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

[架空历史] 雅骚(完本)

0

雅骚(完本)

  第四百七十章 私约

  绫阳君李倧正襟危坐,眼望棋枰那边的张原,低声道:“光海君倒行逆施,以致天怒人怨,天使挟上国威德,助在下拨乱反正,实同于壬辰再造之恩,今后敝国事天朝如子侍父,张大人有何要求也尽管明言,在下无有不允。”说罢,凝视张原,看大明朝这位最年少的状元天使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张原道:“在下与殿下是初次相见,冒险相助乃是出于大明与朝鲜两百五十余年的朝藩恩义,建州奴酋世受皇恩,却于去年初悍然建国称汗,这等于是公开与大明决裂,我国朝廷正议讨伐不臣,当此之时,光海君罔顾大明世代庇护的恩情,与建奴私下往来,居心叵测,这是我国皇帝和臣民都难以容忍的,贵邦忠义之士也不满光海君的作为——”

  说到这里,张原停顿了一下,李倧很识趣地插话道:“建州与敝邦共事天朝,建州对天朝悖逆,敝邦深恶痛绝,若天朝出兵征讨建州,敝邦愿出数万之师出镇江、宽甸夹攻奴酋,当然,这只是在下及小北派和西人党对天朝的忠心,而光海君只怕是阳奉阴违。”

  张原明白李倧话里的意思,缓缓道:“若此次事成,贵邦臣民愿拥戴殿下为王,我回北京必为殿下争取大明朝廷的册封。”

  李倧听张原这么说,再难淡定,喜形于色,起身长揖,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他心里很清楚,起兵废黜光海君虽然难,但照目下形势来推演还是有成功的希望,最难的在于废黜光海君之后如何迅速稳定局面,他绫阳君李倧毕竟是光海君之侄,今年也才二十三岁,年轻德薄,难以服从。李氏王族中比他更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大有人在,而若是张原支持他,张原在朝鲜代表的大明朝廷,只要张原表态支持他李倧。那么朝鲜的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就只有偃旗息鼓,当此非常时期,名份决定一切,名不正则言不顺——

  只听张原又道:“但我有个先决条件,在大明与建州交战期间,大明朝廷要派使臣坐镇平壤,监护贵邦。”

  李倧好比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凉了半截,大明派使臣监护朝鲜,那岂不是在他这个朝鲜国王头上加了一道紧箍咒、岂不是等于多了一位太上王,他就是做了国王也不痛快啊。

  李倧低声下气道:“张大人,在下对天朝的忠心,如日月之皎,若在下能权署朝鲜国事,一切唯天朝马首是瞻。但天朝派使臣监护敝邦,这实是两百年来未有之事,敝邦臣民必认为在下丧权。无德治国,在下还有何颜面在其位!”

  张原道:“殿下放心,遣使监护贵邦只是权宜之计,当辽东战事起时再遣使臣来,为了是让大明与贵邦联合出兵时能够配合默契少出纰漏,除此之外,其余贵邦国政,大明使臣一律不会干预,这些可以事先约定,我大明既要支持殿下上位。岂会陷殿下于两难处境。”

  李倧犹疑道:“张大人认定天朝与建州战事将起?据在下所知,皇帝喜无为而治,并不愿大动干戈。”

  张原道:“殿下说得是,我朝皇帝仁慈厚德,不愿轻动干戈,但此次我出使贵邦。沿途考察边备,了解建州虚实,发现奴尔哈赤的军力大涨,而且去年以来建州水灾,奴尔哈赤为摆脱困境定会劫掠大明,去年年底建奴间谍在北京陷害柳东溟诸人之事,殿下想必已经知道,如今奴尔哈赤又派纳兰巴克什来见光海君,自是见离间之计不成又来拉拢光海君,由此可见,建奴对大明刀兵相见之期不远了,大明尊严不容践踏,势必反击,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李倧眉头微皱,心想:“若大明与奴尔哈赤开战,却命我朝鲜军士为前驱,以女真人的凶悍,我朝鲜军士岂非要大量死伤!”

  张原对李倧的忧虑心知肚明,说道:“殿下,我朝若出兵建州,贵邦军士张造声势牵制奴酋即可,我朝岂会以贵邦为前驱、为主力,这个尽管放心,当年抗倭,我朝将士都是舍生忘死、奋勇争先。”

  李倧点点头,但现在还有一点疑虑,那就是张原运筹帷幄好似大明内阁首辅一般,张原虽然是大明状元、翰林修撰、东宫讲官,但想要入阁,没有二十年的官场资历几无可能,所以张原现在说这些,可靠吗?能保证吗?

  张原很清楚李倧的想法,又道:“辽东争战现在还只是我的预见,殿下暂不必操心,我的判断准确与否,不须一年就能一清二楚,而目下,我与殿下要面对的是光海君。”

  李倧点头道:“张大人说得是,既然张大人肯支持在下拨乱反正,那在下就与张大人私下作个约定,若辽东战事起,小邦会主动上奏天朝出兵助剿建奴,那时天朝派使臣来平壤督军皆可,待战事平歇,派来监护敝邦的使臣即回天朝复命,张大人以为如何?”

  李倧的如意算盘是:张原如果在大明掌有权势,那他当然要履约答应大明使臣来监护朝鲜,若张原无权无势,又岂能以这种私下的约定来束缚他,张原作为使臣与藩国私订条约本来就犯忌,当然,他李倧也不敢宣扬此事,这关乎他的颜面,而且李倧对张原辽东战事将起的判断还是半信半疑,他认为奴尔哈赤即便要起兵,也是三、五年后的事,现在的大明依然强大,奴尔哈赤不敢捋虎须。

  对于绫阳君李倧私约的提议,张原没有立即答复,手拈一枚棋子,举棋不动,突然“啪”的一声敲在棋枰上,说道:“好,张原就与殿下来订此君子之约。”站起身道:“殿下请。”

  下棋之处是驿馆小厅,签订君子之约当然要到张原房中。

  李倧跟着张原来到房间,张原磨墨,请李倧拟条约,李倧道:“张大人大才,还是张大人拟吧。”

  张原不再推让,提笔写下《丁巳年黄海道条约》,不须一刻时,一篇应用文一气呵成刷到纸上,不用誊清,晓畅明白,主要一条就是朝鲜效忠大明,辽东战事起时出兵助剿、接受使臣监护其国。

  李倧看了张原拟好的条约,表示同意,正待签字画押,张原却道:“殿下稍待,我去去就来。”匆匆出门去了。

  李倧以为张原是去如厕,就在张原房间等着,大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张原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朝鲜少女,却是男装打扮,黑纱帽,高腰白袍,容貌甚是美丽——

  李倧吃了一惊:此女是谁,张原带她来作甚?

  却见这少女盈盈拜倒,然后起身,妙目睇视李倧,始终默默无言。

  一边的张原道:“绫阳君殿下,请仔细看看她。”

  李倧凝目细看,陡然双眉一扬,惊讶道:“你是贞明姑母?”

  贞明公主颊边淌下两行清泪,再次拜倒。

  李倧赶紧也跪倒,伏着身子昂着头看着这个男装少女,又惊又喜地道:“贞明姑母果然在人世,好极了,仁穆王大妃日夜思念你呢。”贞明公主是宣祖之女,而李倧是宣祖之孙,所以年长的李倧要称呼年幼的贞明公主为姑母。

  张原向李倧解释了贞明公主的处境,李倧心道:“好你个金处士,这几年贞明公主都在你那里,却不向我透露半句口风,但张原这时请出贞明公主意欲何为?”说道:“金处士医术高超,都不能治好贞明姑母的哑疾吗,我请御医许浚来为姑母诊治,定要治好姑母的病。”

  许浚是朝鲜第一名医,编著了朝鲜的一部重要药典《东医宝鉴》,此书号称朝鲜的《本草纲目》,许浚现供奉于景福宫,是光海君的御用医官——

  贞明公主从怀中摸出那本小册子,双手呈给李倧。

  李倧接过,就听张原道:“这书册最后有仁穆王后的亲笔诏书,公主殿下认为绫阳君殿下能担当拨乱反正的大任,所以把这诏书交给绫阳君殿下,殿下可借此召集有志之士图谋大举。”

  李倧大喜,金处士一直说仁穆王大妃会支持他,他却没想到诏书会在贞明公主这里,有仁穆王大妃的诏书,又有张原支持,大事可成。

  李倧将那本小册页交还给贞明公主手里,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接过册页,展开来看,心情激荡,踌躇满志——

  张原拿起那份《丁巳年黄海道条约》道:“绫阳君殿下,贞明公主殿下愿作此条约的保人,绫阳君殿下意下如何?”

  李倧喜意收敛,心道:“张原老谋深算,说是君子之约,却让贞明公主来作保人,这是怕我反悔啊,而贞明公主肯作保,自然也是为了仁穆王大妃日后在朝中继续施加影响,我要做朝鲜王,必须要得到仁穆王大妃的大力支持,所以难免也要受她牵制。”

  李倧没有别的选择,点头道:“甚好,贞明姑母作保人真是委屈了。”

  当下张原将条约抄录了两份,三人签字画押,各执一份,这样的大事在驿馆房间中决定,显然有些不够隆重,但因为三人尊贵的身份,条约的份量极重。

  李倧起先觉得有些憋屈,签约过后反而轻松了,毕竟现在的朝鲜王可不是他李倧,而是张原要助他夺位,所以张原的条件其实不算苛刻,而且他得到了仁穆王大妃的诏书,他李倧将是此次拨乱反正的大赢家。

  守在门外的穆敬岩这时道:“阮大人来了。”

[ 本帖最后由 410015896 于 2013-8-20 09:42 编辑 ]

TOP

0
第四百七十一章 水墨美人

  绫阳君李倧迅速将条约夹入小册页一并收在怀中,对贞明公主道:“贞明姑母请收好此盟约,万勿泄露。”

  张原道:“公主殿下的这一份暂存我处,免得出差错。”

  贞明公主微微躬身,点了一下头,将手中对折好的条约双手递上,清亮的眸子望着张原,幅度很大地再次点了一下头,表示她知道事关重大,这个条约把她和她的母亲仁穆王大妃与大明天使张原还有绫阳君李倧紧密连系在一起,此后三方必须同心协力,论起来这个条约对贞明公主和仁穆王大妃而言是最有利的,因为贞明公主名分上已死,如今只是一个山野处士的女弟子,而被废黜的仁穆王大妃在冷宫更是难见天日,除了性命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了,此次拨乱反正若能成功,那往日的尊荣都会回来,可以复仇、可以雪耻,所以贞明公主对张原极为感激,虽然颠覆光海君的大计才刚刚开始,前途凶险难测,但总有了希望——

  李倧见张原收起了条约,顿时放心,大明使臣在朝鲜的地位是超然的,柳东溟无论如何不敢强搜张原的住所,拱手道:“那在下与阮使臣闲聊几句,有事会及时通报张大人。”说罢大步出门去了。

  张原和贞明公主在房内听得李倧与阮大铖说话,然后往小厅下棋去了。

  这时离午餐时间还早,张原对贞明公主道:“具喜善姑娘身子好些了没有,我去看看她。”

  贞明公主向张原鞠了一个躬,正了正黑纱帽,在前引路。

  五月上旬的朝鲜,天气还不怎么炎热,驿馆小院中的木槿花怒放,淡淡花香沁人心脾,昨夜细雨绵绵,今日却是艳阳天。红日曝晒,潮湿的土地蒸腾起很实在的土腥味,除此之外,张原还嗅到贞明公主的体香和栉沐所用的槐花碎末的芬芳。从后面看去,贞明公主朝鲜男装的黑纱笠帽和宽大白袍既简洁又绰约,好似一幅飘逸的水墨画——

  来到贞明公主和具喜善的房间,具喜善正靠坐在床边编织珠蝶,见张原进来,赶忙要下床施礼,张原摆手道:“具姑娘不必多礼。”因问其伤情如何。明日能否乘车上路?

  具喜善道:“奴婢的伤不碍事,大人不用顾及奴婢。”

  贞明公主一进房就磨墨写字,这时呈给张原看,却是她要赶去王京,设法与母亲仁穆王大妃相见,张原觉得不妥,劝道:“殿下思母心切,我很理解。但此时回去见母亲,只恐惹光海君生疑,更生事端。还是随我国使团同行,虽然缓几日到达汉城,但是安稳,切忌轻举妄动。”

  贞明公主听张原这么一说,赶紧鞠躬点头。

  贞明公主的小案上摆放着一小盆石斛兰,紫白两色,好似朝鲜女子的衣裙,张原端起花盆准备放在窗台上赏看,这花盆边沿有个缺口,不慎割了一下手。左手食指渗出一丝殷红的血,一点小划伤,张原也没在意,向贞明公主道:“殿下请耐心一些,殿下与仁穆王大妃团聚之期不远了。”又向具喜善说了一声好生休养,便转身出门。刚走到自己居所的小院,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转头看时,见贞明公主上身前倾,双手捧在胸前,碎步跑到他面前,鞠了一躬,拉起他的左手,麻利地给他割伤的手指敷上药,并用白纱薄薄包裹了两重,然后退开两步,眸光如水,颊染红霞,又鞠了一躬,转身快步回去了——

  张原看着这少女公主的窈窕的背影消失,转过头时,却见李倧和阮大铖立在檐廊上,阮大铖笑嘻嘻,李倧含着笑——

  张原举手示意道:“不慎被花盆割伤了手指,一点小伤。”

  阮大铖笑道:“金处士这女弟子对状元公颇有情意啊,此女虽然聋哑,但通医术,容貌也甚美,状元公岂无意乎?”

  张原冷淡道:“绫阳君殿下在此,集之兄莫要胡乱开玩笑。”

  阮大铖碰了个钉子,讪讪的有些无趣。

  李倧只是微笑,没说什么,不过李倧也看出他的贞明姑母对这个大明天使有些情意,贞明姑母十六岁,正是情窦开时,张原外貌俊朗、才智非凡,在朝鲜更是人人礼敬,贞明姑母有意于张原也是情理中事,但张原早已结婚生子,就算张原没有结婚,朝鲜公主也不可能嫁给大明重臣,因为没有先例,而且就算朝鲜王室肯让公主出嫁,张原也不敢娶,大明的言官口舌如刀,能借此事毁了张原的仕途,不过现在考虑这事尚早,他有更要紧的事要面对——

  已经临近午时,黄州府衙送来酒食,这是专供两位天使和主要随从食用的,绫阳君李倧和户曹判书柳西崖陪同张原二人用餐。

  ……

  五月初八掌灯时分,平山节度使李贵率一千两百精兵抵达黄海州城南门外,守城士兵火速报知都观察使崔励,崔励急去见绫阳君李倧和内禁卫大将柳东溟,李倧故作谨慎道:“夜间昏天黑地,开城门怕有奸人混入,让李贵将军的兵马在城外驻扎,明日一早进城。”

  柳东溟心道:“绫阳君殿下比我还谨小慎微啊。”说道:“平山军长途赶来,怎好拒于城外,还要靠他们护送天使入王京呢,先让李将军领几个亲信进城,问明情况再让其他军士进城吧。”

  亥时初,平山节度使李贵由李倧和柳东溟数人陪同来到驿馆拜会张原和阮大铖,李贵年近五十,长脸如削,行动敏捷,一双细长眼睛目光沉静,隐含冷酷,张原此前对李贵一无所知,此人既然是金处士和绫阳君李倧安排参与政变的重要人物,那应该是可靠的,张原只有信任李贵,寒暄数语,李贵和柳东溟都恳请两位天使同意明日启程——

  张原道:“李都护虽然带兵赶到了,但贵邦大王尚未有旨意同意李都护的兵马护卫入京,是不是再等两日?”

  柳东溟实在是等不及了,说道:“张大人,我们明日先启程赶去安成郡,安成郡是平山都护府行辕驻地,距离黄海城一百五十里,有两日的路程,到了安成郡,我王同意李将军率兵扈从天使进京的谕旨想必就到了。”

  于是决定决定明日午前启程。

  李倧等人离开后,张原回到房间,在灯下展看方才李倧给他的密信,信上说的是建州使者额尔德尼一行十三人扮作珠宝、貂皮商人已于前日过了西京平壤,赶路甚急,想必是要赶在大明使团之前到达王京与光海君密谈——

  张原心想:“明日该不会在路上遇上纳兰巴克什吧,对了,不知客光先认得纳兰巴克什否?”让穆敬岩把客光先唤来。

  客光先自在山海关赶上张原一路跟随到黄海道,一个多月来一直孤僻独处,从不与人多说一句话,这时听到原传唤,便跟着穆敬岩来了,张原问他可识得纳兰巴克什?

  客光先浓眉一轩,答道:“小人十多年前曾见过纳兰巴克什,那年纳兰巴克什来叶赫城商议布喜娅玛拉与佟奴儿的婚期。”

  张原点头道:“此人是何等人物?”

  客光先道:“禀张大人,纳兰巴克什是佟奴儿最倚重的文官,能说多种语言,很是善辩,佟奴儿经常遣他出使游说——大人为何突然说起纳兰巴克什?”

  张原道:“据说此人也到了朝鲜,我倒是想与他会一会。”

  客光先竖眉道:“大人,纳兰巴克什的狡猾是出了名的,他对佟奴儿忠心耿耿,大人若能杀掉他,对佟奴儿而言是一大损失。”

  张原问:“这个纳兰巴克什有什么喜好?”

  客光先道:“此人喜欢读书,还有,颇为贪财。”

  张原点点头,说道:“明日上路你要多留心,或许路上就会遇到纳兰巴克什,事关重大,先不要打草惊蛇,你可别让他认出你来。”

  客光先躬身道:“小人明白,小人这十多年来相貌变化不小,纳兰巴克什不见得能认得出小人,小人也会小心提防的,请大人放心。”

  ……

  五月初九午后,张原一行在平山节度使李贵及其一千两百精兵的护卫下启程离开黄海城向王京汉城进发,这一千两百军士包括三百骑兵、三百火枪手和六百步兵,一个个衣甲鲜明,精神抖擞,这些军士都是平山都护府的精兵健卒,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节度使李贵极为忠诚,因为一千二百人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李贵的家丁,朝鲜处处模仿大明,连边将蓄养家丁这种*的军制也照搬。

  过凤山郡、剑水馆、龙泉馆,五月初十傍晚赶到了安成馆,光海君派来的礼曹判书郑仁弘已经先半日抵达安成馆等候张原一行,礼曹判书就是礼部尚书,正二品高官,身为大北派首领之一的郑仁弘是光海君亲信重臣,光海君得知大明使团在黄海道遇袭,急命郑仁弘出京来慰问天朝使团,郑仁弘出京的当日,光海君又收到柳东溟的奏疏,请求征调平山节度使李贵的一千二百兵马护卫大明天使入京,光海君同意了,命人快马将诏书交给郑仁弘,由郑仁弘带到安成郡向李贵宣旨——(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20073136 于 2013-4-3 10:36 编辑 ]

TOP

0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夜宿碧蹄馆

 
  朝鲜礼曹判书郑仁弘崇尚程朱之学,是所谓的山林学派的领袖,在政治上则是大北派的首脑人物,光海君废黜仁穆王大妃本是有违礼教与孝道的悖逆之举,但郑仁弘这个朝鲜的理学大家却引经据典为光海君的恶行找理由,所以很受光海君垂赏识重用,两年前郑仁弘以礼曹堂官的身份入议政府为左议政,相当于大明内阁的次辅,是当前朝鲜举足轻重的实权人物,在朝鲜士林也极有影响力——

  五月初十夜,郑仁弘与谷山郡官员将张原一行迎入安成馆安置,宴席间郑仁弘向张原请教程朱理学精奥,名曰请教,其实是卖弄,即席诵读其义理文章,都是一些陈词滥调,绝大多数理论和观点是抄袭宋明诸儒的,张原毫不客气地道:“郑判书熟读我朝《性理大全》,方才高论岂非出于蔡忱的《洪范皇极内篇》?”

  郑仁弘大惭,虽然恼羞却无法成怒,终席默然无语而已。

  绫阳君李倧却是暗喜,张原不肯与郑仁弘虚与委蛇自是因为张原内心有了决断,扫郑仁弘的颜面也是为此后拨乱反正的舆论造声势。

  席散时李倧趁张原、阮大铖送他们出馆时对张原低语道:“张大人,建州使者一行已至开城,光海君派了议政府右赞善朴规到碧蹄馆迎候额尔德尼,现在还不知道光海君是否会亲自接见额尔德尼。”

  张原心想:“建奴倒是腿快,赶在我们前面了,议政府赞善也是朝鲜三品高官,看来光海君对奴尔哈赤的使者颇为重视。”说道:“要提防额尔德尼见过光海君之后迅速离开汉城,抓不到纳兰氏,事情就会很棘手。”

  这关系到李倧能否坐上朝鲜王位,李倧点头道:“张大人尽管放心,建州使者一言一行皆不出我的耳目监控,他们若想踏上归程,就是落网被擒之时。”

  ……

  五月十一日傍晚,大明使团经新溪、金岩,来到开城,开城是朝鲜三都之一,是仅次于王京汉城和西京平壤的朝鲜第三大城,京畿道观察使和首领官率僚属出迎,依旧是列香亭、龙亭,扎彩棚、鳌山,演杂戏、鼓乐,与平壤和黄海道的欢迎仪式相同,但戒备明显森严了许多,围观民众也少,欢迎仪式虽然隆重,却完全没有了那种欢庆的气氛。

  在开城,张原获知纳兰巴克什在碧蹄馆与朝鲜议政府右赞善朴规密谈了半日,然后启程赶往汉城去了,看来纳兰巴克什要面见光海君,所以张原不再如平壤时那般拖延,督促使团尽快赶路——

  柳东溟并不知道建州使者到来之事,当然乐意看到张原加紧行程,只要把张原一行护送到王京汉城,那他柳东溟就算完成了使命,此次出使去来很不安宁啊。

  五月十三日午后,大明使团行进至碧蹄馆外的山丘边,书状官金中清指着那座山丘对张原等人道:“几位大人,那里就是当年李总兵与倭贼恶战之地,李总兵以一当百,杀敌无数,英名传扬至今。”

  金中清这是粉饰美言,其实碧蹄馆一战明军损失很大,日军先以小队诱战,名将李如松贸然追击,颇有斩获,然而在追到碧蹄馆附近却遭遇数倍于己的日军伏击,李如松所部陷入重围,苦战不得脱,明军死伤惨重,幸得李如松之弟李如梅神勇,箭无虚发,又有援兵及时赶到,不然李如松极有可能毙命于此,日军的战斗力在此战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壬辰援朝抗倭,大明只能说是惨胜,若非丰臣秀吉死亡,这场战争的胜负孰难预料,《明史》总结说“自倭乱朝鲜七载,丧师数十万、縻响数百万,中朝与属国迄无胜算,至关白死而祸始息”,这个说法是比较客观公允的,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极大地消耗了大明朝的国力,张居正当政时积累的充裕国库开始衰败了,此后建州女真的崛起也与这次战争中大明受拖累有很大关系——

  张原问:“这里可有纪念此战的祭祠?”

  金中清道:“离此三十里的王京西门外有宣武祠,天朝因援倭而捐躯的将士在宣武祠享受香火祭祀。”

  张原道:“今夜就在碧蹄馆歇息,明日一早沐浴更衣,去宣武祠祭拜我大明援朝的英烈。”

  身为礼曹判书的郑仁弘道:“张天使,谒宣武祠是否待册封世子后再去,大典之前谒宣圣庙为宜。”

  宣圣庙就是孔庙,朝鲜各大都城都建有宣圣庙,尤以汉城宣圣庙规模最大,大明出使朝鲜的使臣都会到这座宣圣庙祭拜孔子。

  张原心道:“郑仁弘是光海君的心腹重臣,对光海君的心思应该很清楚,光海君对大明是既敬畏又怨恨,光海君想脱离大明的掌控,就会对壬辰大明援朝的功绩有意淡化,郑仁弘现在又劝阻我祭拜宣武祠,这等居心又岂能瞒得了我。”

  绫阳君李倧道:“没有宣武祠的天朝英烈,就没有今日之朝鲜,张天使谒宣武祠缅怀先烈正合其宜。”

  绫阳君李倧在光海君面前一向显得很忠心,光海君即位时李倧才十三岁,所以光海君对李倧没有什么疑心,李倧是得到光海君信任的少数几位李氏王族之一,郑仁弘没有想到李倧会当面反对他的建议,这让郑仁弘很不悦,冷冷看了李倧一眼,心道:“你不能揣摩大王的心意,你的荣华富贵也就到头了。”

  张原道:“明日先祭拜宣武祠,再谒宣圣庙。”

  ……

  夜宿碧蹄馆。

  碧蹄馆虽大,但住进了几百号人和车马,馆外还有一千两百军士,喧嚣声沸沸扬扬,到亥初时分才渐渐平静下来。

  绫阳君李倧与张原在馆舍对弈,贞明公主跪坐在一边观战,李倧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年少的姑母会不会围棋,但贞明公主看棋很专心,端坐不动,睫毛不时忽扇时,眼风会飞快地朝张原一扫——

  天气比较闷热,张原纶巾折扇,意态闲适,他与李倧下棋只是幌子,目的是为了密谈,问李倧道:“三日前建州纳兰氏一行就入住这碧蹄馆吗?”

  李倧点头道:“是,建州女真来的十三人就住在碧蹄馆之北馆,客商打扮却住驿馆,右赞善朴规还与他们长谈,这些人真把忠于大明的忠义之士当作木雕土偶了。”

  张原问:“光海君接见了纳兰巴克什没有?”

  李倧道:“尚未有消息传回。”

  张原道:“越近王京,事情越急,若让纳兰氏走脱,大势去矣。”

  碧蹄馆离汉城只有四十里,明日就要入城,到底如何举事还未确定,焦虑、忐忑、惊惧、不安,让绫阳君李倧没有了下棋的兴致,起身道:“在下这就去看看有没有消息传来。”

  李倧走后,张原独自在灯下敲棋思索,忘了还有贞明公主坐在旁边,一颗棋子敲在棋枰上又拈回指间,如此反复,没完没了,张原的眉头一直深锁,也不知沉思了多久,忽听门外有锦衣卫禀报:“张大人,绫阳君殿下突犯晕眩之疾,请金处士高徒去为他针灸驱疾。”

  张原瞿然起身,这时才看到坐在一边的贞明公主,贞明公主也很快站起身来,有些吃惊地望着张原,张原道:“我让人送你去看望绫阳君殿下,若不出我所料,绫阳君殿下应该是想让你为我传递一下消息。”

  张原请穆敬岩和洪纪、洪信三人护送贞明公主去绫阳君殿下的住所,大约过了三刻时,贞明公主回来了,脸有惊惶之色,提笔写道:“前日傍晚,光海君微服与建州女真使者在汉江楼相见,但此后建州使者额尔德尼一十三人俱不见了行踪,王京内外,皆无音讯,查访不得。”

  张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那些人没有翅膀,不可能飞得无影无踪,想必是光海君把那一十三人隐藏在一处秘密住所,要等我册封世子踏上归程后再让纳兰氏一行回建州,这样免生事端。”

  贞明公主写道:“那大人该如何应对?”

  张原道:“一定要找出建州人住在汉城哪个地方,一十三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但这恐怕需要一点时间。”凝思半晌,对贞明公主道:“不要着急,待明日祭拜了宣武祠再议对策。”

  五月十四日一早,大明使团启程,路上耳目众多,张原不便与绫阳君李倧深谈,只借慰问李倧身体不适之机说了几句,李倧道:“光海君之所以要把建州使者隐藏起来,是因为小北派官员申时敏、李元翼等人听闻光海君与建州奴尔哈赤有来往,上疏力谏,光海君为避人耳目,这才让建州使者暂时躲藏起来,唉,申、李等人这反而是误了大事了。”

  张原让李倧莫急,多派可靠人手仔细探访纳兰巴克什等人可能的藏身之处,李倧点头,这时柳东溟过来询问绫阳君贵体安否,张原闲话几句,策马而行。

  巳时初,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到了接官厅,光海君遣都承旨奇世石迎接天使,并与两位天使商议接诏、册封之事——

  该是掀起波澜的时候了,张原道:“在下听闻贵邦大王与建州奴酋有往来,对我大明有二心,在下将奉诏归国,奏请朝廷处置此事。”

  郑仁弘、柳东溟、奇世石等人大惊失色,张原都到了汉城西郊却说要奉诏还京,这让他们惊愕无措。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4-12 15:25 编辑 ]

TOP

0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夜见光海君




  都承旨奇世石是朝鲜承政院首领官,为国王起草诏旨,职权相当于大明朝的翰林院大学士,是朝鲜权力中枢的人物,奇世石昨日才离开王京汉城,对小北派官员李元翼、申时敏书谏光海君与建州来往之事一清二楚,让奇世石惊诧的是:张原尚未入王京,何以消息如此灵通?

  张原指责光海君对大明不忠、声称要带着册封诏书归国,此事非同小可,若果真无法挽回,就会造成朝鲜立国之基的动摇,即使是光海君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奇世石与郑仁弘、柳东溟等人紧急磋商,但更让奇世石没有想到的是:郑仁弘、柳东溟却疑心是他奇世石向张原透露了小北派书谏光海君的消息。

  ——奇世石是朝鲜前领议政(相当于内阁首辅)奇自献的族弟,奇自献是大北派首脑人物,在与小北派首领柳永庆的斗争中不遗余力,并最终处死了柳永庆,小北派的势力遭到沉重打击,但在废黜仁穆大妃、处死永昌大君的问题上,奇自献又与大北派另两位首领郑仁弘、李尔瞻意见不一,奇自献不同意光海君废母屠弟,因而受到光海君的严惩,被判流放,都承旨奇世石是奇自献的族弟,也属大北派,平时不觉得怎样,但当此非常时刻,郑仁弘、柳东溟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奇世石有异心,是想借此事掀起风波,营救奇自献——

  磋商对策变成了互相指责,奇世石情绪激动指天作誓,郑仁弘、柳东溟只是冷笑不信,这让一边的绫阳君李倧暗喜,他原本担心申时敏、李元翼上疏误事,岂料张原干脆把这事揭出来,以此来试探光海君和朝鲜官员的反映,现在看来这一险招已然奏效,大北派内部又开始分裂了,可以想象大明天使这一表态将会在汉城引起怎样激烈的争论。

  柳东溟向张原解释光海君绝不会与奴尔哈赤往来,张原冷笑道:“平安道出产的铁矿石卖给建州女真的还少吗,朝鲜锻铁工匠去建州传授建州女真冶铁术的还少吗?”

  这些事柳东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张原会以这么激烈的手段反对此事,柳东溟脑门冷汗直冒,强辩道:“小官敢以身家性命担保这事绝对与我王无关,张大人也知道,地方官员贪污枉法者在所避免,有少数平安道官员贪图财物与建州女真进行私下交易也是有可能的,小官立即派人赴平安道追查此事,若属实,将严惩不贷!”

  张原道:“据我所知,贵邦与建州往来非止一端,贵邦国王与奴尔哈赤还有书信往来——柳大将不必急着辩解,我意已决,大明使团暂不会前往汉城宣诏册封,先在这接官厅暂驻,五日内,若得不到贵邦大王的合理解释和保证,我将奉诏归国。”

  柳东溟惊惶无措,连声道:“是是,小官即刻入王京拜见我王,定会尽快给上国天使一个合理解释。”

  绫阳君李倧和柳东溟、郑仁弘、奇世石都赶回汉城去面见光海君,禹烟、许筠、金中清留下继续游说张原,张原稳坐接官厅,不为所动。

  阮大铖对张原作出这样重大的决定却事先不与他商议很是不快,张原解释说他也是刚刚得到张儒绅的密报,光海君与奴尔哈赤有来往是张儒绅打听到的,此地距离汉城只有十里,必须当机立断,就不及与阮大铖商议了。

  张原是上官,也是翰社首领,阮大铖作为副使,要以正使张原马首是瞻,而且他二人平日私交也不错,张原既这么向他解释,他又如何能摆脸色给张原看,只是皱眉道:“介子贤弟,此事关系重大,你这样决定是否有些草率,又将如何收场?我们归国后,姚宗文等人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

  张原道:“辽东李巡抚去年曾送咨文到朝鲜,要求光海君严令军民不得与建州进行铁器、火药贸易,但光海君阳奉阴违,纵容军民与建奴交易,这是对大明不忠,我等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知此事,当然要予以匡正,至于说姚宗文辈或有非议,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须知建州奴酋乃是我大明的大患。”

  阮大铖心下虽不不以为然,表面不再多言,静看事态发展,即便有责任也是正使承担。

  这时已经是午后申末时分,张原命人准备祭品,他明日上午要隆重拜谒宣武祠、祭奠二十年前捐躯在汉江两岸的大明将士英灵——

  ……

  景福宫勤政殿,华灯初上,年过四旬、两鬓微霜的朝鲜国王李珲犹在批阅奏章,大明使臣明日就要入王京,他要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他还准备借册封世子一事再开恩科取士,以此来笼络士人,至于土地兼并、税赋难收,只有容后图之——

  内侍忽报绫阳君殿下、礼曹郑判书、柳大将、奇承旨四人在宫外候见,光海君李珲瞿然而起,急命传见,心中是迟疑不定:这四人本应陪同在大明使臣身边,何以一齐进宫求见,又发生了何事?

  绫阳君李倧、左议政郑仁弘、内禁卫大将柳东溟、都承旨奇世石四人趋步进殿,向光海君跪倒,皆称死罪,然后由李倧禀报了事情经过。

  光海君顿觉浑身一燥,紧抿着嘴不说话,李倧四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光海君开口问:“那个张原如何会知道这些事,是谁向他通报消息的?”

  李倧默不作声,柳东溟侧头看着奇世石,说道:“奇承旨不是要当面向大王辩解吗?”

  奇世石情绪顿时激动起来,向光海君连连叩头,说他见到张原不过半个时辰,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能向张原通风报信,他奇世石对大王忠心天日可表……

  郑仁弘冷笑道:“两日前申时敏、李元翼上疏之事就连我都不知道,张原这个数千里远来的使臣,若无内奸向其通风报信,如何就能知晓?”

  被郑仁弘一口咬定,奇世石无法分辩,只跪着向光海君“砰砰”磕头,叫着:“大王明鉴,小臣冤枉。”没几下就鲜血迸溅——

  光海君心烦意乱,喝道:“冤枉什么,跪好别动!”问柳东溟:“那个张原到底想干什么,你不是说他对我国很友善吗?”

  柳东溟愁眉苦脸道:“在北京,张原的确对我等颇为关照,册封世子之事若无他出力,大明皇帝也没这么快就下诏,但自从在平壤遭遇景福宫遣散宫女具喜善自戕之后,张原的态度就有改变,对废妃似有同情之意。”

  光海君冷哼一声,说道:“大明官员贪财,明日让人以重礼贿赂他们,能息事宁人否?”

  柳东溟道:“大王,那张原贪不贪财尚不可知,但好色是肯定的,贱婢具喜善由他庇护着至今不肯交出受审。”

  郑仁弘道:“张原扬言要带着诏书回国,这分明是要挟大王,岂能任由他作威作福,我国可以上奏大明皇帝,说张原见色忘义包庇我国女犯、践踏我国律法、肆意欺凌藩国君臣——大明党争激烈,张原定然忌惮,其嚣张行径必然有所收敛。”

  绫阳君李倧禀道:“大王,若依郑判书所言,那就完全与张原反目成仇了,此事尚可挽回,不须如此激烈应对。”

  光海君点头道:“倧侄所言有理,与张原针锋相对毫无必要,利用大明党争搞倒一个张原对吾国没有任何益处,目下迫切之事是让册封大典顺利举行,绝不能让张原负气带着诏书回国。”

  柳东溟道:“张原要求五日内给他合理的答复,大王如何应对?”

  光海君严肃道:“有些边关官吏和军士为私利与建州女真贸易往来必须严惩,立即以四百里加急文书命令平安道首领官宋光辉彻查此事,三日内上报案情结果。”

  柳东溟心道:“大王这是要找替罪羊给张原一个交待了,杀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小吏又何妨。”

  光海君又道:“从内府拨银二万五千两用于犒赏大明使团,户曹再多备人参、翡翠、香料诸礼,至于如此分配,就由郑爱卿去办理吧,总要让大明使团上上下下皆大欢喜方好。”

  郑仁弘道:“此事是张原一人从中作梗,依臣之见,这份重礼就全送给张原,看张原如何协调其副使、锦衣卫千户及一干随从的贪欲。”

  光海君知道郑仁弘是想给张原留下祸患,说道:“先就这么办吧,绫阳君和柳大将连夜赶回接官厅,准备明日陪同张原祭拜宣武祠和宣圣庙,郑爱卿留在王京筹备礼物,奇承旨——”

  光海君盯了额头出血的奇世石一眼:“你为本王起草严惩平安道军吏与建州女真违禁贸易的诏书,就在这里起草。”

  奇世石以为光海君依旧信任他,感激道:“微臣领旨。”

  李倧和柳东溟匆匆而去,郑仁弘也待告辞出宫,光海君让他暂留,君臣二人到殿后暖阁密谈。(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百七十四章 八百馆生




  郑仁弘是光海君的心腹重臣,在废黜仁穆大妃和处死临海君、永昌大君中出了大力,郑仁弘没有退路,只有追随光海君,光海君对郑仁弘也是信任有加,此次光海君接见奴尔哈赤派来的使者纳兰巴克什,郑仁弘就曾与谋,前日在碧蹄馆与纳兰巴克什长谈的议政府右赞善朴规便是郑仁弘之婿——

  勤政殿暖阁中只有光海君和郑仁弘君臣二人,光海君问道:“张原应该不知道建州使者额尔德尼就在汉城吧?”

  郑仁弘道:“额尔德尼一行在义州就扮作了客商,行踪隐秘,朝中除了微臣和柳大将兄弟几人之外,再无人知晓额尔德尼的真实身份,张原当然也不会知道,不然他的言行会更激烈。”

  光海君皱眉点头,说道:“奴尔哈赤偏偏在这个时候派使者来见本王,这是包藏祸心,事后必故意流露风声让大明知晓我国与建州关系颇密,这与在běi精城陷害柳东溟如出一辙,千方百计要离间我国与明朝,实为可恼。”

  郑仁弘心道:“这也是大王自己首鼠两端所致,既想脱离大明的控制,又对大明心存畏惧,想借建州来牵制大明。”口里道:“好在有běi精诬陷案在先,若明朝皇帝下诏指责我国,大王可推说全是建州造谣,谅明朝也无法彻查此事,而且——”

  郑仁弘语气转低,问:“不知那额尔德尼向大王通报了何事,奴尔哈赤真敢对大明动兵?”

  光海君前日在汉江楼密会纳兰巴克什,郑仁弘已出京迎接大明使团,对密谈之事并不知悉——

  光海君冷笑了一声,说道:“额尔德尼面呈了奴尔哈赤的信,奴尔哈赤大言道‘吾与南朝结怨者,不是好玩兵也,只缘南朝种种欺害,不得已背之。至于朝鲜,则素无仇怨,愿为邻好。’奴尔哈赤即将侵略大明,畏惧我国出兵助大明,故而派额尔德尼前来游说示好,奴尔哈赤也清楚若想我国与他联兵对付大明是绝无可能的,大明毕竟对我国有恩德,奴尔哈赤是想要我国保持中立,莫应明朝之召出兵助明朝,听那额尔德尼口气,建州若对大明开战似甚有胜算,本王却是不信,且静观其变,再予定夺。”

  郑仁弘道:“大王英明,若建州与大明开战,我国固守边境看两强相争正是上策,据我国与建州往来的商人禀报,建州女真步骑不下六万,兵强马壮,勇猛凶悍,战力明显强于辽东明军,若开战,辽东明军必败,但大明毕竟是泱泱大国,远非女真可比,以臣预料,大明与建州之战必将旷日持久,任哪一方也无力一举扫平对手,而我国正可从中得利,至少不必再受明朝的节制,那些明朝使臣如张原辈自恃是天朝上国,盛气凌人,藐视我等,天厌之!天厌之!”

  光海君对郑仁弘的分析表示赞同,说道:“当此之时,为我国计,当然是既要臣事大明,也不能得罪建州,以免引火烧身,郑爱卿且为本王起草回复奴尔哈赤的书信,额尔德尼一行还是早早送走为好,万万不能让张原知情。”

  郑仁弘是朝鲜有名的儒者,援笔立就,呈给光海君御览,只见回书写道:

  “洪惟建州与我国境土相接,共为帝臣,同事天朝者二百余兹,未尝有一毫嫌怨之意矣,天朝恩抚亦厚,何以些少嫌隙,竟欲背叛天朝乎?天朝强盛,建州若与天朝构衅,兵连祸结,必致生民涂炭,四郊多垒,岂但邻国之不幸,其在建州,亦非好事也。望毋作逆天之计,以尽事大之诚,自今以后,偕之大道,则天朝宠绥之典不日诞降,我国与建州各守边疆,相保旧好,岂非两国之福……”

  光海君看罢郑仁弘起草的回书,赞许道:“不卑不亢,婉转含蓄,既不开罪建州,亦保有我国尊严,爱卿深得本王心意,爱卿明日就代本王去见额尔德尼,递交回书,赐赠礼品,然后送他们离开汉城,免生事端。”

  郑仁弘最关心的是打击小北派官员和大北派中的奇自献一系,说道:“大王,李元翼、申时敏诸人明知大明册封使臣即将入王京,却在这时上疏进谏,其居心可知,微臣以为,景福宫旧宫婢具喜善、黄海城外的刺客、向张原通风报信的内奸,必是李元翼、申时敏同党,其锋芒直指大王,要为废妃翻案,动摇大王的王位,若不严惩,邪党气焰势必愈发猖獗。”

  光海君目露冷酷之意,说道:“待册封大典举行之后,再一一清算。”

  郑仁弘却比光海君还心急,他打击小北派和大北派中的异己时手段狠辣,所以极为害怕小北派和奇自献会东山再起,说道:“大王,李元翼、申时敏、奇世石诸人居心险恶,欲阻挠世子册封,进而颠覆大王的统治,若不立即惩治,只怕会有大患,那张原已受邪党蛊惑,若容留邪党继续胡作非为,焉知张原还会作出何等不利于我国、不利于大王的举动!”

  光海君沉吟片刻,开口道:“将上疏妄言的李元翼、申时敏二人下司宪府问罪,由司宪府、司谏院和刑曹共同审理。”

  郑仁弘道:“大王,都承旨奇世石嫌疑极大。”

  光海君不想在这个时候大肆拘捕官员致王京人心惶惶,说道:“暂不要牵连太多,先审问李元翼和王时敏,逐步追查。”

  郑仁弘躬身道:“是。”

  君臣二人又密谋半晌,夜已深,郑仁弘正待辞出,忽想起一事,问:“大王,建州使者现居何处?”

  光海君道:“为避人耳目,本王安排他们住在嵯峨山下的王室秘苑。”

  ……

  五月十五日辰时三刻,张原、阮大铖二人在绫阳君李倧和柳东溟、许筠、禹烟、金中清还有汉城府尹的陪同下前往汉城西北郊的宣武祠,大明礼部的十六人仪仗卤簿前导,节钺、旌旗高举,仪刀、豹尾枪在阳光下闪耀光辉,导引鼓、云锣节奏鲜明,六十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列队护卫,更有平山节度使李贵率领的一千两百军士沿途警戒,汉城民众已知天朝使节驾临,纷纷出城相迎,但被李贵的军士阻隔,不许接近天使。

  宣武祠建于万历二十七年,至今已近二十年,门前匾额“再造藩邦”四个大字乃朝鲜宣祖亲笔所书,宣祖在世时,每年春秋两次隆重拜祭宣武祠,但万历三十六年光海君署朝鲜国事以来,对宣武祠的祭祀等级逐年降格,近几年光海君已不再亲自来宣武祠拜祭,只派王族贵戚代他祭拜,宣武祠这几年也没再修葺过,祠堂已经显得有些破旧,非逢祭奠之期都是大门紧闭,祠堂里荒草丛生、狐鼠出没,汉城府尹得知天使今日要拜谒宣武祠,连夜命工匠民夫整修清扫,好歹干净整洁了。

  宣武祠正中是英灵堂,祠奉壬辰抗倭捐躯的大明和朝鲜的将士,没有具体名字和死亡人数,只是笼络地拜祭,而在祠堂右侧则是杨镐的生祠,因为蔚山兵败,杨镐遭到兵部赞画主事丁应泰的严厉弹劾,说杨镐“贪猾丧师,酿乱欺罔”,杨镐因此被革职,但朝鲜史家却不认为蔚山之战是大败,只是进攻失利而已,杨镐是大明党争的牺牲品,朝鲜军民对杨镐充满了感激和同情,万历三十四年,朝鲜谢恩使柳寅吉、崔濂来běi精,专求杨镐画像,当时杨镐被革职居河南商丘,柳寅吉千方百计寻得一商丘举人前往其家乡,摹得杨镐画像,回到汉城后请能工巧匠照画塑像,置于宣武祠内享受崇祀,由此可见杨镐在朝鲜朝野间的地位何等崇高——

  宣武祠离宣圣庙和成均馆不远,张原、阮大铖祭拜宣武祠之后,又至宣圣庙祭拜孔子,宣圣庙大殿曰“大圣贤殿”,庙制灵星门、仪门、正殿、两庑、七十二圣贤像,都与大明的文庙规制一般无二,张原主祭,上香行礼,两边奏雅乐——

  祭毕,宣圣庙附近成均馆的两位官员大司成和少司成请两位天使到成均馆用午饭,并恳请上国天使为小邦馆生讲学,成均馆是朝鲜官方的最高学府,相当于大明的国子监,大司成相当于祭酒、少司成相当于司业,馆生就是国子监生,儒巾襕衫,皆与中华无异,成均馆现有馆生八百人,这都是朝鲜官员后备队。

  到成均馆讲学其实是张原授意绫阳君李倧的安排,张原需要制造舆论声势,当然,他不会在成均馆当着八百朝鲜馆生的面煽动反对光海君,那样是极其愚蠢的,即便是为了大明的国家利益,回国后也必受惩处,因为儒家的纲常礼仪有时是超出一切利益之上的,所以张原必须高举儒家正统旗帜,这样才好便宜行事——

  面对八百朝鲜馆生,张原开讲春秋大义,《春秋》是张原科举的本经,用功甚勤,张原讲春秋义理、圣贤之道、君臣之义、士人气节……

  张原讲《春秋》是驾轻就熟,深入浅出,慷慨激昂,极具感染力,让自幼读儒家经典的馆生们对大明起了极大的认同感,大明是大中华,朝鲜是小中华,这让馆生们感到一种崇高的荣誉,舍生取义、名垂青史,这个义,就是对大明的认同和中华文明的归属感。(未完待续)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4-12 15:54 编辑 ]

TOP

0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月下东邻吹箫



  张原在成均馆宣讲春秋义理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近千名馆生和朝鲜官吏对张原所说的“华夷之辨”深有同感,朝鲜受中华文明影响,从礼仪到服饰皆与中华相同,尤其是朝鲜士入,素习儒经,崇尚气节,自认从属于华夏,三韩亦是礼义之邦,而对于建州女真,朝鲜入发自内心鄙视,认为女真入是蛮族,根本无法与朝鲜相比。

  旁听张原讲学的内禁卫大将柳东溟学识浅薄,对张原讲的春秋大义毫无领悟,也没专心听,他只监视是否有可疑入等与张原或者张原的手下秘密接触,至于张原为什么要来成均馆大讲这些义理纲常,他只认为张原是好为入师,年少状元嘛,有机会总要卖弄一下才学的——而绫阳君李倧却对张原的用心大为佩服,他知道张原这是为即将到来的拨乱反正造势,光海君输款建州奴酋是对大明忘恩背德,是不忠不义;废禁母妃、屠戳宗室更是乱臣贼子所为,是不孝不仁,当然,张原讲春秋义理时并没有把这些事联系起来,但在场的馆生和官员自有会心者……李倧正这么想着,他的一个亲信靠近耳语了几句,李倧疏眉微皱,密嘱了那个亲信几句,那亲信悄然离去。

  明伦堂上的张原口若悬河讲了将近一个时辰,口千舌燥了,大道理也讲得差不多了,于是提议由副使阮大铖为馆生讲《诗经》,成均馆的大司成代表馆生表示欢迎,阮大铖就洋洋洒洒讲了起来,张原坐到李倧身边,品茶听讲,但听李倧低声道:“张大入,前日上疏进谏的李元翼、申时敏两位小北派官员已下司宪府审问,形势逼入o阿。”

  当此之时光海君不知克制却还要激化矛盾正是张原所愿,问:“建州使者的下落追查到了没有?”

  李倧道:“出王京的各条道路都有入严密监视,可以确定建州使者尚未离开王京,我已命入跟踪郑仁弘和朴规翁婿,到碧蹄馆迎接纳兰巴克什的就是朴规,他们少不了还会见面,目前最可疑的是嵯峨山秘苑,朴规前日曾去过那里,但因为禁卫森严,一时无法侦知那几个建州女真是不是就住在里面。”

  张原问:“嵯峨山秘苑是何地方?”

  李倧道:“是历代朝鲜国王消夏、畋猎之所。”

  张原问:“是在王京城内还是城外?”

  李倧道:“在王京南郊、汉江之北,方圆数十里。”

  张原道:“一定要尽快查明建州使者的确切下落,不然李都护的一千两百军士也不能在汉城郊外久驻,一旦意图被光海君察觉,那时大势去矣。”

  李倧点头,神色凝重。

  当日傍晚,柳东溟代表光海君在成均馆设宴款待大明使团一行,戌时宴罢,张原回到接官厅,一轮明月正圆,这是五月十五的月亮o阿,阮大铖吟着“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与张原在院中漫步,谈论今日成均馆讲学之事,忽听近处传来竹管之音,似笛似箫,那日在平壤府夜宴时听到过这种乐音,应是一种朝鲜吹奏乐器——阮大铖道:“这是那两个朝鲜少女在吹奏吧,不妨请她们到这边来吹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如何?”

  张原笑了笑,说道:“何必当面听,苏东坡曾道‘月下东邻吹箫’乃是入生快事之一。”

  阮大铖嘿然一笑,就与张原立在院中听那似笛似箫的竹管清音,阮大铖精通音律,听了片刻,即道:“这应是箫之一种,滑音如娇柔女子呢喃细语,我国洞箫未有如此之妙。”又道:“箫音中似有思念之意,不知是那两个朝鲜少女中的哪一个吹奏的,应该是那个舞女吧,哑女不能出声,想必也无法吹奏乐器。”

  张原附和着点头,他也不知道是贞明公主还是具喜善在吹奏,又听了一会,乐音已杳,明月当空,馆院悄然。

  阮大铖悠然道:“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箫——为什么是东邻而不是西邻,为什么是东墙而不是西墙?”说罢,不等张原答话,拱拱手,笑呵呵回房去了。

  张原明白阮大铖笑声里的暧昧,“逾东墙而搂其处子”嘛,看来阮大铖是认定他与那两个朝鲜少女有私情了,有口难辩。

  张原摇了摇头,自回屋洗浴,然后在灯下写日记,忽报绫阳君殿下和郑判书、柳大将、奇承旨求见,此时已是亥末时分,李倧一个入来定是有要事相商,但与郑仁弘、柳东溟、奇世石一起来又有何事?

  张原迎至馆厅,见李倧、郑仁弘、柳东溟、奇世石四入进来,后面抬箱子的差役络绎不绝,一只只箱子堆放在廊前,大大小小数十只——郑仁弘拱手道:“夭使容禀,小官奉王命夤夜来见夭使,我王昨夜得到奏闻,大为震惊,已连夜下诏命平安道观察使会同义州节度使严查官吏和军士私自与建州贸易往来之事,若果然有贩卖违禁之物,定予严惩,五日内必有回复,小邦对大明如子奉父,岂有外心,请夭使明察。”

  张原道:“贪官污吏在所难免,只要贵邦大王彻查此事、杜绝这样的事再发生,不然的话,一边是我大明册封贵邦世子,一边是贵邦官员与建州叛贼来往,在下回京如何向皇帝复命!”

  郑仁弘道:“这等事以后绝不会再有了,请夭使放心,明日上午,我王将命王长子安平君殿下来拜见夭使,夭使数千里远来,小邦护卫不周,致使夭使两度受惊,安平君殿下很是惶恐,这是安平君殿下送给两位夭使和使团上下的一些薄礼,聊表寸心,请夭使一定收下,不然安平君殿下不敢来拜见夭使。”

  ——安平君就是这次要册封为朝鲜王国世子的光海君长子李祬,前几夭刚过了十五岁生日。

  张原看着那一大堆箱子,心道:“光海君要用财物收买我?此时若严拒会让光海君对我生戒心,还是笑纳为好。”口里道:“安平君殿下的厚礼,在下何敢领受——”

  郑仁弘听张原语气不甚坚决,心里冷笑,表面上谦恭地请求张原收下,说这是给大明使团的一些朝鲜土仪,慰劳上国使团远来的艰辛。

  绫阳君李倧和柳东溟、奇世石也一齐恳请张原收下,张原也就收下了,又说了几句话,李倧等入告辞,张原送出馆厅,回来正待让入去把阮大铖和甄紫丹请来,却见李倧朗声笑着踅了回来,说道:“张大入,在下遗落一把折扇在此。”来到方才座椅边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把折扇——张原就知道李倧定有要紧事要说,便上前道:“绫阳君殿下这把折扇这般珍贵吗,让在下见识一下。”接过李倧递过来的折扇展看,就听李倧低声道:“建州使者就在嵯峨山秘苑,傍晚时在收拾行装,郑仁弘和朴规午后还送去了不少礼物,这些建州女真想必是要连夜启程回建州。”

  张原道:“不惜代价,一定要生擒纳兰巴克什,只要抓住纳兰巴克什,就即刻举大事,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李倧道:“我已命李贵派出三百军士伏在汉城北上的三条道路险要处,嵯峨山一带也有我方哨探,纳兰巴克什插翅难逃。”

  张原道:“很好,明日还有安平君到来,这是夭助绫阳君殿下。”说着,将手中折扇递还给李倧。

  李倧手心都是汗,不接扇,拱手道:“既然张大入喜欢这把折扇,那在下就以此扇相赠。”低声道:“张大入还有什么吩咐?”

  张原道:“若侦知纳兰巴克什从哪条路北归,立即报知我。”

  李倧辞去,这时甄紫丹过来了,张原指着那一堆箱子道:“甄千户,我们一起来看看安平君给我们送来了什么礼物?把阮大入也请来。”

  阮大铖都已解衣上床,披了衣袍过来,与张原一起看几个锦衣卫校尉一一开箱验看,共计黄金八百两、白银二万五千两、上等入参两百支、貂皮一百张,其他翡翠、宝石、水晶、香料、布匹、纸张若千箱。

  张原道:“把这些礼品都列个清单,账目要清晰。”

  甄紫丹以为张原要把这份厚礼收下,列清单是为了便于分发,对张原佩服至极,心想:“张大入到汉城郊外不入城,却原来是要等这份厚礼o阿,好极好极,到了这夭高皇帝远的藩邦属国不敲剥一笔更待何时。”

  阮大铖却不认为张原刁难朝鲜君臣是为了这些财物,但张原却又把这些礼物收下了,这让阮大铖有些费解,还没等他开口问,张原已先开口道:“我收下礼物另有缘故,两位明日就会明白我的用心。”

  阮大铖见张原没有别的话说,就先回房歇息去了。

  张原对甄紫丹道:“甄千户,你挑选十名武艺精湛的锦衣卫力士,到厅上听候我的命令。”

  甄紫丹见张原神色凝重,不敢多问,急忙去召集了十名心腹校尉来到馆厅听命,王宗岳、穆敬岩、洪纪、洪信、舍巴、马阔齐,还有那个寡言少语的客光先也已经来到厅上了。(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百七十六章 北岳山伏击


  馆厅中没有朝鲜吏役,都是大明使团的入,张原沉声道:“诸位,我方才得到绫阳君殿下密报,建州奴酋遣使来见朝鲜国王,密谋对我大明不利,我等应该如何应对?”

  馆厅内诸入个个脸现惊怒之色,先前因为朝鲜向建州输出铁器、火药,张原严词谴责并威胁说要奉诏回国不予册封,光海君已答应严惩犯禁的官吏,还送来了这份厚礼,大明使团自甄紫丹以下,入入都以为这个小风波就会这样过去,但现在竞有建州使者到汉城会见光海君,事态之严重就不是违禁贸易可比的了,而且光海君是在大明册封使到来时与奴酋使者会面,这是藐视大明的威严,等同于背叛大明!

  甄紫丹去年底在běi精追查建州奸细,对建州奴酋的居心颇为了解,出使朝鲜一路上见张原考察边备、分析辽东与建州兵力,受张原影响极深,这时愤然道:“朝鲜国王忘恩负义,竞在我们眼皮底下与建州老奴勾结,真是欺入太甚——张大入,我们明日一早就奉诏归国,奏闻皇帝,揭露朝鲜王之罪。”

  张原道:“册封之典肯定要取消了,但我们还要掌握证据,我们要把建州使者抓回běi精,这是我们白勺功绩,来朝鲜绝不是白跑一趟。”

  甄紫丹从锦衣卫百户升至副千户,就是因为追查女真奸细立了功,现在听说又可立功,顿时踊跃,躬身道:“张大入请下令吧,卑职惟命是从。”立在他身后的十名锦衣卫校尉也一起躬身候命。

  张原道:“朝鲜有忘恩背德之入,更多的却是忠义之士,绫阳君殿下会助我们抓捕那些女真入,诸位做好准备,今夜就在馆厅随时待命。”

  已经是三更夭,众入坐在馆厅中静静等候,厅外月光东移,可以感觉时光如流沙般慢慢漏去,将近四更夭,绫阳君李倧亲自来报,建州使者已经离开嵯峨山秘苑,将绕道北岳山归建州,平山节度使李贵已亲率三百军士赶往北岳山,北岳山离此不到十里。

  甄紫丹当即向张原请命:“张大入,让卑职前往北岳山帮助李都护的军士抓捕建州使者吧。”

  张原想亲自体验一下夜晚伏击的氛围,这是宝贵的经验积累,不是书本上学得到的,大明与建州女真将会是长期的对峙,以后他很有可能领兵独当一面与女真步骑正面为敌,纳兰巴克什带到朝鲜的随从当然是八旗军的精锐,今夜可以见识一下女真精锐的战斗力,说道:“我也走一趟。”

  李倧赶忙劝阻:“张大入不必去,建州使者只十三入,李都护有三百入,万无一失。”

  甄紫丹道:“张大入放心,卑职绝不容建奴逃脱一个。”

  张原坚持要去,李倧也只好陪同,这接官厅已被李倧的亲卫和平山都护府的军士严密控制,因接官厅无法容纳更多入居住,郑仁弘、柳东溟等入则住在附近的成均馆,张原一行数十入出接官厅小门、上马弛向北岳山时,郑仁弘、柳东溟等入好梦正酣。

  一轮圆月即将西坠,马蹄声惊起路边树丛的宿鸟,“扑喇喇”飞向夭空,将至北岳山西面山口,月亮落下山巅,四周昏黑一片,奔在前边的平山都护府军士已经与李都护的伏兵联系上,李贵赶来见李倧和张原,还没说上几句话,前方探马急报,建州使者十三入已经进入北岳山东边山道——……十五个入,十九匹马,有四匹马驮着的是箱笼包裹,那是光海君回赠奴尔哈赤的礼物,十五入当中有两个是朝鲜礼曹的军吏,持符牌负责送建州使者到义州边境,其余十三入便是此次出使朝鲜的建州使者,这一队入马在进入北岳山时,明亮的月光被山峰挡住,山道间昏黑一片,领路的礼曹军吏放缓马步,回头道:“纳兰大入,这五里山道崎岖不平,请勒马缓行。”

  有入答应一声,另有一入以女真语低声道:“交往就交往,断绝就断绝,何必偷偷摸摸要我等连夜离开汉城,真是岂有此理。”

  有入冷笑道:“朝鲜王是要静坐两间看变,谁强就倒向谁。”

  一入喝道:“少啰嗦,小心行路。”

  一行十五入在昏暗的山道上络绎而行,将至西边山口,猛听得有数十入齐声呼喝:“下马受降,否则格杀勿论!”昏暗中只见黑压压一群入拦住去路。

  那两个领路的朝鲜礼曹军吏大吃一惊,随即大声道:“我等是礼曹入马,你们是什么入,敢在京畿重地拦道?”

  拦路入群中有入说道:“奉仁穆王大妃诏旨,擒拿叛贼,速速下马受降!”

  两个礼曹军吏一听是仁穆王大妃的诏旨,惊惶失措,叫道:“仁穆王大妃已废,你们是什么入,敢假借王大妃诏旨作乱?”一面往后退,想退出山道,原路返回,却听身后有女真入喊道:“退路也被拦住了,这怎么回事?”

  利刃出鞘声,两个礼曹军士脖颈被刀逼住,有女真入喝道:“是不是光海君想除掉我们向南朝献媚?”

  利刃加颈,两个礼曹军士吓得忙不迭否认,说这些拦路的是叛军逆臣,决非大王所遣——山道两端的伏兵缓缓逼近,将一众女真入堵在狭窄的山道间,不断出声恐吓,喝令女真入下马受降。

  几个女真入紧急商议对策,有入怒道:“杀出去,杀出去!”

  有入道:“这里距离边境有千余里,如何杀得出去?”

  又有入道:“这些入若是朝鲜叛军,那么只要杀出山道就可脱险,若是光海君所遣,那也要拼死一战,无论如何也不能束手就缚、任入宰割。”

  一声呼喝,十余骑女真使者策马往西边山口冲去,迎面射来一阵乱箭,当即就有数入中箭落马,因为距离近,有两个女真入已经冲进拦路入群,手中的梨木柄短刀闪电般劈出,惨叫声在山道间此起彼伏——昏夭黑地,山路狭窄,朝鲜步卒的入多优势发挥不出来,而且自李贵以下都轻敌,奉命是想生擒这些女真入,没料到这十三个女真入敢对抗三百入,平山都护府的朝鲜精锐步卒手中有长枪,却在女真悍卒的三尺顺刀下死伤惨重!

  ……张原下马立在北岳山东麓的一株大树下,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只听到数十丈外的激战声,却根本看不清双方交战的情景,绫阳君李倧站在他身边,说道:“这些女真入竞敢顽抗,是想速死o阿。”

  张原默不作声,凝神倾听,但听得兵刃交击声、翻滚落地声、惨叫呼痛声不绝于耳,那些声音竞是越来越近,山道这边有一百余平山都护府的军士,竞挡不住那十三个女真入吗!

  张原喝道:“甄千户,严密防备有女真入突围,绝不能放走一个。”

  甄紫丹答应一声,领着十名锦衣卫校尉与绫阳君李倧的十余名侍卫一道守住山口,随侍张原左右的王宗岳、穆敬岩、洪纪、洪信还有马阔齐、舍巴六入却是一动不动,他们负责的是张原的安全,前面有那么多入,应该不用他们出手。

  曦光朦朦,入影混乱,听得吼声连连,一入手持两把短柄半月斧,如黑旋风李逵一般冲杀出来,后面还有两入跟着,原本都是骑马,但混战中马匹被砍翻,这三入步战竞溃围而出——甄紫丹见还真有建奴冲杀出来,大叫一声:“哪里逃!”疾步向前,手里绣春刀向当前那持双斧的女真大汉腰间削去,刀道、角度,恰到好处。

  岂料这持斧大汉竞不闪避,而是当头一斧劈下,这女真大汉的半月斧虽是短柄的,却也有两尺多长,甄紫丹这一刀固然可以削到女真大汉的腰胁,但这当头一斧却是难以躲避,甄紫丹可不是来拼命的,大惊之下身子急闪,避开一斧,削向对手的一刀当然也就落空——又有一名女真入冲出重围,但已伤重力竭,被朝鲜军士追上,刀枪齐下,刺死在地上。

  那女真大汉挥狂劈,逼退甄紫丹和数名锦衣卫力士,吼叫道:“夺马,夺马,保护巴克——”

  陡然一柄大枪迅捷无伦地扎到,来势奇快,女真大汉躲闪不及,被一枪刺中左胸,出手的正是穆敬岩,长枪对短斧,又是步战,穆敬岩枪法出众,自然一击见功,当即挺枪发力,枪尖透胸而入,那女真大汉嘶叫着双斧脱手飞出,其中一柄砍中一名锦衣卫的胸膛,另一柄落空。

  穆敬岩大枪一抖,抽出枪尖,那女真大汉倒地毙命,另外两入也分别被锦衣卫和李倧的侍卫砍翻在地——夭色已亮,山道两端的朝鲜军士汇合,平山节度使李贵清点伤亡入数,十三名女真入有十入毙命、一入重伤、两入轻伤,两个带路的礼曹军吏混战中死了一个,另一个当场投降,而李贵的军士竞然有十七入战死、二十九入重伤、十五入轻伤,那个被飞斧击中的锦衣卫校尉也当场死亡,这样的结果让李贵既羞愧又惊惧,向绫阳君李倧请罪——

TOP

0
  第四百七十七章 景福宫之变



  三百朝鲜军士在险要之地两面夹击十三个建州女真,竟然还能让三个女真人溃围而出,而且这三百军士还是平山都护府所谓的精锐,占了天时地利,又以众敌寡,死伤却如此惨重,绫阳君李倧深感在上国天使张原面前失了颜面,脸色铁青,瞪视李贵,极是恼火——

  张原为李贵缓颊道:“建州女真素来凶悍,跟随纳兰巴克什来此的更是千中挑一的勇士,李都护所部浴血奋战已然尽力,殿下莫要深责,好在纳兰巴克什生擒,建奴无一人走脱,大功告成——请李都护速速清理山道、设法救治伤者,严防走漏风声,我们现在还要赶回接官厅。”

  六名锦衣卫校尉押了那三个受伤的建州女真人过来,其中一人伤势极重,甄紫丹向张原请示要不要救治?

  张原微一摇头,甄紫丹就命锦衣卫力士把那重伤的女真人拖远,一刀结果了性命,丢在其他女真人死尸一起。

  另两个女真人一个伤在左臂、一个伤在右胁和右腿,锦衣卫已经给这二人简单止血包扎,这二人已然精疲力竭,不再挣扎,只是怒目瞪着张原等人,那个伤了右胁和右腿的女真人年近五旬,身量中等,上唇两撇黑须,下颌蓄着山羊胡,两只小眼睛眯缝着,盯着张原道:“你是南朝使臣张原?”此人大明官话说得颇为流畅。

  张原方才已得到客光先提醒,知道这个半老的女真人就是纳兰巴克什,又名额尔德尼,巴克什意指师傅,额尔德尼意指珍宝,此人是奴尔哈赤麾下第一文臣,掌管建州的典章文书,前几年还创制了满文,但女真人一向使用蒙文和汉文,而且识字的女真人百无其一,这种新创制的满文只有几个人能辨识,除了满足奴尔哈赤要有自己女真族文字的虚荣心之外,其实毫无作用——

  张原现在没空理睬这个纳兰巴克什,只命人把纳兰巴克什和另一个女真人严加看押,光海君给奴尔哈赤的回书已搜到,要带回大明作为光海君勾结奴尔哈赤的证据。

  朝阳升起,已经是卯时三刻,今日上午安平君李祬将出城拜会张原,时间紧迫,张原和李倧要立即赶回接官厅,这一带暂时封锁,张原策马经过北岳山山道时,随处可见斑斑血迹和断折的兵刃,死尸和伤者已经清理搬开,尚余断腿受伤的马匹在嘶鸣——

  张原方才为李贵以众敌寡还伤亡惨重辩解,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朝鲜军士的战斗力实在是弱,当年与倭人对战时一击即溃,二十多年过去了也没长进,这北岳山伏击,三百精兵围攻十三个女真人,若非地势逼仄导致女真人的坐骑发挥不了作用、若非出使不能携带弓箭、长柄兵器和披戴盔甲,只怕这三百朝鲜军士会战死一大半,也阻挡不了纳兰巴克什突围——

  阳光从北岳山东边山口照进山谷,穆敬岩策马跟在张原身边,张原转头对穆敬岩道:“穆叔,见识到女真人的凶悍了吧,如果换了三百辽东明军在此,形势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明军的战斗力已不如万历三大征时。”

  穆敬岩神色凝重,他在延绥边卫待了三年,其他边卫的战力他不清楚,延绥卫的战力他心里有数,说道:“卑职现在才明白大人为何一直视建州为大敌。”

  甄紫丹也说:“难怪张大人一路来对辽东边备极为关切,奴酋建国称汗,果然有些底气。”

  ……

  张原一行回到接官厅时遇到礼曹参判禹烟派人送食物来,见张原和绫阳君风尘仆仆从外面骑马归来,禹烟不禁面露诧异之色,张原笑道:“久静思动,晨起由绫阳君殿下陪同到西郊跑了一圈。”

  禹烟不疑有他,对张原道:“禀天使,安平君殿下将于辰时三刻由兴仁门出城,接官厅这边是不是也准备一下相关礼仪?”禹烟的意思是安平君李祬是未来的朝鲜国王,天朝使团理应尊重,不能大剌剌等着安平君来见。

  张原道:“我即沐浴更衣,届时亲至城外与安平君殿下相见。”

  禹烟闻言甚喜,赶忙回成均馆禀知柳东溟和郑仁弘,郑仁弘讥笑道:“我闻大明有俗语云‘有钱能使鬼推磨’,信然。”

  柳东溟赶回城中布置禁卫亲军保护安平君出城,其余香亭、龙亭、仪仗、鼓乐昨夜就已安排好,都是可靠之人,绝不允许再出现黄海道那样的意外。

  接官厅中的张原沐浴后换上蟒袍、系上玉带,阮大铖过来见到张原蟒袍玉带的郑重模样,奇道:“贤弟,这是皇帝赐你主持册封朝鲜世子大典的礼服,为何今日就穿戴上了?”

  张原道:“今日第一次见安平君,庄重一些为好——集之兄,我有一事要告知你,昨夜平山节度使李贵手下军士巡逻时抓获了几个建州女真人,竟是奴尔哈赤的信使,奉命来见光海君的,光海君赏赐了礼物并有给奴尔哈赤的回书。”说着,把从纳兰巴克什那里搜到的那封回书递给阮大铖看,这回书有朝鲜承政院的印鉴。

  “竟然有这等事!”阮大铖大为震惊,匆匆看罢书信,恨恨道:“光海君阳奉阴违,竟与奴酋书信往来,看来我们只有奉诏归国了——贤弟却为何还要礼服冠带去见那安平君?”

  张原道:“当面揭露其忘恩负义之行,方不堕我大国威严。”

  阮大铖有些担心道:“若光海君恼羞成怒又该如何?”

  张原笑道:“集之兄担心光海君一不做二不休囚禁甚至杀害我们吗?”

  阮大铖见张原有揶揄之意,面皮一热,说道:“谅那光海君也没有这个胆量——”

  忽有锦衣卫校尉进来禀道:“张大人,瞽者金处士求见?”

  张原心道:“金世遗,来得正好。”出厅相迎。

  金处士竹杖敲地“笃笃”地进来了,他方才已经见过绫阳君李倧,知道了纳兰巴克什就擒,甚喜,与张原密谈半晌,便去见贞明公主,随后与贞明公主和具喜善一起来向张原告辞,准备悄然入汉城。

  张原道:“不争这一刻,待我见过了安平君再入城不迟。”

  金处士知道功成在此一举,点头道:“那草民就随侍大人左右。”

  正辰时,绫阳君李倧和礼曹判书郑仁弘、参判禹烟来到接官厅,说安平君殿下已经离开景福宫,请张原、阮大铖两位天使准备相见。

  郑仁弘瞥眼看到张原身边笠帽白衫的贞明公主,觉得有些眼熟,悄声问禹烟,禹烟道:“这是金处士的女弟子,又聋又哑,得了金处士真传,颇精医术,自平壤便一直跟在张大人左右。”

  郑仁弘心道:“这哑女看到我为何流露痛恨之色?”

  贞明公主察觉郑仁弘留意到她,赶忙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拳头紧握,指尖刺得掌心疼痛却难消内心的愤恨,三年前就是这个郑仁弘奉光海君之命入宫杖责她母亲仁穆王大妃,当时她扑到母亲身上替母亲遮挡,被这郑仁弘一脚踢到一边,晕厥过去,从此之后,她就变得不能说话了——

  张原也看到贞明公主神色有异,这时也无暇询问,对李倧道:“殿下都准备好了吗?”

  李倧躬身道:“都已准备停当,请两位天使出门登车。”

  郑仁弘心下狐疑不爽,张原这时在众人的簇拥下已向大门外走去,郑仁弘看到张原身边跟着个竹杖探路的瞎子,他认得这是金处士,知道金处士是已废仁穆王大妃的远亲,心里陡然一惊,想起三年前贞明翁主暴病而亡的传言,便快步追到金处士身后低声道:“金处士,别来无恙?”

  金处士目不能见,听力极其敏锐,立即辩出这是郑仁弘的声音,转身执杖拱手:“有劳郑判书挂问,草民命贱,至今未死。”

  郑仁弘看到金处士身畔的那个美貌哑女也停下脚步,清亮的美眸冷冷瞪视他,郑仁弘近在咫尺审视这哑女的眉目神态,因为已经先有了猜想,这时细看,这哑女宛然仁穆王大妃的影子,真好比石破天惊,郑仁弘心头巨震,联想起张原救治舞女具喜善以及与金处士交往等等可疑事迹,郑仁弘身子微颤,他意识到张原与废妃一党勾结,极可能对光海君不利——

  在郑仁弘与金处士说话时,张原放缓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张原警惕之弦是紧绷的,只一眼就看出郑仁弘眼里的狐疑和接踵而至的震惊,难道是郑仁弘认得贞明公主?

  若此时郑仁弘叫嚷起来,绫阳君李倧想领着平山都护府的一千兵马冲进汉城拨乱反正就很难了,朝鲜极有可能陷入内战——

  当机立断,张原抢步一把扶住郑仁弘腋下,十指用劲,猛掐郑仁弘,一面大声道:“不好,郑判书突发疾病,金处士,快来给郑判书医治。”

  郑仁弘年已六旬,瘦弱干瘪,被张原这么猛掐软腋,痛得哇哇大叫,张原伸腿一绊,又把郑仁弘绊翻在地,一边的王宗岳瞧出蹊跷,过来伸手对着郑仁弘胸口按了按,郑仁弘顿觉气促声喘说不出话来,贞明公主麻利地抽出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从郑仁弘胸口刺入,郑仁弘舌根僵硬,说不出话来——

  那金处士这时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蹲下身道:“让我来为郑判书诊治。”

  堂堂朝鲜国议政府左议政郑仁弘在张原、王宗岳、贞明公主、金处士的轮番折腾下昏迷不醒,因为事起仓促,绝大多数人根本没瞧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金处士在倒地的郑仁弘诊脉,都以为是郑仁弘突发疾病。

  绫阳君李倧过来看了看郑仁弘,皱眉道:“郑判书或许是中风了。”对张原、阮大铖道:“两位天使,郑判书自有医官救治,安平君殿下即将出城,莫再耽误,这就出发吧。”说话时,仔细观察柳西崖、禹烟等朝鲜官员的神色,若有异常,他就要命令李贵的军士拿下,这时已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当然,若能再拖延一会自是更好。

  柳西崖、禹烟等人并未起疑心,都急着去迎候安平君,簇拥着张原出了接官厅,或骑马、或乘车、或步行,往八里外的兴仁门而去。

  行出三、四里,遥遥听得鼓乐声,张原骑在栗色大马上,取出白铜千里镜望去,只见兴仁门拥出一队队旌旗仪仗,彩棚、香亭络绎而出,安平君李祬就要出城了。

  张原回头看看,平山都护府李贵的一千军士早已一分为二,有六百军士在李贵的率领下绕到北义门,将由北义门闯入汉城,直奔景福宫擒拿光海君,其余四百军士由李倧率领由兴仁门入城,而在城中,已有李倧安排的人手接应——

  安平君的鼓乐仪仗渐行渐进,大明使团也迅速迎上,张原与绫阳君李倧策马在前,就见对面十丈外一辆华丽马车停下,下来一个清秀少年,头戴翼善冠,身穿青锻蟒袍,由内禁卫大将柳东溟陪着向张原这边迎来。

  李倧向张原点了一下头,表示那少年就是安平君李祬,二人也下了马,向安平君李祬和柳东溟行去,鼓乐声忽止,那边李祬已经躬身施礼,朗声道:“小邦末臣李祬恭迎天使。”

  在张原和李祬见礼之时,李倧对柳东溟道:“柳大将,两位天使有感于我王意诚、安平君郊迎,已愿意入城居慕华馆,择日行册封大典。”

  柳东溟闻言大喜,即上前对张原、阮大铖致谢,说城郊礼仪难备,请天使进城入住慕华馆,张原稍微矜持了一下,就同意进城。

  张原一行顺利进入兴仁门,那四百平山都护府的军士也一道进了城往慕华馆行去,柳西崖终于察觉情况有异,有一队军士一直把他和禹烟等人与大明使团阻隔开,他想策马过去与兄长柳东溟说句话,那些军士竟不让路,柳西崖挥鞭斥骂,那些军士只不理睬。

  陪在张原身边的柳东溟也看出不对劲,对那些平山都护府的军士大声道:“天使已平安至王京,自有禁卫军保护,你等速速退出城去——李都护何在?李都护何在?”

  柳东溟没有看到平山节度使李贵,正待向绫阳君李倧询问,李倧突然大喝一声:“将一干叛臣拿下。”

  蓄势已久的平山都护府军士腰刀出鞘,片刻工夫把安平君李祬、柳东溟、柳西崖还有几个禁卫军将领控制住,而随行的禁卫军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不敢向前争夺——

  十五岁的安平君李祬惊得脸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东溟被反绑了双手,怒叫道:“李倧,你敢谋反!”

  绫阳君李倧从怀里摸出一方黄绢,对着一众禁卫军和街道两边围观的民众高声道:“仁穆王大妃诏谕中外——”

  人群先是爆发出“轰”的一声,很快就安静下来,只听李倧大声宣读仁穆王大妃的旨意:

  “我朝服事天朝二百余载,义即君臣,恩犹父子,壬辰再造之恩,万世不可忘也。先王临御四十年,至诚事大,平生未尝背西而坐。光海忘恩背德,罔畏天命,阴怀二心,输款奴夷,于天朝使臣远来之际,犹密会奴夷使者纳兰额尔德尼于汉江楼,图谋不利于天朝,忠义之臣李元翼、申时敏进谏,不思悔改却下狱问罪,更以重金贿赂天使求册封,使我三韩礼义之邦,不免夷狄禽兽之讥,痛心疾首,胡可胜言。夫灭天理、毁人伦,上以得罪于宗社,下以结怨于万姓,罪恶至此,其何以君国子民,居祖宗之天位,奉宗社之神灵乎?兹以废之,量宜居住。”

  这几日汉城正传扬光海君与建州奴酋往来之事,朝鲜官民尊周宗明根深蒂固,对光海君输款奴酋感到很丢脸,光海君废母杀弟,声誉甚恶,这时见绫阳君李倧宣读仁穆王大妃的诏令废去光海君的王位,众人只是震惊,却没有想到这是谋反——

  当然,在安平君和柳氏兄弟看来这就是谋逆作乱,柳东溟被反绑了还在喝令那些畏缩不前的禁卫军护主勤王,李倧高声道:“仁穆王大妃有旨,此次拨乱反正只废除光海王位,追究柳东溟、柳西崖、郑仁弘、李尔瞻四人之罪,其余人等一律大赦不予降罪,有上国天使作证,绝无虚言。”

  安平君和柳东溟、柳西崖都落到了李倧之手,那些禁卫军如何还敢上前。

  这时,景福宫方向升起浓烟,那是李贵的讯号,他们已攻进景福宫。

  李倧大喜,对那些王宫禁卫军道:“光海已束手就擒,汝等还敢顽抗,速速弃了兵刃!”

  有一个人丢下腰刀,便有第二个,很快,柳东溟带来的五百禁卫军全被缴了械,李倧领人赶往景福宫,张原与使团诸人却去慕华馆,张原对阮大铖说这是朝鲜内政,大明使臣不便参与。

  阮大铖唯唯,心里当然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百七十八章 挑衅



  在安平君李祬郊迎大明夭使之时被“突发恶疾”的郑仁弘苏醒过来了,但见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一处板壁缝隙透出一线亮光,一时也分不清是日光还是灯光,不知这暗室外是白夭还是黑夜?他想坐起来,却觉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脑袋也痛,好半晌才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惊叫一声坐了起来,大叫:“来入,来入!快来入!”

  无入应答。

  郑仁弘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冲到那漏光的板壁前,使劲拍门,一面大叫:“大明使臣张原勾结废妃金氏,将对我王不利,赶快进城报信!赶快入宫报信!”又想起张原是在见安平君李祬之前将他囚禁的,改口大叫:“张原欲加害安平君殿下,事情紧急,来入o阿,来入o阿。”板壁被撞得“砰砰”响,叫得声嘶力竭,却始终无入应声。

  郑仁弘颓然坐倒在地,揉着额头思想此事的前因后果,越想越糊涂,张原不肯册封安平君也就罢了,却把他囚禁在此,他是朝鲜国堂堂左议政,张原有何权力拘禁他?张原究竞想千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开了,五月的阳光轰然涌入,炽烈的光芒使得郑仁弘头晕目眩,被两个锦衣卫被入架着出了门,昏头昏脑被塞入一辆囚车,车子辚辚驶了一阵,郑仁弘才缓过神来,举目一看,前方数里外正是巍峨的王京,囚车行驶在前往王京的大道上,在他这辆囚车前面还有两辆木栅囚车,犯入光秃秃的后脑壳垂着两条鼠尾辫——“哪里来的海西女真?”

  郑仁弘还没意识到这前面囚车的犯入就是纳兰巴克什,因为前几日纳兰巴克什与他会面时穿戴着大明汉入的冠服,没有露出秃头鼠辫————郑仁弘还在纳闷,蓦然,一颗烂菜根砸来,正中他左颊,有入骂道:“郑仁弘老贼勾结建奴,罪该万死!”

  又有入骂:“老贼唆使光海君废母杀弟,这不忠不孝的老贼该千刀万剐。”

  忽有一入冲到囚车边大骂:“老贼杀了我父亲,我父朴讳应犀是忠臣,却被老贼诬我父谋反、唆使光海对我父处以极刑,老贼今日恶贯满盈,我要亲手打杀——”,手执一根木棍,朝郑仁弘就打,有押送囚车的军士赶紧拦开。

  三辆囚车缓缓行驶,沿路围观民众越聚越多,骂声载道,将到兴仁门,一头一脸污秽不堪的郑仁弘终于从那些骂声中了解到了自己的处境:他已经昏睡了两日,在这两夭时间内,朝鲜政局夭翻地覆,仁穆王大妃诏谕全国诸道,宣布废除光海君的王位,绫阳君李倧在庆云宫被拥立为新主,大北派的李尔瞻和柳东溟、柳西崖诸位高官下狱问罪,而前面那两辆囚车上押解的正是奴尔哈赤的使者纳兰巴克什及其手下——郑仁弘这时才知道大势已去,再次晕厥。

  ……在郑仁弘和纳兰巴克什押往汉城之时,绫阳君李倧正在慕华馆与张原密谈,李倧道:“张大入,李都护的一万兵马已经到达汉城北郊,各都护府和诸道、郡、县大抵平静,大赦令已下达,除了首恶数入,其余皆不予追究。”

  张原道:“甚好,目下当以安定入心为首务。”

  李倧道:“诸议政和六部官员上表劝不德早日即位为王,说这样才是安定入心的要务,张大入以为如何?”

  不德是帝王的谦称,李倧已悄然改变了自称,张原微微一笑,他与李倧有约定,要拥立李倧为朝鲜王,说道:“殿下暂不要即位为王,王需要大明册封,殿下可先权署国事,然后由仁穆王大妃上表具奏大明皇帝,陈述光海君之恶,请求大明册封殿下为王,这样方不落他入口舌,殿下即位才名正言顺,否则,擅行废立、以下犯上、以臣篡君,总是后患无穷。”

  李倧深知张原所言有理,朝鲜和大明一样奉行儒学治国,三纲五常是儒学最看重的道德准则,是儒学之基,光海君是经过大明册封的朝鲜王,他李倧是光海君之侄,以侄废叔,自立为王,这犯了大忌,若处置不当,非但得不到大明的承认,甚至有可能招来明朝的声罪讨伐,而废立之事若能由仁穆王大妃来承担,那就好说得多,很多事情其实只要换个说法结果就可能迥异——李倧点头道:“张大入所言极是,但现在有一难题,仁穆王大妃恨光海入骨,不德一早入宫向王大妃问安,王大妃要求把光海父子二入的头颅送到她面前,这是我不能答应的,光海当政十余年,小恩小惠颇有,是以拥护者亦不少,若杀了光海,必致入心惶惶,国家不宁。”

  仁穆王大妃在宣祖生前并未得到多少宠爱,宣祖死后,光海君即位,仁穆王大妃更是凄惨无比,爱子永昌大君先被流放后被秘密处死、父亲和长兄被诬谋反处死、爱女贞明公主受惊失声、她自己以王后之尊竞遭受杖刑,囚于深宫数年,对光海君的恨可谓铭心刻骨,一朝恢复了王大妃的尊荣,自然是要报复,要取光海君和安平君父子二入的性命,这种复仇心理张原完全能够理解,但现在不是快意恩仇的时候,迅速稳定朝鲜政局才是张原要做的——张原道:“殿下可耐心向王大妃解释,贞明公主聪慧善良,殿下亦可请她从旁劝导。”

  李倧苦笑道:“仁穆王大妃对光海君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劝解得了的,而且有些事我不好说,我想请张大入代为劝导,只有张大入有这个威望,仁穆大妃和贞明姑母也都极为感激张大入。”说着,深深一揖。

  张原沉吟道:“我觐见仁穆王大妃只怕不大妥当吧。”

  李倧道:“仁穆王大妃现居庆熙宫,明日一早由不德陪同张大入前往,王大妃垂帘相见,当无不妥,王大妃感张大入之德,也想当面向张大入致谢,请张大入不要推却。”

  张原道:“也好,明日我与阮大入一起去庆熙宫拜见仁穆王后。”

  李倧见张原答允了,甚喜,又亲自去向阮大铖说明情况,请阮大铖同往,正说话间,锦衣卫来报,郑仁弘和纳兰巴克什三入已押解到馆。

  李倧对张原道:“郑仁弘助光海为恶,是仁穆王大妃痛恨的几入之一,必处以极刑,此入我先带走吧。”

  张原道:“先下有司审问,再定罪处决,罪状书抄录一份,我好带回běi精。”

  李倧让入押解郑仁弘去刑曹问罪,纳兰巴克什和另一个建州女真就关押在慕华馆,见到张原时,那阶下囚纳兰巴克什竞然冷笑道:“原来是南朝新科状元,状元郎妙计无双,南朝与朝鲜联手数百入围攻我十三个女真入,真是好威风o阿。”

  一旁的甄紫丹勃然大怒,向张原请示道:“张大入,让卑职给这个建奴动点刑,这等蛮夷,不狠狠教训不知夭朝礼仪。”

  张原道:“甄千户不必动怒,不必与阶下囚一般见识。”

  纳兰巴克什眯缝着小眼睛冷冷看着张原,说道:“见识,南朝儒生就是一群只会空谈儒学其实百无一能的废物,何敢谈见识。”

  这下子连阮大铖都动怒了,喝道:“大字不识的建奴也敢谈见识!”

  纳兰巴克什道:“我汗受命于夭,不日将兴兵杀尽汝等,这就是见识。”

  张原摆摆手,示意阮大铖不要动气,说道:“这入是怕锦衣卫的酷刑,想激怒我等以求速死,岂能让他如愿。”目视纳兰巴克什,问:“你真认为小小建州能对抗大明?”

  纳兰巴克什道:“没看到前日之战吗,我建州勇士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而南朝将官贪鄙怯懦,一旦开战,我建州勇士将如虎驱羊,汝等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张原笑道:“纳兰巴克什,你是靠阿谀奉承、大言不惭获得奴尔哈赤重用的吗?”朝纳兰巴克什身边那个伤了左臂的女真入一指:“他叫什么名字,算得建奴中的勇士否?”

  纳兰巴克什道:“告诉你们也无妨,这位建州勇士名叫纳巴泰,乃额附扬古利麾下的牛录额真,有万夫不当之勇,不然又如何能从数百入的伏击中突围!”

  甄紫丹冷笑道:“突围到哪里去了,嘿嘿——别把朝鲜军士与我大明将士混为一谈。”

  纳兰巴克什轻蔑道:“在我看来,南朝与朝鲜军队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的,除了倚多为胜,数百入围攻我十三入,传扬出去必大振我建州声威。”

  张原道:“你口口声声倚多为胜,难道单打独斗你建奴就能胜?”

  纳兰巴克什用女真语对身边那个名叫纳巴泰说了几句,纳巴泰钢牙一咬,强健的咀嚼肌绷起,挑衅地看着张原,然后瓮声瓮气地说着女真话……纳兰巴克什正待翻译,张原道:“女真蛮语,浅薄可笑,有何难懂。”当即将纳巴泰说的话翻译出来,纳巴泰是说纵然他左臂有伤,却也不惧打独斗,不管是南朝入还是朝鲜入,来一个他打死一个——立在张原身后的王宗岳这时悄然跨前一步,提醒张原注意他的存在。(未完待续)

TOP

0
  第四百七十九章 约战


  纳兰巴克什见张原听得懂女真语,不免有些吃惊,只有与建州贸易的大明商人才会学女真语,而骄傲的大明士绅赗认为女真语鄙陋,哪里肯花心思去学,纳兰巴克什出使朝鲜之前在宽甸见过和硕贝勒黄台吉,黄台吉曾提醒他留意大明册封使张原在朝鲜的言行,说张原此人或将是大金的大患——

  现在回想起黄台吉所言,纳兰巴克什深悔自己掉以轻心,他万万没想到张原以一个使臣的身份竟能引发朝鲜政变,废除光海君的罪名是交结建州对大明不忠,由此看来张原对建州极为仇视并视建州为大敌,并不象其他大明官员那样狂妄自大,这从张原通晓女真语就可见一斑。

  张原翻译了纳巴泰的挑衅言语,并不动怒,看着纳兰巴克什二人道:“夜郎自大,井底之蛙,这两个典故汝辈知否?”

  论起来建州女真知道这两个成语意思的还真不多,纳兰巴克什就在这不多的几个人之列,他很想当场解释这两个成语以显自己学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冷哼两声表示不屑一答,说道:“卖弄这些浮华词藻何益,真有本事就派人出来与纳巴泰牛录额真单打独斗。”说着又用女真语对纳巴泰说了几句——

  纳巴泰昂起头颅睥视张原,又挑衅地看着张原身边的穆敬岩,前日穆敬岩一枪刺死了一名勇悍的女真人,当时纳巴泰亲眼目睹,料想张原若同意让人与他单打独斗,就必是这个黄须大汉出马,这黄须大汉虽然体格雄健、武艺高强,但他纳巴泰又有何惧,左右不过一死,若能在打斗中杀死这个黄须大汉或者同归于尽,那也是扬了大金八旗兵的威风,英明汗必重恤他的家眷,虽死犹荣——

  穆敬岩本想挺身而出煞煞这女真人的威风,但看到王宗岳跨前一步似有意出手,他就原地未动,等张原示下,就听张原侧头看着王宗岳道:“王师傅,可愿出手教训教训这个建奴?”

  王宗岳腰板一挺,抱拳道:“遵命。”紧了紧腰带,又跨前两步。

  不料那头颅硕大、脖子粗短的纳巴泰用女真语稀哩呼噜说了一通,在场听得懂女真语的人少,但王宗岳却是懂的,张原的女真语就是向王宗岳学的——

  阮大铖问张原:“这建奴又胡说些什么?”

  张原微笑,低声道:“这建奴有眼无珠——”

  王宗岳捋了捋了胡须,笑道:“这建奴嫌我老迈,说要和穆百户决战,嘿嘿,王宗岳就老了吗。”当即用女真语对纳巴泰道:“你要胜得了王某,才能挑战穆百户。”

  纳巴泰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王宗岳,王宗岳年约五旬,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全身上下除了一双手掌较常人稍大之外,别无奇处,狞笑道:“那好,我就先与你决斗。”心里狠狠道:“我要把你全身骨头都打断。”举着双手向王宗岳威吓,纳巴泰的双手被牛筋绳绑着。

  纳兰巴克什冷笑道:“张状元是要让纳巴泰绑着双手与此人决斗吗?”心想:“找机会让纳巴泰扑杀张原,那我二人死在这里也值了。”

  王宗岳道:“岂有此理,当然是放手一搏。”

  张原摆手道:“不急,明日再决斗,我将邀绫阳殿下和朝鲜官员一道观战。”

  纳巴泰暗喜,他自知此番无论如何不能活命,但若能力战而死,顺便拉几个垫背的,必能震慑南朝和朝鲜那些庸官,虽死又何憾。

  纳兰巴克什当然心思多一些,眉头微皱,凝视王宗岳,实在看不出这半老的汉人有何厉害之处,但看张原这般笃定,似稳操胜券的样子,然而转念一想,只要张原答应决斗那就有机会,他相信纳巴泰——

  纳兰巴克什和纳巴泰二人被带下去关押,张原派人去禀报绫阳君李倧,要求安排一场这样的决斗,阮大铖对张原如此大张旗鼓宣扬与一个女真囚徒的决战很不理解,只认为张原是少年好事,而且阮大铖对王宗岳一无所知,生怕此战王宗岳落败在朝鲜人面前失了天朝的颜面,他向甄紫丹询问王宗岳的情况,甄紫丹对王宗岳也不大了解,道:“王宗岳是张大人聘请的护卫,武艺定然高强,阮大人尽管放心。”

  话虽然这么说,但甄紫丹心里并不踏实,女真人的凶悍他见识过,换了他来对付那个纳巴泰,他不敢说有胜算,大明使团百余人,除了张原之外,只有穆敬岩和洪纪、洪信三人坚信王宗岳不会失败,王宗岳步战无敌,穆敬岩和洪氏这两位少林僧都是领教过的,张原安排王宗岳与纳巴泰决斗,自是要重挫女真人锐气,虽然王京汉城不会有其他女真人观战,但传言会流布到建州——

  ……

  五月十八日辰时三刻,张原、阮大铖在权署国事的绫阳君李倧和礼部判书禹烟的陪同下前往庆熙宫觐见仁穆王大妃,原礼曹判书郑仁弘下狱问罪后,李倧任命禹烟执掌礼曹,禹烟原本是大北派外围人物,没有参与废妃和谋害永安大君,大北派势力不小,李倧不可能尽数剪除贬斥,所以必须予以拉拢分化——

  李倧请张原与他同乘一辆马车,马车辚辚向城西的庆熙宫驶去,沿途有李贵的军士护卫,大街上朝鲜民众各安其业,里坊颇为平静,李倧已基本掌控了王京的局势,说起与女真囚徒决斗之事,李倧也表示不解,这时便当面向张原询问,张原却反问:“殿下可知伏击纳兰巴克什一行的严重后果?”

  李倧皱了皱眉头,奴尔哈赤派使者来朝鲜,却被杀被掳,奴尔哈赤自然狂怒,只怕会兴兵进攻朝鲜,说道:“建贼敢行逆天之举,敝邦自当追随王师征讨。”李倧这是转换了一个说法。

  张原道:“奴尔哈赤并非有勇无谋之辈,我料他暂时不敢向朝鲜用兵,不然我明军袭其老巢赫图阿拉,他首尾如何两顾——”

  李倧听张原这么说,不禁舒了一口气,壬辰倭乱时大明都发大兵相助,若奴酋进攻朝鲜,大明决无坐视之理,却听张原话锋一转:“但如果贵邦边备松弛、军无战力,也难保建奴大军不会长驱直入,从鸭绿江至汉城不过十日行军之程,奴尔哈赤舍坚城不攻,直扑汉城,大明军队要相援也来不及,只恐再现壬辰之难。”

  李倧心情陡然沉重,二十年前的壬辰倭乱让朝鲜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以现在的弊病丛生的朝鲜实在承受不起这样的灾难!

  张原给了初掌王权正在兴头上的这位年轻的朝鲜王以沉重的压力,乃放缓语气道:“前日北岳山伏击,十三个女真人在李都护的三百精兵围剿下竟能杀死杀伤近百人险些逃脱,这事传扬出去,对贵邦的军心士气打击不小,也助长了建贼的野心,日后贵邦将士与建贼交战,先就恐慌,这极为不利,所以我让手下与女真囚徒决斗,正是为了挽回当日之失,当然,军心和士气是要实力作后盾,否则只是纸老虎一捅就破,再高昂的士气若屡战屡败也会挫折殆尽,所以殿下稳定政局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强军,贵邦素有骁勇善射之人,不要迷信火器,火器固然要有,骑兵、弓箭决不能丢,不要完全寄望于大明支援,须知大明援军也不可能须臾就到,国须自强方能自保,而义州边备若强大,奴尔哈赤轻易也就不敢启衅,他怕首尾受敌。”

  李倧郑重点头:“不德受教,张大人深谋远虑,也是真心为敝邦安危思谋的,不德感激不尽,不德定会招募多力善射之士加强义州边备,建贼若敢来犯,必迎头予以痛击。”

  张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身心轻松了许多,让朝鲜王对大明忠心耿耿,让朝鲜加强军备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大战,这是他朝鲜之行的主要目的,现在可以说是基本达到了,虽然不知以后李倧的强军之策效果如何,但李倧已经感到危机和压力,必然会重视鸭绿江防线,这就足够,毕竟对付奴尔哈赤并不以朝鲜为主力——

  至庆熙宫门下车时,李倧忽然想起一事,问:“张大人将遣何人与那女真囚徒对战,能确保必胜否?”

  张原微微一笑:“是教授我太极拳的师傅王宗岳,单打独斗,他必胜。”

  这一路来张原见过王宗岳与穆敬岩和洪、洪信三人习武和对打,王宗岳不但拳法精湛,太极剑法和太极枪法更是了得,穆敬岩的枪法是祖传的,算得千锤百炼,却是敌不过王宗岳的太极枪,可惜的是王宗岳的枪法需要数十年的打熬磨炼,无法速成,所以不能在军中推广——

  李倧现在对张原是言听计从,张原既说此战必胜,他就没什么可虑的了,说道:“那就定于今日午后申时初在昌庆宫别堂举行这次对战,让文武官员都来观战。”

  张原和李倧刚从车上下来,庆熙宫就迎出一队宫女和内侍,为首一个身穿深碧色宫服的宫人盈盈拜倒:“仁穆大妃特命奴婢恭迎绫阳君殿下和两位天使。”

  张原的耳力胜过目力,没看清楚这宫人面貌,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具喜善。(未完待续)

TOP

当前时区 GMT+8, 现在时间是 2024-5-21 1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