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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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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二章 归去来兮(五)


  仁寿坊,沈宅,客厅。

  沈瑛与沈全来了,不止沈瑞过来陪客,大病初愈的三老爷也踱步过来。沈全还罢,与沈瑞交好,过来的次数也多,三老爷只当自家晚辈一样;对于沈瑛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族侄,三老爷却多客气几分。

  真要论起来,这族叔侄两个还有半师之谊。

  三老爷在家备考,并未出去拜师求学,可做文章可不是塞门造车就能好,少不得请众多科举前辈点评。同外人相比,自然是紧着族人姻亲麻烦。沈家在京的几个进士,都没有落下,都被三老爷请托过,帮三老爷点评修改时文,沈瑛自然也不例外。

  “年节的时候多人,叔父还没有谢过,这一年来多劳烦子华费心了。”三老爷郑重道。

  子华是沈瑛的字,沈琦、沈全兄弟两个的字,便也从了胞兄,沈琦字子珍,沈全字子修。

  沈瑛忙道:“不过垂手之劳罢了,三叔再客气就外道了。”

  三老爷也不是墨迹之人,“哈哈”一笑道:“那我就不多言,等叔父心愿得偿时,再摆酒酬谢大家。”

  因提及科举,沈全不免担心沈瑞,低声道:“虽说你今年下场,可也不要待自己太狠,左右你年岁还小,除了这次,还是以后,熬坏了身子可不是玩的

  “三哥没看出我胖了?”沈瑞侧过头来,带了苦笑道。

  沈全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道:“一时还真看不出来,仔细瞧着的话,两腮倒是见肉,不像年前似的都凹进去……”

  “比年前重了将十斤,只是不显。”沈瑞道:“三哥放心,弟弟知晓轻重,万不敢急功近利。”

  三老爷虽不怎么出来应酬,可三十几岁的人,毕竟不是孩童。

  眼见饭时将至,沈瑛这个时候来,可见是奔着沈沧过来的。因此即便沈瑛只是说着科举的事,丝毫不提及现下过来的来意,三老爷也没有冒昧相问农女当自强。

  内院徐氏得了消息,知晓沈瑛、沈全来了,打发人来相请。

  沈瑛眉头略蹙,隐含忧虑,三老爷只当他是遇到什么难处要央求兄嫂,担心人多他拉不下脸来,怕伤了他的面皮,并不跟着过去,只吩咐沈瑞带人过去,自己寻了藉口回东院去了。

  沈瑛与沈全两个,则是随着沈瑞去了正院。

  实际上三老爷也是二房长辈,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不过沈瑛因是长子长兄,照顾弟妹惯了,为人比较仔细,记得三老爷有心疾弱症忌喜怒,当着他的面才闭口不谈。

  徐氏也是二房能做主的,沈瑛带了弟弟给徐氏见了礼后,便恳请挥退了下人,婉转地将宗房想要让沈珏归宗的事情讲了。

  此事徐氏早已心中有数,自是不觉意外,反而带了几份羞惭道:“到底是连你们也惊动了。其实你们大伯与我已经商量了过了,答应此事……只是沈之前只递了拜帖过来,至今尚未登门,昨日瑞哥儿过去探看时言谈又有些不愉快,才没有议定此事……”

  沈瑛与沈全两个都听得愣住,醒过身来,不由面面相觑。

  即便早就知沈沧与徐氏都是宽厚性子,可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两个会就此事点头,毕竟此事有害无利。以沈沧与徐氏身份,完全可以推脱掉此事,不说旁的,只说此事需与远在南昌的二老爷商议,就能搁置下来。

  沈瑛虽心中并不赞成此事,可在长辈面前没有随意开口。沈全在旁,却是有些忍不住开口道:“大伯娘,您与大伯可得三思若是如此,知晓内情的会说大伯娘、大伯娘厚道,可更是多人会心生揣测,就是其他房头的族人说不得也各有思量。”

  不说别的,只说这样的“归宗”,会让人不得不琢磨是不是二房真的凌虐沈珏,且让宗房抓了什么把柄,才会答应这样的请求。

  二房因当年三太爷“子告母”、“逼父休妻”曾引得人非议数十年,如今再闹出事来,就要引得更多非议。

  徐氏却道:“谢谢全哥儿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世人谁人能不被人说……”

  沈全一片好意,徐氏很是领情。先前她对沈全重礼相酬,并不是为了答谢他年前年后帮衬,而是为了他确实视沈瑞为兄弟。

  二房人丁单薄至此,四哥年幼指望不上,沈瑞确实需要臂助。沈全人品,是徐氏看了好几年的,既重情谊又孝顺。他本就与沈瑞交好,又有孙氏对郭氏恩情的渊源在,倒是能做的一对好兄弟。

  就如眼下沈全与其说是担心二房受非议,还不若是说担心二房所受非议会影响到沈瑞身上。

  果然,沈全见徐氏不为所动,不由急了,直言道:“大伯娘与大伯固然不怕非议,可瑞哥儿呢?两人同日入京为嗣,一人殇了,一人好好活着,外人能猜测这边长辈不慈,就能胡言瑞哥儿不友……”

  “全哥儿,你在胡诌甚么?还不闭嘴”沈瑛在旁已是铁青了脸,低声怒喝。

  沈全心里畏惧长兄,讪讪地住了口。

  沈瑛已经起身,躬身道:“是侄儿没有教导,才使得全哥儿在伯娘面前大放厥词,这里侄儿代他给大伯娘赔礼。”说罢,已经跪了下去。

  沈全在下首,哪里还坐得住?少不得也跟在兄长身后跪了,面上带了懊恼

  他方才情急之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倒好像是在给二房上下定罪名,这些话私下里与沈瑞说说没什么,当着长辈的面确实显得狂妄无礼。

  徐氏看重的沈全的本就是他对沈瑞的关爱,哪里会计较他心急之下的失言,摇头道:“这是作甚?瑞哥儿快扶你瑛大哥起来,全哥儿也起来……”

  沈瑞上前扶了沈瑛起来,沈全也老实地跟着起了休皇全文阅读。

  沈瑛还要再说,徐氏道:“全哥儿还没成亲生子,不能体会父母之心,瑛哥儿你却也是为人父了。我与你大伯两个不看别的,只念在宗房大老爷的爱子之心。至于旁人说嘴,正如瑛哥儿所说,亲近的知内情自不会多想,不亲近的管他如何说辞……”说到这里,又望向沈全:“全哥儿也莫要太担心瑞哥儿,此事不独是我与你大伯之意,瑞哥儿也是早点了头……”

  沈全望向沈瑞,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沈瑛本无心参合此事,主动过来传话,也不过想要从中周旋一二,不让宗房、二房生嫌隙,倒不是非要见沈沧不可。

  眼见徐氏这边主意已定,沈瑛便也没有再多说,带了沈全告辞了。

  登上马车,沈全便忍不住开口道:“二哥今儿定是去状元府寻六族兄,还不知是什么说辞,作甚不直接登门来,非要上蹿下跳四处摆出委屈模样?同大伯与大伯娘的心胸比起来,真是全无风度”

  沈瑛瞪了他一眼道:“二房大伯、大伯娘这般品行,你不想着见贤思齐,反而想要煽风点火,将事情闹大不成?”

  沈全立时萎了,小声道:“珏哥儿走了,二房长辈也确有照顾不周之责,可生老病死谁能管得了?宗房这样不依不饶,就有些过了……”

  沈瑛摇头道:“既是长辈们有了定论,勿要再啰嗦大伯娘说的也没错,可怜天下父母心,只看在族长大伯面上,此事也不好多计较。”

  沈全想起宗房大老爷昔日对珏哥儿的宠爱,叹了一口气,也是没了话。

  沈瑛并没有直接回家,路过家门时打发沈全回去,自己则是直接去了宗房老宅。

  沈四下串联,想要用挟其他房头一道给二房“谈判”,这般恶意揣测二房长辈实不妥当,沈瑛昨日也婉转劝过,不过沈只当没听明白。今日既知晓二房长辈心意,沈瑛当然想要早些告知沈,省的他错的越来越多。

  宗房老宅的管家是沈械身边老人,自是认识一个胡同里住着的沈瑛,听说他过来,带了几份焦急忙上前道:“瑛大爷来了,请瑛大爷快劝劝我们二爷……二爷刚打南边过来,水土不服,前两日就没怎么正经吃饭,今儿晚饭碰也不碰……”

  大管家是沈械身边人,对沈瑛并不是忠心,而是知晓要是真让二爷病倒在京城,自己这管家也脱不得于系。

  沈瑛听了,不由也跟着担心道:“快带我去看看”

  “好,好,老仆这就带瑛大爷过去……”管家立时应了,斜着身子,在旁边引路,去了沈所在跨院。

  天色将暮,这边屋子里却依旧没有掌灯,乌黑黑一片。

  沈连衣服都没有换,依旧是外出见客的素色大氅,还是一个姿势坐在桌子边,手中握着一封信。

  这是宗房大老爷给二房长辈的手书,沈没有直接叫李实带过去,本是要留在手中做杀手锏,眼下却觉得有些烫手。

  按照沈理所说的利害关系,尚书府那边是不会答应“归宗”之事。这封信即便递过去,也不过是得几句客气话,那还递不递?

  到底当如何?该如何?沈真是迷惘了。

  他是真心想要完成父亲的心愿,也想要维护宗房在族中地位,让族人知晓宗房子孙不好相欺,可是如今在族人眼中宗房真的有地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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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三章 归去来兮(六)



  进京不过三日,可三日之中失望委实太多了。

  听了沈瑛说出的消息时,沈第一反应是不信:“二房大太太真说答应让珏哥儿归宗?我是在做梦……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说话之间,还摇了摇头,四下里望了望:“梦的倒是真真的。”

  沈瑛见状,哭笑不得:“这天才黑,做甚么梦?”

  沈后知后觉,这才醒过神来,“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急乱之下,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

  沈的身子也被倒地的椅子带着,往一边歪了去。

  沈瑛忙伸了手去,拉住沈的胳膊。

  沈的眼睛亮亮铮亮,满脸殷切道:“瑛大哥没糊弄我,那边真答应让珏哥归宗了?”

  “这事岂是能说笑的,自是真的不能再真”沈瑛点点头道。

  从踌躇满志到灰心绝望,沈的心这三日一直上上下下,今日听沈理阐明利害关系,就是彻底绝望。实没想到,绝望之中又有反转。

  沈激动的眼泪都落了下来。

  沈瑛看着动容,叹了一口气,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沈瑛心中,依旧是不赞成沈珏“归宗”。徐氏是长辈,有了决定沈瑛不好说什么,沈这里他本要劝劝。

  出嗣子死后归宗,影响的并不只是二房,对宗房的影响也不会小。不说别的,在外人眼中,就是宗房与二房两房嫌隙,二房久在京中,无人在松江,并不需要借助宗房什么;宗房却是需要二房做靠山。

  沈家是仕宦人家,在京中或许排不上,在松江却是首屈一指,官场上多少人看着。宗房与二房生嫌隙,旁人对宗房就会少几分顾忌,说到底对宗房来说此事有弊无利,实是“自断一臂”。

  不过此事是宗房大老爷做主,沈这般用心在京奔走,能这样和和气气地了解终是好事,沈瑛到底是隔房的族兄,便不愿画蛇添足地扫兴。

  激动之余,沈倒是没有忘记沈瑛,满脸感动,作了个长揖道:“此事多赖瑛大哥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瑛大哥有驱使,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沈瑛吓了一跳,忙闪身避开,摆手道:“万不敢居功,我实没做什么,不过是代哥儿传个话……听着沧大伯娘之意,是从大管家口中听闻此事后便与沧大伯商议过,愿成全海大伯的爱子之心。不过是沧大伯这几日没休沐,你也没过去,才没有与你说此事……”

  “竟是如此?”沈惊诧中,就带了几份质疑。

  沈瑛见状,不由暗暗蹙眉,瞥了他一眼道:“哥儿不在京中,不知沧大伯、沧大伯娘的为人行事也是有的,这两位长辈向来宽和慈爱,不是会为难小辈的性子。”

  按照现下习俗,家中老一辈故去,兄弟就要分家。尚书府却是三房兄弟共居,几十年如此。二老爷还罢,进士出身,即便之前在翰林院沉寂二十年,到底是官身,能自己立起来;三老爷之前无心仕途,过得悠闲日子却是众所周知

  不用说,谁都能看出来,尚书府之前不分家是因三老爷病弱的缘故。

  能全无私心,养儿子似的养兄弟、小叔子几十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五房上下提及此事,对沈沧与徐氏都是敬佩不已。

  沈已经涨红了脸,摇头道:“我不是说沧大老爷、沧大太太会为难我……只是昨儿见了瑞哥儿,见他不知此事,以为那边长辈对他都没提,不会应此事,这才有些吃惊罢了……”

  “都是你自己胡乱琢磨,如今好了,有了头绪,早日上门去给沧大伯娘与三叔、三婶请安……”沈瑛道。

  沈意外之余,也担心生变,忙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明儿就过去

  他虽正值壮年,可也是才经历旅途劳乏,这三日又是吃不好、睡不好,眼下虽眼神亮晶晶,可脸色晦涩,难掩憔悴。

  沈瑛便带了关切道:“你也好生歇歇,要是厨子不好用,就去我那边吃饭

  沈械拖家带口地回乡守孝,得用的下人自然也跟着服侍,留下的除了代为关注京城消息的管家之外,就是各院里看房子的粗使下人。

  沈笑道:“瑛大哥放心,弟弟会好生照看自己……”

  至于去沈瑛家用饭的事,沈却提也没提。

  虽说现下心想事成,可之前对五房的失望却是真的,心中怎么可能全无计较?

  沈瑛看了沈两眼,道:“如此便好,到底出门在外,勿要让家中长辈担心……”说罢,有些意兴阑珊,起身告辞。

  沈亲自送了出来,可族兄弟两个都没有再说话。

  沈瑛之前虽不赞成“归宗”事,可也真心实意为宗房与沈担心,这才主动参合进此事中,并没有指望沈领情,可也没想到他会生怨愤。

  沈看着沈瑛的背影,如何能不怨呢?

  在他心中,因宗房与五房的渊源在,沈瑛本应是该亲近宗房这一边,可是昨儿他提请求时,沈瑛一口一个“规矩”,素手旁观,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今日二房长辈点头,答应了“归宗”之事,怎么不见沈瑛再提“规矩”?

  “端着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倒是学会见人下菜碟”沈轻哼一声,在心中腹诽不已。

  本来他对于出仕的胞兄与族兄们隐隐都是带了几份羡慕的,眼下却只剩下满心看不起。

  次日,还没到沈沧休沐之期,可沈还是收拾齐整,过去尚书府给长辈们请安。

  徐氏早就见过他,无需细表,三老爷、三太太都准备了见面礼,玉姐儿与四哥出来,随着沈瑞见了族兄。

  而后三太太带了玉姐儿、四哥下去,徐氏留沈在上房说话,三老爷与沈瑞留在上房这里作陪。

  “随李管家一起进京的?那怎么没直接到这边来?”三老爷性格爽直,寒暄了两句,听闻他不是今儿到京的,便直接问道。

  沈看了眼自己身上素服道:“到底是正月里,侄儿身上有服,怕冲撞了长辈,不敢冒昧登门。”

  三老爷摆摆手:“外道甚么?你们老宅那边空了半年,哪里能住人,快搬到这边来”

  沈听了,不由迟疑,望向坐在上首的徐氏。

  尚书府长辈这般和气,他要是不领情,倒显得不知好歹;可是真要住过来,会不会再有其他变动。例如在外人跟前答应的好好的,私下里要过来劝阻自己?

  徐氏道:“又不是热孝,甚么冲撞不冲撞?就搬过来吧,你是珏哥儿的本生兄弟,既过来了,也当先择个日子祭珏哥儿,住在这边也便宜。”

  沈起身听了,眼神闪了闪,带了感激道:“如此,就劳烦婶娘了……”

  他一方面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二房长辈另有盘算;一方面又有盼着二房长辈言行如一,省的老父失望,就决定留下来。至于其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徐氏?

  只是提及沈珏,徐氏不免伤感,无心与沈计较,只道:“客房是得了消息就预备好的,让瑞哥儿带了你去……松柏院那边,也带你二族兄过去瞧瞧……”后一句,却是吩咐沈瑞。

  沈躬身道谢,沈瑞也起身应了,随即引沈出去。

  三老爷听闻客院早就准备好的,有些奇怪,并没有立时随着沈、沈瑞出去,而是留在上房。

  等两人出去,他便道:“大嫂,这哥儿本是冲咱们家来的?”

  三老爷虽世情看的少,却也是聪慧的,说话之间也想到昨日里沈瑛兄弟的异常,又道:“是为了珏哥儿之事登门问罪来了?”

  “不是兴师问罪,是尊父命上京,要让珏哥儿归宗。”徐氏道。

  三老爷瞪大了眼睛,带了薄怒:“归宗?真是岂有此理,这算什么?”

  虽说叔侄相处前后不到三年,可在三老爷心中,却将沈珏当成亲侄儿一般,就是比去的沈珞也不差什么,要不然也不会难受愧疚到大病一场。

  徐氏长吁了口气道:“儿女都是父母的身上肉、骨中血,宗房大老爷为此事卧床不起,一片爱子之心也不容易,你大哥与我商议过,就依了宗房大老爷的意思……”

  三老爷听了这话,即便依旧觉得此事不妥当,还是闭了嘴。

  对于沈珏之殇,三老爷愧疚颇深,只是因怕妻子更难过,才压在心里头。

  在三老爷看来,真要论起来,这家中长辈最需要为照顾沈珏不周负责的,并不是当家的沈沧与徐氏,而是去年正带了侄女管家的三太太。虽没有人就此事去指责三太太,不过三老爷、三太太心里都是带了愧。人后三太太哭了好几场,还是三老爷劝慰再三,只说是意外,才让妻子平静下来。不过这些愧疚,并未消失,不过是转到三老爷心里了。

  要是宗房用其他理提“归宗”之事,三老爷都会反对到底,可提到“爱子之心”上,三老爷感同身受,对于宗房大老爷也生出同情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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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烟析产(一)



  徐氏与三老爷说话的功夫,沈瑞已经引着沈到了客院。

  眼见客舍窗明几净,屋子里温暖如春,半点湿潮之气都不觉,沈相信了徐氏的话,这客房确实是先前就预备好的。

  沈生出几分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着这几日行为,沈底气不足,在沈瑞跟前便也客气几分,道:“方才大婶娘提及松柏院可是珏哥儿住所?若是便宜,劳烦瑞哥儿带我去看看……”

  “二族兄不提,小弟也要带二族兄过去。”沈瑞点了点头,带了沈出了客院,去了松柏院。

  松柏院上下仆妇婢子,因有疏忽之责,在沈珏殇后,由徐氏发话,都到庄子上守孝去了,这边另调了两个妈妈看屋子。

  两进院子,并不是那种布局局促的侧院、跨院,本就是西路五进大宅的后两进,前后十几间屋子,看着极为宽敞。

  室,色色齐全。

  如今主人已经谢世,可这院子没怎么动,只有厅房坐卧之处里各色摆件用品都不见,显得有些冷清,家具之类的依旧在。

  “这里就是珏哥儿的居所……”沈颇为意外,低声自语道。

  之前在路上听大管家提了小二房已经分出去的事后,他便以为沈珏这几年是“寄人篱下”,定是处处都要差沈珏一等。

  方才从上房去前院客房时,路过沈瑞住处“九如居”,沈瑞指给沈看了

  眼前这个院子,看着却是比那个院子还大了一圈。

  沈瑞在旁,没有听到沈低语,心里算着时日。

  等进了二月不仅京城会开化,南边也会渐热。沈要移灵南下,日子就不能拖。珏哥儿,真的要走了……

  正月二十三,宜祭祀、移坟。

  祭拜沈珏与移坟都安排在这一日,沈瑛、沈全兄弟两个得了消息,都告假过来;沈理没有来,却吩咐长子小林哥儿来了。尚书府这边出面的,则是三老爷与沈瑞。

  大家都身着了素服,开了城门就出发,不过巳时就到了二房福地。

  沈虽是带了隐忍,可见到沈珏之墓时依旧是潸然泪下。

  拜祭还罢,三老爷与沈瑛能陪半日;可要动土移坟,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弄好。现下冰雪尚未消融,都是冻土,将已经填好的墓穴重新挖开,需要人力物力与时间。

  旁人还可,在祭庄能对付过夜,三老爷体弱,大病初愈,却是不敢折腾他

  沈瑞便劝三老爷与沈瑛先回城,还将小林哥儿托付给沈瑛。

  三老爷知晓自己情形,亦不愿意给大家添乱;沈瑛则是有职在身,只告了一日假,待祭拜过后,便与沈瑞、沈等人别过,吩咐沈全好生做帮手,自己则是同三老爷与小林哥儿回城了。

  福地这边,只剩下沈瑞与沈全两个陪着沈。

  移坟人手,没有用祭庄上佃户,而是带来的仆从。也专门请了个阴阳先生,指挥着众人动手。

  如今是残冬时节,山里气候本就比城里低,等沈瑞、沈全等人从下山到祭庄时,已经是浑身冒着寒气。

  落脚地依旧是祭庄庄头张贵家,张家这边早已准备了热腾腾的姜汤,沈瑞连着灌下去两碗,额头逼出汗来,才觉得暖和过来了。

  沈虽在二房客院住了几日,可始终提着心,怕有什么变动,直到今日尘埃落定,才算彻底放下心。

  没有了最初慌乱,沈心绪也稳定下来,对着沈全、沈瑞,也没有了先前腹诽,细寻思起沈瑛与沈理先前的话。

  规矩这块儿,破了也就破了,就算回去引得人说嘴,十天半月也就平复;可沈理提及沈氏一族名誉,还有二房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攻讦怎么办?

  这般想着,沈不见事成的感叹,更多是不可知的惶恐。

  他清了清嗓子,望向沈瑞,迟疑道:“瑞哥儿,珏哥儿就这样‘归宗,,会不会给大族叔带来麻烦?”

  沈瑞颇为意外地看来沈一眼,现下才想起这个,是不是晚了?

  眼见沈瑞不吭声,沈又望向沈全:“全哥儿,听说京里御史爱弹劾人,沧大叔那里不会因此事担于系吧?”

  沈全苦笑道:“不会才怪御史素来风闻奏事,无事还能搅合起三尺浪,更不要说眼下确实有事……”

  “啊?这可如何是好?”沈露出几分担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沈全只含糊道:“左右沧大伯会料理,二哥就不要担心了……”

  要说进京之前,沈是抱着两房决绝打算来的,眼下却忍不住生了亲近念头。完成老父心愿固然欣喜,可真要就此断了两房关系,他又有些舍不得。

  这几日看下来,沈沧与徐氏确实是厚道人,沈瑞这里又有与沈珏的渊源在,几门亲近的姻亲都是仕宦人家。不用说别人,就说小一辈沈瑞,有尚书府的人脉在,还有个能靠得住的岳父,加上他自己埋头苦读的劲头,登科是早晚之事,前程自不用说的。

  在愧疚退去之后,那个精明的二爷又回来了。他想起胞兄之前劝阻,也不觉得那是全然自私,只觉得说不得以后自家儿女真需要借二房的光。

  这般想着,沈就压下对沈瑞的瞧不上,变得亲近起来。话里话外,不少缅怀沈珏之语。他与沈瑞年岁相差大,过去交集也少,不提沈珏也实没话说。

  沈全与沈本不相熟,对于他对二房与沈瑞前倨后恭的态度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因出身宗房,自诩嫡支,才端着身份;沈瑞却是见识过沈的算计,冷眼旁观,哪里猜不到他的想法?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是冷笑不已。

  这就是人性,欲壑难填。

  一件事满足了,就想要下一件事了。

  沈珏活着的时候不见他这个哥哥做什么,死后利用起来也毫无顾忌么?

  沈瑞心里,已经给二房与宗房之间画了一条线。

  现下民间厚葬成风,尚书府这边发送沈珏时并不简薄,即便是殇亡,可营葬还是与成丁一样,都是一丈进深、丈半见方的大墓穴。

  沈瑞与沈两人带来的人手,轮班上阵,用了一昼夜的功夫,次日下午才将灵柩重新启出来。

  沈珏用的虽是成人大棺,为了行路便宜,需要另换了小棺。不仅棺材里填放了不少金玉器皿,另外还随葬的还有十来口箱子。那些箱子,有些是沈之前就见过的,是沈珏去年从松江带走的那几口;还有几口看着眼生。那些金玉器皿,也重新装了几口箱子,多是日常物件摆件,想起松柏院那空了的百宝格,当时沈珏用过的旧物。

  果然,沈瑞指了那些东西对沈道:“这些是已故太爷给珏哥儿的遗赠,我们老爷、太太便命原样随葬了,其他的是珏哥儿这几年攒下的表礼与私房,也装了箱子;随身那些金玉器皿是他之前用过的,没有随着其他东西一起烧了,也跟着随葬……”

  别说沈珏只是殇亡,就是对于寿高的年长者来说,这些陪葬也堪称丰厚。

  沈犹豫道:“这些……这些太贵重了……”

  “这是珏哥儿的随葬”沈瑞道。

  虽说对于沈瑞来说,这种厚葬除了招盗墓贼一无是处,可入乡随俗,并不愿沈珏被轻慢。

  沈闭了嘴。

  见过了沈珏生前住过的松柏院,再看看眼前的丰厚随葬,要说二房苛待沈珏,那沈自己也不信。可是二房对沈珏越好,越是衬着宗房这次的要求是多么无礼。

  沈直觉得面上发赤,有些站不住了。

  沈全并没有发现沈异样,道:“南下还是水路便宜,不过今年开暖晚,北运河还不到通航时,从京城到山东这一段还需陆路;到了山东,就有船了……杨家表姐正好随表姐夫正在临清,大伯娘已经打发人提前一步送信过去,让表姐夫那边帮忙预备南下的船。到了临清,二哥换船走水路就行……”

  这里说的“杨家表姐”就是杨镇的长女,是杨镇已故原配沈氏所出,尚书府的外甥女。

  沈越发不安,道:“会不会太麻烦婶娘……”

  沈全道:“那也没法子,要是走陆路的话,诸多不便,不知耽搁到何时才能回到松江。如何能等得呢?”最后一句确实低不可闻。

  沈也知晓南边热的早,路上实不宜耽搁,便长吁了口气。之前他想的还是太不周全,千里扶灵岂是容易事?

  灵柩既已经重新迁出,沈离京的日子也就到了。

  灵柩停在福地这边,沈则随着沈瑞、沈全回城一次,与二房长辈拜别,也往沈瑛、沈理两家打了个照面。

  沈瑛只道:“逝者已矣,哥儿回去,还是多劝慰海大伯保重为要……”

  沈点头称是,族兄弟彼此客气一番,都能察觉到眼下不同过去,族兄弟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

  沈理则是毫不客气地道:“沈珏在世时没见你们怎么待见,如今如此作态委实无趣。你们一时兴起,却要给旁人添多少麻烦,即便二房长辈厚道,旁的族人还看着,令尊终会后悔的”

  沈讪讪,落荒而逃。

  京郊二房福地挖开的墓穴已经填平,随着风吹日晒,大地复苏,草色青翠,昔日痕迹也在消融。

  沈瑞这里,提前半年,彻底进入了备考状态。

  长辈们眼见沈瑞用功,盯得越发紧,又担心他这般用功考不好会受不住,话里话外也是开解之词。实际上沈瑞即便心里颇为急迫,也没有觉得自己就一定能行,不过是想着尽力而为。

  沈沧出仕四十来年,经历过风风雨雨,对于御史弹劾之类的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沈理与沈瑛两个,此后颇为关注此事,生怕有人会借此攻讦尚书府

  没想到,不久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素来如逐臭苍蝇似的御史也都熄了声,无心他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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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八章 时不待我(四)


  走到西南院门口,沈洲心情分外复杂。乔氏现状,沈沧夫妇自然不会瞒着他,早在往南昌的信上早已说明。

  在没有回来前,沈洲想起妻子,心中对妻子只剩下厌倦;可眼下就要相见,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

  少年时的一幕一幕都在眼前,当年乔氏亲近自己的确是受了乔老太太主使,别有用心,可自己堂堂少年举人,并不是无知孩童,难道还真的能被美色所惑?十三岁的乔氏,身量未足,不过是个小少女,容貌也不过是中上,只是格外爱撒娇罢了。

  沈洲虽是少年慕艾之年,可心中仰慕的是长嫂那样的婀娜女郎,并不是表妹这样的豆芽菜?不过是心中不满与孙家的亲事,半推半就。到了后来,假戏真做,便也自欺欺人,只说自己是“情难自禁”,并非是有预谋的“背信弃义”。

  如今儿子死了,嗣子也殇,夫妻相看两厌,这是他做了错事的报应。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不过里面却没有丁点儿人气。就算有婢子露面,也都是面生的,旧日熟面孔一个不见。

  沈家可以有个“养病”的二太太,却不能有个“疯”了的二太太,所以那些老人去年在二太太发病后就都随着二太太安置到庄子上去了。

  疯子?能凌逼嗣子雪地下跪,不忘三十年前的恩怨要掐死沈瑞,有这样的疯子?

  不过过假痴不癫,早在南昌府时,乔氏也闹过。估计她自己也没想到,装疯卖傻固然逃过责罚,可“害人终害己”这句老话却是不假。

  要是她安生在庄子上待着,就算大家都怨她,可看在沈珞面上,也会容她安老;偏生要自己折腾,闹得自己中了风,将自己闹得不生不死的模样。

  沈洲自嘲一笑,掀开帘子进了屋子。

  今日,正好是十月初一,地龙早就燃起来,屋子里不仅是热气,还带了怪异的臭味。

  沈洲不由掩鼻,就听到北炕位置传来“呜呜”的声音。

  乔氏倚在炕边,正对着门口坐着,旁边小杌子上坐着一个婆子,手中端着一个碗,正给乔氏喂食。

  乔氏看到丈夫出现在门口,脸上激动得不行,不知是惊是喜,这才“呜呜”出声。

  那婆子也听到身后动静,回头一看,见是沈洲,忙站了起来:“老爷……”

  这婆子不是旁人,正是毛妈妈。

  沈洲本觉得屋子里气味难闻,想要责骂两句,眼见毛妈妈现状,语气也缓和几分:“这些日子都是你服侍太太?辛苦你了……”

  “都是老奴应该的,是老奴辜负老爷嘱咐,没有服侍好太太……”毛妈妈闻言,战战兢兢,眼圈都红了。

  虽为下仆,可毛妈妈两口子是沈洲身边老人,前年也是奉命回京“服侍”乔氏。她儿女都争气,在沈家也体面,本是心宽体胖,如今回京不过两年夫,人瘦了一半不说,面上也带了老态。

  乔氏越发激动,下身虽不能动,可胳膊却是能抬起,只是口齿不清不楚:“劳……劳……”

  变化的并不是只有毛妈妈一个,乔氏的变化也是惊人。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也都是褶子,看着比憔悴的徐氏还要年长,像个老妪。

  这样的脸,脸上却是露出小女孩的委屈与依恋来,看着叫人汗毛耸立。

  沈洲立时移开眼睛,对毛妈妈道:“大太太说收拾了屋子,带我过去梳洗……”

  正房实不是能安置的地方,沈洲本觉得自己见了发妻,会有诸多埋怨;到了眼下,却是懒得再废话。

  毛妈妈道:“收拾了前院,地龙也点上了……”

  沈洲点点头,大踏步出去,身后是乔氏绝望的尖叫声……

  前厅,沈瑞与三老爷依旧在,叔侄两个脸上都带了沉重。大管家半了身子坐在圆凳上,原本因上了年纪有些弯的背躬得更厉害。

  “赵匠人带了师兄弟日夜干活,昨日终于将福材制得,今日开始刷桐油……”大管家禀道:“民间有用福材‘冲喜’的讲究,等过两日油干了,要不要运回府?”

  三老爷闻言,不由迟疑:“真有这样的说?这未免太不吉利,倒像是在咒人……”

  沈瑞点头道:“确实有这个说,前几日全三哥来还问了这个,是鸿大叔与鸿大婶叫问的……鸿大叔身体不好,早年家里就预备了福材‘冲喜’……”

  “鸿大老爷如今可好好好的,说不得老爷也会好起来……”大管家闻言,眼睛一亮,脸上有了神采。

  三老爷想了想,对大管家道:“这事是大事,我与瑞哥也不好做主,还是问问大太太那边的意思……”

  大管家已经坐不住,忙站起身来道:“老仆这就去正院请示太太……”

  三老爷摆摆手,打发大管家下去,脸色带了阴霾。

  沈瑞道:“等福材运回来,老爷的病就瞒不住了……”

  沈沧的病情虽没有刻意隐瞒,可具体情形也只有往来亲近的几家知晓,旁人知道沈沧是季节变化引发的宿疾,因他每年换季时都要折腾一回两回,旁人也没有将这个当成大事。能从太医院挖到确切消息的几位阁老,却是对沈沧的病情知根知底。

  虽说没有人现下“趁火打劫”,出面斡旋刑部尚书一缺,不过各位阁老心中都有了差不多的人选,只等沈沧正式致仕,那边就能报上新尚书的廷推人选。毕竟“京察”刚结束,等着候缺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如今沈沧上了第二封告病折子,正合了几位阁老的心意。几位阁老这次就没有再挽留沈沧,给出的票拟是升一级允病退。

  不过折子递到御前,却被留中,随后太医署就又有太医奉命来到沈家,正好是在沈洲回来没多久。

  这次带太医来沈家的内官不是旁人,正是与沈瑞相熟的刘忠。只是瞧他穿戴,与昔日相似,又有所不同。眼看沈瑞眼露诧异,刘忠道:“这是沈公子吧?几年未见,倒是比当年高了许多……”

  沈瑞眼见如此,便也接着道:“中官大人倒是威仪更盛……”

  三老爷与匆匆赶来的沈洲虽疑惑这两人怎么认识,不过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虽说是奉了皇命过来,可是刘忠比较和气,传了皇帝口谕,不让惊动沈大人病躯。

  这次随行过来的太医不是寻常太医,而是穿着五品白鹇补服的老大人。沈家叔侄三人见状,都是肃然起敬,同时心中也多少存了些盼头。

  来人竟是太医院使,京中人称“神医”的杏林高手。

  就算是心中对皇权并无归服之心的沈瑞,对于皇帝都心生感激,更不要说沈洲与三老爷?

  “陛下仁厚!”沈洲满脸激动,望向紫禁城的方向都是恭敬。

  三老爷则是双目烁烁地望着太医院使,传说中的当世神医。连帝后都要他诊脉,就能知晓眼前这老爷子手中的几把刷子。

  沈家之前不是没想过这位老神医,只是身为官身,知晓轻重忌讳。自打老神医坐上太医院使之职,就不再外诊,贴了“御用”这两个字,旁人就算想想,也是逾越。

  只是时也命也,老神医的到来,并未给沈沧的病情带了转机,反而下了最后通牒。

  老神医倒是没有拿架子,还给写了一个方子,只是嘱咐时说的话却是令人心惊:“沈大人如今生机已失,要是老夫所料不差,之前方子就算用着效力也不顶了,沈大人病发时定是疼痛难忍。这是加增两味药以后的方子,多少能让沈大人少遭些罪……只是这大事,该预备起来了……”

  徐氏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上一次的太医说“年关难过”,可眼下离过年不是还有三个月么?

  沈洲与三老爷也大惊失色,沈洲低声道:“这……家兄还有多少时日……”

  老神医叹气道:“沈大人是不是近日嗜睡?白日里昏睡不醒,夜里久不能寐……吃的东西也无克化,只能用汤水养着……换做旁人,或许还能多支持些日子,沈大人却是坏了肠胃,就算喝下那些汤水,也补不到身上去,只会一日瘦过一日……好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更不要说沈大人本就是轻弩之末……怕是就在旬月之间……”

  得了这样的消息,沈家诸人都难掩悲痛。

  老神医随着刘忠回宫复命去了,沈瑞随着两位叔叔送出大门。虽有些好奇刘忠怎么没去东宫,而去了御前,不过眼下沈瑞也顾不上这个,只跟在两位叔叔身后,又去了上房。

  如今厚葬成风,白事比红事更繁杂。“死后哀荣”是大事,寻常百姓人家都要破家发丧父母,更不要说仕宦人家的讲究与气派,都是旁人看着的。

  要是不做准备,临时操持起来,还真让人措手不及。

  徐氏虽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也不希望丈夫身后事有纰漏。她看了眼前的两个小叔子与嗣子,视线最后落在二老爷身上,起身福了下去:“老爷的事,就劳烦二叔多费心了……”

  沈洲早已起身避开,忙道:“大嫂折煞我了,本就当是我分内之事……”

  三老爷也跟着起了,却是低下头没有应声。他想要为兄嫂分忧,可是他实在是受不了去预备兄长的后事,只想起那个情景他便心如刀绞,无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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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时不待我(五)


  沈沧醒来时,已经是晚饭前,听说沈洲回来,立时打发人去请。

  沈洲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总算是回来了!”沈沧见到弟弟,脸上满是喜悦。

  他虽不怕死,可也怕死后无法安心。这个弟弟,使得他操了一辈子的心,可是他到底是长兄,就算心有埋怨,依旧希望他好好的。

  如今小长房有一双孝顺的嗣儿嗣女,小三房夫妻恩爱还有宝贝四哥儿,小二房有什么?

  到了如今这个下场,固然有沈洲自作自受,可也是时运多蹇(jian,音简。跛,行走困难;迟钝,不顺利)。

  沈洲羞愧道:“是我不好,在路上耽搁了,本当再早几日回来……”

  “明日就往吏部去,一会儿叫人给马尚书去信,祭酒之事实是耽搁不得……”沈沧道。

  沈洲闻言,脸色发白:“这样急迫么?”

  尽管心中不愿离京,可是听过三老爷的话,知晓其中还涉及何学士的事,沈洲就将那份不愿忍下。

  沈沧点点头道:“急!祭酒一缺,都空了三月……要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早应尘埃落定……早些定了,你也早些离京去……”

  否则赶上沈沧的后事,沈洲到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才相见,又提分别。且以沈沧的状况,如今是生离,也是死别。

  沈洲面上带了纠结:“大哥,眼看就要到年底了,我能不能明年再去任上”

  沈沧蹙(cu音醋。皱,收缩)眉道:“说什么傻话?这是儿戏么?”

  沈洲低下头,露出几分不情愿。

  沈沧怒极而笑:“作甚鬼样子?你今年是四十九,不是十九,孰轻孰重还不知?”

  沈洲侧过头,带了几分倔强道:“我不想这个时候离京……”

  父母没的早,这世上至亲骨肉只有他们手足三个,三老爷到底隔了一层。

  沈沧皱眉道:“瑞哥儿、四哥儿还小,以后少不得你这做长辈的照拂,降级回京,之前的外放就白折腾了……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只希望你能更进一步,庇护一门妇儒……”

  这俨然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沈洲心中大恸,却是强忍了,只做不经意地点头道:“一家子骨肉,孝顺兄嫂,照顾老三与侄儿、侄女们本就是我当做的……”

  沈沧脸色这才好些,摆摆手打发婢子们下去,低声道:“我并非平白无故非要你出京,只是自打太皇太后薨,陛下的情形也不大好,等到金乌西坠之时,这京城少不得要裹乱一回……”

  沈洲脸上一变,忙道:“既是如此,我不是正该留在京中,照看一家老幼?”

  沈沧摇头道:“你留在京,就是靶子,让人想起沈家姻亲故旧还得力,说不得就要被威逼拉拢,从之失了风骨,不从则置己身与家人于险境……只有在外头,才能不被波及,保全自己……剩下老三与瑞哥儿,一个尚未入仕的举人,一个年轻生员,闭门家中,外头就不会再将沈家放在眼里……”

  沈沧说的平静,沈洲却听得惊心动魄,神色大变:“就算……东宫名分早定,还会有这样凶险?”

  “一朝天子一朝臣……三阁老执政已久,想要上进的不是一个两个……”沈沧道。

  沈洲这才知晓大哥安排自己去南京是为了家族避祸,心中那份犹豫便去了,点头道:“我听大哥的……”

  兄弟两个说着话,三老爷与沈瑞得了消息,知晓沈沧醒了,也过来了。

  叔侄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宫使上门的消息,徐氏安排厨房开席,为沈洲接风洗尘。

  等到用完晚饭,从正院出来时,沈洲私下与徐氏道:“大嫂,让瑞哥儿代大哥写谢恩折子?”

  太医使过来的消息可以瞒着沈沧,但君恩在前,沈家人也要表现得感激涕零,才是应有之义。

  太医使的消息到了御前,刑部尚书一职不管能不能卸掉,皇上总要思量“加恩”。沈洲希望侄儿的名字能直送御前,“提醒”天子沈家尚有妇幼需加恩。

  徐氏犹豫了一下,道:“二叔既回来,这些事本当二叔出面,只是眼下到了廷推的时候,不宜节外生枝,就让瑞哥儿代笔……”

  否则的话,要是沈洲代兄长上“谢恩”折子,皇帝一时热心,直接留沈洲在京以做加恩,那就是“阴错阳差”了。

  *****

  毛宅,看着风尘仆仆、瘦了一圈的儿子,毛太太心疼的不行,拉着儿子胳膊,上下看了一遍,眼见儿子虽面带乏色,不过双目炯炯有神,这才神色缓和了些,嘴里依旧是埋怨道:“你真是胆大,一路上骑马进京,这个时候,寒风凛冽,要遭多少罪……”

  毛澄已经落衙回来,坐在炕边,看着儿子身上衣冠,颇为欣慰,道:“总算是没白回去一趟,甚好、甚好……”

  毛迟是弘治十五年中秋后启程回昆山老家的,弘治十六年下场应童子试连中“小三元”,今年直接参加乡试,取得南直隶乡试六十一名。

  南直隶总共取士百三十五人,这六十一名不上不下,只能算中等,这使得在童子试中一鼓作气取得“小三元”的毛迟颇受打击。

  毛迟满脸羞愧道:“是儿笔力有限,当年爹虽没有摘得解元,却是五经魁……”

  “哼,你才几岁,还想着‘青出于蓝’了不成?当年我举于乡时,已经年将而立……你若是能安心再等十年下场,也能拿到经魁……”儿子好强争气,毛澄颇有欣慰,却不愿他骄傲,轻哼一声道。

  南直隶那是什么地方?在科举之路上多少当世才子也折戟于此。就是毛澄本人,春闱时虽得了状元,可早年乡试也是落第了两次。

  毛太太眼见丈夫又要训儿子,忙起身道:“百岁才到家,还未做梳洗,老爷想要骂人,也要等一等……”

  从南京到京城二千来里路,毛迟陆路北上,每日都要行百里,身上又累又乏,也肮脏,便回房梳洗去了。

  眼见儿子不在,毛太太才露出几分抱怨道:“老爷当年中了举人,接下来就是拜会同年、座师,正经热闹了大半月,可怜迟儿,因老爷的信,只过了鹿鸣宴,就匆匆北上……”

  毛澄瞥了妻子一眼,道:“是辛苦几日好,还是晚三年娶妇好?我在信中与百岁说的清楚,他既能匆忙赶回来,可见也是愿意早日迎娶……”

  听了丈夫的话,毛太太不吭声了。

  儿子转年就十九岁,毛太太自然也是盼着媳妇早日进门。毛迟是他们夫妻两个的独生子,又是生下几个女儿后才得的这个儿子,如今他们夫妻两个也是四十望五的人,早就想要抱孙子了。

  “那明日请王叔叔帮忙过去问问?”毛太太道。

  毛澄道:“我们是娶妇,又不是嫁女,矜持个甚?明早使人送迟哥送帖子过去,落衙后我亲自过去一趟……”

  要是真要在年前迎娶,现下就要张罗起来,毛太太自是无异议,只低声道:“只盼着亲家大老爷能早日痊愈……”

  就算不痊愈,也要撑个三、两月才好,那样不仅新妇进门,说不得孙子也怀上了。

  次日,毛迟手里拿着父亲的帖子,过来沈家。

  沈瑞得了消息,忙到前面相迎。

  虽说士人重诺,可这世上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人也不少。毛澄能催儿子早归,毛迟能中举后马上返京,都能说明毛家父子对毛沈两家亲事的重视。

  这是玉姐儿以后的夫家,他们能重视沈家,沈瑞自然是分外感激。不过感激之余,他心中也忐忑。太医使的话说的清楚,沈沧的身体就在旬月之间,这之前操办玉姐儿的亲事未必来得及。

  “恭喜世兄蟾宫折桂!”见了毛迟,沈瑞拱手道。

  毛迟忙摆摆手,道:“勉强榜上有名,恒云莫要笑话我了……”

  沈瑞道:“总算是功成,世兄计较其他就没意思了……”

  毛迟后知后觉,想起沈瑞侍疾没有下场之事,怕他心中不痛快,岔开话道:“久不在京中,当去给世伯、世伯母请安……”

  沈瑞点头道:“前些日子南直隶乡试录果报到京中,父亲与母亲还提过世兄……”

  沈瑞先引毛迟去客厅,又打发小厮往正房去传话。

  没一会儿,小厮回来,道:“老爷、太太听说毛少爷来了,叫二哥带人过去呢……”

  沈瑞与毛迟起身移步,去了正房。

  玉姐儿本跟在徐氏跟前,听说毛迟来了,立时要避,却是被徐氏留住:“长辈都在这里,见一面又有什么?毛家哥儿也争气,不过十八岁,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同沈瑞担心的一样,对于毛迟早归,徐氏既欣慰又担心。

  沈沧却是老怀大慰,对徐氏道:“毛迟既回来,毛学士也当上门……玉姐儿的事,可张罗起来了……”

  玉姐儿虽有心见未来夫婿一面,可眼见长辈们提及婚嫁大事,这不是她能听得了的,忙避到侧间。不过她面上并无羞臊,轻咬贝齿,满脸忧虑。

  太医使过来的消息,玉姐儿是知晓的,对沈沧与徐氏便越发担心。她在徐氏面前说不想嫁,却不是虚话,而是肺腑之言。

  可是未婚夫是独子,且公婆年迈,毛家早盼着新妇进门之事,玉姐儿也早就从毛太太话里话外听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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