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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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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章 羊狠狼贪(三)

  听了族长太爷这话,徐氏略带感伤道:“敏娘与二房的关系除了婚约之事不好提,孙老爷生前同先翁生前情比手足之事倒是无需瞒着。她要强,当年怕也存了怨气,这些年才对二房避而远之。为尊者讳,当年的事,我做媳妇的也不好评说……只是为了此事,先翁一直到死都不肯原谅先姑,直到咽气前还说对不起敏娘。先姑也不是不悔,否则也不会先翁走了几个月就郁郁而终。”

  当年孙氏婚配之事,本就是族长太爷得了京城二房三太爷托付一手包办,自是晓得其中缘由。

  说起来,不好计较对错,只能说孙氏与二房无缘。

  孙敏是浙南巨贾孙梦生老生女,又是独女。孙敏十来岁时,孙梦生已经年逾花甲,发妻已丧,便想要将这个女儿托付给至交老友三太爷。一是因与三太爷的交情深,舍得将万贯家财都做了嫁妆,而不是便宜旁人;二是孙家后继无人,将女儿嫁到外头怕自己故去后后女儿吃亏。

  三太爷与孙老爷渊源颇深,向来视其为兄长,白是愿意结为姻亲,两人就定下婚约。

  因孙家到底是商家,又无女性长辈在堂,孙敏就被送到京城,就被三太爷接进二房教养。

  孙老爷因年老体力不支,渐渐结束了南边生意,开始在直隶置产,就等着孙氏及笄嫁女。

  三老太太出仕宦之家,书香之族,死活看不上商户出身的孙敏。对于丈夫私自给次子定下婚约,大为不满。即便孙敏被接进二房,也没有得三老太太所喜。

  三太爷接孙氏到家里,本是为了让三老太太亲自教导孙敏,可三老太太不闻不问,一应事务都推给已经进门长媳。于是,孙敏便由徐氏带大。

  等到孙敏及笄,二老爷十六岁,已经中举,且在读书天分上,比大老爷更胜一筹。

  三老太太偏着次子,不愿他以后失了妻族助力,便私下与国子监祭酒家交换庚帖,给二老爷聘了自己外甥女。

  三太爷知晓,白是勃然大怒,自然要退了祭酒家亲事。

  三老太太为了次子前程,以死相逼,就是不肯退亲,闹得三太爷写下休书,夫妻两个眼看就要决裂。

  二老爷虽也觉得三老太太不承认沈孙两家婚约,给自己另定亲事背信弃义,可到底是自己生母,又是拳拳爱子之心,总不能看着父母反目,便去孙家负荆请罪。

  孙老爷知晓此事,去了二房,劝了三太爷一番,随后两家取消亲事,孙敏也被接了出来。

  三老太太本想要认孙敏为女儿,添些嫁妆,与她再说一门亲事,被三太爷爷骂了一顿,此事不了了之。

  三太爷打听了松江族中子弟一番后,便亲自往松江写了信过来,托族长太爷做媒,将孙氏说给了四房沈源。

  等到孙敏出嫁,三太爷虽没有亲自陪着孙老爷南下,长子又是职官不得轻离,却将长媳派了出来为孙敏打点出嫁事宜。孙敏的陪嫁,多是徐氏一手操办。

  孙老爷本已定好在京中养老,又因年近古稀,福地都已经选好,就与三太爷福地相邻,之前这几年同二房也是通家走动。发生了这样事后,他虽没有与三太爷反目,到底有些恼三老太太与二老爷作为,便又回到南边。

  直到去世后,孙老爷让人将灵柩送到京城安葬。直隶留下的产业,并没有留给女儿,虽没直接赠给三太爷,却点名馈赠给徐氏,以酬谢她当年对女儿的教养与照看。

  这份馈赠虽丰厚,徐氏并不肯收。她教养孙氏几年,不过是受三太爷吩咐行事,并不觉得自己当受这么份大礼。况且孙老爷有亲女在,这些本当留给孙氏。

  三太爷却叫长媳收下,提及孙老爷无嗣,孙氏远嫁,日后祭祀之事照看不到,就交给长子长媳。

  这万贯家财赠下,总不会只为了有人扫墓?

  徐氏便猜到孙老爷在京中置办这些产业,本就是打算以嫁妆的名义赠与沈家。两家亲事虽生变,可孙老爷还是没有改变初衷,这才另行给孙氏置办嫁产,京中产业依旧托付给三太爷打理。之所以指名给自己,应是对老太太与二老爷前事不满。

  这份馈赠明着是给自己,实际是给赠与沈家的,徐氏便要归入公众,又被三太爷拦下,只叫她以后多照拂病弱的三老爷。对于二老爷,则是提也没提。

  三太爷虽收回休书,可同三老太太夫妻情分也到头;就是对于二老爷,也感到失望。

  三老太太二次给儿子订婚不对,老两口也是为此事闹得不可开交,可二老爷的选择不是一个。他可以去跪求孙老爷,也可以去跪求亲姨父、亲姨母。

  且不说婚约本就有个先来后到,只说孙家是老父弱女,旁亲无依才将女儿托付给沈家,孙氏又在沈家生活了四、五年;而祭酒家小姐,父亲清贵,母家有靠,两家定亲之事又没有传开,即便退了这门亲事,也能找到其他好人家。二老爷本该去祭酒家请罪,取回庚帖,而不是去孙家。

  要是二老爷情急之下,一时不周全还不算可恨。偏生他去孙老爷家前,曾被大老爷所阻,却依旧执意去了孙家。

  不管二老爷是因青梅竹马与嫡亲姨表妹早生情愫,还是同三老太太一样觉得娶了孙氏就失了妻族臂助,或是觉得得罪一年老无亲族商贾要比得罪祭酒家后果轻,这样选择都失了道义。

  为这个缘故,二老爷一成亲,三太爷就分了家,将二老爷夫妇分了出去。三老太太出面拦着,也没有拦下。

  二房三兄弟,本不是住在一起的,原本只有大老爷与三老爷共居。

  直到三太爷故去,长房又无子,三老太太才叫二老爷一家回来尽孝,兄弟三房才又住到一块。

  后来三老太太故去,可三老爷病弱,即便成亲,一直依附长兄。大老爷不放心小弟单过,就没有提分居之事,三兄弟就这样分产不分家的过日子。

  徐氏这些年,始终惦记着孙氏,不过孙氏不肯主动与京中联系,京中能打探到的,都是她日子过的很好的消息。二房也不好太打扰她,毕竟她在二房教养数年之事,在京中不是秘密,要是两家早有婚约的事情泄露到松江,为难的还是孙氏。

  谁会想到得到她确切音信时,她已经过世了。

  想到这里,徐氏唯有苦笑。

  随着孙氏遗书送进京的,还有十万两银子庄票。她将儿子托孤给徐氏,请徐氏日后照拂沈瑞,等沈瑞日后成家立业,分家另过后,用这些银子帮衬一二。二房大老爷无子、三老爷也无子,可孙氏都不曾开口问及嗣子之事,显然是不愿沾二房便宜,牵扯太深。

  徐氏虽不知内情,可孙氏临死之前将嫁妆变卖,将儿子托孤给旁人,而不是丈夫、婆母,可见防的不是后妇,还有丈夫、婆母。沈瑞是唯一嫡子,孙氏却连分家另过都提及,显然另有安排。

  徐氏便与丈夫商议,想要接沈瑞进京。毕竟一个九岁大的孩子,没了亲娘,也叫人不放心。

  大老爷想的却周全,沈瑞有生父亲祖母在,没有旁人养育的道理。最好的法子,就是以过继的名义,将他从松江接出来。大老爷这里嫡房嫡支,有沈珞这个亲侄儿在,不方便过继嗣子;记在三老爷名下,却是正合适。

  京城二房家产,大头本就是孙老爷当年馈赠。将当年所得,回赠到孙老爷外孙上,也是应有之意。

  这夫妻两个都是厚道人,便作此打算,并且使人南下吊祭。

  待得了消息,晓得沈瑞遭遇时,夫妻两个义愤填膺,不过因由沈理照看,并没有急着提过继之事。沈瑞身为人子,为生母守孝三年,是人子之责。

  三老爷夫妇那里,徐氏也打好了招呼,只暂时瞒着二老爷夫妇。

  之前兄弟三人已经默认了沈珞日后兼祧,如今多出了沈瑞过继三房,不晓得二老爷夫妇会如何反应。与其为了此事,让大家都不痛快,还不如“先斩后奏”成了事再说。

  毕竟兄弟三人早已分家,长房与三房的产业都是自己的,别说是三老爷过继嗣子,就是的大老爷要过继,二老爷夫妇也无权拦着。

  谁会想到,就在沈瑞即将出孝,大老爷夫妇正打算安排人南下打理过继之事,沈珞在重阳节出游时坠马而亡。

  二房血脉断绝,伤心的何止是二老爷夫妇。

  大老爷这些年亲自教养侄儿,视若亲子,跟着大病一场  徐氏也不好受,一边要照看丈夫,一边还要去妹妹家安慰外甥女。沈珞虽没有成亲,可已经订下亲事,订的就是徐氏幼妹所出嫡长女。

  不想二太太魔怔了,一口咬定何家小姐命硬克夫,连徐氏都给埋怨上。还闹到何家去,逼着何家小姐死殉。何家小姐上了吊,要不是被家人拦下,早就香消玉殒。

  徐氏气恼得不行,可也晓得二太太伤心子亡,失了心智,与她计较也无益。

  不过二太太这个情景,过继沈瑞之事倒是不好就提。否则以她的想法,要是晓得长房三房早定好过继之事,说不定又将沈珞的意外归咎到沈瑞身上。

  而沈瑞到底是如先前打算的过继到三老爷名下,还是过继到长房名下,夫妻两人开始有些拿不定主意。即便欠孙家人情,可要是沈瑞是个不成材的,他们也不会让沈瑞到长房。即便是小宗宗子,也需要支撑门户,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血脉单薄的教训,也让大老爷夫妇警醒。

  沈珞已经十八岁,得了举人功名,眼看娶亲生子,一个意外就没了;要是再守着一根独苗,那二房依旧是随时有血脉断绝之险。

  可三房都过继人选,要是小一辈兄弟不能齐心,那二房也难免败落。到底是过继一个嗣子兼祧,还是过继三人,夫妻两个始终犹豫不定。

  可沈瑞已经出孝,接他进京的事情不能再拖,便有了徐氏南下“省亲”之行。

  今日徐氏带了几个外甥,过来松江,并非偶遇起意,而是专程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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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一章 羊狠狼贪(四)

  酥炸鲫鱼,红油肚丝,酱香猪肘,葱香木耳,鸡丝粥,鹅油卷子,玫瑰馅蒸米饼,眼下这早食,堪称豪华精致,比沈瑾在家的时候还要远胜了一筹。

  沈瑞坐在餐桌前,笑了。

  柳芽在旁,掩嘴笑道:“婢子沾了二哥的光,得了厨房大娘们的一盒软糕,就是小桃也得了两把松子糖。来了这半月,还是头一回见她们这般殷勤。”

  小人畏威而不怀德,看来以后不用担心受小人之气。

  先前的账房,是沈举人心腹,因“密下”沈瑞份例,被沈举人发卖;如今这田婆子,是张老安人陪房,因到沈瑞这院子里“偷盗”,如今阖家都担了不是。

  不管那账房与田婆子之举动,到底是“胆大妄为”,还是“听从吩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与沈瑞对上后,这两人都成了弃子。

  早先看着张老安人与沈举人喜好,对沈瑾、沈瑞兄弟两个区别对待的奴婢下人,都一阵阵后怕,也庆幸不已。幸好她们并不曾太过分,引得沈瑞发怒,要不然说不得如今阖家被捆被卖的,就是她们。

  不过是一个晚上,四房下人心里对沈瑞的畏惧,已经超过了张老安人与沈瑾,仅次于家主沈举人。

  沈瑞笑了笑,却并没有用多少。过犹不及,大早上的本就食欲不振,眼前多是荤的,闻着是香,可吃几口便腻了。

  想着田婆子那里,要是咬死了说没见过庄票,不知道张老安人下一步会如何应对。

  沈瑞便在出门前,悄悄吩咐冬喜道:“莫要露出欢喜来,总要做出些愁模样,账目那里,也添加几笔。”

  冬喜闻言,亦小声道:“账册那里,昨儿就添了一笔。”说罢,又掏了个帕子出来:“只当着二哥走了,婢子再‘哭’。”

  她名义上是郭氏赠给沈瑞使唤的侍婢,又打理着沈瑞的钱财账目,虽说昨日她出门,这庄票遗失则责任并不在她身上,可要说保管不慎也能扯上边。

  等田婆子死活不认账,张老安人少不得疑神疑鬼,也要来这边打探一二。前边既做了,后头总要圆满,否则事情泄露,反而成了笑话。

  主仆两人默契一笑,倒是都想到一处。

  待沈瑞出了跨院,长寿与柳成已经在候着。

  长寿亦将昨晚打探的消息说了:“老安人是真恼了,田婆子家翻出不少东西,有老安人屋里宝石盆景,还有老爷书房的一对缠枝莲葫芦看瓶。这家人手脚还真是不干净。”

  有劣迹在前就好,越发辩白不清楚。

  想着田婆子还有个二儿子在城外,沈瑞便道:“找两个与田二交好的小厮透话过去,就说田婆子屡次偷盗主家财物事发,老爷要将他们阖家送官。因田婆子服侍老安人多年,老安人不愿送官,想要寻人牙子将他们全家卖到江北盐场去”

  送官的话,非绞既流;发卖盐场的话,也是有死无生。田二想要活着,唯一的选择只有逃。

  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门房小厮格外殷勤,抱着条凳上前,在马车旁边摆好,躬身请沈瑞上车。

  沈瑞瞥了一眼,示意长寿打赏。

  长寿摸了几个钱给那小厮,那小厮如同捧了金元宝似的,躬身道:“谢二哥赏。”

  沈瑞轻哼一声,看着长寿道:“昨儿听全三哥说买了新书,我已经开口借了,你一会儿过去取家来。”

  长寿躬身应了,沈瑞方登了凳子上了马车,往族学去了

  眼见马车走的远了,长寿方笑着对那小厮道:“你倒是讨巧,不过是抱个凳子,就得了五个钱去,这一月下来,岂不是就一百多个钱?”

  小厮面上虽恭敬,可心里到底有些不满,觉得这赏钱给的少,听了长寿这么一说,方反应过来,这给二哥抱凳子可以做成长期差事。要是每日都得几个赏钱,一个月下来也一百多文,赶上自己半月月钱。

  他立时真心欢喜,不过想到田婆子家的境况,忍不住一哆嗦,忙凑到长寿跟前,小声探问道:“长寿哥,我笨哩,怕是有服侍二哥不周全地方。求长寿哥指点,服侍二哥可有甚需避讳?”

  长寿低声道:“二哥是大娘亲生子,随了大娘软心肠,待下最是宽和,你不用怕。为了跨院里事,老爷与老安人虽大动干戈要狠发做田婆子,却不是二哥本意,二哥心里正不不忍。”

  田婆子家虽不是沈家世仆,可陪嫁到四房多年,儿女都是在四房婚配,这下仆之间的关系,也是联络有亲。就是这门房小厮,也是与田家有些瓜葛,听了这话,少不得问道:“老爷与老安人要怎发作田家哩?”

  长寿面露同情,四下里望了望,见无旁人,方贴着小厮耳朵,将那送官与卖盐场的两种处置方法说了。

  小厮吓得白了脸:“真的?”

  长寿轻哼一声道:“谁还扯谎不成?只是这话经了我口,入了你耳,换个旁人跟前,我是不认的……”

  眼见那小厮还在怔忪,长寿挑了挑嘴角,道:“我先去办了差事。”说完,便行了几步,堂而皇之地去五房报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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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学里,看着坐在沈珏身边笑吟吟的童子,沈瑞莞尔一笑。这两人昨儿还跟斗鸡眼似的,一晚上就和好了么?还真是孩子脾气。

  “沈家老祖宗当年随高宗南下,立足松江,书香传家,子弟累仕不绝,松江府志上,还能查到相关记载……只是后来蒙元南下,沈族亦遭大难……直到中兴祖入朝,家族才渐渐恢复生气,传承到为兄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沈珏没有看到沈瑞进来,正得意洋洋,将沈家的历史说了一遍。

  何泰之听得津津有味,何家也是仕宦之家,家族发迹却是只有两、三代。他祖父出身寒门,中进士后入了翰林,直到致仕,也不过止步与侍读学士。他父亲也是进士,要是没有娶个好妻子,也不过翰林院微末小官,可因娶了徐家九女,多了几个得力连襟做臂助,在官场才越走越远。如今不惑之年,就已经是四品位上,前程可期。

  何泰之原本因自己是京城人士,只觉得旁人是乡下土包子。可这叙起家族渊源上,还真的少几分底气。

  二沈学士,以书法见长,虽已经故去六、七十年,可士林提及,依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太宗皇帝可以称赞过大沈学士沈度为“我朝王羲之”,如今翰林院里用的“馆阁体”,就是从二沈之风。

  就是二房三太爷,当年十几岁移居京城,能得以立足,也是因有大沈学士曾孙身份,得了祖上余泽。

  旁人还罢,见惯沈珏忽悠人做派,依旧各自做各自的,沈琴忍不住上前凑趣道:“珏哥又在掰扯祖宗,几百年的芝麻谷子有甚好说?且让祖宗耳根子清静清静哩。”

  “这是沈字闪着光哩,身为沈家子孙,与有荣焉!”沈珏挺着胸脯,骄傲地道:“我等也当勤勉攻书,勿要坠了祖上清名方是,虽有六族兄珠玉在前,我等兄弟亦不该懈怠。”

  何泰之脸上崇敬之情越盛,原有的那些许傲气早已收敛的干干净净,沈家除了有个大才的祖宗,还有当世子弟为状元,自己倒是越发拿不出手。

  平素最爱玩的就是沈珏,如今一口一个“勤勉攻书”的也是他,学堂上诸同桌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不过有外人在,也没人去拆穿沈珏。

  沈珏说话问,看到沈瑞,眼睛一亮,站起身走了过来:“瑞……瑞二哥来了……”

  沈瑞笑着看了何泰之一眼,对沈瑞道:“可同董先生打了招呼?”

  族学毕竟是传授学问的地方,要是随意带外人来玩耍,岂不是乱了套。因此有禁令,不许学生随意带人进入族学。

  沈珏闻言,犹豫了一下:“瑞哥还不知吧?昨日董先生已正式辞了族学差事,今日起族学暂有流大叔暂时署理,等月底族中公议此事后,再定山长。”

  沈瑞听了,心中有数。

  沈家书香传家,子弟多应试下场,只凭有“秋实”班秀才,这主持族学事务的就起码得是个举人。

  沈流是举人不假,可会试落第几次后始终不曾放弃,加上还不到四十岁,再考两科也不算老,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在族学上,这接班董举人的最后人选,还得另寻人选。

  见沈瑞不干己事的模样,沈珏翻了个白眼道:“你且莫要自在,有先前事在,怕是族老们不会再答应请外人,多半从族里的老爷里找。最有可能的人选不是旁人,正是源大叔,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沈族中水字辈的举人老爷并不算少,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四房沈源,五房沈鸿,八房沈流,都有举人功名。

  沈流要继续科举,宗房大老爷即便没有族长之名,也是有族长之实,全面接受家族庶务,不可能专门来管族学这一摊;沈鸿则是身体不好,五房家事是都是全托给妻子,即便近些年身体略好些,估计也不会出来接族中差事。最后的人选,是宗房二老爷与沈源。

  不管宗房二老爷学问人品如何,只凭着他是宗房一脉,其他各房怕是就不乐意他接手族学。

  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人选还真就只剩下四房沈源。

  沈瑞听了,一时无语。既然能中举,那沈举人学问定是不差,可难道给族学里挑先生不看人品?

  沈举人虽不像张老安人声名狼藉,可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早年的“宠庶灭嫡”,现下的“纵情声色”,都不是能瞒得了人的。只有沈举人还天真认为,自己德行堪比君子,即便略沾女色,也是自家婢子,不碍什么。

  他若是年轻,不过一句“少年风流”,白不会有人说什么;要是无子,还可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旗号堂而皇之纳宠;可他坐四望五的年纪,两个儿子又以长成,加上之前端的架子又太正经,这一反差如何能不引得人侧目。

  “族长太爷那里,应不会点头吧?”沈瑞眨了眨眼睛问道。

  沈瑞撇撇嘴道:“除了鸿大叔,就剩下我二叔,你以为三房老太爷会如何?且看八房太爷那里怎么说话,太爷怕是不好说甚哩!”

  沈瑞想一想那位族长太爷,实是个明白人,虽说为了避嫌,不会贬低沈举人什么,可也不会真的任由沈举人来主持族学。说不得最后的差事,还是落到沈鸿头上。若是沈鸿受不得繁杂,只教导学生,另安排个人给他做助手便是。

  这样想着,沈瑞心里便踏实了。

  在家里张老安人一直“养病”,沈举人并不要求沈瑞定省,父子三、五日方见一遭。沈源真要到了族学,可是日日相对。沈举人见了他就一副训龟孙子的做派,虽是世间“父对子”的常态,可沈瑞还真是接受不能。

  见沈瑞旁边空座,沈珏才想起还没给何泰之安排座位,对沈瑞小声道:“让你小子与你坐半日,你可莫要跌了沈家子弟声势。那臭小子才九岁,就过了县试,怪不得走路尾巴都撅着!”

  九岁过县试,沈瑞瞪大眼睛。

  县试毕竟不乡试,各种记录有迹可循。县试年年有,每年录取的童生数有数千人,到底年幼的多不多,最小的考生是几岁也无人说清。

  沈瑞只记得张居正是十二岁中秀才,杨廷和十二岁举于乡,他们参加县试的时间应该更早。

  由此可见,县试并不乏年幼考生,可参加考试,与过了考生可不是一回事。各地县试录取模式都一样,都是按照当地人口数与赋税比例,偏远地县城数个名额,中等县城十来个,富裕人口稠密的地方十几到二十。

  越是富裕地方,读书人口越多,报名考生多,录取比例越低。

  何泰之是北直隶人氏,录取比例之低,仅次于南直隶与山东,还能过了县城,可称之为“神童”。

  怪不得沈珏方才连祖宗都搬出来,显然是被刺激不轻。

  不管徐有贞这个曾经以武功封伯的英宗首辅到底是忠是奸,可家教应该不错,否则外孙里也不会这么多成才的。

  不过徐有贞史上留名的才子外孙共有三人,何泰之并不在其列,不是没有到长大,就是长大后泯灭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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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三章 风波再起(二)

  董家,书房。

  董沈氏急急忙忙地从沈琰家回来,顾不得吃茶,便去书房寻丈夫,提了想要提前给女儿与沈琰订婚之事。

  董举人听完妻子的话,皱眉寻思了半响,方摸着胡子道:“沈家二房择嗣之事尘埃落定前,淑姐与沈琰定亲的事切莫再提起,等沈家那边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在说。”

  董沈氏闻言,不由傻眼:“老爷这叫甚话?怎就提不得?不是老爷早就看好的,琰哥她娘那里也透了话,只等淑姐及笄在正式下定?”

  董举人摇头道:“要是沈琰真过继给侍郎府嗣子,那这门亲事还是就此作罢。”

  “为甚要作罢?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难道沈琰那小子一朝富贵,还敢忘恩无义、毁了这门不成?”董沈氏声音有些尖锐。

  娘家这边族侄中,董沈氏早先看上的并不是沈琰。沈琰虽是二房嫡脉,可是连族谱都没入,论起来还赶不上旁枝庶房。

  她给幼女选中的女婿人选是五房沈全。

  五房富庶,家风好,沈全又是嫡幼子,以后要分出去单过,新妇无需服侍翁姑。不过没等她托人带话,便出了三房、九房侵占四房孙氏嫁妆之事。五房太爷本就瞧不上三房行

  事,经了这件事后,更是远了三房。

  董沈氏是三房出嫁女,五房与三房嫌隙本不同她相干。她便托了族中老姑奶奶在郭氏面前透了话,郭氏那边却是一句“全哥命中不宜早娶”,婉拒了这门亲事。

  董沈氏愤愤,可也无可奈何,只好死了这个心思。

  至于四房沈瑾,即便是少年秀才,又寄名为嫡子,可是她却是看不上眼的。孽庶就是孽庶,只要有沈瑞在,沈瑾这个嫡子做的就没底气。更不要说生母还在,真要将女儿说给沈瑾,以后除了服侍继母婆婆,还要再服侍妾婆婆,里外不是人,如何白处。

  选中沈琰,是丈夫的意思,娘家那边老太爷似也放出话来,支持这门亲事。加上淑姐见过沈琰这位表兄兼师兄,也是有意,董沈氏方不情不愿地应了。

  没想到女儿及笄在即,眼看沈琰就要身价倍增,丈夫这里又改了主意。

  “齐大非偶!那是侍郎府,长媳岂是好做的?更不要说是嗣媳!”董举人皱眉道:“若是不兼祧还罢,牵扯不多,要是兼祧,说不得还要择顶房贵妾传嗣,这是一般人能应对得了的?”

  《大明律》上虽不曾提及兼祧之事,可民间早就有之。若是商户庶民人家,少不得就要口称“两头大”,娶了所谓“平妻”,分做两家,并不在一处过日子。就是上了族谱上,也不过分个前后,两房都能有个妻的名分。不过真要出了纠纷,闹到公堂上,认的只有前头原配,后边娶的只能为妾。

  仕宦书香人家,倒不会闹出“平妻”这样笑话,族规律法上承认的嫡妻只能有一人,并不承认“并嫡”,不过为了繁衍子嗣,迎娶二房贵妾传嗣,也无人能说出什么。

  董沈氏犹不死心道:“不管怎样,两家的亲事都是早说好的,只差下定罢了。就是侍郎府要着急开枝散叶,淑姐也当占了名分,这才正应早日下定。”

  董举人皱眉道:“切莫再说嘴。沈家就只有一个沈琰么?二房过来挑嗣子,各家乐不得将子孙推上去,二房作甚要从有婚约的子弟中选?要是因这门亲事,使得沈琰失了选嗣资格,说不得要埋怨淑姐一辈子。”见妻子不死心,少不得又软言安慰道:“你不要多事,沈琰是个知恩义的,要是他真被选中,无需我们开口,这门亲事他会主动提及。”

  董沈氏闻言,意兴阑珊,没有正式婚约约束,去赌沈琰良心又有几分把握。说不得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白便宜了沈琰。若是如此,还不若盼着这承嗣好事由沈珠占了,那是自己嫡亲侄儿,总不会不认自己这个姑姑……

  宗族之间,到底不比外人,尤其是女眷登门,厚着面皮,寻点由头,便能做了“不速之客”不告而来。

  因听闻徐氏在,这日宗房女客络绎不绝。

  不过大家的殷勤算计统统落空,因为徐氏一早就离了宗房,去知府衙门拜访知府太太庄氏去了,只有宗房大娘子贺氏出面待客。

  除了四房、五房无人上门,其他房头的女眷脚跟脚的全到了。

  七房、八房女眷,因沈琴、沈宝的关系,早知晓徐氏与孙氏有旧,当年还曾过松江送嫁,闻言并不意外。其他几个房头的女眷,未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房湖大娘子“咯咯”笑道:“这侍郎品级不是高于知府,怎不是知府太太来拜会沧大嫂子,反而沧大嫂子亲自过去了?”

  贺氏看着殷切切地三房与九房女眷,轻笑道:“看来诸位嫂子弟妇还不晓得,二房大婶婶娘家姓徐,与四房大婶婶有亲,早年四房大婶婶出嫁时,还是二房大婶婶过来送嫁。”

  此话一出,不少女眷都变了脸色。

  说起来,堂上众人半数比孙氏后进门,并不曾与徐氏打过罩面。可这已经绝了户的孙家,怎又同二房大太太牵扯上关系?

  其他房头还只是看个热闹,当年牵扯侵占之事的三房、九房女眷与宗房二太太,面上都不好看。

  贺氏心中也着恼,别人还罢,屈氏可是宗房媳妇,即便分家出去,当年的事情也抹不平。就为了他们两口子当年糊

  涂事,如今宗房上下在徐氏面前都陪着小心。

  幸好当年太爷果决,立时将二房分了出去,否则到了今日还真说不清楚,说不得就要被二房误会是宗房贪婪侵产。

  徐氏昨日在没到宗房前,就使人往蒋知府家递了拜帖,显然对于当年之事情心中有数。

  如今徐氏以侍郎太太之尊,屈尊降贵地去拜访知府太太,不用说为了就是三年前知府太太在主持孙氏后事时曾出头。徐氏昨天在茶楼里待郭氏亲近,给福姐的表礼极为精致贵重,显然也是因此缘故。

  “恩情”眼看报了,那“仇怨”呢?

  这几房不说夹着尾巴做人,反而被却“择嗣”的幌子迷了心窍,个顶个地坐起白日梦来。就是自己这蠢妯娌,也跟着想入非非。

  只是旁人还罢,闹出笑话不干自家事,这屈氏还打敲打敲打,省的她行事糊涂,再次牵连到宗房。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应了侄儿、侄妇的请,在太爷面前为她求情,将她从家庙接回来。这才回来几日,又折腾起来,还真是不长记性。

  待上了送客甜汤,送了众妯娌离开后,贺氏便留下屈氏。

  屈氏比孙氏年长,当年孙氏出嫁时,她已经嫁到二房,见过当年过来松江送嫁的徐氏。当年被徐氏气势所镇,过后又抱怨商妇不知礼的,便就她一个。

  如今听闻沧大太太就是当年徐娘子,屈氏底气就弱了几分,加上有三年前那件旧案在,越发觉得心虚。

  不过被长嫂留下,屈氏却是心中生出几分指望来,透着惊喜道:“是不是太爷那里有甚吩咐哩?择嗣之事,我家三哥、四哥……”

  贺氏轻哼一声:“怕是叫弟妇失望,太爷是有吩咐下来,可却是严令宗房一脉参合进二房择嗣之事……”

  屈氏听了,皱眉道:“这兴灭继绝本就是族中大事,太爷是族长,正当出面做主哩!”

  贺氏见屈氏鬼迷心窍,懒得多说,垂下眼帘:“反正我将话带到,弟妇且看着办。太爷脾气,想来你也见识过。”

  屈氏想着这三年被关进家庙的日子,浑身一哆嗦,面上露出几分惧意。

  不过见贺氏冷冷淡淡的模样,只觉得被打了脸,“唰”的一下站起身来,瞪着贺氏道:“真是太爷吩咐,还是大太太‘假传旨意’?莫不是怕我们三哥、四哥占了巧宗,抢了二哥、五哥的好处,方借着太爷之名糊弄我这个傻子?”

  贺氏见她胡搅蛮缠,怒极反笑。

  二房日子过的再好又怎样?宗房就差到哪里去了?

  难道为了二房如今声势高,人人就要舍了亲生儿子给旁人?

  想着丈夫昨晚与自己说的私密话,贺氏心里更是火烧火燎般的难受。不管旁人如何,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却是不肯过继给人。

  眼见着屈氏这模样,显然有着“大志愿”,贺氏反而有些懒得拦了。随她闹去,要是能“祸水东引”,未为不可…

  何泰之出身仕宦之家,又比同龄的孩子早慧,除了最初的那点傲气令人不喜外,接人待物倒是无可挑剔。

  在族学混了半日下来,到了午歇时候,何泰之“表哥”、“世兄”的不离口,倒是混熟了大半。就是在小榕哥与小桂哥两个小一辈面前也有模有样,还让小厮预备了荷包给二人做表礼,引得小榕哥与小桂哥只好捏着鼻子管这个比自己还年幼的毛孩子叫“表叔”,看的大家直乐。

  不过何泰之最粘的还是沈瑞,念念不忘的就是那“形意拳”,一得了空,便又悄悄与沈瑞提及此事,想要学习拳法的欲望就挂在脸上。

  这东西本就不是自己的,沈瑞又无敝扫白珍之心,便道:“本就养生健体的东西,想来也无坏处,何表弟想学就学。”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何泰之这个九岁小童生,现下看着身子骨虽还好,可苦读日子还在后头,有备无患也不算坏事。

  因与董双约定的是逢十的日子教授,沈瑞便又道:“我与昨日作伴的同窗约好了后日传他拳法,何表弟若是便宜,后日中午就跟我一起回家。”

  何泰之听了前边一句满脸欢喜,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后一句,不由愣住。

  过了好一会儿,何泰之方小声道:“那位小娘子是瑞表哥青梅竹马?不是说南边风气更重礼教?这瓜田李下,瑞表哥怎不避嫌?”

  沈瑞听了,心下一沉。只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地方,他便将何泰之带出东厢,去了盈园。

  正是因为江南一代礼教森严,沈瑞方在怀疑了几次后,依旧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反而相信了董双只是男生女相。不说远处,就是族学少年中,容颜姣好如女童,也不是一个两个。

  没想到何泰之一个九岁小儿,竟说的这般笃定。

  “何表弟怎瞧出来?那董双可是没有耳洞也没有缠足?”沈瑞道。

  倒不是他不知变通,只盯着这两条,实是如今缠足之风,依旧遍及大江南北,稍体面些人家,没有不给女儿缠足的,否则一副大脚,以后说亲的时候就难。

  董双家虽不算富庶,可那是沈家嫡房子弟比,有个举人大伯,读得起书,用得起书童,亦是书香人家。

  “谁说她没缠足?要是天足,走路怎会慢吞吞如老妪?那是在鞋子外头套了鞋子,中间又塞了软布,才瞧不出。走路姿势,与天足到底不同。至于耳洞,有女婴落地就穿的,也有父母舍不得等及笄前方穿的。又哪里分男女之别?”何泰之被沈家子弟的声势镇住,老实了一上午,眼见有有旁人不知的地方,便得意洋洋道。

  沈瑞见他尾巴都翘起,真想问一句“这辩人经验何来”,不过看他闷了一上午,终于有了笑模样,也不愿扫兴。仔细想了想,董双走路还真是慢的令人发指,有异与常人。

  董双家一家三口,上有寡母,下有病妹。既是董双是女儿身,那家中养病的就当是哥哥。

  董双隔府跨县地求学,做详尽课堂笔记,似乎也有了解释。只是那董家病子要是上学堂听课的体力都没有,那以后也走不了科举之途。何必要安排这一出?要知事情若是泄露,以江南风气,董双这辈子就别想找到好亲事了。

  想到这里,沈瑞露出郑重道:“何表弟,事关女子闺誉,此事还请何表弟只做不知。”

  何泰之家中几个姐姐,自是晓得女儿名声至关重要,连忙点头应了,不忘再次提醒:“答应的事虽不好翻悔,可瑞表哥到底要想个周全法子,莫要担了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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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风波再起(三)

  因董双之事,沈瑞心情有些不好,不是因董双女扮男装之事厌恶她,而是晓得两人交往该止步。

  那是个要强的小姑娘,能为兄长进学冒如此风险,沈瑞心里也敬佩。不过何泰之提醒的对,自己与她搅合在一起,即便没有其他心思,可等到事情泄露,对董双的影响不好,对自己也有坏处,说不得被当成是轻浮无德之人。

  在礼教为上的大明,除非不想要在士林阶层立足,否则名声顶顶重要。

  沈瑞骨子里是成年人,即便到不了视族学少年为子侄的年岁,可也都将同窗们当成是小弟弟般看待。要说生出其他心思,那才是冤枉。

  平素沈瑞即便对董双亲近些,也是见他读书勤勉,为人又老实懂事,比较喜欢这种类型的孩子。

  可不管董双有什么苦衷,自己都不能陪着她“共患难”

  那亲自教授她练拳之事更是不妥当,可董双对形意拳的迫切如在眼前。

  最好法子,就是写成了拳谱给她。

  两人本约好日子是后天中午,最好在那之前将形意拳谱做出来。

  原还想着董双如此用功,读书上又有天分,即便其年后归乡,以后在仕途上总有相逢的时候,没想到会是如此结局

  为了董双好,董家人从此绝迹松江府才是上策,说不得就此做久别。

  这形意拳谱希望能真有些用处,能改善董家病子的身体,使得这一家姑母弱女有靠,也不枉两人同窗一场缘分。

  直到下学,回了家,看到长寿迎面过来,沈瑞方精神一震。

  他心底自嘲一笑,自己身体是十二岁,里头也跟着变小了么?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谈友情,还生出临别依依之心。

  “田婆子家可有人召了?”沈瑞打发柳成先回去,低声问长寿道。

  长寿伸出大拇指,满脸敬佩:“正让二哥料中,田婆子咬死不招,可田升熬不住板子,便认了田婆子偷庄票之事。因田二没回来,从庄子里直接跑了,倒像是坐实此事。老安人气倒,下午还请了大夫过来。”

  这个结果,沈瑞并不意外。

  瞧着柳芽时隔三年,见了板子还冷汗淋淋,就晓得板子不是那么好挨的。

  书上有“屈打成招”这一词,疼到狠了,为了躲避痛苦,别说是偷窃,说不得杀人的罪名都忍不住会招。

  田婆子晓得轻重,又是积年老人,会咬着不招。她媳妇、孙子虽是下仆,可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哪里能挨得住板子。偏生张老安人与沈举人这母子两个如今待下甚严,打板子已成惯例。田家家里抄捡出那么多东西在前,又有一千两庄票在后,这板子定不会轻挨。

  想到这里,沈瑞不由庆幸。幸好自己留下冬喜身契,打着郭氏的名头,否则张老安人迁怒之下,冬喜这顿板子也跑不了。

  回到跨院,沈瑞便见几个婢子都是愁眉苦脸状,柳芽眼冇圈红红的,小桃、小杏两个也屏气凝神面带忧色,

  沈瑞没看到冬喜欢,不由心下一沉,忙道:“冬喜呢?

  “姐姐病了。”柳芽哽咽道:“婢子本想请长寿小哥去请大夫,姐姐却死活不让,说如今老安人与老爷心里都不痛快,不能给二哥添事哩。”

  听说不是板子,沈瑞不由松了一口气。

  对于柳芽所说“病了”说辞,沈瑞倒是没往心里去。且不说早晨作别时,冬喜还好好的;只他交代过长寿留心这跨院里的事,长寿方才没有提及,那冬喜这病就有说法。

  不过想着田婆子一家之前的人事安排,沈瑞也不能保证小桃与小杏两个后头有什么相干。

  沈瑞面上,跟着带了几分担忧,只脱了氅衣,家常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去厢房“探望”冬喜。

  见着冬喜的第一眼,沈瑞吓了一跳。

  冬喜眼睛肿的跟烂桃子似的不说,这脸也白的没血色,口中咳个不停。

  沈瑞忙上前两步道:“这到底怎了?可是白日里不小心着了凉?”

  后世影视剧中,常见到有人冬日洗冷水澡求病,希望冬喜不是如此。

  冬喜看到沈瑞,咳声刚止,便看到柳芽几个跟着沈瑞身后过来,便又帕子捂着嘴,开始咳喘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冬喜方止了咳,嘶哑着声音道:“二哥,婢子没事……”

  沈瑞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早上冬喜即便当时取了浸过姜汁的帕子,沈瑞也当成她要装哭,谁会想到她会如此作践自己。

  沈瑞转过身,看着柳芽几个高声道:“都杵着作甚?快去大厨房那里讨了梨子熬止咳汤!

  除了冬喜、柳芽,沈瑞与其他两个小婢平素交流并不多。如今见他发火模样,柳芽还罢,只有自责的,小桃与小杏两个则是战战兢兢,几人都下去弄汤水去了。

  冬喜见沈瑞恼了,便从床上起身,要下床来。

  沈瑞随手拉个只圆凳,对着床边坐了,冷哼道:“你既‘病重’,还是好好养着。”

  冬喜在床边坐了,讪讪道:“二哥,那是一千两银子庄票,不是十两、百两,岂是婢子掉两个眼泪,老安人心中便不疑的?田家那边翻不出,少不得也得惦记惦记这边院里。如今婢子如此诚惶诚恐,吓了病了,这戏法也足了,总不能让二哥要死要活做不舍状。”

  沈瑞见她嗓子实是嘶哑的厉害,到底不忍心,起身倒了杯温茶给她:“这是怎做的假?怨不得你拦着柳芽不叫请大夫,这声势倒是吓人,不过脉象上骗不了人。’

  冬喜方才脸色苍白,并不是擦粉,而是因咳嗽的缘故。如今咳嗽止了,脸色又见了血色。

  冬喜抿嘴笑了笑,将手中帕子递给沈瑞。

  沈瑞只觉得触感毛茸茸,仔细一看,便见这帕子一角绣了只拇指大小的兔子,兔子身上缝着的是真正兔子毛皮。

  “这是敏症?”沈瑞皱眉道:“即便要装病,也当想想其他法子,如此咳喘,仔细伤了肺腑。”

  冬喜忙道:“不过是沾不得这个,喉咙痒痒方咳几声,哪里就至此?二哥且放心,婢子这是老毛病。之前在隔壁时,每年冬天大家换小毛衣裳时,都要引着犯上几次,过后吃些润喉的汤就好了。”

  沈瑞依旧皱眉道:“你又不是大夫,如何能晓得轻重。今日咳了这半日,已经足够,等会吃了止咳汤,便不许再咳。等过两日,只说你病好了,我再寻个由子请大夫过来给你好生看看。要是年年犯,显然坐了病根,莫要轻视这小疾,说不得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

  冬喜还要再说,沈瑞面露不耐烦道:“勿要再哕嗦。我还指望你多照看我两年,要是你病倒,是来照看我?”

  冬喜这才不说话,身子前顷,挨着沈瑞耳边,小声道:“怕是老安人还要找二哥过去探话,二哥记得将大娘子抬出来,老安人那里就当有顾忌。”

  虽说晓得沈瑞早慧,可冬喜还是忍不住为他操心。在孙氏病故前,冬喜身为郭氏侍婢,跟随郭氏出入四房,是见过幼年时的沈瑞的。因此,她更清楚地看到沈瑞在失母后的变化,才越发觉得沈瑞孤苦堪怜。

  冬喜眼睛跟一对黑珍珠似的,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关切。

  沈瑞被这眼神看的心中一颤,只觉得心跟着“扑通扑通”直跳。冇他能察觉到冬喜将自己当成需要关爱的小主人,并且对自己也十足关切与忠诚,可他不是十二岁的孩子,里面是个成年人。少女的体香就在鼻间环绕,使得他身体一点点升温。

  对于董双的亲近,沈瑞生不出遐思;对于冬喜的爱护关切,却让他也不由自主地乐意去亲近她。

  同十来岁的董双不同,冬喜如今十八岁,正是一个女子最美时候。她相貌不是极美,性子却如水似柔顺,身上温柔与纯真并存,眉眼弯弯时,就让人移不开眼。对于冬喜与柳芽两人,沈瑞原本早有打算。柳芽那里,抬举柳成,往后也给柳芽寻个老实本分的丈夫,再厚赠一份嫁妆;冬喜这里,若是愿意外聘,他也陪送嫁妆;若是不愿外聘,则请郭氏帮忙,依旧是嫁回五房。毕竟冬喜打小在五房长大,熟悉环境也是那里。只因自己的缘故,才孤零零一个过来。

  相处半月,看着事无巨细、全心为自己谋算的冬喜,沈瑞心中早已生出几分舍不得。

  见沈瑞神色木木,眉头紧皱,冬喜担忧道:“二哥怎哩?可是担心老安人让二哥再跟大娘子讨要庄票?二哥莫要担心,有大娘子在,如今宗房大太太又回来了,二哥只推给长辈们就是。”

  眼见冬喜将自己当成童子,沈瑞有些无力。

  “嗯,晓得了。”他强笑着点点头,出了冬喜屋子。

  回了北屋,沈瑞往床上一躺,心中有些乱。

  想着冬喜放在在床上只披着夹衣,用帕子掩嘴时,露出半截雪白手臂,沈瑞便觉得心里有些烦躁。他倒是没有什么收婢纳宠的想法,毕竟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再说那样想法对于冬喜也是轻贱。可想着方才少女的体香,这小弟弟确实有抬头的趋势。

  不过这身体有了反映,沈瑞原本纷乱的心,反而安静下来。他往身下瞄了瞄,在心里问候了一声老天爷。身为过来人,他自是晓得,自己这个小身体开始发育了,忍不住被女性吸引,开始生出性欲望、性幻想、性冲动。

  他方才在冬喜面前的失神,只是性欲望萌生的性冲动?

  沈瑞在床上打了个滚,脑子里闪出两个人,一个是沈举人,一个是王守仁。

  总不能龙生龙风生风,老鼠的儿子爱打洞。

  冬喜是个好姑娘,又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性子,可惜两人年纪相差太远,又有身份所限,沈瑞盯着帐子顶,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便见柳芽进来道:“二哥,郝妈妈过来传话,老安人请二哥过去说话。”

  沈瑞坐起身,脸上添了不耐烦,不过等出屋子时,已经忧心忡忡状。

  顾不得同郝妈妈说话,沈瑞便“急着”问柳芽道:“止咳汤可好了?”

  柳芽道:“已经熬上了,小桃在看着火。’

  沈瑞这才点点头,看着郝妈妈道:“老安人寻我何事?

  郝妈妈这半月乖觉,早早地暗下“投诚”,沈瑞也不是个心眼小的,当年挨的那几下掐,便不与她做计较,领了这份示好。郝妈妈心中有数,人前不做什么,可私下里通过柳芽给沈瑞传了不少消息。

  郝妈妈笑着回道:“是为了老爷收张家两位姐儿做养女之事。老爷说了,明日便要请舅太爷过来立契。老安人说,这不是小事,大哥不在,二哥也当先知晓。”

  沈瑞闻言,却是一愣。

  本以为是田婆子一事的后续,怎么又扯出张家两位小姐?

  沈举人收养女,还真是稀奇,平素并不见待他待见张家那两位,怎么就提起这话茬来?郝妈妈面上,却是欲言又止模样。沈瑞心中一动,便随郝妈妈从跨院出来,就听郝妈妈压低了音量道:“老爷这事不妥当,恐怕要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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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风波再起(四)

  听了郝妈妈的话,沈瑞放缓了脚步:“可是老爷与张家两位小娘子有甚不妥当?”

  沈举人就是个老宅男,除了色令智昏之外,沈瑞想不到他还能闯下什么祸事。

  郝妈妈闻言,不由一惊,二哥这点年纪就知晓男女之事?她原本因沈瑞年岁小,怕与他说不清,还踌躇怎么跟他开口。

  不过惊讶过后,郝妈妈又觉得并不意外。

  若是跟在状元公身边三年,天真烂漫如寻常孩子,那也对不起状元公教导。她之所以如此识时务,暗中弃了旧主,不也是看重沈瑞行事稳重,像是能成大器的。

  “张四姐昨晚去了老爷书房,天色露白后才回来。”郝妈妈轻声道:“日子虽短,看不出什么,不过瞧着走路姿势,混不似室女……”

  尽管沈瑞表现的像个大人,可年纪在这里摆着,房里婢子又都是规规矩矩,郝婆子便将昨晚得了风声,半夜去书斋外探看,听了半响浪叫淫声的事情掩下。

  她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地便告知沈瑞,就是因沈举人在书斋那里行事太无忌惮。家中下仆又不是瞎子、聋子,沈举人与张四姐要是继续在书斋这般闹腾,哪里是能瞒得住人的?

  沈瑞听了,不由皱眉。

  虽想到男女之事上,可原以为是年长的那位,没想到是这个小的,好像不过十四、五岁,沈举人倒是能下得去手。之前与婢子仆妇鬼混还罢了,那些人身份都依附沈家,闹不出什么乱子。

  不过想一下郝妈妈那句话,他便晓得并非是沈举人摸进张四姐屋子,而是张四姐摸了过去,沈瑞嘴角不由抽了抽,这小娘子倒是不挑人。

  若说沈举人三年前,还是一个儒雅看着比实际年纪年轻许多的中年儒生;如今的沈举人,被酒色掏空身子,已经显了老态。

  有沈瑾那翩翩少年郎对比,这年将半百沈举人,张四姐就下得去手?

  还有沈举人,偷情便偷情,这同表侄女勾搭成奸还不算,还要收为养女。

  这是欲盖弥彰呢,还是要明目张胆呢?

  表叔奸表侄女不好听,这养父奸养女更容易惹人非议。

  他倒是没想到户籍上的养女、养儿可以视为奴仆这一条,毕竟张家两个妙龄小姐,给亲戚家做养女说得过去,做婢子下人则太罕见。

  他都能想到不妥当,沈举人却自欺欺人、视而不见,显然已是色迷心窍。

  沈瑞晓得郝妈妈为甚担心,要是搁在寻常人家,这种不在服亲内的尊长与卑幼乱伦,只算风月官司,与律法无碍。不过要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不是沈举人有功名在身,在仕籍,上头有学政管着。这风化官司要是坐实了,可也够他喝一壶,严重了举人功名都会被割掉。

  郝妈妈专程与沈瑞提及此事,自然担心的不是沈举人的功名,而是沈瑞会不会受牵连。

  女肖母,子肖父,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沈举人行事太不检点,沈瑞与沈瑾两个即便规规矩矩的,也会因是沈举人之子,被人质疑人品德行。

  这就是“龙生龙风生风,老鼠儿子会打洞”的说法。

  “我当如何,还请妈妈教我?”沈瑞轻声道。

  即便晓得沈举人行事不妥当,可他当儿子的,还能去打骂阻拦不成?抓贼抓脏,抓奸抓双。偏生这种事情只能大被掩了,绝不能揭开说。

  郝妈妈低声道:“能发话跟老爷说这个的,只有老安人。偏生老安人如今不管闲事,并不晓得此事,老奴也不敢将风声透过去。大哥后日家来,二哥瞧着,是不是私下告诉大哥?好让大哥去同老安人说道说道。老安人最疼大哥,说不得为了大哥,就将那两位撵了。”

  沈瑞深深地看了郝妈妈一眼,道:“这就是妈妈好主意?”

  回头得让长寿好好打听打听,这沈瑾没有得罪郝妈妈的地方。老子的事情沈瑞不宜出头,沈瑾就容易出头?事情泄露,被沈举人埋怨是小事,因了这些烦心家事,让沈瑾在读书上分心耽搁影响科试才是大事。

  记得三年前郝妈妈可是力顶郑氏与沈瑾,如今“投诚”还罢,这“出谋划策”,对付那边算甚么?

  郝妈妈坦坦荡荡,口气中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二哥心眼太实诚……二哥才是真正嫡子,作甚要被那边压了一头?老奴虽上了年岁,却愿唯二哥命之从,效犬马之劳!”

  沈瑞面露感动:“谢谢妈妈。”

  他心中却是实在无语,这叫什么事?这只是个举人人家没错吧?为啥从郝妈妈身上看到“站队”与“夺嫡”的影子。难道在旁人眼中,自己就得跟沈瑾斗个乌鸡眼,将他彻底踩在脚下?

  说话功夫,到了张老安人院子里。

  张老安人头上包了帕子,靠在榻上,略带病容,不过精神倒是不错。

  沈举人坐在东侧椅子上,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吃茶。两个少女坐在沈举人对面的小凳子上,年长那个低眉顺眼,沉默不语;年少则是叽叽咋咋地同沈举人说话,一口一个“表叔”,引得沈举人的脸色也渐缓。

  张老安人看着眼前情景,自然是心满意足。她虽是沈家妇,到底也是张家女,还能真看着张家人去死?只是上了年岁,照顾不到,能照看这两个侄孙女,也算对得起娘家。

  虽不能将三姐给了沈瑾,略有不美,可正如儿子说的,为了孙子以后说房好亲事做臂助,这表姐贵妾还真是要不得。要是以后孙妇进门,有桀骜之处,另抬举旁人辖制就是。自己是做祖母的,有什么不能做主?

  只是那田婆子可恨,一千两庄票至今没寻找,已经打发在守在城里各大钱庄门口,就等着田二露面。

  若是田二贪财,还能落入瓮中;要是田二惜命,就此逃了,那可怎生好?

  想到这里,张老安人一阵心烦,就听二哥来了,连忙叫进。

  沈瑞跟着郝妈妈进来,张三姐见状,立时从凳子上起身;坐在她下首的张四姐却稳稳当当地坐着,笑吟吟地看着沈瑞,还拉了拉张三姐的衣衫。张三姐无奈,只好又坐下。

  沈瑞上前给张老安人请了安,又请沈举人安。

  沈举人轻哼一声道:“还不见过你两位表姐,没有规矩……”

  过去只做张家姊妹不在,不允许沈瑾与沈瑞以“表姐”称呼是他,如今催着沈瑞行礼的还是他。

  沈瑞心中腹诽,只能上前,口称“表姐”,见过了张氏姊妹。

  两人都受了礼,起身回礼。

  张老安人笑眯眯道:“这表姐称呼,只这一回。明日衙门里过了契,你们就是姐弟,往后更应香亲。”

  她原想要问问沈举人这张三姐、张四姐序齿之事。既做了四房女儿,也没有按照张家那边排序道理,不过也不能叫“大姐”、“二姐”的排下去,张三姐比沈瑾大一岁,总不能让她借了排行,压在沈瑾头上。

  因此,她便笑眯眯地沈瑞道:“家里没有女儿,你们兄弟两个也孤单,如今老爷要收你两个表姐做女儿,二哥欢喜不欢喜?”

  沈瑞看向沈举人,就见沈举人面上肃着,眼风却不时扫向张四姐,便道:“只要老爷、老安人欢喜,我们兄弟也跟着欢喜。”

  沈举人到底心虚,听了这话,只觉得意有所指,立时望向沈瑞,见他正一脸孺慕看着张老安人,并不见什么异色。

  张老安人笑得越发慈爱,招手吩咐沈瑞上前,拉着他挨着自己坐了,指了指张三姐道:“你鹃姐姐已到了花期,只因先前没有份体面妆卤,说亲方耽搁,如今既做了我们家女儿,我们家怕是又要多一门喜事哩。二哥是做兄弟的,也要记得帮衬一二。”

  沈瑞乖巧的点头道:“那是自然。等鹃姐姐婚期定了,孙儿便同大哥一道给鹃姐姐添妆。”

  张三姐早已是柔肠寸断,身子摇摇欲坠,坐也坐不稳。

  张四姐正留心她,忙上前扶住,掐了她后腰一把,随即笑嘻嘻地道:“安人先慢说,姐姐羞臊坐不住。”说到这里,又冲着沈举人福身道:“爹同二哥先吃茶,女儿先下去了......”

  沈举人只觉得张四姐媚眼如丝,勾得自己身上酥麻,又听到微带暗哑的这一声“爹”,差点当众丢丑。幸好冬日衣裳厚,他又是坐着,方堪堪遮掩住。

  想着昨日在张四姐身上放浪,沈举人不由望向窗外,开始盼着日暮。

  那从外宅取回的淫器春药,都是窑子里传出来的,花样百出。沈举人早先虽同那窑姐耍过,到底不曾尽兴。

  想着那窑姐是员床笫问老将,不知见识过不少雄风,论过多少短长,沈举人便刚强不起来,每每都需借了药力。在张四姐面前,他却是雄风大振,与张四姐一番好耍。昨晚还在张四姐身上用了“颤声娇”,一番引逗,使得张四姐吟啼半晚,连嗓子都哑了。

  男人的心,都是跟着“命根子”走,如今“命根子”既认准张四姐,沈举人这眼中便只剩下一个张四姐,连贺家那门亲事都一时撇在脑后。

  张老安人并未察觉沈举人异样,见张家姊妹退下,方与沈瑞说正事:“二哥,你鹃娘姐姐转年就十九,这亲事耽搁不得。如今咱们家给她置办嫁妆,别还好说,那家具摆设却是一时做不得。我同老爷的意思,是想要从你娘的嫁妆里,挑几件与她。二哥说可使的?”

  哪里是时间来不及,不过是想要省几个银钱,便打起孙氏旧家具的主意。

  沈瑞听了,心头火起。

  孙氏陪嫁家具,虽过了将三十年,样式都老了,可都是一水黄花梨。张姐姊妹也配使?

  别说张四姐如此不检点,就是这姊妹两个规规矩矩的,也同孙氏之间有“骗卖”嫁妆一层仇在。沈瑞身为孙氏亲生子,要是点头将生母的嫁妆贴补给张家姊妹,那传到外头,别人怎么看他?

  还有这老安人与沈举人的算计,难道他看不出?现下是开口讨旧家具,接下来呢?开了这个口子,往后任由他们索取?给了是孝顺,不给就是“忤逆”?

  沈瑞心中冷笑不已,“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小脸上满是愤怒道:“张家贱卖我娘织厂,如今又惦记我娘那点木头摆设?老安人请恕孙儿不孝,孙儿是绝不肯便宜了张家,那些物什即便砸了烧了,也不会与张家!老安人若是想要帮那两位说话,只管与大哥说去?孙儿等着,看大哥如何行事!”说罢,便怒气里夹了委屈道:“孙儿身上不舒坦,改日再陪老爷与老安人说话。”

  说罢,不待张老安人与沈举人反应,沈瑞便一溜烟小跑着离去。

  张老安人目瞪口呆,醒过神时,沈瑞早已没影了。

  张老安人皱眉道:“瞧瞧这混账行子,这是跟哪个瞪眼?你这当老子的,也不捶他!”

  沈举人不觉得儿子有什么不对,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张家与孙氏的旧怨颇深,要是沈瑞半点不记仇才是没心没肺。沈举人本不同意用孙氏嫁妆家具贴补给张三姐、张四姐,孙氏陪嫁过来的都是上等黄花梨,做了陪嫁也是可惜。不过因有张四姐在,想着以后要在外头养的,要是能趁机给她置下几件体面家具也使得。

  孙氏嫁妆里,除了雕花彩绘的一张拔步床外,还有一张红漆嵌螺钿花鸟纹罗汉床,价值千金,传家宝都当得,白堆在仓库里也可惜。

  只是因疼着张四姐,沈举人倒是一时忘了张家与孙氏旧怨。

  沈瑞气恼也应当,三姐、四姐即便名义上做了四房养女,到底是张家人。别说是沈瑞这孙氏亲生子,不会点头;就是沈瑾,如今记在孙氏名下,可不会应下。

  沈举人暗道两声可惜,就丢到一边。

  张老安人还在絮絮叨叨:“张家怎了?当年做错事的原是陈家小子与燕娘,张家人也受了牵连,还如此不依不饶,真是小性……”

  沈瑞满脸怒气地回了跨院,心里并不松快。

  去见了冬喜一遭后,他便带柳芽回了北屋,沉思片刻,低声吩咐道:“去郑姨娘那边,就说冬喜病的厉害,你心里没底,请她过来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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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章 东道主(四)

  沈家,书斋,东厢房。 听了管家打听回来的消息,沈举人目瞪口呆。 当年那个随着孙老爷来松江送嫁的徐娘子,就是二房大太太徐氏?这一个商户家嫁女,怎么同二房扯上瓜葛?还有那孙老爷同二房三太爷是至交好友的话,又是从何说起?

  京城进士出身的高官显宦,与浙南商贾,隔了这么远,身份天差地别,怎就能成至交好友? 沈举人的心,立时乱作一团。 随即沈举人想起一件事,自己与孙氏亲事是宗房太爷做媒。而二房三太爷移居京城后,似乎只同宗房一脉有些联系,两位太爷昔日还曾做过同窗。

  自己那岳父真是二房三太爷好友?

  沈举人对于自家岳父孙梦生了解的并不多,孙氏是老来女,当年出嫁时,孙梦生已经年逾花甲,即便亲来松江嫁女,可相应料理,都是同来的徐娘子出面料理,孙梦生露面的时候反而不多。

  沈举人当年应下亲事时,只当宗房太爷与孙梦生有旧,而后看宗房太爷为孙氏多有庇护,似正印证这点。万万没有想到,孙氏与京城二房有旧,而且看来渊源颇深。

  沈举人萎坐在椅子上,只觉得额头上冷汗直冒,问道:“二房大太太可知晓三年前之事?”

  管家瞄了沈举人一眼,小声道:“怕是晓得的,听说二房大太太前日在茶楼里偶遇鸿大太太母女时,给隔壁小娘子表礼甚重;昨日去知府后衙拜会,也是二房大太太先递了拜帖,主动前往。”

  沈举人闻言,有些傻眼。知府太太与郭氏,两个都是孙氏生前所交好的。

  二房大太太这是来为故去的孙氏张目?时过境迁,已经过去三年,会不会太迟了些?

  自己当年似也有不妥当之处,如今续弦定的又是侵占了孙氏织厂的贺家之女,沈举人眼神微闪,生出几分心虚:“二房大太太到底为何来松江?可打听到了?”

  管家道:“据二房大太太随从那边的消息,二房大太太本是带了外甥、外甥女回苏州省亲,来松江探访族亲是临时起意。”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还有一个消息,听说是二房大太太亲口所说,二房大哥九月里殇了……为了这个如今各房都猜,二房大太太这回来松江,是为二房择嗣子来的……”

  沈举人原想着明日是不是装病避过这宴请,便听到管家这一句,立时吓了一跳。

  二房大哥殇了?为二房择嗣子?

  沈举人原本绷着的心,立时松了下来,对于明日宗房大宴,反而生出几分好奇。

  他摆摆手,打发管家下去,自己坐下又寻思了一回。

  二房大太太要是有心过问四房之事,岂是他一次回避就能避开?该来的总要来,看来此事还得老安人出面。当年之事,固然他疏忽了;可身为人子,又能如何?

  这样想着,沈举人便起身去了后院。

  张老安人被郑氏所为所惊,又被沈举人顶了几句,昏厥过去,即便后来醒来,精神也不足。这场变故,不仅不能声张,还要替郑氏将此事掩住,真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郑氏手段虽狠辣,可张老安人并不觉得过分。可恨的是张家那两个小贱垩人,恁地不知廉耻,竟然不顾辈分去勾引表叔,失了伦常。要是事情泄露,四房上下都不用做人。

  不过张家姊妹到底姓张,郑氏不同她商量私自处置,沈瑾那里口口声声说张家家教不好,也使得张老安人气恼灰心。

  听说沈举人过来,张老安人本打算不见,可没等使人去传话,沈举人便直接登堂入室。

  张老安人冷哼一声,刚要呵斥,便见儿子举了一张请帖道:“安人,二房大太太省亲,明日在宗房宴请族亲。”

  张老安人先是一怔,随即道:“莫非二房大老爷要择嗣?”

  沈举人很是意外,在椅子上坐了,看了张老安人两眼:“安人听说二房大哥殇了的事了?”

  莫非下人里还有不安分的,否则他都才知晓的消息,怎么就传到后院来?

  这下轮到张老安人意外:“二房大哥殇了?那可是二房单丁?”

  “应该是真消息。二房大太太来此,要不是确有其事,谁会平白造这个谣来得罪她?”沈举人点头道。

  张老安人惊愕过后,却是露出几分欢喜:“如此甚好!正可将二哥送二房做嗣子!”

  沈举人“腾”地一下身份,皱眉看着张老安人道:“安人莫非老糊涂了?二哥是孙氏独子,如何能过继他人?”

  “糊涂的是你!孙氏名下可不单单二哥一个还有大哥。二哥既是嫡次子,如何过继不得?二房择嗣,从远近亲疏看,本就首选宗房与四房!那是侍郎门第,二哥真要过去做了嗣子,往后同大哥两个也是互为臂助!”张老安人面色潮红,腰板坐直,郑重其事地看着沈举人:“这是盼也盼不来的好事,你可莫要只顾着面皮,就要去拦着!”

  沈举人见张老安人如此反应,心下狐疑不定,又坐下道:“平素倒是没瞧着安人这般疼二哥?若是过继为人子是顶好的事,以安人对大哥疼宠,不是当先想到大哥?”

  张老安人一时被噎得无语,却挺着脖子道:“择选嗣子传承血脉,多是要挑家族嫡血。要是庶出血脉都可挑,那二房只要寻二房旁枝庶房便是,哪里还轮得到其他房头?大哥虽记名,到底不是孙氏亲生。”

  见她强词夺理,沈举人倒是想起一件旧事道:“二哥打落地开始就养在安人屋里,当年也见安人疼爱过,作甚后来就不喜了二哥?”

  张老安人皱眉,默了半响,方幽幽道:“二哥八字不好,刑克亲人。你看孙氏早先身子骨好好的,产子后便病弱,后来又病死了。”

  沈举人才不信这莫名其妙的理由,真要少年失母就是八字硬,那他这少年失父的、老安人这青年守寡的八字也软乎不到哪里去。

  张老安人不愿说这个话头,岔开话道:“明日正可带二哥过去,二哥年岁正好,已经立住,有没有婚约在身。”

  见她兴致勃勃模样,沈举人想着明日还得张老安人出面,怕她没头没脑的出了笑话,便将二房大太太的身份说了,又提了孙梦生生前与已故二房三太爷有旧之事。

  张老安人显然也被惊住,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怎还同那边有牵扯……”

  士

  这一夜,沈家四房里,只有沈瑞好眠,其他人因各种缘故,辗转反侧。

  清早起身,沈瑞便在院子里耍了一遍形意拳,身上热乎乎的舒坦不少,早饭都多用了两碗粥。

  冬喜“病了”两日,今日终于好了,晓得沈瑞中午要去宗房赴宴,她便拿出一件没上身的素色大氅来,问道:“二哥是早上直接换好,还是等中午回来再换上?”

  沈珞十八岁身故,因不到及冠之年,算是上殇。即便是减等,松江宗族这里得了消息,也当按制服丧。

  只是沈举人与二房几位老爷是同高祖的三从堂兄弟,还在五服内;等到沈瑞这一辈,与沈珞便已经出服,只算是族兄弟,并不用服孝。不过也不好穿得太艳丽,换上素服,总是没错。

  “直接穿了,省的中午再换。”沈瑞道。

  他虽已经出服,可并不喜艳色,郭氏给他裁制新衣,自也按照他的喜好,除了两件节庆场合穿的红衣外,平素衣服都是清雅淡素为主。

  因此,沈瑞即便换上素色氅衣,看着也与平素里装扮差别不算大。

  不过等沈瑞到了族学,已经到了的同窗少年,眼睛都落在沈瑞身上。

  沈瑞四下里一望,就晓得缘故,原来今日族学里几个本家同窗,齐齐换上素色装扮。

  何泰之已经来了,坐在沈珏座位上,同沈珏两个嘀嘀咕咕。见沈瑞到了,何泰之便起身,与沈珏一道过来。

  “瑞表哥可得好生谢我与珏表哥!”何泰之得意洋洋,举着手中的书轴,对沈瑞道。

  沈瑞眼睛一亮,立时接过:“这是祝表兄手书?”

  何泰之嗤了一声道:“沈表哥怎就认准祝表哥了?这可是松兰翁的字!”

  松兰翁?沈瑞觉得有些耳熟,道:“这是八房老太爷手书?”

  何泰之点头道:“正是。连表哥都襄赞不已,宝表哥只拿来两副,一副祝表哥留了,一副让我同珏表哥抢来给瑞表哥,连魏表哥都没捞到!”

  沈瑞小心地将书轴打开,便见一副龙飞风舞的狂草,上面不是唐诗宋词,而是一阕小令。

  这狂草挥洒极大气磅礴,这小令却极为温婉缠绵。动静之间,让人莫名生出几分酸楚。

  沈瑞看的呆呆的,不知不觉入了神,直觉得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下自己一人,那难掩的寂寞与孤单,让人心里空落落的。一下子又回转到上辈子情景,耄耋之年的曾外祖父,温文儒雅的父亲,内柔内刚的母亲,满身学究气却有保留着挚诚之心的姐姐……

  不知不觉,沈瑞已是泪流满面。

  见沈瑞如此反应,不仅何泰之与沈珏傻眼,连关注着何泰之的沈宝都觉得震撼。

  “瑞哥看懂了老太爷的字……”沈宝有些沮丧,抓了抓头发,低声道:“或许瑞哥比我天分强许多,该拜在老师门下的是瑞哥才是。”

  沈琴不懂书法,只觉得莫名奇怪,撇撇嘴:“至于么?看个字儿,还能看哭了?”

  沈宝叹气道:“昨晚老师看到这幅字时也落泪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琴倒生出几分好奇:“到底写的是甚哩?我也瞧瞧去。”

  待沈琴凑到沈瑞跟前,沈瑞也醒过神来,觉得脸上冰冷,用手一摸,湿了一片,忙用袖子抹了一把。

  沈珏咬牙道:“瑞哥到底看出甚了?这般伤心,看的我心里都酸酸的不得劲!”

  沈瑞长吁了一口气,方缓缓道:“我……想起我娘来……”

  “啊?”何泰之闻言,讶然出声道:“祝表哥昨晚看了这幅字后,也说了这么一句……” 沈瑞视线落在这幅字上,有些移不开眼。 沈宝跟在沈琴身后,也凑了过来。 沈瑞见了,忍不住好奇问道:“当年老太爷是不是遇到极伤心之事?”

  沈宝看了沈瑞两眼,方垂下眼帘道:“当年高祖、高祖母去寺里祈福,老太爷本要护送前往,因友人到访,便没有同去,就由曾祖母带了祖父奉亲前往……回来时,遇到了上岸的倭寇……若不是祖母当时已有身孕,后又生下父亲,四房嫡支便要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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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道主(五)

  倭寇,又见倭寇!

  虽早就晓得倭乱贯穿整个明代,等到嘉靖朝出现鼎鼎大名的戚继光,可沈瑞还是从沈宝平淡的讲述中听到森森寒意。

  丧父、丧母、丧妻、丧子,八房老太爷的命比二房三太爷好不到哪里去。闻名南都的才子就此归隐,原是这个缘故。

  不过如今八房已经缓过人气,沈宝上有三兄下有二弟,老太爷有曾孙六人,曾长孙已娶亲生子,元孙也落地,不用再为血脉传承操心。与同样是单丁传嗣的八房相比,四房沈源只是有两个儿子,还真比沈流差上许多。

  “又是倭寇,真是该杀!二房两位太爷当年如是,八房老祖宗们又是如此,都是他们下的毒手!”沈珏咬牙道。

  华亭县就有守御松江千户所,上一级金山卫就在八十里之外,洪武年置,就是为了在防御倭寇。

  不过沈瑞没有天真的问,为何本地有守御千户所还有倭寇作乱。

  小股倭寇不会进城,千户所也不会主动出去迎敌,否则追上还好,追不上就是“败绩”,少不就得杀良冒功。而且倭寇不单单是倭寇,还有许多海匪冒充倭寇上岸劫掠。兵匪一家,古今通用。

  只是沈瑞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松江不仅仅经济富庶,也是倭寇海匪看上的大肥肉,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上来咬一口。在书上看到的倭寇之乱,对于沈家人来说,却是真正的切肤之痛。

  气氛有些沉默,沈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将字轴卷起来,对何泰之与沈珏道:“何表弟与珏哥的心意,我愧领了。能有眼福得见此字,我已心满意足。这字毕竟是八房老太爷倾情所书,当传承后世子孙,我却是不好私留。”

  何泰之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一幅字竟然还有这般渊源,也有些讪讪道:“是小弟鲁莽,昨日不该硬磨了宝表哥讨要。定是叫宝表哥为难了?委实对不住。”后一句,是对着沈宝说的。

  沈宝摇头道:“这字是老太爷与我的,并无不舍之意。老太爷前几日见了老师的字,极为喜爱,当晚就写了幅条幅出来。待晓得昨天下午我去宗房拜会老师,老太爷便又翻出这幅字,同那幅条幅让我一起带给老师。那条幅老师留了,这幅字老师说‘望而伤情’,不敢收藏。”

  沈瑞见过八房老太爷几面,只晓得他看上去颇为慈爱,除了与三房老太爷针锋相对时,其他时候开口并不多。七房、八房视他为老祖宗,他处事也公正,使得七房、八房两个房头日子蒸蒸日上,子孙家教也甚好。

  想着八房老太爷昔日遭遇,又想想八房如今子孙繁茂的情景,沈瑞道:“祝表兄可是说老太爷的字如今锋芒内隐,返璞归真?”

  沈宝望向沈瑞目光越发敬佩:“让瑞哥说着了,老师说的虽不是这个话,却正是这个意思。”

  沈瑞心中不由一叹,沈家不愧为书香之族。除了子弟举业,在士林上也有一席之地。前有八房老太爷,现有被称为“松江才子”的沈玥。可沈家人行事素来又低调,除了三房因行商贾事过分张扬些,其他房头多谨慎内敛。

  若不是祝允明提起,谁会晓得八房老太爷四十来年前还是个大才子;也没有人会晓得,偶尔来给他们上一节书画课的族兄沈玥,在整个南都画坛都小有名气。

  何泰之与沈珏虽不反对沈瑞将八房老太爷书作“物归原主”,可沈宝却不肯收。

  “老太爷既将此字轴拿出示人,便已放下那些陈年旧痛。瑞哥看懂了这幅字,亦为老太爷知音,这幅字在瑞哥手中,也不至于蒙尘。”沈宝诚恳道:“瑞哥就收下吧。想来就是老太爷跟前,老太爷也会将这幅字赠与瑞哥。”

  沈瑞确实极爱这幅字,见沈宝如此,便不在推诿,先谢了沈宝,次又谢了何泰之与沈珏。

  他都快成了一个没心肝的木头人,有这幅字画牵着,倒生出几分生气。

  前世家人已生离死别,不复得见;今生他会娶妻生子,重生为自己营造一个家。

  沈珏这半月常与沈瑞在一处,立时发现他的不同,见他周身冰雪消融,嘴角微翘,忍不住笑道:“方才还说‘不好私留’,这会儿就抿嘴直乐!既是喜欢,作甚还唧唧歪歪?”

  何泰之白了他一眼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瑞表哥,君子也。珏表哥,你呀,也难知瑞表哥所想……”

  “好啊,骂我是小人么?不就是昨晚分核桃蘸多吃了一口,这就记仇?”沈珏拍了下何泰之的大脑门,轻哼道:“到底是小孩,这个都计较!”

  何泰之腮帮子鼓鼓地瞪着沈珏:“珏表哥就不是小孩?都老大不小,还与我抢糖吃,恁地不知羞?”说到后来,还刮了刮脸。

  沈珏抬头看着屋顶,嘟囔道:“谁抢了你哩?我比你大三岁哩,个头都高了一截,饭量也大,还不能多吃一口?”

  瞧着这两人为了一口核桃沾引发的口水官司,旁人几个人都面面相觑,深感无力。

  沈珏还真是不长记性,他因嗜甜常常牙疼,被家里管着不叫吃糖,自己牙疼的厉害时也赌咒发誓再不吃糖,如今却借着何泰之的光又开始吃甜的。

  前日还在何泰之跟前装望族公子架势,这才两日功夫,怎就原形毕露?

  沈珏与何泰之还在纠结那一口核桃蘸,沈瑞与沈宝、沈琴几个则说起下午将去宗房赴宴之事。

  二房大太太虽只请了各房头嫡支,又不是祭祀之时,可这是六十年来沈族九房宗亲首次齐聚,意义非凡。

  二房连坟茔地都在京城另设,早已同松江本家井水不犯河水意思,可如今二房绝嗣,情况有变。不管二房择了谁做嗣子,二房与松江本家的关系都撕巴不开。

  想到嗣子之事,沈宝与沈琴两个都望向沈珏与沈瑞。两个房头的长辈已经说了,二房大太太最后可能择的人选就是沈珏与沈瑞,嘱咐他们多与两个族兄弟交好。

  “琰大哥与琇二哥呢?”沈琴的心里,却不知为何想起那两人:“那两个才是二房老太爷亲曾孙。”

  要是按照血缘远近来说,不是当从沈琰、沈琇兄弟两个中择嗣么?只因他们这一支不在族谱上,就没有了资格。可是正如沈琇所说,他们才是二房嫡裔,其他房头多是远堂族亲。

  忽然之间,原本闹呼呼学堂,立时就安静下来。

  沈珏与何泰之察觉不对,不再争论。

  众学子都望向门口,门口一神情消瘦的少年,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眼睛正定定地望向何泰之。

  何泰之被盯得打了个哆嗦,往沈珏身后避了避,小声问道:“珏表哥,这是哪个?我没见过他,怎就得罪了他,眼神恁怕人?”

  沈珏将身子挪了挪,将何泰之遮住,皱眉看着门口。

  沈琴看着少年腋窝下拄的拐杖,面上闪过愧疚之色,上前几步,欲搀扶道:“琇二哥怎来了?大夫不是嘱咐卧床休养三个月?”

  来人正是沈琇,依旧是一席红衣。不过平素丰神俊朗模样,因清减显得有些病弱;眉眼问尖刻,也淡了许多,像是一下子长大几岁。只有一双丹风眼,依旧带了几分神采,使得他颓废中,依旧风姿不减,相貌俊秀得惊人。

  沈琇冲沈琴点头致意,却没有接受他的搀扶,自己挪动走拐杖,直直地走到沈珏跟前,看着他身后探出头的何泰之,道:“你就是二房大太太的外甥?”

  何泰之听着沈琴方才称呼,晓得眼前这不良于行的俊秀少年也是沈族子弟,心中惧意便去了,挪步出来道:“正是小弟,不知仁兄何人?”

  人都有爱美之心,何况这俊秀少年身体又有不全之处,白是容易引得人心软。

  沈琇默了半响,方沉声道:“我亦姓沈,家祖为沈家二房出妇子……请尊驾代我兄弟陈情与二房大太太尊前,祖父、父亲漂泊异乡多年,念念不忘的就是落叶归根,只因无名无分,至今不能入土为安。恳请二房长辈仁爱,允我祖父这一支以庶房归宗……”

  这是沈琇第一次在外人跟前承认自己兄弟两个出妇子后裔身份,并没有他想想中的那么艰难。

  就在这二房选嗣的传言沸沸扬扬时,沈琰、沈琇兄弟本不好露面。可瞧着白氏不死心的模样,兄弟两个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个看不住白氏做出点什么。

  如今参合择嗣之事,且不说会不会引得二房几位老爷想起宿怨,就是一心惦记推自家子弟为嗣子三房与九房那两个,也要生生得罪。还有最有可能出嗣子的宗房,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他们母子三人得以还乡,立足松江,本就受了宗房大老爷的照顾与三房庇护。要是将这两处都得罪,以后日子怎么过?

  与其让白氏上窜下跳,将那几个房头都得罪了,还不若他们兄弟亮明车马,早日搭上二房大太太。他们倒没有奢望过二房会点头让他们父祖归宗,不过是想要早日得一句拒绝,也让其他人明明白白地晓得,他们兄弟无力也无资格去争那个嗣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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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荟萃一堂(一)

  直到看着沈举人上了马车,沈瑞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前往宗房赴宴的,确实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没有张老安人,也没有沈瑾。对于这个结果,沈瑞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二房大太太身份显贵,固然各房头都要捧着,可有孙氏旧事在前,四房即便凑过去也落不下好。倒是沈瑾,沈举人提也没提一句,看来是真的因郑氏之事迁怒沈瑾。

  沈举人在车上坐定,黑着一张脸,瞪着沈瑞道:“磨蹭甚哩?还不上车来。”

  沈瑞应了一声,也上马车。

  车帘撂下,马车缓缓前行,沈举人耷拉着眼皮,道:“前几日庙会上二哥见过宗房大太太?她可对你说甚了没有?”

  沈瑞摇了摇头:“不曾说什么。后来见了鸿大婶子,沧大伯娘倒是与鸿大婶子说话的时候多。”

  沈举人轻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他使人打听了一上午,得的消息也不过是二房大太太见过族中几个少年,给了一模一样的表礼,并未同沈瑞单独说话。不过因心中惊异不定,到底忍不住开口再次确认一回。

  或许徐氏当年送嫁只是面子情,否则这二十多年也没见孙氏与京城有往来。

  不过到底有些忐忑,沈举人心中不由埋怨上张老安人。

  张老安人是长辈,见见二房大太太又能如何?即便二房大太太心中生怨,还能当众对族中长辈无礼?

  如今张老安人病遁,沈举人即便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赴宴,否则如此宗亲齐聚的场合,四房却没人露面,也惹人非议。

  想到二房绝嗣之事,沈举人眼神微闪,看着沈瑞:“二哥与珏哥交好?”

  沈瑞点了点头,这并不是秘密。回来这大半月以来,沈瑞与沈珏两个虽不至于形影不离,可也常凑到一块。

  沈珏虽偶有骄纵,可到底是族长太爷教导出来的,并不惹人生厌,又有一副软心肠。

  沈举人稍加思量,又问道:“珏哥在学堂里功课如何?可提了明年县试下场之事?”

  “虽不算勤勉,可胜在天资不凡,经书都已背熟吃透,已定下明年应县试。”沈瑞不知沈举人作甚开始留心沈珏,不过这问的并非什么不能说的,便如实回道。

  沈举人点点头,又沉默下来。

  沈瑞亦不开口,耳边便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沈氏族人聚族而居,四房与宗房的距离并不算远。

  马车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没等马车停稳,便有门房看见,往里通禀。

  等沈瑞下了马车,宗房二哥沈珺带着沈珏出来相迎。

  沈珺上前,亲自扶了沈举人下了马车。

  沈举人问道:“都哪房来了?”

  “三房、六房、九房都到了。”沈珺回道。

  “三房老太爷这早就来了?”沈举人有些意外。六房当家沈琪辈分最低,早来一步还说的过去;九房破落户,太爷爱钻营;这三房作甚这般殷勤?

  平素里三房老太爷自持辈分,族中有什么公议之事,都是姗姗来迟。

  沈珺点点头,神情颇为微妙:“三房是头一个到的,嫡脉阖家齐至。”

  沈举人听了,晓得沈珺为何如此神情。

  三房老太爷在世,早年长子病故后,怕其他儿子压着长房孙子们,曾分过一次家;等到长房沈湖等四孙长大,并没有分家,还是一处过活,如此嫡曾孙、庶曾孙辈兄弟十数人,元孙也有几个。加上女眷与未出阁的小娘子,嫡脉齐至的话,得坐十来辆马车。

  同三房相比,四房只来父子两个,人丁太过单薄。

  沈珺望了望沈举人身后,好奇道:“源大叔怎就带了瑞哥一个?叔祖母与瑾哥呢?”

  沈珏同沈举人见了礼后,便将沈瑞叫到一边,此时事也正压低音量,小声问这个:“老安人同你大哥怎没来?可是晓得沧大婶子身份,吓到了,心虚不敢来?”

  虽说二房几位老爷不在,只有大太太一人来此,发的帖子也只是宴请各房嫡脉,可是收了请帖的各房宗亲,即便不是阖家齐备,也多是差不多。

  倒不全是巴结与奉承缘故,也不是眼皮子浅为了图一份表礼,而是二房三太爷搬走后,二房首次有人回乡,也有两下认亲之意思。

  似四房这样就父子两人赴宴,看着委实太单薄些。不过像三房老太爷那般劳师动众,则又有些喧宾夺主之嫌。

  沈瑞摇摇头,亦小声道:“老安人那里不好说,大哥那里……课业要紧,我们老爷并未使人去叫,应不知宴客消息。”

  沈珏听了,嗤笑道:“是怕耽搁你大哥读书,还是怕沧大婶子因三年前之事迁怒你大哥?源大叔这心偏的真是没边了……”

  说话功夫,后头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沈珏认出五房马车,对沈珺道:“二哥,是五房马车!”

  沈珺见了,便道:“你引了源大叔进去,我去迎鸿大叔他们。”

  沈举人先时同宗房关系亲近,常来常往,闻言便摆摆手道:“你们兄弟且留下迎客,我自己过去便是。”

  沈瑞本想留下,迎一迎五房等人,可眼见沈举人瞪着自己,便抬腿老实跟上。

  沈珺亦不敢轻慢,忙吩咐旁边管家引路。

  宗房老宅,还是当年沈学士旧居,是按照五品官住宅营造。

  正门三问三架,堂厅是五问七架。

  正堂中间三问敞厅,北墙是一面雕花木板,前面是一架八尺阔、五尺高的描金大理石屏风,上面是寿山福海横波图。

  屏风前,设一张退光黑漆方桌,上面摆了一对红铜兽炉,香烟缭缭。两侧是一对交椅,上面铺陈半新不旧锦绣坐垫;东西对列四对交椅,中间是方几隔断,交椅上面亦是同样铺陈。靠着东西隔墙边,又贴墙各陈交椅八把。

  因宗房一脉始终为族长,常有宗亲聚会宴饮,便在五问正堂后,又接了五问后堂。中间用八仙过海的雕花木板隔开,只留下一个月洞门,赶上大祭宴饮时,酒席就摆在后堂。

  后堂出去,就是中厅前天井。

  宗亲宴饮时,各房官客之席在后堂,女眷之席开在中厅,既阖族同庆,又不至让男女混坐。

  沈瑞随着沈举人到敞厅时,族长太爷正陪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说话。

  三房老太爷坐了东边客位首位,九太爷坐在其下首。族长太爷虽辈分比三房老太爷低,可依是稳坐上首主坐,并未到客坐相陪。

  三房沈湖与九房沈璐并未列正客位,而是坐在东墙边那排椅子上,宗房大老爷在作陪。另有几个中年人,长相与沈湖相似,应是沈湖的三个兄弟。

  再看玉字辈兄弟,除了九房沈璐外,就只有六房沈琪有座,他坐的是正客位的次末位。其他玉字辈子孙,不管是成丁,还是没成丁的,都是站位。即便屋子里还空着十来把椅子,也没有人逾越。

  沈瑞扫了一眼,心中有数。

  这座位排列,除了长幼尊卑之外,还有兼顾各房头。中间正客位的八把椅子,应该只有各房当家人坐的。三房与九房如今房长虽是沈湖与沈璐,可因两位族老来了,他们就要退后一步。

  二房没有官客在松江,否则以沈琪辈分,应该坐末位。

  沈瑞跟着沈举人,上前见了一圈礼。

  三房老太爷与九太爷对沈瑞都极为亲热,跟看亲孙子似大。

  三老太爷满脸慈爱,感慨道:“瑞哥越来越像源大娘子,只是你是男人,到底当刚性些,切不可学你娘性子绵软。要知道,你才是四房唯一嫡子,以后四房还要靠你传承下去。”

  九太爷也跟着说道:“就是哩!各房头都是嫡血传家,沾了个庶字就混了血脉,四房自也不好乱了嫡庶。假嫡非嫡,没有孽庶掌家顶门的道理!”

  三老太爷听了第一句时还点头,听到后头脸色不由得发青。

  沈家内四房里,三房是沈度庶子一脉,九太爷这话,可是将三房老太爷也骂进去。

  三老太爷怒道:“庶支怎就混了血脉?难道老朽活了七八十年,今日倒成了杂种?”

  九房太爷讪讪道:“吉大叔,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沈举人在旁,面上也难看。

  沈瑾记名嫡子,是孙氏遗命,这两个老头子夹枪带棒、重提旧事,所为何来?口口声声说沈瑞是四房唯一嫡血,这是怕四房去争嗣子?

  这二老还真是可笑之极,二房择嗣,首选宗房,又哪里有三房、九房的事?宗房还没提防四房,他们两家倒是先着急上。

  这边两个老爷子没等吵起来,沈珺兄弟引着五房沈鸿父子进来,这父子二人,跟沈举人父子方才你一般,又是一圈请安见礼。

  沈举人已经落座,就是与九房太爷相对的西数第二把椅子。西边首位留着,应该是留给八房老太爷。

  沈鸿见了礼罢,则是在九房太爷下首落座,沈湖、沈璐、沈琪等早已起身,又过来见了沈举人与沈鸿,方又各自落座。

  少一时,七房、八房到了,族长太爷得了消息,领了宗房大老爷亲自出迎。

  八房老太爷已下了马车,身边除了七房沈溧、八房沈流,后边还跟着几个嫡曾孙。

  这边刚将八房老太爷等人迎进中堂,宗房大门外就又来了一辆马车。

  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门房管事刚想要进去通禀,就被叫了回来。

  来的正是二老爷夫妇,二老爷下了马车,还有些犹豫。二太太屈氏低声念叨了两句,夫妻两个方进了大门。

  三问敞厅,五代同堂,挤得满满登登。

  族长太爷便请几位族老移步东稍问,又吩咐曾孙小桐哥带了木字辈去了西稍问,敞厅上方松快些。

  各房当家人,序齿辈分重新落座,宗房大老爷坐在客位首位陪客。

  族长太爷不在,他这宗子身份,在族中不亚于各房房长。

  水字辈其他几位叔伯,也在后面一排椅子上坐了,玉字辈中的年长者,序齿也多有了座位,只有几个年幼的没有捞到座,去西稍问寻各家侄子耍去。

  敞厅上二十六把椅子,只空着主位上的两把,坐满了二十四人,加上东稍问的族长太爷与三位族老,西稍问的十多个六岁以上童子,这就有四十多人。

  这还只是各房嫡支宗亲小宴,等到正经宗亲大宴时,要设在祠堂,否则压根摆不开那么多席面。沈氏一族子孙繁茂,可见一斑。

  按辈分来说,二房大太太既来本家省亲,当主动去拜见各房族老长辈。如此一个帖子,就将各房头请来,委实托大。

  三房老太爷与九房老太爷因由所图,并无不满;八房老太爷却有些不快,若不是看在曾孙沈宝份上,今日本不想来。

  眼见着各房头齐至,二房大太太还没动静,八房老太爷不耐烦道:“帖子收了,人也来了,怎地徐氏还不露面?难道要让咱们做叔祖的,去与她孙媳辈的见礼?”

  他这般说辞,并非不避男女大嫌,实是各族老的年纪年轻的也是古稀,稍长的也是耄耋之寿,徐氏也是五旬妇人,已经到了无需避嫌的年纪。

  族长太爷听了,也有些皱眉,伸手唤了个小厮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

  少一时,小厮过来回道:“二房大太太回来了,正往客房换衣裳,说稍后便来拜见几位族老。”

  听了这话,不仅八房老太爷越发不快,连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脸色也不好。

  三房老太爷冷哼道:“不是徐氏发的帖子么?客人都来了,她不说出迎,反倒出门去了?”

  九房太爷也不满:“即便是三品诰命,未免也太托大,恁地不知规矩。”

  族长太爷面上倒是淡淡的,道:“徐氏一早出城去了,去拜祭孙氏。”

  八房老太爷依是皱眉,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神色讪讪。

  三房老太爷眼神闪了闪,摸着胡子道:“既是拜祭孙氏,怎自己个儿去了,也没带上瑞哥?是不是瑞哥有甚不妥当处,惹了徐氏不喜?”

  族长太爷看了他一眼:“不是自己去了,请了五房大娘子作陪。”

  东院客房里,徐氏净了面,依旧眼圈泛红。

  郭氏在旁见了,劝道:“沧大嫂子勿要太伤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有沧大嫂子照拂,瑞哥也算是苦尽甘来。”

  徐氏叹气道:“是我来的晚了,这瑞哥受了这些个委屈,不怪孩子心冷……只是我瞧着瑞哥是个有主意的,怕不会乐于随我进京,还得请弟妇帮我劝一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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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章 荟萃一堂(二)

  因族长太爷使人催促,宗房大太太早使人留心客院这边消息,晓得徐氏回来,立时低声吩咐次媳待客,自己移步到客院来。

  徐氏已经与郭氏说完话,便随宗房大太太去前厅东稍间,与各位族老见礼。

  八房老太爷什么也没说,只吩咐人上了表礼。不管徐氏什么身份,年岁几何,都是族孙媳妇。

  礼数到了,便也是了。至于能不能与二房结下善缘,无须强求,儿孙自有儿孙福。

  三房老太爷满脸温煦,倒问了好几句,问徐氏何时从京中动身,在苏州待了几日,苏州还有几门姻亲,云云。

  九房太爷见三房老太爷絮絮叨叨个没完,有些着急,便插嘴道:“珞哥怎说去就去了?前年他中举消息传回来,我还叫小子们去放了一串炮仗!理哥也真是,他在京中,也不回往族里报个信!” 屋子里立时冷场。 三房老太爷瞪了九房太爷一眼,也唏嘘道:“隋深不寿,慧极必伤。珞哥是个好孩子,是沈家没福气留住他,只盼着他能转生到好人家……”

  八房老太爷与三房老太爷都曾历过失子之痛,尽管时隔多年,可想到己身,两位老人家心里也闷闷的。

  三房老太爷为了三房以后前景,本想要舍了最器重的曾孙沈珠给二房做嗣子,孙子沈湖也赞同,可沈珠本人却反对。为了这个沈珠已经绝食两日,三房老太爷只当他小孩子倔强不听话,要给他个教训。现在提及沈珞夭折之事,三房老太爷生出几分不舍,对于过继之事有些意兴阑珊。

  九房太爷也一时无语,他儿子也没了。要是真能转世投胎,那也该长大成人。可逝者已矣,总要看顾活着的人。要不然他们这几个老不死硬撑着,为了何来?不还是想要多给孙辈、曾孙辈保驾护航几年?

  见众人都静默,九房太爷便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夫妻若是年轻几岁,我们这些老的只会劝你贤惠些,多纳几房妾求子;可你们如今也不年轻,珞哥又没站住,这子嗣之事可不好再拖。”

  身为宗族长辈,九房太爷有资格这样说,可是如此直白,听着到底刺耳。

  徐氏不见恼色,反而点点头道:“我家老爷也是这样说,只是京城离松江千里之遥,我家老爷又是职官不得轻离,委实不知族中子弟良莠。”

  见她送了。风,九房太爷只觉得精神一震,直了直腰身道:“你这次省亲,不是正好见见你侄儿们?这择嗣可需郑重,守重人品。最要那孝顺本分的孩子,往后才能少操心。不是老朽自夸,我家琳哥,最是个敦厚老实、孝顺知礼的好孩子。”

  族长太爷与八房老太爷还在寻思琳哥是哪个三房老太爷已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敦厚老实,那是愚笨好不好?十四岁,还混在蒙童班,别无所长,一点也没读书天分,九房太爷也敢奢想让他做侍郎家嗣子?不过九房子孙确实拿不出手,这琳哥也就胜在老实听话上。不过听得是九房太爷与胞兄沈璐的话,要是真去做了二房嗣子,那二房与九房往后可就扯不清。

  徐氏只笑着听了,听完还应和道:“是么,那一会儿妾身可要留意看看。”

  三房老太爷见状,不免又有些心动,道:“我家九哥十七,今年已过了院试,得了功名,如今正预备明年乡试。”

  “十七岁就过院试,可真是难得!”徐氏亦赞道。

  族长太爷见徐氏做派,倒是有些糊涂。不是已经决定带沈瑞北上?又透出这话锋是什么意思?

  宗房大太太在旁,心情颇为复杂,有些放心,又有些失望。或许正如丈夫所说,幼子要是能过继二房,以后前程上就有二房提挈看顾,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日子也比家里过的好。她本以为徐氏即便真的择选嗣子,也是首选失母又与其有渊源的沈瑞,没想到徐氏也会留心其他人选。

  九房太爷兴致勃勃,已是迫不及待想要叫孙子赶紧来见徐氏。

  不过徐氏与各房老爷尚未见面,还轮不到小一辈请安,九房太爷便对族长太爷道:“是不是该让各房当家人与水字辈的进来认亲?”

  族长太爷点头称是,打发人出去传话。

  少一时,宗房大老爷为首,引着各房当家人与其他四位水字辈的老爷进来。

  看到宗房二老爷沈江赫然在列,族长太爷的眼中多了寒意,强忍了方没有变了脸色。

  水字辈的十位老爷中,除了宗房两位老爷是大伯外,其他都是小叔。

  在宗房大太太介绍下,徐氏先给两位大伯执礼,随后又见过诸族叔。虽说在与沈举人见礼的时候她多看了一眼,可也没有说旁人。

  等到诸位老爷都退出去,再进来的才是玉字辈,先是沈琪与沈璐两个房长单独来拜见,随后进来的却是沈瑁、沈珏兄弟。

  看来宗房大老爷是按照房头,依次叫玉字辈子侄进来请安,沈瑁、沈珏兄弟是宗房子孙排在两位房长后倒也说的过去。

  不过到底有些惹眼,除了八房老太爷不干己事之外,其他几位族老脸色都有些难看。

  徐氏却颇为喜爱沈珏,待两人请了安后,招手将他叫到跟前:“婶娘借了你家地方待客,倒是烦劳你爹娘,听说你方才随着你二哥迎客,跟着受累了hE?”

  “没有没有,都是二哥张罗,侄儿就跟着后头跑跑腿,并未受累。”沈珏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

  “好孩子,倒是不贪功。”徐氏笑道。

  见徐氏如此,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望向沈珏的目光,开始射刀子。

  沈珏只觉得被瞪得头皮发麻,疑惑地望向二老,面上带出几分无辜来。瞧那样子,就要开口问这两个作甚盯着他。

  族长太爷见状,哭笑不得,忙摆摆手道:“还不快下去,莫要耽搁了其他人来给婶娘请安!”

  沈珏这才闭嘴,老实地跟着沈瑁退了下去。

  宗房大太太坐在徐氏身边,见幼子一个眼风都没有给自己,说不出是气恼还是伤心,脸色也淡了下来。

  再进来的,就是呼呼啦啦一群人。

  三房的嫡曾孙庶曾孙都在这里,足有十几人,年长的二十出头,年幼的便只有六、七岁,足足排了两排。沈珠在其中,确实鹤立鸡群,一眼便让人注意到。

  宗房大太太倒是博闻强记,对于隔房的子侄辈,都能叫得上名字,——给徐氏介绍到。

  因三房老太爷方才盛赞了沈珠,徐氏见了众人后,便独留下沈珠,问了几句家常。

  沈珠垂着眼帘,中规中矩地答了,神色之间却不亲近。

  三房老太爷瞪着宝贝曾孙子,急得要跺脚。

  沈珠却至始至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半点欢喜。

  九房太爷见状,不由嗤了一声。作甚清高模样?难道还以为嗣子非你不可?如此在长辈面前撂脸,太不懂事。

  徐氏见状只是笑笑,并无计较之意。

  三房老太爷长吁了一口气,学着族长太爷,开口叫沈珠退下。 再进来的,正是沈瑞。 虽说几日前,徐氏已经与沈瑞见过,此回已经是第二次相见,可徐氏依旧是看了沈瑞好一会儿,叹气道:“瑞哥眉眼,真是与你娘一般模样……”

  沈瑞无法接话,便唯有默默。可几位族老目光烁烁,实是盯得人难受,使得他忍不住往上首扫了一眼。

  三老太爷面上挂着笑,可眼神冰寒;九房太爷耷拉着眼皮,直接黑脸;族长太爷与八房老太爷看着严肃,不过看人的眼神倒是暖的。

  就听徐氏接着说道:“你娘是我带大的,她虽不姓徐,可我心里当她同亲妹妹一般无二。只是没想到她去的这么早,不过幸而留下你这点骨血。你外祖父福地在京城,你以前年纪小不好与你提这个。如今你已经十二,是不是也当代你娘去拜祭一二?”

  沈瑞还是头一回听到此事,不由意外:“侄儿外祖父不是温州人氏么?福地怎在京城?”

  徐氏温煦道:“孙家太爷生前与我家太爷是八拜之交,因太爷定居京城,孙家太爷也移居京城,后来两位老人便一起选的福地。你娘嫁的远,这些年都我同我们老爷在打理孙太爷福地。只是我们毕竟不是孙太爷后人,你也当代你娘去尽尽孝。想来老人家地下有知,也盼着见一见唯一的血脉后人。” 沈瑞闻言,眉头微蹙。 虽不知晓徐氏用意,可显而易见想要带自己去京城,还不容他拒绝,方将已故孙太爷都抬出来。

  沈瑞念念不忘去京城,可却不愿以这种被勉强的方式。毕竟这不是寻常做客,明年二月就是县试之期,要是进京,童子试就要耽搁一年,说不定还要被卷到二房择嗣的麻烦中。

  偏生孝道之下,他又不好回绝,便有些怏怏。

  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见徐氏亲近沈瑞,开始是忌惮,后来则是傻眼。

  孙梦生与二房三太爷的交情这么好,孙氏又成了徐氏带大的,那对于他们这些三年前“趁火打劫”的族亲,真的就不记仇?

  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有些坐不住。

  徐氏却恍若未见,又依次见了剩下几房子弟,那日酒楼里见过的沈全、沈琴、沈宝几个都留下问话;对于九房太爷提过的琳哥,徐氏也留下,叙了家常。

  到了木字辈,徐氏则是一道见了,并未仔细问询。

  等孩子们都下去,徐氏说了一句话,叫几位族老统统都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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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章 荟萃一堂(三)

  “族长太爷与诸位族老,年节将近,妾身回苏州后也要准备返京,想要邀各房侄儿进京做客,不知几位长辈可应允?”徐氏缓缓说道。

  “邀各房子侄进京?”族长太爷看着徐氏,神情凝重,满脸不赞同。

  没有人会将这个看成是寻常邀请,在现下二房三兄弟无嗣的情况下。身为一族之长,族长太爷想的深远,委实不愿各房头为了二房过嗣之事起了嫌隙。

  沈家九房传承几代,本就因出了服亲亲缘渐远,关系不那么紧密,要是再为了过嗣之事闹起来,就要成一盘散沙。

  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却是意外之喜。

  见着方才徐氏架势,显然与已故孙氏极为亲厚,那要因旧事是迁怒到三房、九房身上,别说是承嗣,怕是以后都要小心被压制。两位老爷子正不安,就听了徐氏这话,如何能不欣喜。

  见族长太爷有阻拦之意,三房老太爷忙开口道:“小哥们都没见过二房几位叔伯、叔伯母,早当上京请安。如今随

  着侄孙媳妇过去,倒也便宜。”

  九房太爷亦迫不及待地开口:“侄媳妇,我那孙儿琳哥可也去?”

  方才各房子弟进来请安时,每房头徐氏都留人说话,不能说被留下子弟个个芝兰玉树般出彩,不过相比之下,沈琳确实平庸了些。

  徐氏轻笑道:“琳哥确实如太爷所赞,是个敦厚本分的孩子,甚好。”

  九房太爷立时欢喜,眼神闪了闪,扫了一眼族长太爷:“就算要安排小哥们进京给叔伯请安,也不用去那么多哩。眼看就要过年,总不好让小哥们闹哄哄的吵了你们。我看年长的几个去便是了,年纪小的那几个,出门家里也不放心哩。”

  族长太爷稳重如山,只做未听见。宗房大太太坐在旁边不动声色,心里却乱作一团,不知该为九房太爷的话松了口气,还是该埋怨九房太爷倚老卖老不要脸。

  三房老太爷知晓这是针对沈珏,心里思量一下,被徐氏留心少年中,也就数沈瑞、沈珏两个对孙子的威胁大,便跟着应和道:“是哩,是哩……小哥们都没出过门,就是瑞哥那里,即便要去京城祭扫,也不差这两、三年,还是等他略大些,拖家带口的说不定孙太爷地下见了也欢喜。”

  徐氏淡笑听二老讲完,没有应答之意,而是对族长太爷道:“族中这一辈子弟,成才者多。在京几位族侄,我们老爷都见过,对于年岁小的这些品性资质,我们老爷也曾打听过。只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大事,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主。还有我家二叔、三叔那里,皆膝下荒凉,想来也乐意见一见族中小辈。”

  徐氏这句话说完,不仅三房老太爷与九房太爷都竖起耳朵,连八房老太爷与族长太爷等也跟着意外。

  这话中之意,可是直言选嗣之事,并且还有三个房头各选一人之意。

  虽早就晓得二房要择嗣,可大家都以为他们既兄弟共居,之前又只有一根独苗,这次选嗣多半也是选一个,谁想到徐氏却是这个意思。

  一时之间,大家心思各异。

  二房三位老爷,老大为户部侍郎,老二为翰林侍讲学士,沈三为举人。看似三兄弟成就各异、门第天差地别,可二房人丁单薄,即便真的被过到二老爷、三老爷膝下,沈沧这个大伯对侄子还能不提挈照顾?

  别说本就存了念头的三房老太爷同九房太爷越发心热,就是原本冷眼旁观的八房太爷都怦然心动。

  八房沈流如今也不过是举人门第,儿子却有六个。沈宝虽为嫡子,可上有嫡兄,下有嫡出幼弟,排行在中间,素来不得父母看重。他虽在书画上颇有天赋,八房太爷也顷身相授,可在书法字画上,本就当博采众家之长,再从自己找到适合自己的技艺。

  沈流一心想要走科举之路,对于儿子们教导也是以读书举业为主,对于沈宝“不务正业”本就不喜。若不是有老太爷支持,他早就要让儿子收心苦读。如此之下,哪里会用心给沈宝择师。沈宝不俗天赋,可至到前些日子才终于有了老师传承,正是为这个缘故。

  二房三位老爷情形,八房老太爷也大致晓得。

  大老爷沈沧二甲进士出身,如今在正三品户部左侍郎位上多年,极有可能再进一步;二老爷沈洲亦是二甲进士出身,差一点就是三鼎甲,为二甲传胪,后为庶吉士,散馆后就一直为翰林官,如今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三老爷身体不好,只参加一次乡试,得了举人功名后便没有再下场。不过根据传到松江的消息,三老爷之才并不亚于其两位兄长,只因被身体拖累,才没有更进一步。

  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官场,定也会择读书资质好的孩子为嗣子,却是不知三老爷会如何。

  宗房大太太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忑忑,心中犹疑不定,心里仿佛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道:“五哥要是被大老爷、二老爷选上,即便不是亲生,可身为传承血脉的嗣子,也能得尽照拂疼宠。”另一个道:“若是大老爷、二老爷还罢,要是被三老爷看上,可怎么好?三老爷自己就是病秧子,哪里有精力教导嗣子?五哥本就性子散漫,要是没长辈盯着,怕是会耽搁了。”

  族长太爷原本悬着的心却跟着放下,并不是人人都舍得将自己子孙过给旁人,要是三房选三个嗣子的话,那相争应会小许多。

  看着旁边神思不属的宗房大太太一眼,族长太爷心中轻哼一声,倒是没有再反对徐氏提议的意思。

  不过有些事情早点问清楚好,省的各房头人心不稳,平添事端,族长太爷便道:“携哪几个子弟进京,侄媳妇可是有定夺?”

  徐氏便道:“沈家九房本休戚相连,妾身之意,便一家一个侄儿。若是年纪大的,有课业功名在,不好耽搁学业;要是年纪尚幼,正如两位族老所言爹娘也舍不得走远路。太爷您看,就妾身方才留下的那几个小哥如何?”

  方才徐氏留下的沈家子弟,为宗房沈珏、三房沈珠、四房沈瑞、五房沈全、七房沈琴、八房沈宝和九房沈琳。

  三房老太爷同九房太爷忌惮沈珏、沈珏两个,可生怕节外生枝,也不好说什么。

  族长太爷道:“落下了六房。”

  “琪哥没有嫡兄弟,旁枝庶房子弟这次便罢了。”徐氏轻声道。

  听了这话,众族老都点点头,没有异议。

  毕竟这干系择嗣之事,自然是以嫡血为主。要是二房真有心从旁枝庶房子弟择人,那也不用去其他房头选人,二房嫡支虽血脉断绝,庶房也有几家。

  至于三房祖上是庶出,到底该怎么论,现下倒无人去计较。

  若是计较三房血脉不纯,那五、六、七、八、九房血脉还太远呢,剩下能择选嗣子的就只有宗房同四房。

  这被选中七个少年,分属七房,有族长太爷与三位族老在,直接能做得了其中四房的主。

  族长太爷便道:“五房与七房那里,侄媳妇你还得问问两位当家人。”

  至于四房沈举人,亏待孙氏母子在前,方才进来见礼时,心虚得都不敢抬头,当不会有那个胆子回绝徐氏提议。且不论三年前是是非非,徐氏抬出了已故孙太爷,又有一个孝字在。

  徐氏点头道:“太爷说的正是。五房那里,侄媳已同弟妇提过,弟妇早有心送全哥进京游历,如此两下正便宜;剩下七房叔叔那里,还得问一句。”

  此话一出,旁人还不会多想,三房老太爷同九房太爷少不得腹诽一二。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平素看着五房人清高,以后他们不会参合此事,没想到接着郭氏是女眷,同徐氏往来便宜,已经先一步走到大家前头。

  八房老太爷平素虽当得了两个房头的家,可这涉及到出继骨肉之大事,自不会插手。

  少一时,七房沈溧被单独请了进来。

  听徐氏提了欲携族中子侄进京的话,沈溧愣了半响,方醒过神,面上有些惊疑,求助地望向八房老太爷。

  这同二房结个善缘与让出一个嫡子给二房,可不是一回事。要知道儿子过继,以后自己就成了族叔,两下不相干。骨肉虽非死别,却是生离。京城同松江又是千里之遥,这如何能舍得?

  八房老太爷见状,便安抚道:“沈宝也跟着去。他们这个年纪能出去走走见见世面,总是好事。不过是去拜会族中叔伯,即便在京城逗留的日子长些,半年一载也回返了。”

  沈溧的心,一下子落地。

  不过是进京,又不是就定了名分,其他房头那几个少年,可都是个顶个的出色,自家儿子虽好,可在族兄弟面前也不出彩,哪里就能选上?真是杞人忧天。

  如今族老们都不反对此事,自己这一房作甚出恶人?

  这般想着,沈溧便道:“且听沧大嫂子吩咐,只是犬子顽劣,怕是要给沧大嫂子添麻烦了。”

  徐氏赞了两句沈琴,便又提了请四房沈举人。

  真如族长太爷所料,待徐氏提及要带沈瑞进京为孙太爷祭扫之事,原本有些惶惶不安沈举人立时应下,一点异议都没有……

  稍问里,徐氏与族老们已经有了定论,敞厅里少年们,还不知他们未来一年半载的生活已经被安排好,并且说不得下一步面对的就是人生第一次重大转折。

  沈瑞一出来,沈珏就察觉他脸色不好,凑了过来,低声问道:“瑞哥怎哩?”

  沈瑞露出苦笑:“外祖父福地在京城,沧大伯娘要我代母亲进京祭扫,明年县试怕是要耽搁。”

  “耽搁甚哩?”沈珏翻了个白眼:“真是服了你了,能跟着出门还是去京中,你不欢喜还愁闷?难道你就不想六族兄?”

  沈瑞道:“可是我原本打算好的,明年下场县试、府试,要是去了京里,倒要耽搁一年。”

  沈珏轻哼一声道:“你呀,平素看着是个明白人,这回还真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即便明年过了县试、府试又如何?院试不还是得等到后年才开。只要你别将功课丢下,分作两年考童子试同后年一鼓作气又有何区别?还是你羡慕何泰之,想要先捞个童生名头听听?”

  沈瑞闻言,醍醐灌顶。

  倒不是没想到后年院试之事,而是因四房越来越乱,沈举人又迎娶继室在即,他想要过了县试,府试,便往南京寻家学院附学,这才不愿意耽搁一年。

  可是去南京也是去,去京城也是去,都能离了四房这泥潭,他又计较什么?京城有沈珏与王守仁,又能趁机查一查孙家同二房到底什么渊源,如此隐晦,时隔多年,孙家人都死光了才露出来。

  说到底还是成年人思想作怪,沈瑞对徐氏不提前商量就直接做出带他北上的决定有些反感。可在徐氏眼中,他只是十二岁孩子,长辈拿主意反而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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