇,改国号
为「日本」,「日本」也就是「日出」的意思,然而何为「日」出,则有扶桑国
人人心知肚明而又不敢说出口的极深含意。

  这位「日」出的皇子,仿效太阳岛设立了幕府,施行法令,豢养武士,开课
授道,教习风化,并东征西讨,统一各部,最终也臣服了素敌高丽,使得日本国
成为一个强大国家,可他始终没有骚扰与本国近在咫尺的「太阳岛」,而是讳莫
如深,严禁国人稍有提及。只是那位皇妃在臀受菊花之时,心神不宁,将「虚竹」
听成了「徐福」,于是扶桑史书上,只写下了「徐福」的只言片语,而关于「日
神」和「太阳岛」的一切都没有记载下来。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太阳岛上,虚竹和众女通过阴阳和谐,体会到了「道德经」真义,天人之美,
已臻化境,乃至体意化为日月轮转,心道化为天地无形,终至「无淫」之逍遥秘
境。

  此时,中原武林风云变幻,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在华山之巅,
各显奇能,互较长短。

  北方草原也诞生了一位盖世英雄,率领大军消灭了辽国契丹,又对苟残风雨
之中的傀儡南宋虎视眈眈。

  一时间,狼烟四起,各色枭雄,你方唱罢我登场,上演了无数慷慨悲歌和悲
欢离合,更有多少无心不觉之中的血亲相奸和骨肉相残。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总总这一切,统统被厮杀铁骑不断腾起的硝烟所湮没。

  造化弄人正如大浪淘沙,有往无来,即使留下些微印迹,也早不见世事真相。

  正是:

  借醉金迷纸,逍遥戏大荒,

  尘根从欲始,落定仰穹苍。

  宇内惟茫莽,何堪臭肉囊?

  天机藏果报,好色莫淫狂!


              后 记


  三百年后,中州大地再起血雨腥风,祸因便是突然现世的天魔琴。

  地魔箫不出,无人能与之争。

  有人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地魔箫,越洋过海来到东瀛,打探到了一个叫作徐福
的蛛丝马迹,寻到东瀛诸岛最南端,见海上浮着一座光秃秃的孤岛。

  当地传言:此岛史前居住着太阳之子。有一天,从昆仑雪山飞来了一只巨大
神雕,不久火山喷发,地震、飓风接踵而至,倾盆暴雨下了十天十夜,天地一片
汪洋。风平浪尽之后,大水退去,彩虹下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彩船,船上下来五百
童男和五百童女,以及飞禽走兽和奇花异草。那只神雕噙着一颗枝叶繁茂的大树,
指引巨船乘风破浪去追寻太阳去了,留下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在这太阳升起的
地方,繁衍生息,孕育出了现今的山海诸民。

  那人半信半疑,登岛一瞧,满目疮痍,但在熔岩遍布中确有中土遗迹,一块
高高耸起的巨石上,刻着笔法幼稚、毫无章法的几个华夏古字。

  ——天地不淫以万物为刍狗

  那人愕然大笑,笑罢又十分惊异,心想怎会有如此无聊之人,离经叛道篡改
《道德经》,且费这么大力气不留名字地刻在海外孤岛上,为什么不用这些精力
正经记录下某某朝的那些事?

  这时海风吹来,清香阵阵,巨石的石壁中滋润出一滴滴泉水,石下生着一株
绿油油的不知名奇草,开着白雪似的细碎小花。那人心生喜爱,不料手指刚触到
这些小花,巨石突然轰响,大地摇晃起来。那人慌张逃离,听说这地方时常发生
地震,便再没去岛上探访。

  此人回到中原,带回了东瀛传说,无凭无据,荒诞不经,自然不足信,且又
说不清年代,于是有一些文人术士随意想像,将其与《山海经》中的「蓬莱仙岛」
相附会,最终演变成了「秦始皇遣徐福东渡」的故事。

  其中那一句石刻,也被当作荒唐笑谈,在一些野史和信札中偶有提及。

  又过三百年,一位天赐毓秀之人偶得了一部记载这个故事的残书,当读到那
一句荒唐话时,心有所动,灵思泉涌,情不自禁借由那颗石头和那株奇草,写下
一部风月无边,且无年代可考的奇书,名曰《石头记》,颠倒众生无数。

  然而,世人心魔益甚,再后的三百年,人类争斗愈烈,炮声隆隆,山河破碎,
黑烟笼罩了日月,利欲吞噬了青天,更兼阴阳错易,伦理不存,道德不继,于是
末世征兆尽显,山崩地裂,火石海啸,好似远古双魔再一次奏响了天地魔音。

  天道轮回,又一个千年之劫,冥冥之中已如期而至。

  哀哉!冰山雪融,仙衣已逝,天地之间,又有谁在独孤以候?

  危城之上,山人恸眼望去,只见欲海汹涌,色往利来,心知造化之威岂蝼蚁
之力所能违耶?只可悲,火厦之巢覆之将至犹不自省也!苍生本同脉同根,理应
相仁相敬,又何来残杀不休,淫色不伦的人间至哀?穷究其原,此亦为道,自道
生一,法轮常转,成住坏空,万物不外。

  叹及于此,默返山门,回首蓬莱,抒胸三笑,辞曰:

  意怜春雨徒憔悴,玉楼推窗梦游鸦,

  虚掩竹心抚焦琴,蝶舞断弦惜知音。

  色作空时空亦色,顾镜拈花花非花,

  奇魄香魂随风远,水莲沐月自清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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