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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晚唐【作者:木子蓝色】(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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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赦放

  骑士带来的是大唐新皇帝的南郊大赦诏书,新皇七月即位,十月十二rì在长安南郊祭天,然后宣诏在赦免天下。朝廷分派使者携带新皇诏令,顺着驿站通传天下四方各地。

  “大唐皇帝诏令:十月十二rì昧爽以前,大辟罪以下,罪无轻重,已发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系囚见徒,常赦所不愿者,咸赦除之。惟故杀人、在十恶内者、及官典犯赃,不在免限。”

  新皇即位,历来都有大赦的习俗。一般在新皇帝登基、更换年号、立皇后、立太子等情况下,常颁布赦令。这道大赦令一下,即意味着凡是在十月十二rì之前犯下的罪行,不但能赦其刑,还赦其罪。经过大赦之人,其刑责完全归于取消。尚未追查的,不再追查;已经追查的,撤销追查;已受罪、刑宣告的,宣告归于无效。当然,这个大赦令并非对所有人适用,诏书里面特别规定,十恶者不赦,故意杀人者不赦,另外就是对于贪污犯脏罪不赦免,余者通通赦免。

  这大赦令也称为清空牢狱,为皇权示恩之举。

  信使念完诏书,便让镇上书令抄录下来张贴于城镇诏示百姓。

  崔镇将带着谢恩之后,立即转身对王推官与狱守道:“圣上皇恩浩荡,还不立即理清囚犯,所有十月十二rì以前犯事、判刑囚犯立即赦免出狱。”

  “是,大人。”王推官和狱守都忙领命下去。

  西城门口,押送李璟的差役和李璟都是四目相对,一时愣住。

  李璟心里头突然无比的激动起来,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完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准备出城后立即想办法逃走。谁也没有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现在李璟心中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时间,没错,他犯事的时间。

  诏书里面已经写明,这次大赦只对十月十二rì以前的罪犯赦免。现在时间已经是十月的末尾,李璟入牢也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心中急转,努力的回忆着上次进镇上的时间。

  究竟是十月初九还是十月初十?好像是初九,也好像是初十。好好想想,再努力想想。对了,就是十月初十,李璟出门前的头天晚上,韩氏还特意的看了历书,据说第二天十月初十是个不错的出门rì子。

  十月初十,他在大赦之列。

  李璟激动的心脏剧烈跳动,这比他当初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到了唐朝还让他激动。

  “官差大哥,小的是十月初十被抓的,小的也在大赦之列,还请几位官差大哥带我回去。”

  “你真是十月十二rì以前犯事的?可别没有瞎说,害我们回去挨骂。”那个一脸凶相的军士道。

  “错不了的,官差大哥,等小弟赦免之后,小弟定请几位大哥吃酒。”

  “那好,就走一趟。”那凶脸大汉倒是很好说话。

  “等等!”突然一声大喝响起,王良一脸惊惶的喝道:“几位大哥别听他乱说,他明明是十月十二号以后被抓的。几位大哥还是快点上路吧,别听他乱说瞎折腾耽误时间了。”说着王良从身上掏出一个钱袋,里面也就百来文钱一把全塞到那凶脸汉子手里,“大哥们路上吃茶。”

  凶脸大汉将手里的钱袋上下抛接着,里面的铜钱铛铛作响。

  “官差大哥,切莫听这狗东西的话,我就是让这狗东西陷害的。他陷害小弟于牢中,借机夺了我家六十亩地还不肯罢休,还一心要把小弟流放到伊州,这是想一心罢小弟于死路啊。还请大哥带小弟回去,事情究竟如何只要一查便清楚。”李璟此时连忙向凶脸汉子解说,生怕到了此时还差了这最后一哆嗦。

  王良急的一头是汗,他刚才可是把什么事情都跟李璟说白了,要是李璟回去那就是无罪赦免了。这李璟一出来,这第一个还不就得找他王良报仇。

  “大哥,只要你现在就带他出城上路,小弟愿意赠送良田十亩。”

  凶脸汉子笑而不语。

  “二十亩,都是上好的水田。”

  “三十亩”

  “四十亩,这位大哥,我把全部身家都给你了。”

  那凶脸汉子突然一脚飞起,将王良踹倒一边地上。

  “狗rì的,你还真当老子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啊。要不是你这狗rì子耍yīn玩诈,这李兄弟又岂会蒙冤入狱,还差点连带着害得老子也跟着押解往伊州。狗东西,没打断你腿算老子今天心情好,还想要拿钱来收买老子。滚,再让老子看到,见一次打一次,别以为跟了张胖子,就敢仗势欺人。惹到老子头上,老子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凶脸汉子张铁锤本是赤山镇军的一名队头,只是一向为人耿直,不太懂方圆。

  这次押解任务结果最后就落到了他的头上,犯人流放到伊州是九生一生,他们这些接任务押解的何尝又不是如此。接到这差事本来就一肚子气,现在见到正主了,他自然是把气都发到王良身上了。

  王良还想再说什么,可一见凶神恶煞般的张铁锤那怒目圆睁的样子,当即吓的连滚带爬的跑了。

  李璟抱拳向张铁锤一拱手,弯了个九十度腰郑重道:“今rì多谢官差大哥相救,小弟感激不尽。”

  张铁锤哈哈一笑,那铁锤一样的拳头重重拍在李璟肩上:“说那些客套话做什么,老子就是看你顺眼。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不少,还算老天开眼,这不没让坏人得逞,好人蒙冤不是。来,让哥哥帮你下了这枷锁,一起回去销了这罪刑。”

  回到监牢,事情十分顺利。有皇帝的大赦诏书在那墙上贴着,推官拿出李璟的犯事档案一查看,犯事时间十月初十,正在大赦之列。当即朱砂笔一勾,李璟便立即从一个流放三千里的重囚,便成了一个治下良民。

  在监牢门口,已经无罪一身轻的李璟又看到了王良,那家伙正小心的跟在张库官后面,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李璟猜测一定是在说自己的事情,不过似乎那张库官并没有非要弄死李璟的打算,喝斥了王良几句,便一溜烟的跟到崔镇将的身后奉承去了。

  李璟与王良隔空狠狠的对视了一眼之后,甩一甩衣袖,转身向正喜极而泣赶来的韩氏等一众家人及乡亲们迎去了。这次大难不死,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要好好的将王良强加他身上的磨难好好的的奉还!

  有人以德报怨,也有人以直报怨,还有人以怨报怨。但是对于王良这个狗东西,李璟只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且还必须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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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娶妻纳妾

  王桂娘是王家的第五个孩子,也是最小的一个,在三个姐妹中排行第三。王李两家不单单在王李村是邻居,早在青州之时就是几代世交,甚至据说当年两家祖上还都在辽西的营州时,就已经关系很好了。

  她比李璟小两岁,打小也算是青梅竹马的伙伴。两家祖上虽然也都曾当过小官,但到了文登县时其实都已经落败了,不过是农家小业。家中也少了诸多的规矩,两家一群儿女几乎也没有什么特意的避开,自小就是在一起长大。打小,王桂娘就喜欢李璟,觉得他与两家其它几个男孩都要特别。

  只是李家虽然败落了,可李璟却从小学文,心中却一直想着通过科举为官重振家族。对于打小一起长大,xìng子颇烈,且还学了不少祖上传下的拳脚功夫,却唯独大字不识几个的王家四娘子,一点男女间的感情也没有。在原来的那个李璟心中,他更期盼的是一位知书达礼,巧笑嫣然,能够为他红袖添香的女知己为伴侣。

  年龄越长,李璟便对王桂娘越发分份,距离的越远。只是李璟刻意保持的这份距离,非但没有让王桂娘知难而退,反而让这个xìng子火烈的姑娘越发的就只认定了今生非他不嫁。特别是在两年前,李璟将在外采蘑菇遇狼的她救下之后,她便更加坚定了这个念头。

  得赦释放之后,李璟在一家人的前拥后簇之下回到了王李村。

  一到村门口,早得到消息的王小石头等一群后生已经在村门口烧了几堆旺盛的火堆。另外王良的母亲也和其它几个邻居妇人各拿了一把袖子叶站在那里等候。

  “跨火盆去晦气,熏柚子叶扫霉运!”

  李璟一步一趋,完全按照大家的意思做完了一整套复杂的仪式,才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拥着入了村子。

  “儿啊,上次你出事后,娘和你王婶做主把你和王三姐的事情给定下了。之前担心你一去不回,娘又做了一回主。如今你和桂娘既以订过了亲事,又事急从权有过了夫妻之实。今天你得蒙皇帝大赦回家,这是天大的喜事。娘看,择rì不如撞rì,干脆今晚就顺便把乡领们请来一起喝点茶酒,就算你们完婚吧,正好本家的叔伯兄弟们今天也都在,也不用再另派人去请了。”

  李璟闻言顿时感觉头大,在牢中,与桂娘和婉儿的第一次,他可以说是被强迫的留了种。第二次,实际上也全因为当时的特殊状况,考虑到他一流放可能前途未卜,为的是成全韩氏保留李家香火的念头才有的第二次,当然也不完全排除当时在牢中,他心中其实也为自己的未来而迷茫的原因。

  当时完全没有想到如今的状况,只以为那就是最后能为李家一家所做的事情。却不成想,长安的小皇帝的一道赦令,却让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他得获新生。

  一场无妄之灾就此化去了,可一个新的问题来了。他现在不但有了妻,还有了妾。

  拒绝吗?如何拒绝,拿什么拒绝?如果是在入狱之前,也许他还能继续坚持以前的做法。但经过这短短半月,他与王桂娘以及婉儿三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完全改变,她们都与他有了夫妻之实,甚至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他能一出狱后就否定这一切吗?就算他要赖账,王李两家人会肯?不说王家,韩氏第一个就绝不会容许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说白了,这一切他没有半点反对的权利。

  韩氏也绝想不到儿子心里会有那样的念头,要不然,以韩氏的传统,绝对会痛斥李璟做人的不义。

  “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娘也知道这样安排完婚有些草率。可家里也没有办法了,等你完了婚,正好婉静和王家二郎的婚事也可以马上办了。这次虽然你能回来,靠的是皇帝的大赦,可王家一家前后奔走也是帮了大忙的。特别是王家为此把自家的二十亩地都拿给我们了,这个恩我们得一辈子记住。现在我们也无法报达王家,就让婉静和王三郎早点完婚吧。”韩氏在一旁感叹道。对王家这次对李家的帮助念念不忘,先前李家与王家几次纠纷,却不料李家这次大难,王家居然如此全力相助,让他感动不已。

  “阿娘,四姐和王二的亲事,不再考虑一二吗?”李璟犹豫道。

  “还考虑什么?王家为了帮咱们,把家产都全拿出来了,这事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孩儿啊,做人不能忘本啊,更何况,你四姐自己也是答应了这门亲事的。”

  李璟一阵苦笑,他想说点什么,可他又能说点什么呢?

  获得zìyou之后,李璟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报复王良。有仇不报非丈夫,可如何报却是个问题。要杀死王良不难,难的是如何全身而退。在他没有把握能在杀死王良后还能全身而退之前,他绝不会莽撞。经过这一次的牢狱之灾,他绝不会再糊涂的陷入了监牢之中。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也许不怕,可他身后还有李家一门女眷。

  李璟打算亲自解决掉王良,此事他暂时不会告诉家里,让她们也跟着一起担心。只要等他想一个万全之策把王良给除掉,到时选个合适的机会再把王良做过的恶事说出来,那也不迟。

  不论如何,李璟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嫁给王良这个狗东西的。至于他现在不把事情说出来,便得接受娶王桂娘一事,他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可太多考虑的。毕竟他现在虽然与王桂娘并没什么感情,但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看着热闹的自家三合院,李璟决定所有的这一切暂时由自己扛着。男人就得负责,与其让一门女眷担心烦扰,还是由他一人想办法解决吧。

  所谓完婚,一切不过从简。由于李璟与桂娘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眼下不过是补一个过门拜堂的仪式罢了。没有花轿,也没有吹打班,从邻居家里借来了桌凳,在院里摆了十来桌。王家庄的乡亲和李家的族人就是客人,也是见证人。一对红烛,李璟和王桂娘红男绿女,穿着吉服简单却又庄重的拜过堂,便算是正式完婚。

  至于婉儿,虽然她在李家作女儿养,可此时也无法改变婢妾的地位。一身新衣,一对红烛,连拜堂都没有,她便也算是过了门。

  婚礼简单,婚宴更是简洁。几坛自家酿造的酸果子酒,一大锅的稀粥,几盆酱菜,就算是婚宴了。

  李璟端着酒碗四处敬酒,一抬头,却发现最后的一桌上居然住着王良。

  “你居然好意思来?”李璟咬着牙低沉道,目光如电,狠狠的盯着王良。

  王良皮笑肉不笑,居然十分镇静。

  “今rì不但是你的大喜rì子,可也是我家三姐的大喜rì子。从现在起,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哦,刚才家慈与令堂已经议定,半个月后就是个黄道吉rì,到时我将正式迎娶你们家四姐入门。”王良得意的道,虽然之前他费尽心思暗算李璟,却被一道大赫令搞的功亏一匮,可见李璟一直到现在也并没有把这事情公布出来,又娶了桂娘,他心里便越发认定李璟不再会把这事情说出来,心下也是开始镇定的多。

  “你休想!”李璟一声低喝。他今rì没公布王良的恶行,不表示他就打算这么算了。他居然还妄想娶婉静,这事绝不可能。

  “半月后就是吉rì,我们拭目以待。哈哈哈!”王良得意大笑而去。

  李璟目光几yù喷火,站在那里咬着牙目送着他一摇一摆的离去,心中开始百转千思,迅速的构思着解决这个人渣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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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十五户抽一丁

  一大清早,李璟东厢房前院中的那顶大槐树上便传来喜鹊叽叽喳喳的叫笑。东厢房内,桌上一对大红喜烛还在燃着,李璟躺在床上还未从宿醉中完全清醒过来。

  昨夜他喝了不少的酒,虽然那果子酒是用一些山果酿造,喝的时候酸酸甜甜的似乎没什么感觉,可后劲却还不小。等客人散去回屋后,他连衣服都不及脱就直接倒床上睡着了。

  桂娘昨晚一夜未睡,先是打水帮李璟擦脸洗手安置他睡下,然后便是坐在床头一边看着李璟一边守着那对喜烛。民间有种说法,说是那对洞房花烛夜里不能灭,灭了就表示今后的生活会不顺。而且两支花烛各代表着新婚夫妇二人,两支花烛如果一起燃完,那便是最好的。哪支先灭,便表示这对新婚夫妇将来哪个先没。桂娘盯了那对蜡烛一夜,见哪支烧的快了,便要下床剪短点烛芯。

  一直熬到天亮,两支喜烛总算是没有哪支中途熄灭,也没有一支烧的快一支烧的慢。

  桂娘看着一对红烛,又回头看着还在沉睡中的李璟,一脸幸福的模样。

  忽然,院外传来几声破锣铛铛的响声。

  “各家各户的听着,都到村中社树下集合哩,各家各户的听着,都到村中社树下集合哩!”

  李璟摇晃着脑袋醒了过来,一夜宿醉,脑袋到此时还有点痛。他一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身碧sè的花钗礼服的王桂娘,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仅着中衣,昨晚的那套大红的新婚礼服正整齐的叠好放在一旁。

  李璟突然有些尴尬,不知道要如何称呼桂娘。

  叫老公老婆,这似乎有些过于轻佻的叫法。叫夫人郎君,娘子官人,又感觉叫不出口。两人对视好一会,李璟不开口,桂娘似乎也不打算先开口。

  最后李璟只好道:“好像是村正叔在敲锣叫人哩,我去看看是啥事。”说完一骨碌起床,飞快的胡乱穿戴好衣帽,腾腾腾的出门去了。

  一出门,村路上已经发现好多村人稀稀落落的向村中心的那颗大槐树赶去。村里的这棵槐树是整个王李村最大的一棵,足足有六七丈高,枝繁叶茂,形如伞盖。每当碰到灾年,四五月就是青黄不接之时。那个时候槐花正开,村里的百姓都靠采摘槐花、槐叶和野菜充饥度过这段艰难rì子。

  在王李村,这棵槐树最受村人爱护。久而久之,这棵槐树就成了王李村的社树。社树,和社庙一样都是十分重要,大家每年都要在这树下举行祈祷仪式。平时哪家遇到个灾病什么的,也会来社树下烧香烧纸,甚至社树上垂下的枝条下挂满了一些绘着符字的布条。

  社树下,也成了全村的中心,一有个什么重要事情,全村都集合在树下商议。

  赶到社树下,这里已经陆陆续续聚集了上百人。王李村不算大,但却也不小,整个王李村有户一百五十八户,口一千一百三十人,成丁三百余口,中男中女等也有四百余口。这样的村子,在安史之乱后,乃是大村。

  四家为邻,五家为保,在邑为坊,在野为村。

  唐朝武德七年户令规定,在田野者为村,田野指的就是州县城官之外的区域。唐初,在州县都城之中,朝廷以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不过到了此时,乡里制度渐松驰,村乡制度开始渐成熟。百姓们聚落而村,不再严格按百户为里,五里为乡的制度居住。

  王李村一百五十八户,口一千余,是一个大村。村有村正两人,专门负责村墙村门的守卫,以及轮流上县衙当值。并且还得帮助县衙收缴两税,抽调差役,以及下达上面的政令。

  “村长叔,出啥事了,一大早把大家伙叫来。”李璟见槐树下两个村正都到齐了,而且他们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圆领衫袍的吏目,以及一个身高八尺,腰间还配了一把横刀的大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军官的大汉。

  王李村是个大村,上千的人口,而且整个村子外还筑了一圈近二丈的土墙防卫,村墙上只有东西两道村门,且村里还有一支专门的护村队,各家轮流值守。且因为王李村是由王、李两姓组成,又超过了百户的规模,所以王李村有两个村正。一个是年纪很大了的王老村长,一个则是正当年的李树根村长。

  王老村长当了几十年的村长,在村里深得威望,且他家是村中第一大户,有田千亩,据说也是早些年从京城避难过来的。王家没有选择居住在城中,而是在王李村置田建屋,在这里隐居。老村长处事公道,为人厚道,虽然是村中第一大户,却从没干过仗势欺人的事情,所以一向为村里人推崇。只不过老村长这几年也老了,便渐渐将村里的大小事情交给了李树根。

  李树根才刚过四十,早年间曾经在州里当过兵,据说还是个队头。回到村里后,也置起了几百亩地,如今老村长不大管事,村里大小事情便大都由他处理。

  李树根身体壮的和一头牛一样,牛高马大,声若洪钟,只不过眼角有道刀疤破了相。一见到李璟,他立即用那标志xìng的大嗓门喊道:“秀才郎,你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起来了呢。好家伙,昨晚上妻妾同娶,那还不得大战个三五百回啊。跟叔说说,脚软不!”

  社树下一众老少爷们一下子都哄的笑了起来,李家早几年也算村中大户,且如今家虽败落了,可李璟毕竟是村中少有的读书人,当初李璟可是取得过州县推举书的乡贡,差一点就去参加科举了。这样的诗书人,还是比较得尊重的。这次李璟出事,大家也都听说了,本来还都叹息却不曾想他死里逃生又回来了,大家都为他感到高兴。李树根那一句玩笑,却是带着许多关切。

  李璟笑了笑:“根叔,出啥事了,搞这么大阵仗呢?”

  李树根眉头皱了起来,叹息道:“还不是今年河南山东大旱,已经有许多地方百姓没有饭吃了。据说,早几年徐州庞勋的余孽又开始借机做乱了,各地盗匪四起,朝廷不得不下令各地加强戒备,以防裘甫、庞勋那等心怀叵测之人趁机做乱。我们淄青的宋节帅已经行文淄青各州县,凡十五户抽一丁,集结到各州县一起训练,以备需要。”

  “十五户征一丁?那没有成丁之家怎么办?”李璟问道,唐初二十岁为丁,后来又改为二十一岁成丁,之后又改成二十三岁为丁。李璟眼下二十岁,刚刚加冠。按人口划分,他属于十八岁至二十三岁的中男,而非成丁。

  李树根摇了摇头:“上面说了,不管成丁不成丁,反正十五户必须得抽一丁,抽到的人家如果没有成丁那就出中男。中男也没有,那就得自己请人代役。我看啊,这回不同往年,看上面的样式,这次征丁,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根叔还在说着什么,可李璟却愣在那里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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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染墨的十颗卵石

  “人都到齐了没?”王老村长拄着藤木拐杖,转头对李树根村长道。

  李树根伸长了脖子左右打量了一会,用他的大嗓门喊道:“各家都来了没,有没有没到的?”

  “都到了,都到了。”下面一片嘈杂声,基本上大家都已经知道这次召集村人来是什么原因了,听说是要抽丁集结训练,不少人家都犯了愁,今年大部份都绝了收,各家都正打主意准备去附近打点短工,或者出海上船捕鱼什么赚点粮食呢。这一抽丁,一个壮劳力就没了。

  “王将军,人都到齐了。”王老村长转头对闭眼假寐着的那个配刀军官道。

  那军官睁了下眼,扫了一眼槐树下乌鸦鸦的一片村民,点了下头,对那个长衫文吏道:“张孔目官,你宣示下皇帝的诏令吧。”

  姓张的孔目官点了下头,走到众人面前,从怀中取过一卷帛书,徐徐打开,大声唱诵。

  “慎守疆场,所以备不虞,训理甲兵,所以存禁暴,列代通典,有国永图。……天灾荒年,百姓饥荒,庞勋余孽,忘我大德,侵轶州县,抄掠村落,言念于兹,无忘鉴寐。且本设方镇,防边镇遏,至于紧急,宜相救援。今故纠合诸军,团结劲卒,务令首尾相卫,心力叶同,张罗网之刑,开犄角之势,俾穷寇进不能犯,退无所归,秣马练兵,观衅而动,屯田积谷,固敌是求,殄戎可期,战胜斯在。诏令河南道各地,十五户抽一丁,集结各县,并依旧统领,以候不虞。所要甲兵,遂便支候,公私营种,且耕且战。各宜训勖,以副朕怀。”

  一大段皇帝的诏令诵读过后,那文吏又取出了一张通告,却是掌控这河南道东部五州之地的淄青平卢军节度使宋威的通令。

  “淄青平卢,地接边寇,虽令团练士卒,终须常戒不虞。如闻庞勋余孽复起,宜令齐、青、淄、莱、登五州等审察事势,倍加防御,当须蓄锐,以逸待劳,其当贼路要害军县处,须量加兵马,任逐便通融处置,仍拣择有干略人简较,明为探候,动静须知。主将以下,若捉搦用心,事无不理者,当加重赏;如废官慢盗,式遏乖所者,必置严宪。仍晓示使各勉职,以副所委。其管城垒,应筑未了者,并早令毕功,无致延缓,阙于备守。其兵士量险隘召募,谓之健儿,给chūn冬衣,并家口粮;当上百姓,名曰团练,chūn秋归,冬夏追集,rì给一身粮及酱菜。”

  那文吏抑扬顿挫如唱歌一般的诵读了好半天,才把这两遍通告念完。不过他辛苦念了大半天,下面的村民却差不多都在打瞌睡,根本就没有几个听懂了半句。

  “秀才哥,那白胡子老头念的是啥玩意呢?”李璟身旁的王小石头一脸懵懂的向他问道。

  “朝廷要抽丁练兵防匪,十五户抽一丁。”李璟回道,心中却是有种控制不住的激动。两篇通令只说了一件事情,抽调壮士入伍,组建团练兵。而且对于抽丁的缘由也说了,就是四年前从桂林一直造反杀到徐州的庞勋余孽又开始活动了,朝廷抽调兵丁组建团结兵为后备兵力。

  只不过李璟从这两篇通令里推测出了一个结果,那就是所谓的庞勋余孽已经闹的很大,要不然也不可能让zhongyāng朝廷下这样一道诏书。如果真的只是一些余孽,下令调派各地兵马剿匪足矣,何须还要十五抽一的大规模抽丁组建团练。

  不简单,事出反常即为妖。如果他预测的不错,定是因为今年的大灾而导致了大饥荒的开始。活不下去的百姓,肯定要四处流窜,而一些野心家甚至是山贼盗匪肯定会借机做乱。朝廷十五抽一丁,既是要组建后备军做预备,也是在釜底抽薪,提前一步将诸多青壮抽调出来,以免都从了贼。

  应当没错,根据李璟所掌握的后世历史知识,大唐因为蝗灾和旱灾,河南关东各地先是绝收,紧接着就要粮价暴涨,然后就是各地饥民流窜,再就是各地盗匪蜂拥而起。再然后,到了明年,王仙芝和黄巢两个最大的反贼就将起事。王仙芝和黄巢的举事是晚唐民变的大爆发,而最初的火星应当就是此时开始的。

  唐末的民变就将开始,大唐马上就将进入风雨飘摇的最后几十年时间。农民军流窜转战四方,大唐最后的一点平衡将被打破,由各藩镇间互相制衡勉强维持的平衡将彻底打破,割据混战的时代就要开启。

  乱世,一个真正的乱世即将到来。

  乱世人不如狗,可乱世也出英雄!

  是要当狗,还是要当英雄?

  李璟曾经想过,利用自己的知识搞点什么小发声,弄点小生意,在这滨海zìyou生活。可经历了刚刚那场才过去的无妄牢狱之灾之后,他才彻底醒悟过来。这里是晚唐,这里不是盛世。

  晚唐乱世人命不如狗,黄巢军、蔡州贼那都是拿人当军粮的黑暗时代,想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王良那狗东西不过是勾结了一个小小的芝麻库官,就可以轻易的置自己于死地。如果不是那道大赦令,此时说不定他都已经成了赤山镇外的几个骸骨。

  将生死掌握在别人的手中,这是绝不应该的。自己的命运,应当由自己掌握。

  这乱世中,要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

  乱王草头为王,拳头大的就是老大,兵马武力才是这世界最强大最核心的力量。

  当兵,成为一个军人,才有机会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李璟转首,正好望见桂娘与婉儿一左一右的站在韩氏的身边,在她们后面,李家的其它几个人也全都到了。望着这一家人,他心中有过一瞬间的不舍,可下刻,他又马上坚定了自己的念头。留下来,也不过是能多贪得片刻的安宁,晚唐乱世的浪cháo一起,谁也无法独善。

  乱世,唯有保住自己,壮大自己,才有机会能保护身边的人。

  一众村民还没有搞明白通告的内容,那个文吏却已经拿过来一个陶罐,对着众人大声的喊道:“王李村一百五十八户人口,按十五户抽一丁之法,这陶罐里面一共有一百五十八颗卵石。这一百五十八颗卵石之中,只有十颗浸染了墨水。你们每一户派一人来摸一个卵石,摸中染墨水卵石的十户,必须各出一丁应征入伍!”

  这一个所有村民都明白了意思,一时间没有一个人上去摸。

  “我来!”李璟大喊一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第一个走上前去,在众人惊呼声中,将手伸进了陶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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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团结兵

  李璟一声大喊,大槐树下一众老少村民顿时安静下来。上百道目光一直注视着李璟的身影,屏息静气的看着他将手伸入陶罐之中,然后握着拳头伸回了手。

  “快打开,抽到了没?”周围众村民比李璟还要心急,在旁边大声的催促道。

  李璟将握紧的拳头伸到众人面前,缓缓张开。

  “啊!是白sè的,没抽到!”一阵惊呼声响起,其中有的是为李璟高兴,庆祝他免去了抽丁入伍的差事。却也有些人有些失望的叹息,毕竟陶罐里虽然一百五十八个卵石中只有十个是染墨的,可如果李璟抽中一个染墨的,他们也就多了一分避免抽到染墨石头去入伍的机会。

  晨风拂过,李璟望着手中那颗灰白的卵石,却是心中暗算失望。别人都不想去当兵,他心里想去,结果却反而抽不中。

  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却再没人上去摸石头抽签。

  那个一直在树下半闭着眼睛的配刀军官,却是突然饶有兴趣的抬眼上下打量着李璟。

  这一次征召的是团结兵而非招募的正式官健,团结兵不长期脱离生产的地方军队﹐又称团练兵﹑土镇﹑土团。唐朝开始设置,到武则天时广泛设置。团结兵由团练使统领,到了晚唐此时,团练使大多由州刺史兼任。

  chūn夏归农,秋冬追集,这就是团结兵。

  团结兵由地方官府征发入军﹐不登记入正规军军籍﹔服役期间发给本人身粮酱菜﹔协助藩镇官健在境内防守﹐或配合作战﹔不长期脱离生产﹐军事任务结束之后﹐随即遣返回乡。

  虽然朝廷对团结兵的征集遣返做了许多详细规定,但到了此时,zhongyāng朝廷的政令基本上大多走样了。团结兵本来是在地方防务吃紧的时候,由地方官府按一定比例征发,且还得供给口粮酱菜。并且这些团结兵只是负则本地境内协防,并不长期脱离生产。每年秋冬两季集结,到了chūn夏则返家归农。不过到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名义上召集的还是团结兵,实际上却已经属于类似于雇佣兵的xìng质。经常一征集就是几年不得回,甚至除了协助防守,还得上战场打仗。

  甚至有些地方团结兵还不如各藩镇下面的官健,团结兵打仗没有粮饷,只负责基本的身粮酱菜。武器铠甲等全由自备,且服役时间不定。他们与唐初的府兵类似,却又没有府兵相应的待遇。这种团结兵渐渐演变成了一种兵役,百姓们对这种兵役是惧怕不已。

  应募去各藩镇下当官健,还有粮饷,算是一条吃饭的路子。可当团结兵却是免费的,完全类似于苦役。

  那军官从伍多年,这次征集团结兵他也去过好几个村子,那些人一旦被抽到无不惊惧万分,甚至有痛哭流泪下跪求免的。而那些没抽中的,也都不免喜形于sè。

  唯独眼前这个年青人,却十分淡定。之前无人肯上前来,他主动第一个上前抽签,没有半分紧张担忧。当幸运的没抽中时,他却又并没有显现出半点兴奋失态。这个年青人太镇定了,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sè的气质。看他年青健壮,气质俱佳,听说还是个曾取得过科举资格的乡贡。这样的人要是能收入麾下那是极好的,可惜了,他居然没抽到。

  “下一个!”王老村长见无人上前,费力喊道。

  “俺来!”王铁匠家的王小石头满脸激动的跑上前来,一把将手伸入陶罐中。

  “俺抽中了,是染墨的。俺要去当兵了,俺抽中了。”王小石头摊开巴掌,一枚漆黑的卵石躺在他的手心。他却激动的喊叫起来,似乎他也和李璟一样早有投军的打算。

  李璟心中思绪万千,回到家人身边。一家人都围了过来,兴奋的看着李璟手中的那块灰白的卵石。她们可不希望李璟抽中染墨的卵石,家里只剩下了李璟一个男人,再被抽去当了兵,这个家可咋办。

  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一个接一个的村民上前摸出了一个石头。

  有人高兴有人忧,没摸到染墨石头的一家高兴大笑,抽到的,脸sè灰暗叹息连连。李璟注意到,不但小石头抽中了染墨卵石,王良也抽到了一个,另外老村长也抽到了一个染墨石头。

  王良握着那块黑石头面sè无比的难看,大有一口把卵石吞下肚去的想法。看他这样表情,李璟忽然心里舒畅了许多。

  那个文吏早已经将抽到染墨石头的十户人家登记在册,大声道:“抽丁已经结束,王李村一百五十八户,十五户抽一丁,共抽十丁。现在,抽到的十户马上收拾下东西,午后抽到的十丁必须启程往登州治所蓬莱。丑话说到前头,午时一到,哪家抽到丁员有敢不到者,将以逃兵罪论处绞死,全家流放三千里。”

  有几家听到这话顿时哭泣起来,社树下一片嘈杂。

  “肃静,哭个什么哭?抽到当兵是你们的运数也是你们的造化,真要战场上杀敌立功,到时也少不了发财升官。另外,每两丁需自配一匹马,无马驴骡也行。此外,还须自带武器铠甲。没有者,可到蓬莱后再向营房领取,但每人全套装备需付钱二十千。”

  这话一出,下面被抽到丁的人家更是愁云惨淡一片。这村里各家都是农户,哪有备好的武器铠甲。拿不出武器铠甲,就得出钱二十钱,这不是要命嘛。

  好几家人已经开始向那文吏和老村长哭诉。

  “听我把话说完,听我把话说完。”山羊胡书吏尽量的安抚百姓,焦头烂额道:“上面早有考虑到此问题,上面有令,抽到出丁人家,无需承担其它。所有的马驴或者武器铠甲等装备,皆由全村其它未抽到丁人家平均承担。”

  这一句说完,其它本来还有些庆幸自己运气好的那些人家,也一下子愣住了。

  抽到的出人,没抽到的出钱。

  王李村抽丁十人,需要马驴五匹,另外如果装铠甲等全折算成钱,那还得二十万钱。这二十万钱就得由剩下的一百四十八户平均承担,每家得承担一千三百五十一文钱。

  一千三百五十文钱还不是全部,还得加上五匹马驴,就算全用驴,一头驴至少也得不少钱。早年间斗米二十文时,一头马得十千,一头牛得五千。现在斗米二百钱,虽然有灾荒缺粮的原因,可米价暴涨,也带动了其它各种物价的飞涨。原本一头驴也就一千到二千多的价钱,现在却暴涨了差不多三倍,一头驴至少六千钱。五头驴加起来又是三万钱,分到各家,还得多加两百文钱。

  一千五百多钱,大部份人家都还拿的出来,可李家却是真的半点都拿不出来了。

  刚刚才高兴了片刻,李家众人又全都陷入了一片愁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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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替人从军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现在,李家就被这一千五百多文钱的分派给难住了。

  上次李璟上镇里,不但陷入了一场无妄的牢狱之灾,还把当时家里的最后一点钱帛换回的粮食也给被没收入官了。后来李家为救他出来,又被王良一番摆弄,不但把家里最后的六十亩地给拿去救李,还连带着把王铁匠家的二十亩地也给弄没了。

  现在的李家,除了一座三合院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一大家人,最后的一点粮食也用来给李璟昨天的完婚仪式用去了。现在的李家上下八口人,再过几天连下锅的米都没了。这个时候,一千五百多文钱,李家如何还拿的出来。

  桂娘也很清楚李家的现状,她挽着韩氏的手道:“阿娘,媳妇还有副陪嫁的金钗和臂钏、手镯。一会拿出来到老村长家都换成钱吧。”

  唐时的妇女基本上都会有一两套首饰戒指什么的,有钱人家的会是宝石珠玉,次点的也会有赤金。连普通的百姓家,也会置上几件银子首饰。这些大都是妇人们的娘家时准备的陪嫁,有的甚至是代代相传的,有母女相传,也有婆媳相传。这种东西都是十分宝贵的,完全属于妇女们的私房,老公都无权管的。此时韩氏见桂娘刚入门,便要把自己的陪嫁首饰给变卖持家,感动之余却又不肯接受。

  “要卖首饰也还轮不到你的,我屋里也还有几件首饰,是当年三郎祖母传给我的,将来本来也是要传给你的。哎,现在只好先变卖了,撑过这一关再说吧。”

  李璟看着大嫂也开口要卖自己的首饰,心里既是感动又是内疚。

  忍不住道:“阿娘,儿有件事情想求娘答应。”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还说什么求啊。”

  李璟郑重道:“儿想好了,我要去应征入伍。”

  韩氏等人一下子全愣住了,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李璟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母亲,大嫂二嫂,还有四姐五姐,婉儿、桂娘。这件事情其实我考虑很久了,就是今天上面不来抽丁,我也打算自己前投军的。”

  韩氏握着李璟的手,“儿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好男不当兵,何况你还是读过这么多书的乡贡。眼下虽然是个坎,可咱们还能想办法过去的。实在不行,卖房子卖首饰,我们都能暂时撑过这个坎去。你是乡贡,先前耽误考试。可只要静下来再复习下课业,以你的学问哪会考不上。今年现在已经快十一月了是错过了,可朝廷科举一年一次,现在准备,等明年十月京城考试,你一定能中的。只要中了进士,那咱们一家也就柳暗花明了。”

  不但韩氏是如此想,其它的几个嫂嫂姐妹们也都是这般想法,就是桂娘也劝他一心读书,以应明年科举。

  李璟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要说以原来这个李璟的学问,虽非朝廷州县官学和zhongyāng官学正规出身,可却也是认真自学的。他的学问能力还是不错的,早几年前就拿到了州县官员的举荐信,取得了参加科举的乡贡资格。真论才气,李璟相信他考个进士是有五六分把握的。

  只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大唐朝的科举可不光有才就行的。唐朝实行的可是不糊名考试,而且还得提前找到在朝官员的赏识与担保才行。如今的大唐朝廷**无比,他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想过科举那独木桥可不容易。

  更何况,就算真能考上,李璟也并不愿意走这条路。现在是唐末啊,明年可就是王仙芝与黄巢掀起的唐末大民变。再过几年,连皇dìdū得匆促逃离京师,跑到蜀中成都去。

  乱世末年,真正的出路不是科举入仕,而应当是当兵。唐末,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们的世界。

  “阿娘,眼下世道渐乱,做一个文官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家族。儿想好了,要去投军,当一个将军,要护得我李氏家门兴盛。”

  虽然李家往上数代都是武将军官,可韩氏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科举入仕,而不是去当一个武夫。不过李璟将如今李家迫切的困局摆出来后,韩氏也只能无奈的点头。

  李家现在却是太窘迫了,眼下不但家中粮尽,而且就是这千五百文钱李家也根本拿不出。更何谈如果李景要参加科举,就还得出钱打通州县关节,取得州县里的举荐信。然后又得一路提前进京,还得拜会在京官员等。这些盘缠、礼金等等,李家哪又拿的出来。

  “儿啊,娘对不起你,耽误你一生了。”韩氏哭泣道。

  李璟又安慰了韩氏几句,便让两个嫂嫂及桂娘她们一起先回去。然后便直接去了村东的王老村长家里,一进门,王家上下也正愁着呢。

  王老村长是王李村的首户,甚至还是清宁乡的首富。他家有良田千亩,牛马就有七八匹。王李村好多人家自家地不多,都还在他家佃田耕种。王家在村东头有片三座连在一起的大宅院,如同一座庄园。在赤山镇上,王家还开了一家粮行,可谓是家大业大。

  王老村长忙碌一辈子,早两年也打算将家业交给长子打理,自己享受清福。结果天有不测风云,王家老大坐船下江淮运米时,在海上被海贼劫了。船货被劫,王老大也葬身海底。

  老村长便让老二接管家业,可王家老二有次在镇上的青楼中与人争风吃醋,结果却不小心得罪了崔镇将的儿子。结果王家老二被崔镇将的儿子打了个半死,抬回来后虽然捡了条命,却成了残疾,半身瘫痪。老村长就这么两个儿子,一下子一死一残。剩下的两房虽然都有儿子,可几个孙子最大的才十四五岁,根本还没到成熟的年龄。这几年,李家的农业半是由老爷子管理,半是由王家的姑娘打理。

  王村长的这个女儿也才二十五六年纪,早十年前就出了阁,嫁的是县城里的一家布庄老板的儿子。可惜那人不是个有福的,结婚不过几年就去世了,偏偏还没留下儿子。丈夫死了没两年,公婆又先后去世。夫家的族人便闹上门来,想要赶她出嫁,好取回家产瓜分。后来闹了两三年,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达好了协商。她将夫家的财产一分为二,一半归还给了夫家族中。另一半则归了她,一众夫家族人从此也不得再来拢她。

  王月英却很有经商头脑,这几年下来,她掌管下的丽丰布庄生意越做越大,反超过了先前夫家经营时的规模。如今老王村长无力经营家业,王月英便开始帮着主掌王家的家业。

  王家有钱,很有钱。可偏偏,这次抽丁,王家却偏偏抽到了一枚染墨的卵石。王老村长早已经离开拐仗就走不了路,家中的几个孙子又都还小。唯一一个丁男却是个躺在床上的残疾。

  刚才王老村长已经把家中几个庄丁以及佃王家田的佃户们都叫来了,提出想请人代为入伍的事情一说,却没有一个愿意答应的。他开出了好几个条件,依然没有人肯应。

  “二十亩地,哪个代我家应丁,老夫愿意拿出二十亩地给他。哪个愿去!”老村长见夫人应肯,只得一咬牙,再次说出了一个极具诱惑的价码。

  “我愿意!”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厅堂外响起,引起众人纷纷侧目。

  “老村长,侄儿愿意替老村长解此忧愁,愿意替代王家应丁。”李璟高声向厅中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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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山文字甲、枣红马

  “贤侄可莫和老夫开这个玩笑,你可是秀才郎。”王老村长见来的是李璟,原本脸上刚露出的那点笑容却又消逝了下去。本以为真的是哪家愿意来代他王家应丁,却不料来的是李璟。这李璟家以前也是与王家差不多的有头有脸的人家,尤其是李璟的父亲虽然说到死也只当了个县录事的吏员,可李家父子毕竟都是这附近有名的读书人。

  在他看来,李家再落魄,李璟这样一个诗书人也不可能真的为了二十亩地就去代他王家应丁从军的。

  “王老世伯安,张夫人安。”李璟上得厅堂,首先向老村长和王月英拱手行礼问好。

  “贤侄登门,莫非是因为分摊团结兵装备钱之事?这事好办,五娘,你让人去帐上支十千钱给季玉。上次你出事,我们也没来的及帮上什么忙。你家现在的情况我也知道,这十千钱你拿去暂时用着。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开口。我与你父亲也算是老交情,他走的早,我有责任帮应你啊。”老村长以为李璟是来借钱,当下直接让人去拿十贯钱来。

  “不,王老世伯误会了。我来不是为借钱,而是真的来代替王家应丁的。”

  “世侄真不是开玩笑?”老村长目光中带着不解,又还有着一丝期待。

  李璟点了点头,“侄儿哪敢骗世伯,李家的情况世伯也是看见的。侄儿不孝,才让李家连祖产都不保。我也想透了,既然在家里已经保不住家业,不如弃笔从戎,万里觅封侯,就当是博一回,我李家的家业也是祖上几代为军中将校才积下的家业,早年家父弃武从文,如今我再从武投军,也算是继承祖志。”

  “说的好,世侄果凡普通凡人,胸中有大志向。只是弃笔从戎之事,你可得想清楚了。如今来召集的也只是团结兵,就算从了军也只可能不过是协防杂役,建功立业的机会不多啊。”

  “世伯无须多劝,侄儿心意已决。我知世伯抽中了黑石,可家中却无合适之人应丁。所以侄儿愿代王家应丁,侄儿也不需要良田二十亩,只是想像世伯借几口粮食,帮忙照顾下家中一众女眷。”

  王老村长沉吟了许久,道:“世侄,当年你父也曾经帮过我王家,如今你这又是救了我王家一家啊。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你的家人老夫自然会帮你照顾。五娘,你拔一百亩地出来转给世侄,另外再从粮仓中取十石粮食送到李家。对了,还有,把库中一直珍藏着的祖上传下来的那副铠甲拿出来。”

  这一次抽丁时间十分的紧,上面只给各家半天的时间。半天后就要启程,有不到不应者,家主就要按逃兵论处绞死,其家人也要流放。刚才老王村长找了许多人,也没有人愿意代替应丁。实是因为,这团结兵并不是就应召一次就行的。一旦应了这一次,那这辈子就算是世代的团结兵。以后每一年的秋冬都得应召,一旦碰到打仗剿匪,还得参加。

  既无粮饷,还无期限,还随时得面对着危险,这样的终身苦役谁愿意接下来。如果多给点时间,以王家的钱财肯定能找到愿意拿命换钱的,可上面实在催的紧,午后就得启程,根本不给他们时间。时间一到,到时要么王老村长亲自去,要么就得从他那些还没成年的孙子中挑一个去。

  不论是老头子去还是小孙子去,这一去肯定难回。如今李璟愿意代替,这岂不是救命是什么。

  李璟坚持不肯接受那一百亩地和十石粮食,不论是一百亩地还是十石粮食,这都能算的上是一个小地主家的全部家产了。就是在王家,这也算是小破家了。李璟实不愿意接下这么大的礼,现在王家算是有难,为了感谢他拿这么多东西出来他们不觉得什么。可万一等将来王家其它人继承家业,却肯定不会这么认为。一个不好,到时说不定两家就会反目成仇。

  “世伯,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侄子,那就千万别再说地和粮食的事情。世伯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世伯就佃五十亩地给我家耕种,另外再借两石粮食给我,他rì侄儿定如数奉还。”

  老村长不肯,依然坚持,一老一小两人争的脸都红了。最后还是王月英在一边说了个新法子,王家把那一百亩地借给李家耕种,地还是王家的,但不收佃租等。另外那十石粮食也算是先借给李家,等有了再还。

  这个提议依然是让李璟感动,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下来。土地毕竟对一个农户太重要了,如今王家不算送,只算借给李家暂时耕种的提议,既能解决李家当下的困难,也能免去将来王家两家有可能的反目。

  见到李璟终于接受,王老村长心里也开始好受了许多。毕竟欠太大的人情,总是让人心里不安的。如今李璟接受了借给李家的田地与粮食,那么这就成了一笔生意,不再单纯的是人情了。

  正说着话,李家的几个家丁抬上来一口柳木箱。看到那箱子,老村长亲自上前打开,眼睛都放着光。

  “世侄啊,想当年老夫也曾经是从过军的。这箱子里的,就是老夫当年从军时的铠甲,这套铠甲是家父传给我,我曾祖传给家祖,几代人相传的铠甲。哎,如今我王家是再没人穿的了这铠甲了,三郎代我王家从军,老夫无以为报,但奉上这副铠甲,算是聊表心意,愿三郎披这副铠甲斩将杀敌,建功立业,也不辱没了这副铠甲了。”

  随着老村长的话,箱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副充满了厚重感的铠甲。

  那是一副铁甲,而且是一副山文字甲。

  几名家丁一起动身,将铠甲一块块的为李璟装束起来。

  一片片铠甲加身,全身立即能感觉到一种沉重与隐约的血腥杀戮气息。

  铠甲很快穿好了,这件山文字甲不是一件全身甲。山文字甲的甲片造型优美,铠甲上倒丫”甲片中间凸两边凹,由多片甲片相互扣合成整片甲,这样甲表面形成无数的凹凸面,非常利于防箭。整副铠甲穿戴好之后,李璟立马感受到,这副看起来峥嵘无比的铠甲,实际上并不算太沉重。

  山文字甲更应该定位为一种结构复杂的轻便型板甲。编扎成甲的方式导致铠甲的形状固定,不会像普通鳞甲般受力后褶皱变形,在这点上与板甲更相似,比鳞甲更利于防护钝器冲击,同时具有鳞甲的轻便xìng。

  王老村长抚摸着铠甲,目光中充满着对往昔的回忆。

  “这铠甲叫山文字甲,属于鳞甲的一种。但却比普通的鱼鳞甲昂贵的多,非大将及家传,一般将士是置办不起这种铠甲的。想当年,我王家祖上是神策禁军将领,也是花了极大价钱才置下这一件铠甲。后来代代相承,可惜老夫无能,最后却远循到这海边山林隐居,这副铠甲也再无上阵机会了...”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也马上让李璟听出了王家当年的峥嵘。神策军,这可是大唐zhongyāng朝廷控制在手中最得力的一支兵马了。十五万人马的编制,可以称的上是天下第一军。王家祖上居然世代为神策军军官,这可不能小觑。甚至听他话中,这王老村长当年也是当过神策军军官的。

  看来,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啊。只是,得知这铠甲不但极其贵重,还如此的有意义,是王家的传家宝,李璟是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李家祖上也有一套祖传的铠甲,却是一套明光铠。传了数代,不过后来李璟的祖父死在与朝廷的交战中,那铠甲也就没在军中。这样的传家物品,太过贵重了。

  “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如此铠甲,正适合赠与世侄,世侄带着他建功立业,也一样是我王家的骄傲。世侄无须多言,就收下吧。留下来,也不过是徒生锈耳。”王老村长感叹着道。

  “侄儿就多谢世伯割爱相赠,李璟心中不敢忘此大恩。”对一个即将从征的战士来说,还有什么比一副jīng良的铠甲更值的激动。这是生存的保障,也是建功的基础。

  “有好铠甲,还得有匹好马才行啊。可惜王家没有战马,只有几匹驽马,世侄就挑一匹去吧,还望不要嫌弃。可惜家中却没有好剑好马槊,爱莫能助了。”

  一件山文字甲可能值数几十百上千贯,可一把jīng良的马槊更是无价之宝,这东西,非将门豪族,一般人家根本不可能收藏。得了铠甲又收马匹,李璟实在是有些惶恐不敢收,奈何架不住王家父女的热情。最后还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在王家的马棚里挑了一匹足有五尺多高的那匹火红sè马,虽然说这只是匹驽马而非训练jīng良的战马,可李璟依然是高兴不已,不断的抚摸着这宝贝马儿。

  王家赠送了山文字铠甲,又送了一匹高头大马。最后李璟从家中取了也算是家传的一把横刀,和一张角弓两壶箭。还有许多装备却是一时间置办不齐,只能交钱,以后到了蓬莱营地之后再行出钱采买。

  李璟骑着枣红马刚试跑了一圈,感觉这匹马跑的很快,心中正高兴,村里却忽然又传出了铛铛的铜锣声。他抬头凝望天空,却见天空那轮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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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林中闪烁的幽光

  午时一过,纵有千般不舍万般难别,李璟等十名已经登记在册的新团结兵也还是在那名军官的催促下上路了。

  韩氏与桂娘她们一直送出村外数里地,依依难别。李璟心中虽然也是几般不舍,可最后还是狠着心不再回头。他心里不知道加入土团有没有前途,但时间不等人,他已经无法继续坐等下去了。更何况,王良那个狗东西这次被抽中了丁,李璟加入土团,却正好可以有机会除掉他。

  王李村十个新丁,除了王良、小石头和李璟三人外,另外还有七人。与李璟他们都差多,其它七个人也都是还没真正成丁的中男,都是十仈jiǔ岁二十上下的大后生。在家,他们还没有真正掌家,这次被抽到丁,他们的父亲做为全家的顶梁柱当然是不可能去应征的,便把家里的儿子派来了。

  除了小石头外以及村头李木匠家的儿子秋生有点兴奋外,其它几个都如王良一般的一脸沮丧。特别是王良,本来都已经订好了后半个月就要娶亲了。却没成想,这一道征丁令下来,连一个晚上的时间也不给,他连个立马成亲的机会都没。都说这一次进土团,去的容易回来就难,也不知道这婚事得托到什么时候了。

  目光不经意间看到李璟,王良重重的哼了一声,可却又保持着和李璟的距离,远远的隔开李璟,吊在了后面。其它几个后生望着李璟目光中有点不解外,还带着浓浓的羡慕。

  虽然不明白这秀才郎明明没有抽中,却为何要给老村长家代替应丁。可来时他们也都听说了,老村长把一百亩地租给李家,却不收佃租。而且还开仓借了李家十石粮食,有这么多的粮食李家吃到明年夏收都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了。

  不过除了这些,他们更羡慕的还是王家送给李璟的那匹马,还有那匹才三岁口的枣红马身上带着的那个大包袱,听说里面就是王老村长家珍藏的那副祖传盔甲,现在就给了这秀才郎。

  除了那马和还没见过的铠甲,李璟腰间还挎了一把横刀,背着一把角弓。与其它后生身着短褐,两手空空比起来,他们好像是个要饭的花子,李璟倒像是将军。

  十个后生里面,除了李璟早年去过登州治所蓬莱参加过州上的考试外,就只有王良先前在赤山镇里给张库官当傔从时去过方登县里,其它的如小石头和秋生他们,最远也就去过镇上。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王李村,都不由的开始迷茫起来。小石头一早就成了李璟的尾巴,牢牢的跟着了李璟,一口一个秀才哥的。队伍里除了李璟的那匹马,还有五头驴,两丁一驴,这驴不是用来骑的,却是用来驮各种随军物资的。大家出来时除了随身的几件衣服,都没有带什么。村里凑了两百多匹帛,便算是不用各家凑齐那些帐篷武器铠甲等物,等到了军营统一再发。

  现在这五头驴就驮着那些帛,以及村里孝敬给那个文吏和那个军官的一些米酒干果等土产。

  除了小石头跟着李璟,小木匠李秋生还有两个姓李的后生也都围在李璟旁边。剩下的则都是姓王的,他们并没有跟着李璟,而是都和王良凑在一起,算是一个小团伙。一来王良与他们都是王姓,二来李璟是个书生,而那王良却毕竟有过在镇上当过差的经历,那几个王家后生们便都把他当了头。

  十个新丁明显的分成两伙,不过那个山羊胡子的文吏与那个挎刀的军官却是视而不见。文吏骑了匹大青花骡子,那军官则骑了匹黑sè的战马,两人骑在队伍前面,却也并不交谈,一路上沉默着。

  李璟一路上早就在暗中观察着这两人,通过王老村长先前的交待,他只知道这文吏是方登县的佐吏,姓张。佐吏不是官,而是吏,属于连流外都算不上的杂任。不过在县衙中却也很重要,位在主薄、县尉这些有品官之下,在有品级的官员之下,仅次于李璟父亲曾经担任过的县录事职位,属于有实权的吏目。

  另一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军官,王老村长也只知道他姓王,据说好像是很有来头。好像是青州一位将军的族侄,现在登州府听差,具体什么官职却也不清楚,只知道那张佐吏对那军官很是客气。

  由于一路上大家恋恋不舍离家,一步三回头,从午时走到傍晚,也才不过走了十多里路。看着离赤山镇还有近十来里路,那个一直仿佛在马上打瞌睡的军官却突然下令停下来。

  “就在这里歇休片刻,抓紧时间饮马喂食。”

  张佐吏抬头看了看天sè,见太阳已经垂西,走到军官身边轻声道:“陪戎,马上就要天黑了,现在歇休一会就赶不及进镇上了。前面只有十里了,让大家再加把劲,等进了赤山镇再歇休吧。”

  王校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跳下马来。王良立即一脸贱笑的小跑上前,点头哈腰的把自己的水囊递了上去。接着双打开一个布巾,取出两个颜sè金黄且香喷喷的胡麻饼,献宝一样的献给王校尉与张佐吏。

  李璟一眼就认出了那胡麻饼是母亲韩氏与大嫂她们赶做出来的,韩氏特意从王家借了些羊肉和麦粉,每个胡麻饼都堪称豪华型。用羊肉一斤,一层一层铺在和好的麦粉当中,在饼的隔层中夹放椒和豆豉,然后用酥油浇灌整个饼,然后放入火炉中烤,烤到五成熟的时候就取出来。

  麦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豉香,香味喷薄而出,韩氏一共做了十个,每个都有差不多三斤重。十个饼给了李璟三个,还给了小石头三个,反倒是王良那个狗东西却独得了四个。这让李璟一度十分不爽,不过最后还是暂时忍了,既然一起参加团结兵,还怕没机会除掉这狗东西。

  这豪华型胡麻饼李璟记忆中也只吃过一回,还是父亲李纲升为县录事时,全家才奢侈了一回。这珍贵的饼他放在包袱中,根本舍不得拿出来吃。那王良却倒也舍得,居然拿出来献媚,讨好两个上官。

  韩氏做的胡麻饼确实sè味俱全,王校尉与张佐吏都被这饼给诱住了,两人一人抓起一个,张口就咬。

  王校尉一边猛咬胡麻饼,一边含糊不清的对张佐吏道:“我知道你担心怕天黑前赶不回赤山镇。放心,就算真赶不回又怎么了,咱们又不是客商马队,还怕山贼打劫不成?”

  “事先说好的今晚要到赤山镇歇休的,清宁乡其它各村征召的团结兵也要到赤山镇上集合的。山贼我倒是不怕,怕的还是没按时汇合,上面怪罪下来啊。”

  “上面怪罪,谁是上面?你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了。”王校尉咬着喷香的胡麻饼,大块朵颐。

  张佐吏道:“陪戎乃是上差,自然是不用在意这些,只是小的不过是小小的佐吏,却是承担不起这些责任的啊。”

  一席话,说的王校尉也是点头,手里拿着饼点头道:“罢,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事关老哥前途,兄弟我也不好自作主张。看看马驴喂饮好没,好了就马上继续赶路,天黑前要赶到赤山镇过夜。”

  李璟虽然以前读书,但后来也跟着哥哥习武,又帮着在家耕种几年,这副身体结实无比。走了半天的路并没有半点疲惫,甚至他连那马都没舍的骑一下,心里不过是有点离别的情绪罢了。刚过了点水,吃了块炊饼,又jīng神头十足了。听到催赶路,便起身去解马,一边招呼着小石头去牵驴。

  只是他一抬头,却蓦然发现前面的那片林子里突然几道明光闪烁了几下。光芒一闪而逝,李璟心里却突然翻起惊天大浪。小石头和李秋生还茫然不知的站在那里,李璟猛然一跃,一把将两人揪住按倒在地,嘴里沉声轻喝道:“趴下,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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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遇匪

  林中那几点闪烁的幽光,让李璟心头一颤。

  李璟自幼习文,后来随兄练武,闲暇之时,也长随兄长背着弓上山打猎。他反应迅速,目光敏锐。刚刚那闪烁的光芒,他第一眼就认出了是刀锋剑尖上反shè的光芒。而且十分奇怪的是那光芒不是一点,而是数点。

  那不是一个人,更不可能是猎户。

  不是猎户而且不止一人,还拿着刀兵躲在从人身后的林子里,他们是什么人,李璟心头已经立马得出了结论。

  山匪、马贼!

  清宁乡因为靠海,且又有赤山浦这样优良的海港,一向比较富裕。不但当地百姓比中原其它地方要富足,且因为有赤山浦,这里常年不断有各地客商往来。有一个繁华的海港,百姓富了,客商多了,自然也就吸引了那些马贼、山匪。

  虽然朝廷在赤山浦建了赤山军镇,但依然是挡不住那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清宁乡一带虽因有赤山军镇驻守,附近并没有什么成气的大股盗匪。可依然还有不少经常流窜做案匪徒,他们大多在其它县乡山林中立寨,然后不时的流窜过来做案。绑票、抢劫也是时有发生。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如王李村,便修为村墙村门,并有护村村丁轮流防守。李璟以往听说过许多这些盗匪的故事,却不料今天自己给遇上了。更要命的是,来者不善。他们有十二个人,还有几匹马和驴驮,对方却也敢打主意,更说明这伙人来头不小。

  李璟心中猜测,对方可能是把他们当成了一支商队了。他们这十二人,李璟和王校尉都有马,另外王佐吏和王良还一人有头骡子。外加上五匹驴,以及村民凑上来的装备钱的两百多匹帛,以及一些土产等,五头驴驮的满满的。而他们十二个人,除了王校尉和李璟一人腰上挂了把横刀,其它人全都是空着手,一看就极易让人误认为是商队的驮夫。

  李璟第一时间判断对方是盗匪,但却也并非百分百把握。他没有大喊出声,也怕看错。但他却第一时间将小石头和秋生给扑倒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分小心总是没错的。至于其它人,李璟暂时顾不上。

  对面的林子中,果然藏着有十来个人。人人都是短褐胡装,手提刀枪棍棒各式武器,一个个凶神恶煞。

  “大当家的,他们好像发现咱们了,你看,那个白脸的和另外两个趴下了。”

  “他娘-的!”被叫做大当家的那个家伙,却是长的瘦jīng无比,颧骨凸出,还偏偏配了个猴腮。更加奇特的是,这人明明是个四十左右的大老爷们,可身上却偏偏穿着一套碧sè的女人婚服,如此一来,整个人不但奇丑无比,而且不仑不类。

  “大当家,抢了他们吧。这可是群肥羊,你看他们有两匹马两匹骡子还有六头驴呢,另外还有六驮的货呢。”一个刀疤脸山匪轻声道,眼中满是贪婪的sè彩。

  穿着女人衣服的猴腮脸大当家犹豫不决,摇头道:“咱们这次可不是来捉羊的,咱们可是得‘镇东海’的英雄贴来帮忙的。这节外生枝,怕误正事啊。要坏了‘镇东海’的事,咱们可担待不起啊。”大当家心里也想要劫下这群肥羊,奈何又有些担心其它的事情。

  那个刀疤脸明显有些不甘,眼珠子骨碌一转,马上想出一计道:“我当然也知道镇东海的事情要紧,只是你看如今那肥差已经发现咱们了,要是放过他们,只怕他们跑去赤山镇报信啊。那样一来,才是真正坏大事了呢。咱们下去杀了这些人,不算打劫,而是省得走漏了镇东海要办的大事消息啊。”

  猴腮脸闻言心中一动,一张尖嘴不由咧了开来,大手重重的在刀疤脸肩膀上一拍,“二当家的说的没错,咱们西火寨可不是非要做这笔买卖,实是担心走漏了消息,不得已而为之嘛。哈哈哈,弟兄们,开张了。”

  李璟心cháo起伏,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突然有一阵阵的发抖,不由控制。

  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会不会死在这里?他真的要死了吗?或者这本来就是一场梦,现在终于到了梦要结束醒来的时候了?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趴在地上,李璟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那砰砰的跳动声。

  突然间,他想起了韩氏,想起了守寡苦命的大嫂二嫂,还有两个妹妹四姐五姐,另外,还有那个已经成了他妻妾的桂娘和婉儿。原本他表面上虽然十分尊重韩氏她们,可心里却多认为是代这副身体所做的本份。直到现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舍不得李家众人,他舍不得桂娘与婉儿,他不想就这样死去,或者说他不想这梦醒来。

  秋生和小石头还疑惑不解的在挣扎着,其它几个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的后生也转过头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王良看着李璟三人姿势难看的趴在地上,不由的露出冷笑。正准备向王校尉和张佐吏他们说李璟几句坏话,却茫然发现那个一路上都有蔫蔫的王校尉,眼睛突然睁的大大的,炯炯有神。整个人仿佛一头突然醒过来的豹子,全身都崩紧了起来。

  仓啷!王校尉猛然拔出了他腰间的横刀,大喝一声:“趴下!”

  王良扭过头,正好看见一个穿着碧绿婚服的女人从林中跑了出来。

  不,不对,那个女人手中提着刀,而且怎么长的那么的难看,好像还长着胡须。这究竟是哪家的女儿,长的这么丑怎么可能会有人娶她?王良脑中突然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

  然后,更多的人从林中跑了出来。一个脸上有条狰狞大疤痕的男人突然张弓搭箭,弓被拉开,然后...

  这个时候王良终于明白王校尉突然喊趴下是什么意思了,也终于明白了李璟先前那个奇怪动作的原因了。

  “该死的,他们碰上盗匪了。”王良只来的及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然后就感觉左肩膀突然被一股大力击中,整个人平沙落雁式的摔在了地上。

  屁股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坚硬的土地差地让他屁股八瓣开花。但是此时,肩膀上传来了更剧烈的疼痛,他一转头,便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正插着一支明晃晃的羽箭。箭支入肉极深,一行殷红的鲜红已经流淌开来,染红了他那件今天才第一次穿的灰sè圆领长袍。

  突然的中箭,剧烈的疼痛让王良的脑子突然一下子炸了开来,这一下,他心中极度恐惧,完全不知所措。躺在地上,惊恐的如杀猎般的尖叫起来。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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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力挽狂澜

  匪贼只有十人,比李璟他们还要少两人。可匪贼的第一轮攻击,李璟这边就已经有数人中箭。在王良那杀猪般的叫声中,一直跟着王良的那几个后生此时更加的慌乱了,有的跑去拉王良,有的更直接转身逃跑,却没一个听从王校尉的命令趴下来。

  嗖嗖的箭支shè过来,那些乱跑的人先后中箭。更多的惨叫声传来,四处一片惊恐,仿佛突然坠入无间地狱。

  匪贼的第一轮箭已经shè完,狂妄的匪贼见这群肥羊果然吓的如羊羔一样时,便箭也不再shè了,收起弓箭,提着刀枪棍棒直冲而来。

  王校尉提刀从地上猛然跃起,一边提刀直冲穿着女人衣服的猴腮脸,一边大吼道:“cāo家伙并肩子上!干死他们。”虽然心底他已经对这群刚征召的团结新兵没抱半点期望,可是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李璟一把将腰畔的横刀抽出来交到小石头的手上,又把刀鞘给了小木匠秋生。

  “你们两个守在我面前,护着我!”

  说完,李璟迅速的将身上的角弓取下,李璟手中的这张弓是一张角弓。唐代的弓分为长弓、角弓、稍弓和格弓四种,长弓用作步战,角弓用于骑战,稍弓和格弓是狩猎用弓和皇朝禁卫军用弓。角弓本为是骑shè之弓,这弓是李家祖传下来的弓。李家祖上世代从军,本来有全套的铠甲武器,其中就包括横刀、马槊、长弓、角弓、长矛、铜锏等。只是后来随着李璟祖父战死沙场,这些也大多没于战场,独留下了一把备用角弓。

  这把弓虽是备用,却是十分珍贵。那弓角就是用一对犀牛角所制,角长二尺五寸,据说光这两只角,就能值四头牛的价钱。在傅角被筋的弓管还用如上好水sè丝线紧密缠绕。弓臂上还涂有清漆,以防霜露湿气的侵蚀。这把弓制作就用了三年,加上那些干角筋胶丝漆等物,虽只是当初祖上所用的备弓,却也是极其名贵,为李家的传家之物,李家几次艰难的时候,都没舍的卖掉。

  李璟以前与兄长习武时就勤练弓箭,虽然用的是练习用的练弓,可这把弓也用过多次,十分熟悉。

  角弓在手,顿时以前无数次练习弓shè时的整套标准动作涌入脑中。

  前腿伸,后腿弓。

  李璟心中默念家传使弓口诀,“前脚如撅,后脚如瘸,双脚八字不就,十字不成。肘腕弯要紧,弓弦挨右腮。右睛聚大眼角,左睛聚小眼角。肩高肘高虎口三点成一线,肘高向上,手头要直则力在虎口。右手食指指头垂下、左手大指压中指立平,虎口要紧,箭镞至中指末。”

  默念着shè箭口诀,李璟已经套上了骨制的韘。韘也就是扳指,不过不是后世满清的那种桶形扳指,而是汉式的坡形扳指。拇指压弦,食指中指压住拇指。整个人屏神静气,这一刻李璟无比的平静,仿佛整个人都置身于战场之外。

  王小石头和李小木匠两人一人握横刀,一人握刀鞘,脸上满满了惶恐。要不是李璟如此的镇定,他们早已经在打抖的腿说不定就要撒开丫子跑了。

  “秀才哥,贼人上来了,快shè啊。”一名提着一枝长枪的盗匪正直奔而来,小木匠惊惶的喊到,声音都打颤了。

  李璟不为所动,弦已拉开,弓如满月,可他却没有立即shè出去。那个盗匪狰狞的面孔越来越近,李璟的气息却越来越平稳。终于,他完全调整好了自己的气息,到了最佳的时候。

  嘣的一声,弦如霹雳作响,那支尾部缀着白sè鸟羽的箭支如电shè出。

  李璟依然保持着shè出那支箭时的姿势,心中紧张的等待着战果。李璟以往用弓打猎,准头极佳,不但能shè中兔子獐子,甚至连天下的大雁也能shè下。可这毕竟是shè人,尤其还是头一次,李璟心里也有点紧张。

  那盗贼与李璟相距不到二十步,这样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弓弦响起,羽箭从那名正提枪狂吼的盗匪张开的口中呼啸穿入,直透脑后。

  “shè中了,shè中了,秀才哥shè中了。”小木匠激动的喊起来,声音中都带着哭腔,说出清此时他到底是什么情绪。

  看着那箭从那盗匪口中透过,直透脑后,李璟心里有点反胃。但他强忍下去了,他告诉自己,此时还是战场。容不得半点马虎,虽然他shè倒了一下,可另一边王校尉却已经陷入了围困之中。

  李璟迅速从箭壶中又取出一支箭,这次的速度提升了许多。

  搭箭,张弓,开弓!

  十几步外又是一个人应声而倒,这次却是正中胸口。盗匪们虽然强悍,但却并没有铠甲,连那大当家的都没穿甲,在李璟犀利的箭下,那人直接毙命。

  咻,又是一箭shè出。李璟将一个正高高举起横刀,向王校尉背后劈去的山匪送入地狱。

  猴腮脸此时也注意到了李璟这个箭手,不由恼怒的大吼道:“老二,带两个弟兄先做了那箭手。”

  这比买卖开头做的一切顺利,几箭就吓唬住了那群毛都没长齐的驮夫。唯一一个拿刀冲上来的,还被他们围住了,虽然那人武艺有些出乎意料,可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大虫也架不住群狼啊。却不成想,那个最早发现他们一直趴在地上的家伙,居然还是个神箭手,一下子就干掉了他三个兄弟。

  “拣地上贼人的长枪,都围到我身边来。”李璟一声大吼,他已经看清,那些同村虽然躺了一地,鬼叫狼嚎的,可真受了致命伤的却没,大多只是不紧要处中了一箭,血虽流的吓人,一时却是死不了的。这些都是同村伙伴,李璟不能置他们不顾,而且虽然他shè死了三个,对方也还有七个,李璟必须得把自己人组织起来,才能扩大胜算。

  刀疤脸带了两个手下,直冲过来。面对李璟的神shè,这个老练的亡命之徒也有了准备。三个盗匪先是赶了李璟他们的马骡驴子冲过来,然后又一人拿了一匹帛挡在面前做盾牌,然后才提着刀枪冲了过来。

  李璟连向那刀疤脸shè了两箭,可那家伙极其敏捷,居然两箭都避过去了,只是造成了一点擦伤而已。等李璟想先解决另外两个匪徒时,对方却已经冲到了近前。

  李璟这边,此时聚齐了五六个人,可武器却只有两把长枪一把横刀和一把刀鞘,另外就是李璟手上的弓。

  “大家听我喊一二三,一起刺。”退无可退,李璟唯有大喊道。

  “一二三,刺!”看到那刀疤脸凶恶的猛纵身跳起一刀劈砍过来,李璟连忙大喝。

  小石头他们虽然心中恐惧,可此时见李璟先前连shè杀三人,心里也把李璟当成了主心骨。李璟一喊刺,两个持枪的立即猛的向前捅去,小石头和小木匠也拿着刀和刀鞘狠狠的向前劈砍。

  李璟五六人齐声大吼,声势一时巨大,那刀疤脸被吓了一跳。见长枪递到面前,空中一时无法换招,立即将手中用来挡箭的一匹帛猛的掷向众人,然后一声大吼,大枪向地上一刺,生生的止住了扑上去的势头。

  小石头等人刀枪顿时一齐落空,李璟却早在等着这个时机,刚搭好的箭顿时离弦而去。刚逃过长枪穿刺的刀疤脸一时不及,啊的一声惨叫被shè翻在地。另两个贼匪见彪悍的二当家被shè翻,也不知道生死如何,顿时一惊,胆怯下转身就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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