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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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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八章 时不待我(四)


  走到西南院门口,沈洲心情分外复杂。乔氏现状,沈沧夫妇自然不会瞒着他,早在往南昌的信上早已说明。

  在没有回来前,沈洲想起妻子,心中对妻子只剩下厌倦;可眼下就要相见,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

  少年时的一幕一幕都在眼前,当年乔氏亲近自己的确是受了乔老太太主使,别有用心,可自己堂堂少年举人,并不是无知孩童,难道还真的能被美色所惑?十三岁的乔氏,身量未足,不过是个小少女,容貌也不过是中上,只是格外爱撒娇罢了。

  沈洲虽是少年慕艾之年,可心中仰慕的是长嫂那样的婀娜女郎,并不是表妹这样的豆芽菜?不过是心中不满与孙家的亲事,半推半就。到了后来,假戏真做,便也自欺欺人,只说自己是“情难自禁”,并非是有预谋的“背信弃义”。

  如今儿子死了,嗣子也殇,夫妻相看两厌,这是他做了错事的报应。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不过里面却没有丁点儿人气。就算有婢子露面,也都是面生的,旧日熟面孔一个不见。

  沈家可以有个“养病”的二太太,却不能有个“疯”了的二太太,所以那些老人去年在二太太发病后就都随着二太太安置到庄子上去了。

  疯子?能凌逼嗣子雪地下跪,不忘三十年前的恩怨要掐死沈瑞,有这样的疯子?

  不过过假痴不癫,早在南昌府时,乔氏也闹过。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装疯卖傻固然逃过责罚,可“害人终害己”这句老话却是不假。

  要是她安生在庄子上待着,就算大家都怨她,可看在沈珞面上,也会容她安老;偏生要自己折腾,闹得自己中了风,将自己闹得不生不死的模样。

  沈洲自嘲一笑,掀开帘子进了屋子。

  今日,正好是十月初一,地龙早就燃起来,屋子里不仅是热气,还带了怪异的臭味。

  沈洲不由掩鼻,就听到北炕位置传来“呜呜”的声音。

  乔氏倚在炕边,正对着门口坐着,旁边小杌子上坐着一个婆子,手中端着一个碗,正给乔氏喂食。

  乔氏看到丈夫出现在门口,脸上激动得不行,不知是惊是喜,这才“呜呜”出声。

  那婆子也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见是沈洲,忙站了起来:“老爷……”

  这婆子不是旁人,正是毛妈妈。

  沈洲本觉得屋子里气味难闻,想要责骂两句,眼见毛妈妈现状,语气也缓和几分:“这些日子都是你服侍太太?辛苦你了……”

  “都是老奴应该的,是老奴辜负老爷嘱咐,没有服侍好太太……”毛妈妈闻言,战战兢兢,眼圈都红了。

  虽为下仆,可毛妈妈两口子是沈洲身边老人,前年也是奉命回京“服侍”乔氏。她儿女都争气,在沈家也体面,本是心宽体胖,如今回京不过两年夫,人瘦了一半不说,面上也带了老态。

  乔氏越发激动,下身虽不能动,可胳膊却是能抬起,只是口齿不清不楚:“劳……劳……”

  变化的并不是只有毛妈妈一个,乔氏的变化也是惊人。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也都是褶子,看着比憔悴的徐氏还要年长,像个老妪。

  这样的脸,脸上却是露出小女孩的委屈与依恋来,看着叫人汗毛耸立。

  沈洲立时移开眼睛,对毛妈妈道:“大太太说收拾了屋子,带我过去梳洗……”

  正房实不是能安置的地方,沈洲本觉得自己见了发妻,会有诸多埋怨;到了眼下,却是懒得再废话。

  毛妈妈道:“收拾了前院,地龙也点上了……”

  沈洲点点头,大踏步出去,身后是乔氏绝望的尖叫声……

  前厅,沈瑞与三老爷依旧在,叔侄两个脸上都带了沉重。大管家半了身子坐在圆凳上,原本因上了年纪有些弯的背躬得更厉害。

  “赵匠人带了师兄弟日夜干活,昨日终于将福材制得,今日开始刷桐油……”大管家禀道:“民间有用福材‘冲喜’的讲究,等过两日油干了,要不要运回府?”

  三老爷闻言,不由迟疑:“真有这样的说?这未免太不吉利,倒像是在咒人……”

  沈瑞点头道:“确实有这个说,前几日全三哥来还问了这个,是鸿大叔与鸿大婶叫问的……鸿大叔身体不好,早年家里就预备了福材‘冲喜’……”

  “鸿大老爷如今可好好好的,说不得老爷也会好起来……”大管家闻言,眼睛一亮,脸上有了神采。

  三老爷想了想,对大管家道:“这事是大事,我与瑞哥也不好做主,还是问问大太太那边的意思……”

  大管家已经坐不住,忙站起身来道:“老仆这就去正院请示太太……”

  三老爷摆摆手,打发大管家下去,脸色带了阴霾。

  沈瑞道:“等福材运回来,老爷的病就瞒不住了……”

  沈沧的病情虽没有刻意隐瞒,可具体情形也只有往来亲近的几家知晓,旁人知道沈沧是季节变化引发的宿疾,因他每年换季时都要折腾一回两回,旁人也没有将这个当成大事。能从太医院挖到确切消息的几位阁老,却是对沈沧的病情知根知底。

  虽说没有人现下“趁火打劫”,出面斡旋刑部尚书一缺,不过各位阁老心中都有了差不多的人选,只等沈沧正式致仕,那边就能报上新尚书的廷推人选。毕竟“京察”刚结束,等着候缺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如今沈沧上了第二封告病折子,正合了几位阁老的心意。几位阁老这次就没有再挽留沈沧,给出的票拟是升一级允病退。

  不过折子递到御前,却被留中,随后太医署就又有太医奉命来到沈家,正好是在沈洲回来没多久。

  这次带太医来沈家的内官不是旁人,正是与沈瑞相熟的刘忠。只是瞧他穿戴,与昔日相似,又有所不同。眼看沈瑞眼露诧异,刘忠道:“这是沈公子吧?几年未见,倒是比当年高了许多……”

  沈瑞眼见如此,便也接着道:“中官大人倒是威仪更盛……”

  三老爷与匆匆赶来的沈洲虽疑惑这两人怎么认识,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虽说是奉了皇命过来,可是刘忠比较和气,传了皇帝口谕,不让惊动沈大人病躯。

  这次随行过来的太医不是寻常太医,而是穿着五品白鹇补服的老大人。沈家叔侄三人见状,都是肃然起敬,同时心中也多少存了些盼头。

  来人竟是太医院使,京中人称“神医”的杏林高手。

  就算是心中对皇权并无归服之心的沈瑞,对于皇帝都心生感激,更不要说沈洲与三老爷?

  “陛下仁厚!”沈洲满脸激动,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都是恭敬。

  三老爷则是双目烁烁地望着太医院使,传说中的当世神医。连帝后都要他诊脉,就能知晓眼前这老爷子手中的几把刷子。

  沈家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位老神医,只是身为官身,知晓轻重忌讳。自打老神医坐上太医院使之职,就不再外诊,贴了“御用”这两个字,旁人就算想想,也是逾越。

  只是时也命也,老神医的到来,并未给沈沧的病情带了转机,反而下了最后通牒。

  老神医倒是没有拿架子,还给写了一个方子,只是嘱咐时说的话却是令人心惊:“沈大人如今生机已失,要是老夫所料不差,之前方子就算用着效力也不顶了,沈大人病发时定是疼痛难忍。这是加增两味药以后的方子,多少能让沈大人少遭些罪……只是这大事,该预备起来了……”

  徐氏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上一次的太医说“年关难过”,可眼下离过年不是还有三个月么?

  沈洲与三老爷也大惊失色,沈洲低声道:“这……家兄还有多少时日……”

  老神医叹气道:“沈大人是不是近日嗜睡?白日里昏睡不醒,夜里久不能寐……吃的东西也无克化,只能用汤水养着……换做旁人,或许还能多支持些日子,沈大人却是坏了肠胃,就算喝下那些汤水,也补不到身上去,只会一日瘦过一日……好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更不要说沈大人本就是轻弩之末……怕是就在旬月之间……”

  得了这样的消息,沈家诸人都难掩悲痛。

  老神医随着刘忠回宫复命去了,沈瑞随着两位叔叔送出大门。虽有些好奇刘忠怎么没去东宫,而去了御前,不过眼下沈瑞也顾不上这个,只跟在两位叔叔身后,又去了上房。

  如今厚葬成风,白事比红事更繁杂。“死后哀荣”是大事,寻常百姓人家都要破家发丧父母,更不要说仕宦人家的讲究与气派,都是旁人看着的。

  要是不做准备,临时操持起来,还真让人措手不及。

  徐氏虽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也不希望丈夫身后事有纰漏。她看了眼前的两个小叔子与嗣子,视线最后落在二老爷身上,起身福了下去:“老爷的事,就劳烦二叔多费心了……”

  沈洲早已起身避开,忙道:“大嫂折煞我了,本就当是我分内之事……”

  三老爷也跟着起了,却是低下头没有应声。他想要为兄嫂分忧,可是他实在是受不了去预备兄长的后事,只想起那个情景他便心如刀绞,无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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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时不待我(五)


  沈沧醒来时,已经是晚饭前,听说沈洲回来,立时打发人去请。

  沈洲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总算是回来了!”沈沧见到弟弟,脸上满是喜悦。

  他虽不怕死,可也怕死后无法安心。这个弟弟,使得他操了一辈子的心,可是他到底是长兄,就算心有埋怨,依旧希望他好好的。

  如今小长房有一双孝顺的嗣儿嗣女,小三房夫妻恩爱还有宝贝四哥儿,小二房有什么?

  到了如今这个下场,固然有沈洲自作自受,可也是时运多蹇(jian,音简。跛,行走困难;迟钝,不顺利)。

  沈洲羞愧道:“是我不好,在路上耽搁了,本当再早几日回来……”

  “明日就往吏部去,一会儿叫人给马尚书去信,祭酒之事实是耽搁不得……”沈沧道。

  沈洲闻言,脸色发白:“这样急迫么?”

  尽管心中不愿离京,可是听过三老爷的话,知晓其中还涉及何学士的事,沈洲就将那份不愿忍下。

  沈沧点点头道:“急!祭酒一缺,都空了三月……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早应尘埃落定……早些定了,你也早些离京去……”

  否则赶上沈沧的后事,沈洲到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才相见,又提分别。且以沈沧的状况,如今是生离,也是死别。

  沈洲面上带了纠结:“大哥,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我能不能明年再去任上”

  沈沧蹙(cu音醋。皱,收缩)眉道:“说什么傻话?这是儿戏么?”

  沈洲低下头,露出几分不情愿。

  沈沧怒极而笑:“作甚鬼样子?你今年是四十九,不是十九,孰轻孰重还不知?”

  沈洲侧过头,带了几分倔强道:“我不想这个时候离京……”

  父母没的早,这世上至亲骨肉只有他们手足三个,三老爷到底隔了一层。

  沈沧皱眉道:“瑞哥儿、四哥儿还小,以后少不得你这做长辈的照拂,降级回京,之前的外放就白折腾了……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只希望你能更进一步,庇护一门妇儒……”

  这俨然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沈洲心中大恸,却是强忍了,只做不经意地点头道:“一家子骨肉,孝顺兄嫂,照顾老三与侄儿、侄女们本就是我当做的……”

  沈沧脸色这才好些,摆摆手打发婢子们下去,低声道:“我并非平白无故非要你出京,只是自打太皇太后薨,陛下的情形也不大好,等到金乌西坠之时,这京城少不得要裹乱一回……”

  沈洲脸上一变,忙道:“既是如此,我不是正该留在京中,照看一家老幼?”

  沈沧摇头道:“你留在京,就是靶子,让人想起沈家姻亲故旧还得力,说不得就要被威逼拉拢,从之失了风骨,不从则置己身与家人于险境……只有在外头,才能不被波及,保全自己……剩下老三与瑞哥儿,一个尚未入仕的举人,一个年轻生员,闭门家中,外头就不会再将沈家放在眼里……”

  沈沧说的平静,沈洲却听得惊心动魄,神色大变:“就算……东宫名分早定,还会有这样凶险?”

  “一朝天子一朝臣……三阁老执政已久,想要上进的不是一个两个……”沈沧道。

  沈洲这才知晓大哥安排自己去南京是为了家族避祸,心中那份犹豫便去了,点头道:“我听大哥的……”

  兄弟两个说着话,三老爷与沈瑞得了消息,知晓沈沧醒了,也过来了。

  叔侄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宫使上门的消息,徐氏安排厨房开席,为沈洲接风洗尘。

  等到用完晚饭,从正院出来时,沈洲私下与徐氏道:“大嫂,让瑞哥儿代大哥写谢恩折子?”

  太医使过来的消息可以瞒着沈沧,但君恩在前,沈家人也要表现得感激涕零,才是应有之义。

  太医使的消息到了御前,刑部尚书一职不管能不能卸掉,皇上总要思量“加恩”。沈洲希望侄儿的名字能直送御前,“提醒”天子沈家尚有妇幼需加恩。

  徐氏犹豫了一下,道:“二叔既回来,这些事本当二叔出面,只是眼下到了廷推的时候,不宜节外生枝,就让瑞哥儿代笔……”

  否则的话,要是沈洲代兄长上“谢恩”折子,皇帝一时热心,直接留沈洲在京以做加恩,那就是“阴错阳差”了。

  *****

  毛宅,看着风尘仆仆、瘦了一圈的儿子,毛太太心疼的不行,拉着儿子胳膊,上下看了一遍,眼见儿子虽面带乏色,不过双目炯炯有神,这才神色缓和了些,嘴里依旧是埋怨道:“你真是胆大,一路上骑马进京,这个时候,寒风凛冽,要遭多少罪……”

  毛澄已经落衙回来,坐在炕边,看着儿子身上衣冠,颇为欣慰,道:“总算是没白回去一趟,甚好、甚好……”

  毛迟是弘治十五年中秋后启程回昆山老家的,弘治十六年下场应童子试连中“小三元”,今年直接参加乡试,取得南直隶乡试六十一名。

  南直隶总共取士百三十五人,这六十一名不上不下,只能算中等,这使得在童子试中一鼓作气取得“小三元”的毛迟颇受打击。

  毛迟满脸羞愧道:“是儿笔力有限,当年爹虽没有摘得解元,却是五经魁……”

  “哼,你才几岁,还想着‘青出于蓝’了不成?当年我举于乡时,已经年将而立……你若是能安心再等十年下场,也能拿到经魁……”儿子好强争气,毛澄颇有欣慰,却不愿他骄傲,轻哼一声道。

  南直隶那是什么地方?在科举之路上多少当世才子也折戟于此。就是毛澄本人,春闱时虽得了状元,可早年乡试也是落第了两次。

  毛太太眼见丈夫又要训儿子,忙起身道:“百岁才到家,还未做梳洗,老爷想要骂人,也要等一等……”

  从南京到京城二千来里路,毛迟陆路北上,每日都要行百里,身上又累又乏,也肮脏,便回房梳洗去了。

  眼见儿子不在,毛太太才露出几分抱怨道:“老爷当年中了举人,接下来就是拜会同年、座师,正经热闹了大半月,可怜迟儿,因老爷的信,只过了鹿鸣宴,就匆匆北上……”

  毛澄瞥了妻子一眼,道:“是辛苦几日好,还是晚三年娶妇好?我在信中与百岁说的清楚,他既能匆忙赶回来,可见也是愿意早日迎娶……”

  听了丈夫的话,毛太太不吭声了。

  儿子转年就十九岁,毛太太自然也是盼着媳妇早日进门。毛迟是他们夫妻两个的独生子,又是生下几个女儿后才得的这个儿子,如今他们夫妻两个也是四十望五的人,早就想要抱孙子了。

  “那明日请王叔叔帮忙过去问问?”毛太太道。

  毛澄道:“我们是娶妇,又不是嫁女,矜持个甚?明早使人送迟哥送帖子过去,落衙后我亲自过去一趟……”

  要是真要在年前迎娶,现下就要张罗起来,毛太太自是无异议,只低声道:“只盼着亲家大老爷能早日痊愈……”

  就算不痊愈,也要撑个三、两月才好,那样不仅新妇进门,说不得孙子也怀上了。

  次日,毛迟手里拿着父亲的帖子,过来沈家。

  沈瑞得了消息,忙到前面相迎。

  虽说士人重诺,可这世上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人也不少。毛澄能催儿子早归,毛迟能中举后马上返京,都能说明毛家父子对毛沈两家亲事的重视。

  这是玉姐儿以后的夫家,他们能重视沈家,沈瑞自然是分外感激。不过感激之余,他心中也忐忑。太医使的话说的清楚,沈沧的身体就在旬月之间,这之前操办玉姐儿的亲事未必来得及。

  “恭喜世兄蟾宫折桂!”见了毛迟,沈瑞拱手道。

  毛迟忙摆摆手,道:“勉强榜上有名,恒云莫要笑话我了……”

  沈瑞道:“总算是功成,世兄计较其他就没意思了……”

  毛迟后知后觉,想起沈瑞侍疾没有下场之事,怕他心中不痛快,岔开话道:“久不在京中,当去给世伯、世伯母请安……”

  沈瑞点头道:“前些日子南直隶乡试录果报到京中,父亲与母亲还提过世兄……”

  沈瑞先引毛迟去客厅,又打发小厮往正房去传话。

  没一会儿,小厮回来,道:“老爷、太太听说毛少爷来了,叫二哥带人过去呢……”

  沈瑞与毛迟起身移步,去了正房。

  玉姐儿本跟在徐氏跟前,听说毛迟来了,立时要避,却是被徐氏留住:“长辈都在这里,见一面又有什么?毛家哥儿也争气,不过十八岁,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同沈瑞担心的一样,对于毛迟早归,徐氏既欣慰又担心。

  沈沧却是老怀大慰,对徐氏道:“毛迟既回来,毛学士也当上门……玉姐儿的事,可张罗起来了……”

  玉姐儿虽有心见未来夫婿一面,可眼见长辈们提及婚嫁大事,这不是她能听得了的,忙避到侧间。不过她面上并无羞臊,轻咬贝齿,满脸忧虑。

  太医使过来的消息,玉姐儿是知晓的,对沈沧与徐氏便越发担心。她在徐氏面前说不想嫁,却不是虚话,而是肺腑之言。

  可是未婚夫是独子,且公婆年迈,毛家早盼着新妇进门之事,玉姐儿也早就从毛太太话里话外听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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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章 乐往哀来(一)

  虽说早就知晓沈沧病重,可见到沈沧那一刻,毛迟还是吓了一跳。灰败脸色,颧骨凸起,瘦骨嶙峋,原本的威仪也所剩无几,要不是一双眼睛依旧灼灼带光,看着比死尸好不了几分。

  沈沧笑了笑,只当没见毛迟的异样。

  毛迟能赶回京来,沈沧颇为宽慰。

  世人虽重男轻女,可沈家兄弟三人,只有玉姐儿这一个女儿。之前玉姐儿在小二房时,有嫡兄沈珞在家,加上嫡母乔氏并不是宽和的人,不过庶女身份,过得跟小透明似的。幸好是徐氏这伯母当家,尊卑有别、赏罚分明,才没有让人欺负了玉姐儿去。等到玉姐儿过到小长房名下,就成为沈家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因被徐氏带在身边教导几年,加上这几年跟着三太太管家,玉姐儿身上已经有几分徐氏少时的影子。本就是亲侄女,加上“爱屋及乌”,沈沧对玉姐儿也多了几分疼爱。

  就是沈毛两家的亲事,虽说也有为沈家添助力的打算,可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毛澄状元出身,前程大好,偏生出身低微,不会挑剔玉姐儿庶出身份。而毛家虽不是百万之富,可也是殷实人家,同那等“穷人乍富”的人家还不同,该有的规矩品格还是有的。

  毛迟本身,不能说“青出于蓝”,却也是读书种子,以后少不得科举出仕,前程错不了。加上他与沈瑞交好,又受过沈理教导,多了这两重关系,以后对玉姐儿只有看重的。

  这世道女儿艰难,若耽搁三年,说不得玉姐儿以后在婆家的曰子就要难过。能在自己闭眼前,将两家的亲事艹办了,沈沧还是乐观其成。

  “十年苦读,心想事成,长卿万不可骄傲懈怠……”沈沧道。

  “长卿”是毛迟的字,还是沈理给起的。

  沈理是毛澄的前辈与同僚,两人都是状元,即便早先往来不算紧密,也颇为志趣相投;等到毛家与沈家联姻,两人的交情也跨了一大步。毛迟本就随沈理学习时文,只是没有正式登堂入室,不过却是以师礼敬之。虽说从亲戚辈分说起来,有些混乱,但是原本沈理便与毛澄平辈论交,倒是也没有显得太离谱。

  毛迟讪讪道:“不过勉强在榜单上,作甚值得骄傲?倒是世伯族侄,能在南直隶夺元,才是令人佩服。”

  沈沧摸了摸胡子道:“你也说了那个是我族侄,你却是我的女婿,我自然为你欢喜的多……”

  毛迟的脸“唰”的红了,坐在那里手足无措。

  官宦子弟,十几岁都知人事的大有人在,像毛迟这般纯良确实难得。徐氏在旁,抿嘴一笑,提着的心也放下几分。

  沈沧既接了帖子,知晓毛澄今曰落衙后要过来,便没有再与毛迟多说。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下定迎娶之类,还要两家长辈最后做主。

  徐氏眼见丈夫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咳,便对沈瑞道:“迟哥儿许久没来了,你们兄弟下去说话吧……”

  沈瑞起身应了,带了毛迟出去。

  直到出了正房,毛迟才松了一口气。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倒是装得乖觉,叫你声‘女婿’就脸红了?”

  毛迟轻哼了一声道:“难道你敢在杨大学士跟前放肆不成?”

  五十步莫要笑一百步。

  正房里,沈沧吃了半碗茶汤,压下喉咙中的痒意,这才止了咳。只是他本就身上没力气,咳了这一会儿,额头上都是虚汗。

  徐氏见状,心中忧虑更甚。

  毛迟回京虽是好事,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三、两曰就能艹持完的。太医使的话历历在耳,自己老爷能坚持过去吗?

  沈沧正闭目养神,方才咳的急了,带了晕眩。

  好一会儿,沈沧才平复过来,慢慢地张开眼,道:“叫人再预备两根好人参吧,我总要看着玉姐儿出阁……”

  九如居中,毛迟难掩忧色,犹豫道:“这个时候提亲事,是不是不合时宜?”

  论起年纪来,沈瑞是比他小两岁不假,不过沈瑞素来稳重,以后又是他的内兄,他便也是真心请教。

  沈瑞想起太医使的话,心里也没底,道:“家父家母是希望你们早曰成亲,省的耽搁了你……只是能不能功成,我也说不好……”

  毛迟苦笑道:“总觉得这个时候提这个是添乱……”

  沈瑞道:“你到底是独生子,要是婚期仓促,不知令尊令堂心里会不会不喜?”

  本是想着毛迟年纪大,怕毛家等三年不愿意才想要将玉姐儿早曰嫁出去;要是再因亲事仓促引得公婆不喜,那还不如矜持些,三年后再出阁。

  毛迟忙摇头道:“非常期、非常事,家父家母哪里会计较这些个?只怕委屈了令妹……”

  两家定亲前后,毛迟也是见过玉姐儿的,对于未婚妻颇为满意。

  认识了几年,对于毛迟的人品,沈瑞倒是信得过。他既这样说了,沈瑞便也信了。其他的事,两人说了也不作数,就要等毛澄晚上过来时再提。

  沈瑞问起南直隶乡试的事,对于沈瑾能得解元之事,他心中也颇为意外。

  越是接触科举,越是知晓南直隶考试竞争的激烈。就是沈瑞自己,每每想到此处,也颇为庆幸,自己不用在南直隶死磕。

  不说别人,就是已经扬名南士林的大才子文征明,已经考了四次,都落第,未来还会继续落第六次,十次不第,从二十几岁风华正茂的青年,一直到五旬老翁,也没有中举。

  由此可见,在南直隶中举多难,在举人之中脱颖而出就更不容易了。

  不用说别的,只要沈瑾在会试时进了前十,以他南直隶解元的身份,点头甲的机会就比旁人多。

  不过毛迟并不知沈瑾与沈瑞的关系,只提了一句便赞起五宣来:“王先生真是大才,五宣不过是他身边侍笔墨的书童,初次下场,就在第二十九名,让人自愧不如……”

  沈瑞道:“长卿还不知,五宣已经在老师面前敬了茶,如今是我的师弟了……”

  毛迟颇为意外道:“王先生收学生倒是不拘一格……”

  毛澄是在晚饭前过来的,并不是一人过来,同行的还有沈理。

  “听说二叔回来,小侄便过来看看……”沈理道。

  之前碍于谢阁老那边的关系,沈理不愿意将尚书府拉入几位阁老的党争中,与这边疏远了关系。不过等到沈沧因病休养,从朝堂上退下来,沈理来的次数就多了。

  毕竟先前沈洲没到京,三老爷身体又不好,沈理怎么可能放心让沈瑞一个人撑起这一摊来?

  沈沧心里明白,既安排沈洲往南京去,那京城这边曰后少不得就要沈理照拂,对于沈理也热络几分。就是手上的一些官场关系,沈沧也没有交到沈瑞手中,而是直接交到沈理手中。

  沈理知晓这些的重要姓,并不肯接,还是沈沧劝道:“这些关系根基是利益,瑞哥儿年纪在这里,身份还不足以与这些人制衡,交到瑞哥儿手中,说不得就是引狼入室……”

  冷眼看了这些年,沈沧看出沈理确实待沈瑞如亲兄弟般。就算看在沈瑞面上,他也不会不帮衬着这边。只是谢阁老位极人臣,险境在前,沈理这个相门女婿说不得就要受池鱼之殃。

  这些官场上下的明暗关系,等到沈瑞能用到时已经是十来年后,说不得早就凉透了;搁在沈理手中,却是两厢便宜之事。

  至于沈瑛那里,沈沧不是没考虑过,不过沈瑛是弘治十二年进士,自己资历还浅,下边又有两个早晚要入仕的同胞兄弟。现下五房母子待沈瑞是真心,可真到了利益纷争之时,这真心还能剩下几分?

  世态炎凉,沈沧见的多了,不打算用这个去验证人心。

  沈理这边,虽也有儿有女,可年纪都比沈瑞小,就算以后要走科举仕途,也与沈瑞隔着几年,两下里并不冲突。

  这些安排,沈沧并没有瞒着沈瑞,早将道理与沈瑞说了。

  沈瑞也觉得这样安排妥当,只是心中也颇为古怪,因为沈沧是将沈理当成了沈家官场上“承上启下”之人,却将二老爷撇在一边。

  毛澄本想要提出过几曰下定,婚期定在十一月,不过见了沈沧现下模样,便改了口,只说过两曰有个吉曰正好下定,在月底前选个曰子。

  眼见毛澄这样痛快,沈沧自然无异议。倒是陪坐在侧的二老爷、三老爷听闻,都带了犹豫之色,不时地望向徐氏。

  现下是商量婚期,徐氏并未回避,也在座见客。

  太医使说的清楚,“旬月”之间,短的话十来天,长的话也就下月。如今是十月初,要是坚持不到月底怎么好?

  沈理坐在几位老爷对面,正好看到二老爷、三老爷神情,心下一沉。

  徐氏神色自若,道:“我这边也使人看了曰子,下旬有三个宜嫁娶的曰子,十六、二十二、二十八,十六这曰倒是对两个孩子八字更好些,只是有些仓促,不知亲家老爷那边便宜不便宜?”

  毛澄心中大惊,面上却半分不显,只笑道:“在下与内子早就盼着这一曰,都是预备好的,哪里有不便宜的?既是与孩子们的八字相合,就定在十六为好。”

  沈沧定定地看了妻子一眼,并没有说反对的话,只点头道:“也不好委屈了孩子,虽说曰子仓促些,还是要周全些为好……”

  毛澄道:“那是应当的,亲家放心……”

  今天就是十月初二,婚期前还要下定礼,时间剩下的不多。毛澄眼见得了准话,便没有再坐,起身告辞家去。

  徐氏要留饭,毛澄眼见二老爷、三老爷脸色都沉重,并不是有心情待客的模样,便也知趣地婉拒。

  沈理因担心沈沧,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去了沈瑞处。

  “二叔、三叔脸色不对,大婶娘将曰子定的也太急切些,可是有什么事?”沈理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瑞并未隐瞒,将太医使的话说了。沈理虽早有准备,可听到这话时还是变了脸色。只是他想的要多些,沈家既是要嫁女,还是稳稳当当的嫁了好,要是中途再出变故,倒给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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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一章 乐往哀来(二)

  两家既订好了日子,剩下的就要张罗起来。从现下到迎娶不过半月时间,委实太过仓促。幸好因毛迟年岁见长,沈沧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两家都有心早日成婚,不管是大定礼,还是嫁妆都是预备妥当。

  等到亲友收到两家本月十六嫁娶的喜帖,两家已经正式过了礼。

  不止是沈理担心沈沧熬不住,徐氏也担心,便请二老爷带了沈瑞出面,前往太医使宅走了一遭,并不是要“打蛇棍上”地请太医使过来诊脉,而是求个方子。

  太医使之前看过沈沧的脉,对于沈沧病势心中有数。待听了叔侄来意,老爷子倒是并未端架子,沉吟了片刻,便给写了个方子。

  沈洲与沈瑞都是读过医术的,看了方子就有些犹豫不定。

  太医使摸着胡子道:“沈大人已经是药石无效,如今食不下咽、夜不安枕,要是不用非常之法,到底能不能撑过半月之期,老朽说不准……这方子确实是促眠的,能使得沈大人多绵延些时日……”

  沈洲带了沈瑞郑重谢过,离了太医使宅。

  一路上,叔侄两个都没有说话。

  虽说用了这方子,确实保险一些,可真的让沈沧剩下的日子每日用药促眠?万一在睡梦中……叔侄两个都悬着心。

  等回到尚书府,两人便去见了徐氏。

  徐氏接了方子,怔忪了半响,方点点头道:“到底麻烦老神医一回,回头别忘了补一份重礼过去……”

  沈洲犹豫道:“大嫂,这方子能用么?”

  徐氏道:“正合适。老爷这些日子夜不安枕,一咳就是半宿,用了这方子,也能好生睡觉……”

  沈瑞皱眉道:“可是这药量也太大了些,会不会对父亲身体有损?”

  徐氏苦笑道:“老爷的身体现下药量小了也不顶用……”

  沈洲还是犹豫,徐氏道:“我会与老爷商议此事,这些日子家里事虽忙,可二叔也不要忘了吏部那边,早日尘埃落定,老爷也能早日安心……”说到这里,又对沈瑞道:“日子订的匆忙,内外就要瑞哥多费心,也盯着你三叔些,莫要让他费了精神……”

  沈洲与沈瑞起身应了,从正房出来。

  徐氏去了内室,坐在炕边的凳子上,望向炕上躺着的丈夫。

  沈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妻子坐在跟前,扯了扯嘴角:“方子求来了?”

  徐氏应道:“嗯,是老神医亲自下的方子,是促眠的,老爷这些日子也能少受些罪……”

  之前皇上遣太医使过来看诊的消息,一家上下都都瞒着沈沧,可玉姐儿亲事在即,倒是亲朋往来少不得提及此事,徐氏便对丈夫讲了。沈沧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就知道,身后事也多交代下去,听了这个消息并未有多震动。

  沈沧点点头道:“好,有方子就行……玉姐儿是个懂事孝顺的好孩子,我实不愿耽搁了她……”

  沈毛两家的亲事是前几年就定下的,如今男婚女嫁也是寻常。只是两家亲朋好友都纳罕,这也太仓促,刚接到喜帖那边就下了定,而这迎娶的日子也太近。

  沈家的这边亲友还好,都晓得沈沧在病重,已经居家养病数月,情形似不大好;毛家的亲友,少不得背后打听一番,得知婚事提前的因由,却是各有说辞。

  不乏有那等小人,见不得旁人好的,背后少不得嚼一番舌头,说新妇命硬克父的;还有早年想要与毛家结亲不成的,就背后笑一回毛澄攀附高门是攀上了,却是个转眼要落魄的门户。

  官场上,“人走茶凉”,就算是尚书府邸又如何,压根就指望不上。

  除去两家亲友,官场中人,得知两家仓促定下婚期,冷眼旁观,等着看尚书府笑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这一看,就看出蹊跷来。

  谁说状元出身的沈学士与族人不亲近?不过小半月功夫,沈学士去了三次尚书府,沈学士之妻谢氏也去了两次。

  另有东宫属官名叫沈瑛的,这些日子也去了两次尚书府。另有常出入尚书府两个读书人,好像不是旁人,就是沈瑛的同胞兄弟。

  还有大理寺卿杨镇,这些日子也去了尚书府两、三遭。听国子监那边传来的消息,杨家在监的次子请了半月“病”假,可跟在沈尚书嗣子屁股后边那个小胖子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有病的模样?

  还有沈家姻亲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家,这些日子也曾遣子弟上门。

  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人思量过后,就老实下来。

  沈学士背后有谢阁老,他既出面为尚书府撑腰,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了的?就算谢阁老退下来,还有杨廷和在。东宫属官,那可是炙手可热的职位,等到太子登基,就要再进一步,说不得就是未来的阁老尚书,谁会愿意与他结仇?

  沈家这边上门帮忙的晚辈多,倒是准备得有条不紊,毛家上下却是忙忙碌碌。

  毛家虽有几门亲友在京,不过不是隔房堂亲,就是远亲,平素里上门托个关系,打个秋风还罢,正经用时什么忙也帮不上。幸好毛迟也算翰林院老人,在翰林院里也有几个交好的同乡、同年,通家之好,便也打女眷过来帮衬,这才使得毛太太没有出了差子去。

  不过读书人素来清高,加上南边风俗,向来重嫡轻庶,对于玉姐儿的身份,难免有人腹诽。嗣女又如何?到底是小老婆养的。就算人人都说尚书府夫人是个雍容贵重的品格,可这玉姐儿才到长房几年,如今到底调教没调教出来还是两说。

  也有心直口快的,少不得在毛太太跟前露出一、二口风出来。

  “是个规矩懂事的,等进了门,伯娘、婶子们就晓得了……”毛太太带了几分矜持点评着。

  对于这门亲事,她早先也略有不满,不过待见过徐氏与玉姐儿后,就剩下欢喜。她不过落第举人之女,侥幸做了状元太太,可早年初到京城时也闹了不少笑话出来。她有自知之明,见到亲家太太徐氏的大方从容并不觉得嫉妒,反而满心艳羡。

  玉姐儿如今有徐氏几分品格,落落大方,这几年是当家理事,自有一番气度,在毛太太看着,就已经比丈夫这些同年、同乡家的腼腆小姐强出十倍不止

  外人只看着沈尚书如今垂危,毛太太却知晓得沈家在南士林的声望。尚书府人丁虽单薄些,可沈氏一族人丁可繁茂,今年南直隶的解元不就是玉姐儿的族兄弟么?

  娶一个媳妇,与沈氏一族成了姻亲,说起来毛家还是占了大便宜。

  唯一遗憾的是,迎娶太仓促,难免少了几分风光,不过事到如今,也是便宜之举,总比让自己儿子等三年要好。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日,正式迎娶前一日,沈三老爷带了几个族侄往毛宅送嫁妆。

  毛宅这边很热闹,不少翰林女眷过来,想要见识见识尚书府送女的气派。毛迟有三个同胞姐姐,都已经出阁,长女随丈夫在外任上,次女与三女都嫁在京官人家,今日都携儿带女回娘家帮忙。

  对于未来弟媳妇的嫁妆,毛家两位姑奶奶也好奇,倒不是贪财。只是想要通过嫁妆多少,看看未来弟妹是否受娘家重视。

  不管沈家多么体面,一个被亲人重视的女儿与一个不重视的女儿,对毛家来说肯定不一样。

  等到嫁妆送到,不能说十里红妆,可一百零八抬嫁妆,在京中也是屈指可数,晃花了大家的眼。

  更不要说嫁妆中,京中房宅两处、铺面两间,京外田庄两座,松江田庄两处,不说毛迟以后前程如何,只这些陪嫁产业就够子孙无忧。

  毛太太只觉得脸上光彩,毛家两位姑奶奶也终于放下心。沈家既重视玉姐儿这个女儿,这般陪嫁女儿,以后待自家小弟这个女婿定也错不了。

  那些翰林太太都是咂舌不已,不免有人说酸话道:“就算是尚书老爷,这般嫁女也恁招摇,若是清清白白做官,想要攒下这些可不容易,就不怕御史弹劾不成?”

  毛太太挑眉道:“徐夫人可是相府贵女出身,名下嫁妆产业丰厚,沈家三房又只有这一女,叔伯自然也要多陪送的,齐三房之力陪送这些也不稀奇……

  就算沈尚书走了,沈二老爷却是玉姐生父,难道以后就不照拂女儿女婿了?虽说现下沈二老爷得了南京国子监的缺,年底就要往南京赴任去了,不过自己老爷说的清楚,等沈二老爷熬完资历再回京时,还要升一升的。

  还真是让毛太太说着了,玉姐儿这份嫁妆还真是大家各有添加。

  因毛家只是中等人家,徐氏本不欲招摇,给玉姐准备的是一处宅子、一处铺子、京城与松江各一处置庄子,剩下的都是做了压箱银。不过沈洲添了京中一处宅、京外一处庄子,三老爷给添了一间铺面,沈瑞见上面有南边产业,就添了一个松江庄子。

  “家里就玉姐儿一个女孩,婚期已经是仓促了,嫁妆体面也好……”沈沧这样吩咐道。

  徐氏便也听了劝,将原本订好的九十六抬嫁妆增加到一百零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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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二章 乐往哀来(三)

  同毛家欢快的气氛相比,沈宅这边安静的多。内外虽是张灯结彩,可从上到下都透着几分肃穆。前来吃酒的都是至亲好友,对沈沧的病势即便早先知晓的不多,可眼见今日这般日子沈沧也没有露面,就知晓情形不对,便也都将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旁人还罢,要不早就得了消息,要不就是不于己事,心中唏嘘两句罢了;唯有乔家过来吃酒的少爷、少奶奶,都心惊不已。

  乔家唯一的靠山,就剩下沈家。如今沈洲已经派了外放,只是人还没有上任,京城中能依靠的就剩下沈沧。要是沈沧真的不好,那乔家以后能依靠谁去

  等用了酒席,乔家各房少爷、奶奶便匆匆回家,与父母告知这消息去了。

  乔大老爷素来是个糊涂的,虽晓得“大树底下好乘凉”,可仕途已断,如今乐的做太平乡绅,便也不以为意,摇头唏嘘道:“生老病死,谁还能拦得住,着急有甚用?谁能指望谁过一辈子,以后还是个人顾个人吧……”

  乔大太太急道:“老爷是不指望沈家大伯提挈,可五哥呢?五哥以后的前程,可还需要人拉扯?”

  提起幼子乔永德,乔大太太不免又后悔:“早就该晓得人心都是偏的,一个是亲侄女,一个是无血脉的嗣子,沈家怎么会不倾力嫁女?啧啧,要是珞哥儿还在,我就不信他们舍得这样预备嫁妆真是便宜了毛家,玉姐儿年纪与五哥儿正是匹配……”

  沈家向来不露富,这次高调嫁女,也没有人去细究沈家产业,反而有不少人可怜沈瑞。只当沈沧、沈洲存了私心,才将家产大头陪嫁了亲骨肉,而不是留给嗣子。

  世人常如此,以小人之心揣度旁人,倒也不稀奇。

  不说亲戚,就是沈理之妻谢氏,眼见玉姐儿嫁妆,心里也犯嘀咕,回头与丈夫唠叨了一回。谢家是余姚大户,她出嫁时自家虽还不是宰相门第,可也是嫁妆丰厚,只是比起玉姐儿这份,还是差了不少。

  沈理却是笃信沈沧、徐氏人品,道:“能陪出这些,留给瑞哥儿的只会更多。二房虽在京不过两代,却都是做到九卿之位,看来家底要比露出的富裕的多,只是不显罢了,这是合了大族叔与大婶娘的性子。”

  谢氏只是不信,却知晓轻重,没有在丈夫跟前再啰嗦。

  乔大老爷却是信了妻子所说的,也有些心疼,瞥了妻子一眼,轻哼道:“现下觉得玉姐儿是好的了?早年谁嫌弃那边是庶出来着?”

  两家“亲上加亲”的提法,早些年就有,不过那是乔老太太在世,盯上的是亲外孙沈珞,压根就没看上眼过玉姐儿。后来乔氏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乔老太太,沈洲怕伤了两家关系,曾主动提及想要将玉姐儿许给乔家,不过因年纪合适的孙子都是嫡出,乔老太太看不上玉姐儿,想也不想就给回绝了。

  乔大太太只觉得一噎,怏怏道:“说这些怪没趣的……”

  乔大老爷想起一事,幸灾乐祸道:“最着急的不是咱们,怕是老三睡也睡不好了……”

  正如乔大老爷所说,乔三老爷虽因还没出孝,不好前往沈家吃喜酒,不过听到儿子乔永善带回来的消息,不由傻了眼。

  即便沈沧真的告假两个来月,可乔三老爷也没有想到沈沧真的熬不住。

  “你表伯父真的不好了?”乔三老爷瞪大眼睛反问道。

  乔永善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道:“应是如此,今日大伯都没露面,大伯娘也就露了一面,出面待客的是姑父与三叔,不过瞧着这两位面上,也是难掩忧色……”

  乔三老爷只觉得手足冰凉,喃喃道:“那这冲喜,的说法应是真的了?

  乔永善想了想,道:“儿子瞅着不像是冲喜,,倒像是怕来不及,耽搁了沈表妹,毛家表妹夫是毛学士长子也是独子……”

  乔三老爷怔怔的,好一阵儿缓不过神来。

  乔家诸晚辈中,乔永善因与沈瑞年纪相仿,往来最多,这会儿的担心也是真心实意。

  “姑父怎么这个时候外放?沈家三叔实不像是能撑事的,这以后都瑞表弟支撑门户,想想还真不容易……”乔永善感慨道。

  乔三老爷已经坐不住,“腾”地一下子站起来,道:“不行,我不放心,我要亲自去看看……”

  乔永善望了眼窗外,惊诧道:“父亲,眼见宵禁了?”

  乔三老爷看着外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面上露出颓色。

  尚书府,上房。

  已经是掌灯时分,沈沧昏睡了一日,直到晚饭后才醒。沈家众人得了消息,便都赶了过来。

  自用了太医使的方子,沈沧睡得是踏实了,不过醒来的时候越来越少。不知是不是睡好了的缘故,他面上的气色,确实比之前要好上许多,见了些血色

  只是看在沈家人眼中,却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这是“回光返照”之像。每每沈沧醒时,大家都便过来陪着,就怕有什么遗憾。

  沈沧却只是看着还好罢了,与家人闲话几句今日送嫁妆之事,力气就有些接济不上。徐氏见状,便叫众人散了。

  沈洲与三老爷都缄默,各自回去,沈瑞却没有立时就走,而是止步,看了眼玉姐儿。

  玉姐儿的眼中,带了惊恐不安,身上丝毫没有新嫁娘的喜悦与娇羞。她是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嫁,可是也知晓长辈们为她好,她没有反对的余地。

  沈瑞看在眼中,不由心生怜惜,平素再稳重,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女。

  这十几日沈家虽张罗着嫁女,可愁云笼罩,实不是嫁女的气氛。

  玉姐儿察觉到沈瑞的视线,带了几分忐忑道:“二哥?”

  沈瑞道:“我口渴了,能不能叨扰大妹妹吃杯茶……”

  玉姐儿忙道:“二哥客气了,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这边主院是中路三进根据,正房就在中间一进,玉姐儿闺房在最后一进。

  婢子们上了茶,袅袅茶香散开,玉姐儿忐忑的心情才稍平复些。

  沈瑞也不着急说别的,只不紧不慢地将今日过去送嫁妆的见闻、与毛家在京的姻亲故旧说了一遍。玉姐耳朵微红,却依旧是认真听了。

  说到最后,沈瑞正色道:“大妹妹嫁妆是父母长辈精心准备,不管是在京城,还是在江南,都是体面的……大妹妹过去,也要立得住,莫要小瞧了自己,不要忘了自己是沈家二房唯一的千金,就算出阁,也是沈家二房唯一的姑奶奶……”

  这有教导之意,玉姐儿忙起身听了,低下头道:“谢二哥教诲,妹妹定不会丢了沈家的脸面,只是羞愧这个时候家里还为妹妹之事添乱,使得父亲不能安心静养,使得母亲分心他顾,又使得三叔、三婶与二哥都受累……”说到最后,已经是带了哽咽。

  “父母之为子,则为之计远矣。阖家上下在这个时候安排你的亲事,全因父亲、母亲拳拳爱儿之心,盼着你与妹夫琴瑟相和,在夫家日子和顺……就算是担忧、愧疚,今晚该哭就哭,明日开始也收一收,不要苦着脸做新娘……要是因一时真情流露,引得亲家老爷、太太不喜,岂不是违了父母初衷?”沈瑞道。

  就算知晓现下两家成亲是为了以防万一,可毛家上下盼新妇进门盼了好几年,如今双喜临门,谁愿意娶个苦瓜脸儿媳妇进门?

  玉姐儿又羞又愧,却晓得沈瑞是“逆耳忠言”,讪讪地应了。

  徐氏站在门口,将这话听了个正着,脸上露出几分欣慰。她现下过来,也是劝玉姐儿这些话的。就算是担心沈沧,出嫁后也要收敛一二,要不然确实容易被挑理。

  如今沈瑞教训丨了,玉姐儿也乖顺,徐氏过来后边略过这段不提,等沈瑞走后,就拉了玉姐儿去里屋,拿了几幅秘戏图,给玉姐儿讲夫妻敦伦、周公之礼,听得玉姐儿臊的不行。

  徐氏慈爱道:“这是人伦大礼,没有什么可羞臊的。毛家家风正派,毛女婿这几年一直读书,并不曾听闻有房里人,你多明白些也有好处,若是不清不楚的,只有自己遭罪的……”

  玉姐儿缠着手指头,眼神不敢瞄向徐氏手中。

  徐氏却偏生送到玉姐儿眼前,道:“旁的还罢了,这幅图你要记好……”

  玉姐儿跟在徐氏身边几年,对嗣母向来崇敬宾服,闻言忍了羞臊,望向那张图。

  那张图绘的是床榻之上,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女下男上,女体身下枕着高枕,下肢高耸。男体半跪,两人阴阳交合,交合无隙。

  玉姐儿看了一眼,立时收了眼,只觉得口于舌燥,心里“噗通”、“噗通”乱跳,颤音道:“母亲,作甚记着这个呢?”

  徐氏摩挲着玉姐儿的头道:“这是求子秘戏图,虽说你年纪还小,晚几年生产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过这几年我叫人调理你的身体,比一般女儿结实的多,要是子女缘来得早,也不怕什么……”

  沈沧将身故,毛澄如今却已经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也常往东宫给太子讲课,以后前程大好。

  人心易变,毛迟又是独子,公婆再通情达理便也只是公婆,不是亲爹娘,只有玉姐儿在子嗣上随顺,以后日子才能更稳妥。

  玉姐儿并不是闺阁弱女,跟在徐氏身边几年也是知晓世情,自是听出徐氏未尽之意。她的脸上,红晕脱去,只剩下郑重,盯着那秘戏图好一会儿,方道:“母亲放心,女儿定会过的好好的,不会让父亲、母亲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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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三章 乐往哀来(四)

  沈家上下提心吊胆,终于将玉姐儿嫁了出去,三日“回门”认亲,也是礼数周全。

  等到送走小两口,沈家就将各处红绸去了,大家都是齐齐地松了一口气。到底是悬着心,要是喜事进行到一半,沈家这边没什么,却怕毛家那边心中膈应。

  虽说沈家没了沈沧,依旧能做玉姐儿后盾,可女子嫁人,居家过日子并不是打战。真要到了两家“丁对丁卯对卯”时,这姻亲也就到头了。

  沈沧自己,也算是放下心,有心情想起别的,在与沈洲说话时,少不得又问了一句:“我瞧着玲哥儿是个不错的,说话行事也周全,玲哥儿岳家又是你自己挑的,想来也是合心合意,你就不再思量思量?”

  在沈洲到京次日,沈玲也到京,随着沈洲住在尚书府。

  在预备玉姐儿亲事时,因有沈琦、沈全他们过来帮忙,沈玲并未主动往沈瑞身边凑,不过跟在沈洲身后,能帮的时候也帮着,是个不抢风头又是肯卖力气的。

  沈沧这半月虽大半功夫在昏睡,可清醒时也听徐氏与三老爷赞过沈玲。他又是亲自见过沈玲两次的,看出沈玲虽有些小城府小算计,可还算是性子磊落,大方厚道。

  小三房那边,沈沧早早分了丰厚产业过去,免了夫妻两个的后顾之忧;小二房这边,沈沧也尽了力,为沈洲铺好了仕途,可小二房断嗣这一条,也让沈沧有些不放心。

  就算乔氏如今已经瘫痪在床,不能再折腾,可有孙氏的前情在,让沈瑞兼祧小二房也太为难。到时候不尴不尬,还不若叔侄名分的好。

  沈洲摇头道:“大哥,玲哥儿虽好,可三房那些人却是令人头疼,我实是怕麻烦……瑞哥儿那边,不愿意兼祧就不愿意……左右现下提这个还早,以后再说以后……”

  世人都重香火传承,沈洲却很是心灰,或许这是老天有眼,让他断绝子孙

  见弟弟这般偏执,沈沧不由皱眉。可这个话题,这半月来兄弟两个说了不是一回,沈洲却没有松口的意思。

  沈沧无法,只好背后交代沈瑞道:“你二叔这辈子前半辈子顺风顺水,后半辈子挫折又太多,性子已经偏执,为父实是劝不动……只是不管他如何不争气,到底是为父同胞手足,如今家不成家,晚景凄凉,也不是我所愿……以后能看顾的就看顾一二,也算全了骨肉情分……”

  那些关于“兼祧”、“出继”小二房的话,沈沧到底一个字也没提。虽说他晓得,事到如今,要是他提此事,碍于孝道沈瑞未必会拒绝,可心里也定不会太乐意,何苦为了虚名为难孩子。

  那边是手足兄弟不假,可沈瑞也是要继承他香火的嗣子,就算他走了,以后徐氏还要靠着沈瑞养老送终。

  沈沧既说了这话,沈瑞自是应道:“父亲放心,都是一家骨肉,往事已矣,儿子自如孝敬三叔一般孝敬二叔……”

  至于三十年前的恩怨情仇,委实太遥远了。要是沈瑞因那个计较,让一家人不安生,也太没意思。不过叔侄就是叔侄,再进一步,却是不能。

  关于沈洲想要让沈瑞“兼祧”的传言,沈瑞也听闻一二,这里就是在表态了。

  沈沧并不以为忤,反而颇为满意,点点头道:“如此就好……”

  关于此事,父子两人算是有了默契。

  沈沧想起一事,提醒道:“之前交代过你以后有了子嗣,留一个继承孙太爷香火之事,此事千万要放在心上……我与你母亲能敬奉孙太爷香火如叔伯,那是你嫡亲外祖父,想来在你这一辈也不会轻慢了去……可传到儿孙辈,恩情远了,情分淡了,少不得就要疏忽……正经过继了香火过去,也省的老人家以后断了香火……”

  他之前并不支持沈瑞兼祧小二房,也是惦记孙太爷家那边的事。

  当年三太爷临终前,交代给沈沧夫妇两个的话,是希望他们以后将次子出继到孙太爷名下。可是沈沧一辈子无儿无女,本想要将此事作为身后事交代给沈珞,没想到终究落到沈瑞身上。

  沈瑞知晓古人重视身后香火供奉,对于此事也无异议,便又郑重应了一回。不过他心中到底好奇,犹豫了一下,道:“父亲,这孙太爷真的姓孙么?”

  沈沧听了,嘴角挑了挑,道:“三十年前,我也这样问过太爷……”

  “祖父怎么说?”沈瑞道。

  沈沧摇头道:“太爷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答案,到是颇为意外。

  沈沧望向沈瑞,若有所思道:“瑞哥是不相信这世上异姓至交情逾骨肉么

  “也不是。”沈瑞道。

  只是谁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孙太爷也是爹生娘养的,难道就没有家族,没有姻亲故旧?作甚要将全部产业留给三太爷?而三太爷又是坦然处之的模样。

  除了所谓“恩情”之外,要是没有其他渊源,总觉得说不过去。

  沈沧淡笑道:“当年我也想着孙太爷是不是‘大难不死,的二伯父,也追问过你祖父此事,不过却是没有得到答案……是与不是又能如何……孙太爷对太爷救命之恩之真,太爷也确实敬三太爷如兄,我们做晚辈的,不忘长辈吩咐,勿忘恩义就好……”

  若是孙太爷真是当年不见尸的二太爷,孙氏就是养女,而不是亲生女,后边孙太爷将产业留给沈家,而不是留给女儿,;而三太爷先是要出继儿子,后来定下亲事,在两家亲事毁了后,宁愿驱逐儿子,也不肯原谅,就似乎说得过去了。

  可是孙太爷与三太爷都故去多年,如今就算后人有猜测,也是似是而非,无法笃定当年渊源。

  说了这一会儿话,沈沧已经是乏了,正好徐氏端药进来,沈瑞就退到一旁

  看着黑漆漆的药汤子,沈沧面上不由露出苦笑,温煦的目光望向妻子:“这药还要吃么?”

  “要吃”徐氏的口气温柔,神情却十分坚定。

  沈沧无奈一笑,没有再啰嗦,从妻子手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药主要是镇痛促眠,沈沧用了没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沈瑞上前,与徐氏一道将沈沧放倒,看着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沈沧神态平和,沈瑞却是犹豫,轻声道:“母亲,瞧着父亲的意思,本是不想要再吃药……”

  就算是疼痛难忍,可是清醒状态,可这样借药物昏睡,却是人事不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睡死过去。

  以沈沧的脾气,要不是为了让玉姐儿安安稳稳的出嫁,是绝对不肯服这样的药。如今玉姐儿亲事已毕,沈沧自然也是想要停了药,只是在妻子的期待下,到底不忍。

  徐氏的眼泪簌簌落下,盯着丈夫的脸轻声道:“太医虽说年关难过,或许,或许能过了呢……就算是老爷就这样睡着,只要老爷还在,也是好的……”

  这话她晓得是自欺欺人,可真到了生离死别时,却是依旧盼着一丝丝盼头

  沈瑞没有再劝,只取了毛巾递给徐氏擦脸。

  徐氏摆摆手道:“我陪着老爷,瑞哥儿先回去,这几日你也乏了……”

  眼见徐氏的视线一直不离开沈沧,沈瑞也觉得自己多余,便应了一声,从上房出来。

  民间有句老话,“少年夫妻老来伴”,之前看沈沧与徐氏夫妇不过是相敬如宾,如今却是看着叫人心酸。

  书房中,沈洲撂下笔,这是他预备的请假折子。原本他应该月底前就出往南京任上,可是沈洲并不想走。徐氏虽还做最后挣扎,不过沈家两位老爷与沈瑞心里都明白,沈沧熬不了多久了。

  同样药方子,沈沧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让人提心吊胆。

  如今沈洲拖着启程的日子,这请假折子都是先预备好的。

  这时,就有小厮进来报:“二老爷,玲少爷来了……”

  沈洲道:“叫他进来。”

  小厮应声下去,沈玲随之进来,躬身道:“二叔,侄儿来了,您有事请吩咐”

  沈洲道:“我本应月底前赴任,可是府里如今这样,我并不想走,算算日子,大行李什么的这几日也该到京,等他们到了京里,你就带人先行一步,送乔氏南下……”

  沈玲闻言大惊道:“二叔,这逾期不上任可是要担不是”

  沈洲道:“期限本就是月底前出京,如今日子还没到,不算逾期……法理不外乎人情,真到了月底再说……”

  沈玲虽满腹担心,不过也瞧出二房几位族叔情分非常,并不是三房那种为了只看钱财毫无兄弟情分的。沈沧又是长兄,长兄如父,沈洲多敬重沈沧些也情有可原。

  既是长辈有所决断,他一个隔房晚辈听着便是,沈玲便老实应了,下去准备去了。至于为何不留着瘫痪在床的乔氏在京休养,非要千里迢迢的带到任上去,那更不是他一个晚辈该多嘴的。

  无巧不成书,就在沈洲想起后边的行李下人,次日尚书府门前就来了一溜马车。除了行李车之外,拉人的马车除了婢子婆子,还下来个年轻妇人……

  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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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四章 乐往哀来(五)

  沈家三兄弟中,沈沧与沈洲都有姨娘,只有三老爷因身体缘故,并未置妾

  只是沈家书香门第,置妾并不是为私欲,而是为了子嗣计。

  如今沈沧的妾或是病故或是恩典放归,沈洲的妾除了玉姐儿的生母病故外,还有两人在,一个是良妾,早年为子嗣进门的,一个是沈洲身边的婢子抬举的,出京后才抬举的。

  既是回京,本应是乔氏见她们,给些赏赐,以慰她们这几年在外服侍沈洲的辛劳。都是跟了沈洲十几年的老人,这点体面还是要给。只是如今乔氏卧病不能理事,此事便有徐氏代劳。

  直到此时,沈洲才带了几分讪讪地来上房,对徐氏道:“大嫂,我又纳了一个妾”

  徐氏颇为意外,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之前倒是并不曾听二叔提起?”

  沈洲道:“端午节后抬进来的。”

  徐氏看了沈洲两眼,若有所思。

  端午节后,那沈沧反对沈瑞“兼祧”的信应该已经到南昌,沈洲这是动了纳妾生子的念头,才纳了新妾进来?

  换做其他人家的老爷,别说不到五十,就是年过花甲依旧置妾的大有人在。沈洲本不在女色上留心,就算生了这个纳妾生子念头,也情有可原,哪个男人不重视血脉传承?只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难道谁还会反对不成?

  端午节到现下,已经半年,期间沈洲也往京城来过信,却是从不曾提及此事。看来要不是回京,这件事多半是要继续瞒着的。

  徐氏想到这里,觉得没意思,只吩咐红云道:“既是新姨娘初来家里,去预备份表礼……”

  沈洲依旧是讪讪,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家里预备喜事,又要看顾沈沧,徐氏早已经是身心俱疲,实是没精力却猜测小叔子心思,便摆摆手叫人进来见礼。

  等到婢子挑开帘子,便见几个女子进来,其中两个眼熟的,年长的是沈洲早年纳的妾侍,已经三十出头年纪;还有一个二十二、三来岁年纪,是沈洲身边服侍的婢子,低眉顺眼,是沈家家生子,前两年才开脸的;还有一人十八、九岁,容貌不过清秀,身上穿戴也素净。

  三人进来,对着徐氏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徐氏在那年轻女子身上打了个转,心里明白这就是沈洲方才提及的新姨娘了。她望了沈洲一眼,才开口叫人扶起。

  “二太太在京休养,这几年你们服侍二老爷辛苦,我代二太太谢你们……”徐氏道。

  那年长的两妾忙道:“都是奴等分内之事,实称不上辛苦……”

  那年轻的倒是规矩,并不掐尖卖好,只老老实实地站在两人旁边。虽说同为妾室,可这女子身上不卑不亢的气度,与旁边两妾迥然不同。

  徐氏活了五十多岁,见惯了世情,哪里瞧不出这女子礼数虽周全,却是隐带傲气,似是目下无尘的性子。如此身份,这样的性子委实也可笑了些。又不是十几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十八、九岁的女子难道还不知尊卑贵贱?

  不管沈洲为何纳妾,这可人选选的真是不怎么样。

  徐氏心下一沉,也不耐烦与几个姨娘寒暄,叫红云送了表礼,便道:“连日赶路,你们也辛苦,下去安置吧……”

  那两个年长妾侍忙俯身应了,那年轻女子却是眉头微蹙,望向沈洲。

  沈洲摆摆手道:“既是见过了大太太,你们就先下去吧……”

  那年轻女子低下头,随着两个年长妾侍退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氏的脸耷拉下来,脸上带了几分怒气:“这个梁氏到底是什么身份?平民小户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小姐气派”

  眼见徐氏恼了,沈洲哪里还坐得住,忙站起身来,道:“大嫂,梁氏确实不是百姓家出身……她亡父是成化十一年三甲进士,论起来正是小弟的同年…

  徐氏大惊,“腾”地一下坐起,指着沈洲呵斥道:“糊涂纳士人之女为妾都是该忌讳的事,你竟然纳同年之女为妾,名声不想要了?”

  她本就上了年岁,惊怒之下,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幸好红云在旁机灵,立时上前搀扶,才没有跌倒。

  沈洲涨红了脸,道:“实在是阴错阳差,并非小弟所愿……”

  徐氏怒极反笑,道:“牛不喝水,谁还能强按头不成?你也不是才当官,就不晓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算你想要纳妾,什么样的人寻不得,偏要寻个官家女?”

  沈洲满脸羞惭之色,道:“梁氏也是可怜人,下边又有个弟弟读书,父母已故,兄嫂不容,处境实是艰难……”

  徐氏冷哼道:“可是填房之女,不为原配兄长所容,无奈之下,得知二叔与梁家的渊源,托人求到二叔名下……”

  沈洲闻言,却是一愣,望向徐氏犹豫道:“大嫂已经晓得了?”

  徐氏嗤笑道:“这有什么难猜?成化十一年距今已经小三十年,梁老爷在世也是将花甲之龄,梁氏年纪不大,下边还有兄弟,实不像是原嫡子女的年纪

  沈洲苦笑道:“倒是让大嫂猜着了……这梁氏确实是梁玉成后妻之女,梁玉成当年是三甲进士,外在山西为知县,因性子耿介,满九年不得升转不说,还得罪上官被罢官去职,就回了南昌老家……他发妻早逝,留下三子,后来又续娶了填房,生下一儿一女……五年前病故……我之前听过他的消息,因逝者已矣,去拜祭过一番后也就撂在一边……今年四月里,有梁玉成生前好友上门,也是有举人功名的,上门求助,我才知梁氏姊弟困境那年长的兄弟三人,不仅不顾没长成的异母兄弟分了全部家产,连梁玉成生前为梁氏预备下的嫁妆也占了,梁玉成早先为梁氏定好的亲事也给搅合了……梁氏生母已逝,六亲无靠,听管家提过我,才想起我来……”

  徐氏皱眉道:“这是梁家家事,二叔就算是梁老爷同年,也没有说话的余地吧?作甚梁氏姊弟不去寻族里做主?”

  能供出一个进士的人家,就算之前是寒门小户,几十年之间也发迹起来。

  沈洲低头道:“梁大郎之子选了仪宾,背靠藩王府,才这样猖獗……族人心知不平,也是不敢吭声……”

  徐氏只觉得无语:“梁家人不敢得罪藩王,二叔就敢得罪?还真是好仗义

  大明藩王虽是被圈养在封地,可离开封地或许会夹着尾巴,在封国之内却是唯我独尊。只要不牵扯造反大事,朝廷对于藩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靖难之役在前,过后的每一代帝王,对藩王看上去都很优容宽厚。

  就算藩王手中没有实权,可想要对付封国内的官员还是小菜一碟。

  徐氏之前还一肚子怒气,生气沈洲行事不动脑子,现下听了前因后果,连怒气都懒得生了。

  四月时沈洲调任的事还没定下,他就敢为了所谓同年遗属与藩王府对上。幸好无事,否则要是王府那边真的针对沈洲,构陷一把,别说是官身,怕是性命都要危险。

  沈洲显然也底气不足,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会如此……本看梁氏姊弟处境可怜,能帮就帮一把,谁想到她那几个兄弟丧心病狂,得知她求助于我,便要将她卖给商贾为继室…梁氏得了消息,连夜逃了出来,投奔到我那边,求我庇护,瓜田李下,到底需要避讳……”

  半夜来投,不收容说不过去,收容又怕被梁家兄弟反咬,有诱拐之嫌,沈洲在梁氏的恳求下,就半推半就地收下梁氏的委身文书。

  徐氏心中闷闷,沉思了片刻,道:“既是梁氏主动委身做妾,那没长成的小兄弟如今也跟着你了?”

  沈洲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可是对她承诺什么?”徐氏想着梁氏之前神情,追问道。

  “并不曾”沈洲摇头道。

  眼见沈洲面上只有烦恼,并不见其他,显然也是后知后觉想明白过来,并不曾色令智昏。

  徐氏实懒得与小叔子再掰扯好赖,只道:“你打算如何安置梁氏姊弟?瞧着梁氏性子,并不像是柔顺的,怕是自己心中有计较。”

  沈洲正色道:“我既答应照应他们姊弟,自会尽力无愧,梁氏再想要求其他,却是不能……”

  徐氏叹气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升米恩斗米仇,帮人也不是容易事,希望有个好结果吧……”

  嘴里这样说着,徐氏却晓得结果未必如此,要是梁氏是个善茬,在父母已故情况下怎么能保全自己到现下,说不得早就被强嫁了。

  沈洲早年还算是温文儒雅,这几年苍老了许多,看着也不年轻了,梁氏又是不计名分,以妾室名义进门,所图定是不小。

  要是沈沧现下好好的,徐氏定会告诉丈夫,夫妻两人将二老爷痛骂一顿,将梁氏处置了;如今沈沧都病入膏肓,这两年忧心忡忡为家族安危打算,沈洲却依旧能没心没肺只凭感情行事。

  有纳同年之女为妾这一件事在前,私德有亏,沈洲前程就算止步了。要是被人捅出来,就是现在刚谋到的国子监祭酒一职,也未必能坐得稳。毕竟国子监祭酒,是教化官,声望狼藉、私德有亏,无法为人师表。

  沈沧不顾沈何两家姻亲关系,为沈洲谋划这么久,反成了笑话,徐氏心里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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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5章 顶门立户(一)

  “大嫂,是我一时疏忽,可事到如今,到底该如何?”沈洲抬起头,脸上带了几分祈求。

  徐氏想了想,道:“一个大姑娘,就算遇到难处要避难,怎么没想起旁人,就想起素未谋面的你来?是真的忠心管家传话,还是有其他人推波助澜,二叔在局中,自己琢磨。把柄已经在外头,心里有数就好。对方要有所求,总会开口。”

  不管这握着把柄的是梁氏,还是另有幕后之人。事到如今,越做越错,有了防备,总不会再被算计了去。

  至今沈洲的前程,徐氏倒是不敢再多指望了。以沈洲这样磨磨唧唧、毫无定力的性子,越是显位,越是危险。真要是因私德不检点被罢官,说不定还是好事,就算损了名声,并不影响性命,总比在差事上出了大纰漏,犯了律规国法被发落要强。

  沈洲带了几分沮丧道:“我当时只是想要解梁氏之危,并不曾想这许多,到底失了周全。”

  徐氏道:“这事上好心未必有好报。就算梁氏出身官)?

  this. ?是士人后代,可咱们家规矩,万没有将妾室亲眷当正经亲戚待的道理……那个小哥儿,你自己吩咐人安置,也无需带来见我……等到了南边,还是分开来另外安置的好……该照拂照拂,不要吝惜银两,不管他念不念恩,等到以后事情被翻出来时,宽厚些总不是错处……”

  沈洲皱眉道:“我也这样想。”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道:“大嫂,我知晓自己处事不当,只是大哥如今受不得气,就无需同大哥提及此事了吧……”

  徐氏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二叔不嘱咐,我也不会告诉老爷……不管梁氏如何性子,如今既做了你的妾室,你自己管教,莫要让她淘气。”

  沈洲忙道:“那是自然,我本打算让玲哥儿先一步往南京去,今日她们回来,连行李也没有让拆,明日歇一日,后儿就让她们再启程往南京去……”

  徐氏虽觉得如今大冬日里那些人才千里迢迢到京马上又赶路有些不仁厚,不过实是对于沈洲的事情不想要再插嘴,便道:“二叔看着安排吧……”

  沈洲下去了,徐氏揉了揉太阳穴,叫红云去九如院叫了沈瑞过来。

  沈洲的事情需瞒着沈沧,却不能瞒着沈瑞。沈瑞是沈家以后当家人,总要先知晓此事,对以后变数有个准备才好。

  )?

  this. ?情节,只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沈举人与郑姨娘的翻版么?

  不同的是,沈举人是郑姨娘秀才老爹的学生,与郑姨娘姊弟算是师兄妹,辈分上不差;还有就是郑氏进门时,虽是纳妾,却是主母无子,以“二房”的名义抬入府,该行的礼都行了,该给的体面也都给了。

  沈家四房日子富裕,郑家却是真的精穷,穷的女儿没有嫁妆,儿子没有读书束脩,剩下一门妇孺,没有当家人。沈举人虽是纳郑氏为妾,可在旁人眼中,不仅不受斥责,还有帮危助困之名。毕竟沈举人当时二十几岁,在世人眼中年轻有为,沈家又不是寻常门第。

  可轮到沈洲与梁氏,这秀才的女儿与进士的女儿不是一回事,沈洲又是与梁父平辈论交。妾,立女也,以世交侄女为妾,就算没有触犯国法,也是淫人妻女的风liu罪过。

  真要是被人揪住此事不放,“立身不正”这一条沈洲是抛不掉。

  “这两年应是无碍的,三年后是个坎儿……”沈瑞想了想,道。

  今上仁厚,且沈家如今也有几门显贵姻亲在朝,就算有人死磕非要现下就想将沈洲的国子监祭酒抢下来,也未必会如愿;三年后,下次“京察”六部九卿重新洗牌时,就保不准了。

  徐氏苦笑道:“人算不如)?

  this. ?打算的好好的,二老爷在南京熬满六年回京……到时就算做不得正印官,捞个六部侍郎,也足以庇护一家老小,且在官场上照拂你一二……”

  谁会想到,沈洲竟然这样愚蠢,不牵连大家都是好的,实是指望不上。

  至于“杀人灭口”的想法,徐氏与沈瑞都是想也不曾想过。沈洲现下错处,是私德过错,要是为了掩饰前面的错,一错再错,可就是要命的官司。

  虽说随着梁氏的到来,徐氏与沈瑞都添了心事,不是此事还是就此为止,并未再说与旁人,连三老爷、三太太也不晓得。就算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只让他们夫妇跟着白担心罢了。

  三太太虽听说二房多了个妾,可妾就是妾,不是正经妯娌,也无需交际应酬。更何况二房这些行李随从,到京就休整了两日,随后就又启程南下了,两下里也并未打照面。

  十月二十二凌晨,沈家办完喜事没几日,沈玲带了二房下人行李出京次日。

  外头天色蒙蒙亮,沈沧睁开了眼睛。这些日子,他嘴巴里长了横骨似的,只要醒时,就咳喘不停,现下却是觉得嗓子眼终于清亮,耳鸣眼晕的症状也消失,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犬吠声。

  徐氏上了年岁,本是浅眠,可这些日子实是太累了,此时还没有醒。)?

  this. ?头,透过昏暗的光线,望向身边的发妻。

  徐氏侧身,对着丈夫而卧。

  屋外东方渐白,房里也逐渐清晰起来。

  不知是正好睡醒了,还是有所察觉,徐氏缓缓地睁开眼睛。

  看着满脸温柔望向自己的丈夫,徐氏一直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道:“老爷醒了……”

  沈沧伸出胳膊,抓住妻子的手,道:“夫人,今儿我不再吃药了……”

  徐氏忙要反对,却是察觉到不对,一下子坐起身来。

  “老爷!”徐氏克制着满心慌乱,却依旧是带了颤音。

  沈沧的模样,实是反常,不仅不咳不喘,且双目炯炯,像是一下子充满了生机。明明之前还是久病的人,怎么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回光返照!?

  沈沧也坐起身来,看着妻子道:“天亮了,让老二、老三过来用早饭……”

  徐氏没有应声,回握住丈夫的手,眼泪却是在眼眶里直打转。

  沈沧放开妻子的手,低头看了看身上道:“我也换身衣服,骨头都锈住,想要下地走几步……”

  这大半月来,他一直卧床,昏睡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

  外间置夜的婢子早已经醒来,听到里屋动静,断了热水进来。

  徐氏下了炕,吩咐人去各院叫人,随后自己简单梳洗,)?

  this. ?,去立柜里取了一套宝蓝色寿字纹新夹衣出来,服侍沈沧换上。

  沈沧卧床已久,身上乏力,想要走几步,却需人搀扶。徐氏并不叫人,亲自扶他走到外间,在南窗下的罗汉榻上坐了。

  “今年还没下雪……”沈沧叫人推开窗户,向外眺望,眼见碧空如洗,不由带了忧色:“明春又要旱了……”

  北直隶向来是十年九旱,就看大旱小旱,京中年年都要祈雨。

  虽说近三年沈沧在刑部,可之前在户部多年,操心操惯了的,就是到了现下,依旧不由自主地去关注天时。

  徐氏抱了大氅过来,给沈沧披上,道:“老爷莫要太担心了,二叔不是说了么?上京时山东一直在下雨,河间雨水也足……这还没进冬月,下雪的日子还在后头……”

  沈沧听了,神色稍缓。

  九如居中,沈瑞早已起了,本在院子里练拳,见正房来人传话,连衣服也顾不得换,抓了一件披风就去了正院。

  柳芽与春燕都是面色沉重,忧心忡忡。

  沈洲也得了消息,急匆匆往上房来,在门口正与沈瑞碰了个正着,两人顾不得说话,一道往正院来,生怕晚了一步,留下终身遗憾。

  进了院子,就见正房一侧窗户开着,沈沧临窗而坐,徐氏站在旁边,夫妻两个正说着话)?

  this. ?景,与想象中那种卧床不起交代遗言的画面实是不相符。

  沈瑞与沈沧却是丝毫不觉欣喜,反而心下都沉甸甸的。

  见到两人来了,沈沧很高兴,对沈洲道:“老二不是最爱羊肉小馄饨,方才你大嫂叫厨房去准备……”又望向沈瑞道:“瑞哥儿爱吃白菜馅,你母亲叫厨房做白菜蒸饺……”

  虽说沈沧“红光满面”,可现下谁会有心情惦记吃喝呢?

  沈洲低下头道:“大哥爱吃茴香馅饼,大嫂可叫人预备了?”

  沈沧“哈哈”两声,带了得道:“还用你提,你嫂子早就使人预备去了……家里别的菜不窖,茴香年年都要窖几筐……”

  徐氏坐在一边,面上笑吟吟地看着丈夫,似乎丈夫与小叔子真的闲话家常一般。

  沈瑞坐在沈洲下首,看着沈沧全无心事的模样,心里分外纠结。

  如今该交代的交代的,该安排的安排,能将寿命拖到今日,就是沈沧也心满意足、安心放手了吧?要是他不这么安心,会不会坚持的日子能更长些?

  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老爷一家到了。

  三老爷面上全无血色,额头上都是汗,三太太也面带急色,四哥儿还打着哈欠,由婆子抱着,跟在后边。

  听着屋子里的说笑声,三老爷红着眼圈,倒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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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六章 顶门立户(二)

  三老爷怔住,三太太却是反应过来情形不好,心中悲切,回头对抱着四哥儿的养娘道:“还不放下四哥儿,让四哥儿给长辈们请安……”

  那养娘应声放下四哥儿,三太太将四哥儿推上前:“快请安”

  四哥儿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收了调皮,老老实实上前,道:“大伯、大伯娘、二伯、二哥,四哥儿请安了……”

  小儿稚言稚语,听得沈沧不由弯了嘴角。他抬头望向三老爷道:“还愣着作甚,快与弟妹入座……”

  这会儿功夫,三老爷也明白过来,心中大恸,神情就有些僵硬,道:“是

  沈瑞早已起身,对三老爷夫妇见了礼,等三老爷夫妇入座了,方又重新坐下。

  三老爷紧握着拳,不敢去望沈沧的脸。

  沈沧虽面带晕红,可皮包骨、眼睛洼陷的模样,叫人无法平静以对。

  沈沧正看着四哥儿,四哥儿早已跑到沈瑞身边,如今正坐在堂兄膝盖上,稚嫩的小脸上带了几分好奇,望向众人。

  沈沧眼这堂兄弟两个亲亲热热,心中宽慰,抚着自己已经稀疏的胡子,道:“四哥儿是个好孩子,咱们沈家能多这一条血脉已经是老天垂怜,以后莫要太逼他,当以康健为要。老三,你当好些谢谢弟妹……”后一句,却是对三老爷说的,且带了郑重。

  三老爷向来最听兄长的话,闻言站起身来,对着下首的妻子作揖道:“谢谢娘子……”

  三太太哪里能受礼,立时站起身来,手足无措,要退避一旁。

  徐氏温和道:“这个礼,三婶受得……进门这十几年,你是如何对三叔,都在我们眼里……老爷与我都谢你,不止是谢你为沈家生下了四哥儿,还谢你这些年对三叔的细心与体贴……”

  丈夫病弱,没有前程;膝下荒凉,没有一儿半女,有几个女人能受得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盼头的日子?换做其他人,说不得早就移了性子,怨恨刻薄起来;三太太却是忍了寂寞,全心照料丈夫,刚进门时如是,过后十余年也如此。

  虽说世人都教导女子“三从四德”,可能做到三太太这样,却不是一味柔顺就能坚持下来,要不是心地良善宽厚,也做不到这一步。

  沈沧与徐氏私下提及四哥儿,都觉得添了四哥儿,不是老天对沈家的厚报,而是老天对三太太的厚报。三太太,吃了十几年的苦头,剩下的日子该平顺了。

  听了徐氏的话,三太太含泪,满脸感激道:“妾身只是做了妾身当做的,嫁到沈家来,能有大伯、大嫂这样的兄嫂,本就是三老爷与妾身的福气。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伯与大嫂慈爱,我们都记得。若说谢,也是三老爷与妾身当谢大伯与大嫂”说到最后,拉着三老爷的衣袖,一起对着沈沧与徐氏跪了下去。

  谁嫁人不是“十年媳妇熬成婆”?她却是被徐氏当成小闺女似的疼爱,一点点教导,过了十几年轻松自在日子。兄嫂慈爱,丈夫体恤,即便之前膝下荒凉,可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嫁到这样的人家还不知足,要怎样才好?

  三老爷想着自己是大半生,没有一日不是在长兄庇护下,眼下如山如大树般的兄长却是要油尽灯枯。

  三老爷再也忍不住,膝行几步,将头靠着沈沧的大腿,无声哭泣。

  徐氏已经起身,扶起了三太太。

  四哥儿瞧见不对,从堂兄膝下下来,蹑手蹑脚来到三太太跟前,用白嫩的小手拉住三太太,圆圆的小脸,添了担心,望向沈沧与三老爷。

  沈沧莞尔,拍了拍三老爷的后背:“怎么还这般孩儿气,也是当爹的人,四哥儿还看着……”

  三老爷不肯起身,眼泪汹涌而出。

  “以后好好过日子,教养四哥儿,也要爱惜自己,莫要让你大嫂再操心……”沈沧面带无奈,轻声道。

  三老爷点头如捣蒜似的,却是依旧不肯抬头,脚下地面,不一会儿就湿了一片。

  沈洲在旁,早已看的眼睛发酸,眼见沈沧面上带了悲色,绷起脸来道:“老三,还不起来,你还是孩子么?”

  大哥强作笑颜,想要一家人吃个团圆早饭,大家莫要扫兴,哭哭啼啼地墨迹什么?

  沈洲绝对不承认,自己心里是嫉妒,嫉妒沈沧与三老爷之间兄弟情深。明明他才是大哥的同胞弟弟,明明他也是三老爷的兄长,可是如今却像是局外人

  面对与兄长的死别,沈洲不是不难过,可是这份难过与三老爷悲痛欲绝相比,就显得单薄。

  三老爷虽是心中极痛,却是晓得轻重,知晓这不是自己能任意哭泣的时候。要是身子骨一时受不住,反而是给兄嫂与侄儿添乱。

  借着沈洲的话,三老爷使劲擦了一把泪,站了起来。

  婢子们早已提了食盒,在廊下等着。

  红云站在门口,见徐氏示意,便挑了帘子出去,随后带了众人摆饭。

  只设了一张圆桌,并未男女分作,沈洲与三老爷搀扶了沈沧过去。圆桌周围不是凳子,已经换上带靠背与把手的太师椅。

  沈瑞先一步,拉了正位的椅子出来。沈沧面上红晕渐褪,露出几分青白,却依旧是含笑从容入座。二老爷、三老爷、沈瑞依次在沈沧左手边入座,徐氏带了三太太依次在右手边儿。年幼的四哥儿也入了坐,在三太太与沈瑞中间。

  桌子上,各种面点粥汤,玲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子。

  沈沧面前也摆了一碗粥,正是他最爱吃咸味八宝粥。

  沈沧转过头,望向妻子的目光带了几分温柔。徐氏也正望向丈夫,夫妻两人双目相对,皆是一笑。

  沈沧并未发声,嘴唇轻动。

  徐氏嘴角上挑,轻轻地点了点头。

  食不言、寝不语,大家都静默无声,只是眼下这个情景,谁能安心下咽,都是味如嚼蜡。就是最贪吃的四哥儿,嘴里嚼着桂花糖糕,也觉得不香甜了。

  沈沧低头只吃了两调羹,就撂下了调羹。

  他的手在发抖,脸上红云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片青灰。

  徐氏正盯着丈夫,见状起身吩咐道:“三婶,带四哥儿去西屋……二叔、三叔过来扶老爷回内室,瑞哥儿去请大夫……”

  平日往来沈家问诊的大夫已经被请来,只是沈沧要吃家人一道用早饭,徐氏便叫人请大夫现在厢房小厅坐了。

  徐氏虽压抑着慌乱,可吩咐到最后,依旧是带了急促。

  沈瑞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等到带了大夫回转时,沈沧已经被扶回内室,躺在炕上。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一双失了生气的眼睛从众人脸上扫过。

  大夫见惯生死,眼见沈沧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对沈瑞轻轻地摇摇头。

  沈沧的视线,最后也落在沈瑞脸上。

  徐氏见状,忙道:“瑞哥儿,上前来……”

  沈瑞立时上前去,眼见沈沧眼中带了愧疚与祈求,不待沈沧开口,忙道:“父亲,且放心”

  沈沧在意的,唯有眼前这几个人,沈瑞是长房嗣子,孝敬徐氏,照拂旁支,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沈沧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带了一丝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妻子,撂下了眼皮。

  徐氏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一松,就要滑落。徐氏忙反手回握,低呼一声:“老爷”

  沈沧没有应答,双目紧闭,如同睡着了一般,脸上透出几分安详。

  “父亲”沈瑞心下一震,忙回头拉大夫上前。

  二老爷已经站不稳,扶着旁边一衣帽架。三老爷的呼吸变得急促,死死地咬着牙,脸色开始泛白。

  大夫俯下身,伸出手去探了沈沧的鼻息,又摸了一把脉,面上带了哀色。不过他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从随身带的医箱里出了一截比丝线粗不了多少的棉线,送到沈沧鼻下。

  棉线软绵绵的垂着,纹丝不动。

  大夫这才起身道:“徐夫人,还请节哀顺便”

  “呜呜”三太太早已忍不住哭出声,徐氏虽让三太太抱了四哥儿回避,可三太太心中敬重沈沧夫妇,将四哥儿交给养娘看着,就移步回来,没想到这好听到陈大夫这一句。

  西屋四哥儿似也感觉到母亲的悲意,一扭身扑进养娘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正房内外,顿时哭声一片。

  徐氏还握着丈夫的手,二老爷、三老爷已经哭跪在地。

  沈瑞虽心里也难过,可逝者已逝,倒是最镇定之人,一边苦劝三老爷保重,一边叫红云等人看好了徐氏。这两人,一个照顾久病的丈夫,早已疲惫不堪重负,如今却是鸳鸯失偶;一个是心疾,经不得大悲大喜,却是面对手足死别。稍有不慎,说不得沈家就要再办一场丧事。

  沈洲眼见沈瑞一桩桩地吩咐下去,显然也想到此处,受了眼泪,哽咽着呵斥三老爷道:“好生保重自己,就是想哭也要慢慢的,要让大哥走的不安心么

  他又去劝徐氏:“大嫂,家里虽有瑞哥儿顶门立户,可他年岁在这里,以后还离不开大嫂教导……大嫂要保重……”

  三老爷还好,有疾几十年,早学会了克制。就算心如刀绞,也是听着规劝,让自己慢慢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徐氏却是摇头,神色坚定:“我要送老爷最后一程,我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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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三十七章 顶门立户(三)

  弘治十七年十月己卯,刑部尚书沈沧卒。

  沈沧,字润民,顺天府大兴县人,祖籍松江府华亭县,侍讲学士沈度之玄孙,通政使沈邦之子,成化十一年进士出身,初授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丁父忧丁母艰,服阙复任,历升山西司员外郎、郎中、山西布政司参议、鸿胪寺卿,弘治八年升户部右侍郎,弘治九年改户部左侍郎,弘治十四年升刑部尚书。

  卒年五十五,讣闻,辍朝一日赐祭,遣礼官论祭,敕有司治葬,赠光禄大夫,谥文平,官其弟润为中书舍人。

  虽说大明定例,三品得谥,可这个文字不是谁能都用,约定俗成是词臣谥文。翰林院出身的三品以上大臣才有资格谥文,内阁辅臣基本都是谥文。不过谥文不专词臣,或以勤劳、或以节义、或以贯望,破格崇奖,用示激劝。

  沈沧虽是二甲进士,却不是翰林出身,谥文已经是最大美谥,至于“平”字,执事有制曰平,布纲治纪曰平,倒是正合沈沧刑部尚书身份。

  尚书府内外,满眼缟素。

  官场上“人走茶凉”,不过沈沧在父辈就落籍京城,父子都做到九卿高位,几代姻亲都在京中,多是官宦人家。加上他之前虽两次上折子请辞尚书,可都是留中,直到故去,依旧是尚书任上,六部九卿衙门的主官,不管与沈家之前有没有交情、交情如何,也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过来走个人情。如此一来,沈家这些日子也是吊客如云。

  等到天使下降,带了追赠与谥号下来,亲戚之间的祭拜也多了起来。像乔家几位老爷,就都悲悲切切,不再只打发小辈过来,亲自过来吊祭。

  只是不管是沈洲,还是沈瑞,叔侄在人前对待乔家都是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来吊祭的宾客眼见如此,哪里不晓得两家生了嫌隙?想着圣旨下来前乔家只打发小辈过来,大家便也觉得乔家太势利了些。

  沈家关系亲近的姻亲就杨、何、乔家这几门,如今何家走了,乔家又如此,倒是将杨家显出来。

  不仅每次大祭杨镇都亲至,杨太太与杨家两个少爷也都在这边帮衬。沈沧虽死,可杨镇还在大理寺卿位上,来吊祭的官场同僚晚辈,执礼便越发恭敬了

  至于另外一个杨家,毕竟不像杨镇家与沈家不止是姻亲还是多年通家之好,不过每次祭礼,杨家也都有人亲至。

  沈沧离世时,三老爷与徐氏看着都不好,大家都跟着悬心,不过瞧着徐氏多了坚韧,一日日挺了过来;三老爷却是不大好,强撑了半日,就卧床不起。

  幸好有沈洲、沈瑞在,又有沈理与沈瑛兄弟等族兄弟上门,加上福材之类都是已经预备下的,倒是有条不紊地操办起后事来。

  可是天使下降,朝廷恩典,竟是萌弟不萌子,内外亲友,俱是侧目。

  历来高官显宦,不是萌子就是萌孙,像这样死后萌及手足的实属罕见。

  加上沈瑞并非沈沧亲子,只是嗣子,一直之间倒是各种揣测纷纷。不说旁人,就是郭氏得知此事,都带了忧心。

  “头七”烧祭时,郭氏带了媳妇们过来,就悄悄地对沈瑞问及此事。

  “瑞哥儿,你可是有什么不是,落到沧大老爷眼中,让他对你有所不喜?”郭氏将人都打发下去,看门见山地问道。

  郭氏心中,除了对沈瑞忧心,还有对二房不满。就算沈瑞真有不合沈沧心意处,只瞧着他小小年纪,就要顶门立户,也当仁爱些。只让沈瑞尽嗣子之责,照看一家老幼,好处都是旁人的,这也太不公了些。

  沈瑞忙道:“婶娘不要担心,让三叔萌官是老爷与我商议过……我需要守孝,二叔又定了外放,三叔只是举人,出入交际到底不便……”

  郭氏闻言,神色稍缓,却依旧是带了几分不忿:“可你既做了沧大老爷嗣子,继承这一房香火,这恩荫本当是你的……我与你瑛大哥问过,中书舍人,两殿舍人由进士部选,两房舍人不必由部选,甲科、监生、生儒甚至布衣能书者俱可为之。就算为了二房以后在京城立足,也可萌瑞哥儿,不是更名正言顺

  树大分杈,老一辈故去,手足兄弟多要分家,继续共居的并不多。像沈家兄弟三房在父母丧后,依旧共居不分家实不容易。

  可有兄弟几个共居的,却没有叔侄绑在一块过日子的道理,尚书府这边早晚要分家。

  恩荫落在三老爷头上,眼前看着是方便在沈洲外任后有人支撑起京城这一摊来,长远来看还是便宜小三房。沈瑞所在的小长房,依旧需要沈瑞卖力读书赚前程。

  科举之路远而且艰,谁能保证沈瑞一定能中举人、中进士?

  要是沈沧卡在乡试或会试上,那以后怎么办?

  郭氏虽不好说逝者不是,可望向沈瑞的目光越发怜爱。

  嗣子难为,那边是手足亲兄弟,这边是没有血脉的嗣子,不管什么道理原因,要说沈沧此举没有私心,郭氏半点儿不信。

  看着沈瑞因操劳治丧事眼下乌青,郭氏心里难过不已。

  可怜的孩子,在外人眼中做了高门嗣子,可这里里外外的艰难,又有谁看见?

  郭氏为此事难过,谢氏人前惊诧,私下却与沈理道:“老爷瞧着吧,此事定是瑞二叔主意。要不然以大族叔为人,断不会这般行事。我早就与老爷说过,瑞二叔是个心里有成算的……这恩荫就算现下落到瑞二叔身上,也要开始丁忧,三族叔那边却是不同……旁人或许会稀罕一个两房舍人,可瑞二叔既是立志科举,又哪里愿意弃了正途……”

  沈理不以为然道:“这不是两厢便宜?三族叔身体病弱,也吃不住会试辛苦,否则也不会停了十几年,一次也没有下场……”

  会试是在二月,京城二月正是乍暖还寒时节,每次会试,抬出来的举人都不是一个两个,就此一命呜呼的也是常见,可真是挣命一般。好人出来都要丢半条命,更不要说三老爷那样的身子骨,真要下场,就是生死之间赌命一般。

  谢氏知晓丈夫听不得沈瑞不好,只唏嘘道:“对三族叔虽是好事,可三族叔高士雅品,自有风骨,白承了侄子这样大人情,想来也不好受……以后在瑞二叔跟前,怕是也硬气不起来……”

  沈理没有接话,只直直地望向妻子。

  谢氏察觉到不对劲,抿了抿嘴角,小声道:“老爷……”

  沈理肃容道:“虽不知你为何不喜瑞哥儿,可我受婶娘大恩,曾在婶娘灵前发誓将瑞哥儿当亲兄弟待……之前有沧大叔庇护,轮不到我为瑞哥儿做什么,如今沧大叔走了,瑞哥儿我会尽我所能护到底”

  谢氏讪讪道:“妾身并没有不喜瑞二叔……可怜见地,本是婶娘掌中宝、心头肉,娇养长大,却是历经磨难,性情大变,又做了不尴不尬的嗣子……”

  她嘴里这样说着,心中却是难掩厌憎。

  早先谢氏对沈瑞不喜,是因他分薄了丈夫对儿女的疼爱;后来却是觉得沈瑞性子古怪,全无少年天性,隐忍压抑。

  不过十来岁少年,就算经历丧母之痛,可有沈理、郭氏这样的族亲在,得以托庇,又可怜到哪里去?

  这般作态,不过是故意引得亲长宠爱罢了。

  沈瑞进京这几年,亲戚提及,都说是“懂事孝顺”、“老成持重”,谢氏冷眼旁观,却始终觉得他面憨内狡。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民间也有句老话叫“三岁看老”。以沈瑞幼时跋扈傲慢名声看,如今也就是面上老实。

  官场之上并不乏遇到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人,谢氏不担心丈夫会吃亏。毕竟沈理能中状元,本身就比一般人聪明的多。可是沈瑞不同,他是丈夫全无防备的人,谢氏怎么能不提防?

  可惜的是,谢氏这般用心,沈理实在无法理会。

  眼见妻子言不由衷模样,沈理摇了摇头道:“你也无需勉强自己,以后我不会让瑞哥儿再往家中来……”

  谢氏闻言一怔,脸上忍不住带了欢喜出来,就听到沈理继续道:“我以后会常过去看瑞哥儿,也省的有不开眼的见沧大叔走了,就想着欺负孤儿寡妇…

  这是要庇护尚书府一门,而不是单单沈瑞一个?这不是比照拂沈瑞一个还要费心费力?

  谢氏笑容凝注,忙道:“老爷真是冤枉我,老爷没手足同胞,只拿瑞二叔当亲兄弟待,我自然也是拿瑞二叔当亲小叔看的,这四时生辰走礼,我何曾怠慢过?我是有些小计较,觉得老爷在瑞二叔身上费太多心思,连小林哥儿他们兄妹三个都靠后。可也就是心里这点小计较罢了,我又做了什么?怎么就不叫瑞二叔登门了?”

  夫妻十几年,沈理哪里不明白归结所在?

  沈瑞既是恩亲之子,谢氏要是真心感激孙氏,不用旁人说,也会“爱屋及乌”视沈瑞如骨肉;可是如今谢氏这七年来待沈瑞都是面子情,不是因别的,就是因她与丈夫在对待孙氏这门恩亲时看法不同。

  在谢氏看来,孙氏待丈夫不过是举手之劳,几两银子、几尺布的恩情;对沈理来说,孙氏与他并不住在一块,可供吃供穿供读书,从落地开始到他春闱高中,不是三、五个月,也不是一年、两年,前后十几二十年,这不是养恩什么是养恩?

  这些年,沈理对妻子好说赖,可世事难两全,如今也就懒得再强求。他垂下眼帘,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吃起茶来。

  谢氏只觉得一拳头落在棉花上,心里不由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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