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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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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1 造枪

  苏昊话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他拿着后世勃郎宁的工艺标准来评价明朝的手铳,这不是伤人的自尊心吗?听到郝彤这样质问,他笑着说道:“郝大哥误会了,我是说这把手铳的制作的确非常精细,至少我见过的铁器,还无出其右。”

  “苏师爷过誉了……”郝彤这才舒服了一点,谁知,没等他再说几句场面上的话,苏昊后面的话又让他郁闷了。

  “不过,这把手铳还是重了一点,原因是材料不过关。如果冶铁的过程中能够进行更充分的脱硫……嗯,我是说,如果铁的质地能够更纯一些,那么枪管的厚度也就可以降低一些,枪会变得更轻,同时还能更耐用。”苏昊从一个理工男的角度评价道。

  “的确是如此吧。”郝彤翻了翻白眼,他知道苏昊说的是对的,如果铸铁的品质能够更好一些,火铳的质量当然也会得到改善。但优质的铸铁是那么容易获得的吗?苏昊这简直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苏师爷现在也看到这火铳了,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装填火-药的速度更快一些呢?”郝彤追问道。

  苏昊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刚才郝兄已经说了,你们为了加快装填速度,事先把火-药称量好,用纸包成小包。你们多花的那些时间,就是拆开纸包往火铳里倒火-药的时间。如果你们把火-药连包装纸一起塞进火铳,不就能够省下不少时间了吗?”

  在退膛器发明之前,火枪史上曾经出现过用硝化纸制作的纸壳枪弹,算是现代子弹的雏形了。纸壳弹与现代子弹的区别,就在于包装火-药的纸壳会与火-药一起在枪膛里烧掉,这也是因为前装枪无法退出弹壳而采用的权宜之计。苏昊虽然不了解其中的技术细节,但对于一个现代的技术人员来说,知道原理就足够解决这些问题了。

  “直接把包装纸也装进枪膛……倒是一个好主意!”郝彤在脑子里模拟着装弹的过程,顿觉眼前一亮。

  涂文焕听完苏昊与郝彤的对话,突然问道:“苏兄弟,你既然对这种燧发枪有如此心得,可有能力制出一支让我们看看?”

  “我?”苏昊吃惊道,“我怎么可能去制造火枪?”

  涂文焕道:“苏兄弟精通夷人的格物之道,你刚才说起这燧发枪的机理,可谓头头是道。如果找若干巧匠,再由苏兄弟加以指导,或许能够造出一杆这样的枪也未可知。苏兄弟,我听你说起这燧发枪的厉害,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如果这种燧发枪能够为我大明所有,那么我们的兵士在战场上能够少流无数的血。忧的是,如果是我大明的敌手拥有了这种燧发枪,那么我大明江山就堪忧了。”

  “这……”苏昊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过自己要为明朝的复兴做一些事情,但他一直以来,只是想着用自己的地质学知识,去为国家多创造一些财富,让国家变得更加富强。直接插手军事,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军事这件事情离自己实在是太远了。

  “涂先生,我家师爷来做这件事,似乎有些不便之处。”坐在一旁的陈观鱼见苏昊面有难色,连忙插话替苏昊解围。

  “陈道长何出此言?”涂文焕向陈观鱼问道。

  陈观鱼道:“我大明律法,民间不得私造兵器,更何况是火铳这样的利器。如果我家苏师爷私造火铳,恐怕驻在南昌府的锦衣卫千户所就该找上门来了。”

  “锦衣卫吗?”涂文焕不以为然地呵呵笑道,“这个倒是简单。”

  苏昊问道:“怎么说?”

  涂文焕道:“江西都司掌印张宏,过去曾在兵部任职,与老夫颇有几分私交。另外,武桥将军官拜副总兵,虽然是镇守云南腾冲、姚安两地,但江西都司也得卖他几分面子。苏兄弟既是受我之托试制燧发枪,我自然会替你讨一个都司的许可文书,这样一来,锦衣卫也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呃……”陈观鱼无语了,他倒忘了涂文焕本来就是军方的人,苏昊替涂文焕试制兵器,的确算不上是私造了。

  “要造出一支合格的燧发枪,涉及到的环节很多。首先,要解决铸铁冶炼的问题,需要设计一个小型的高炉,还有坩锅。其次,是相关的加工工艺,我不知道在丰城能不能找到足够好的工匠。还有,火-药的配方可能也需要改进,这方面我还没有什么头绪,可能也需要做不少实验……”苏昊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存在的困难。

  “工匠的问题……”涂文焕想了想,说道,“布政司下面倒是有一个军器局,里面有一些不错的工匠。不过,我担心如果此事交给军器局去做,就要走许多繁文缛节。报到工部的那些腐儒那里去,说不定就会给否了,反而不美。苏兄弟最好还是先在民间找一些匠人试试,如果实在不行,我再替你联系军器局吧。”

  涂文焕其实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担心一旦燧发枪的这个设想交到军器局那边去,就要经历明朝体制内繁琐的程序。到那时候,燧发枪或者是根本研制不出来,或者即使研制出来了,也是优先供应京师各营,轮不到云南边军的头上。再说,以涂文焕在兵部时候了解的情况,军器局那些人,造些刀枪盔甲还过得去,造火铳的合格率实在是惨不忍睹。燧发枪的制造工艺比传统的火铳又复杂了不少,涂文焕对于军器局能否造出合格的燧发枪,实在没有信心。

  “工匠的问题,我想办法解决吧。”苏昊说道。涂文焕把话说到这个程度,苏昊知道自己已经很难推辞了。邓奎和郝彤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是充满了希冀,这让苏昊也很觉得此事义不容辞。燧发枪毕竟是欧洲人在17世纪就已经能够造出来的东西,苏昊相信,以自己一个21世纪高级工程技术人员的水平,造出一杆不亚于欧洲人的燧发枪,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苏兄弟,你估计,要造出一杆合用的燧发枪,要花多少银子?”涂文焕转向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要苏昊办事,自然不可能让他自掏腰包。

  苏昊苦笑道:“这个……还真不好算。我只是一介书生,对于大明的技术水平,完全没有了解。如果解决了所有的工艺问题,那么一杆枪的成本,我想应当不会超过10两银子。不过,前期探索这些工艺,花的钱可就不好算了。”

  “我给你五百两,你能造出来第一支来吗?”涂文焕直接就开价了。他知道苏昊说的话是真的,要让苏昊现在就去评估试制一杆燧发枪的投入,的确有些难度。从与苏昊的短暂接触中,涂文焕认定苏昊是一个诚实可靠的年轻人,他没必要和苏昊讨价还价。

  “五百两!”陈观鱼的嘴张得老大,他只觉得眼前像是在下流星雨一般,只不过掉下来的都是大块大块的银锭。五百两银子,陈观鱼做梦都没有梦见过这样多的钱,如果涂文焕是把这些钱拿给他,然后指给他看一个巨大的火坑,他相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快答应啊!快答应啊!陈观鱼在心里拼命地对苏昊喊道,不就是一杆火铳吗?怎么想办法还不能给捣估出来?

  苏昊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地替全县勘井,韩文也不过是拿出20两银子来给他作为奖赏。自己从后世剽窃过来一个省柴灶,准备在全县推广,最终也挣不到一二百两银子。而这个涂文焕,仅仅为了他一句戏言,就敢扔出五百两银子来,那么涂文焕,或者他背后的邓子龙,家财该是多么厚实啊!

  其实,在明朝中后期,军队里的武官往往都是非常富裕的,像戚继光、李成梁之类的边关重将,通过克扣军饷、屯田、走私等业务,往往都能攒下万贯家财,生活极其奢华。邓子龙镇守的是云南边关,同样能够捞到不少外快,所以在财力方面并无困难。

  “既然涂老如此看重,在下也就不便推辞了。具体需要多少银两,在下现在的确说不好,还请涂老容在下几天时间,待在下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我估计,要完善相关这些工艺,五百两银子应当是绰绰有余了。”苏昊说道。

  “好!”涂文焕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先预支给你五百两银子,如果有节余,就当作苏兄弟的辛苦费好了。如果银子不够,苏兄弟尽可开口,老夫再给你拨付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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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2 回城

  这一晚,众人尽兴而归。次日,苏昊带着手下人接着在周边勘测井位,涂文焕不顾自己年近60的高龄,陪着苏昊在山野里打转,看到什么都要与苏昊探讨一番。一开始,涂文焕还存着一些考校苏昊的心思,谁知与苏昊这一路聊下来之后,他彻底震惊了,苏昊的知识面之广、见识之深,让他这个一向自诩才学过人的老学究都自叹弗如。

  用今天的话来说,涂文焕也算是一名搞技术出身的官员了,对于天文地理、工程匠作都有所涉猎。但与苏昊相比,涂文焕的这些知识就实在是拿不出手了。苏昊系统地学习于现代科学理论,又在地质部门工作多年,对各地的山川河流都非常熟悉,涂文焕想找出一点苏昊不懂的东西,还真是非常困难。

  “苏兄弟,真想不到,你竟然对云南的情况都如此熟悉。我随武桥将军在云南征战数年,对于当地的地理、风物,也不过是略有心得而已。你总不会说,你这些知识也是从那佛郎机传教士处学来的吧?”涂文焕大惑不解地对苏昊问道。

  苏昊这才发现自己说的实在有些太多了,邓子龙部驻扎的云南西部属于横断山区,那一带地质构造复杂、金属矿藏种类繁多、储量丰富,堪称是天然的地质博物馆。苏昊作为一名地质专家,前后到那一带去过几十次,当地的遥感地图也看过无数遍了,别说地表上的山河走势,就算是地下的矿脉,苏昊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然而,在明朝的时候,云贵地区尚属蛮荒之地,很少有人对其进行过系统的研究,苏昊所掌握的这些知识,已经远远超前于这个时代了,不管如何解释,都很难让人信服。

  “涂老,如果我说我是听前往云南一带经商的商人所述,你相信吗?”苏昊以退为进,试探着问道。

  涂文焕摇摇头道:“商人充其量知道一两条马道上的事情,而苏兄弟所言,岂止商人目力所及?若非亲身在云南大山中跋涉数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见识的。”

  “在下除了去南昌参加府试之外,从未离开过丰城。”苏昊说道。

  “是啊,正因为如此,老夫才觉得奇怪呢。”涂文焕说道。

  苏昊笑道:“我想,我应该是听谁说起的吧,在下自幼就喜欢听这些志异之事,具体是听谁说的,反倒想不起来了。”

  涂文焕听出苏昊是在刻意隐瞒一些事情,却又猜不出他所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既然苏昊不愿意说,他也不便强迫,只能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真是咄咄怪事,苏兄弟看来的确是有一些非凡际遇的。”

  苏昊在广丰乡呆了两天,测定了四五个井位,随后又带上自己的随从奔赴下一个乡镇。

  这一趟下乡,苏昊在外面足足呆了近一个月,在十几名生员和工房衙役们的协助下,他为全县人口最为密集的8个乡勘测了数十个井位,打井出水的概率从以往的25%左右,上升到近80%。

  随着大量的水井被开凿出来,数十万亩耕地得到了有效的浇灌,奄奄一息的庄稼重新获得了生机。农民们在额手称庆之际,也都记住了苏昊这个名字。

  “总算是回到家了。”

  站在自家的门前,苏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一个月的时间,他走了数百里路,经常要翻山越岭,这对于他所继承的这副秀才身体而言,实在是一场艰巨的考验。不过,经过这一个月的锻炼,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要强健了许多,不再是过去那个走上几步就要大喘气的文弱书生模样了。

  “老陈,这一个月也辛苦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苏昊对跟在自己身边的陈观鱼说道。

  陈观鱼道:“不辛苦,不辛苦,其实这一个月到处吃香的、喝辣的,老道我从来都没有过过这么好的日子呢,这都是托苏师爷的福啊。”

  苏昊闻听此言,不禁呵呵笑了起来,这一个月在乡下,干活虽然辛苦,但倒还真是吃得不错。他本来就是代表县衙下去的,所做的事情又是打井这样的好事,所以各乡各村都是尽力地以予以接待。陈观鱼以往当风水师,四处忽悠,经常是饥一餐饱一餐,这一段时间天天大鱼大肉地吃着,脸上明显胖了起来,隐隐都快出现双下巴了。

  “不辛苦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改日我再找你。”苏昊说道。

  “那我就不耽误师爷回家了。”陈观鱼恭恭敬敬地向苏昊行了个礼,然后便兴冲冲地返回他寄住的西门清都观去了。这一趟下乡,他除了好吃好喝之外,还挣了近10两银子的外快,那就是各乡村送给苏昊的红包,苏昊允许他从中提取一成作为辛苦费。

  什么活都不用干,就能够拿到这么多钱,这让陈观鱼的世界观顿时就发生了重大改变,看来世人说得太对了,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啊。他想好了,从今往后,就跟定苏师爷了,人家随便挥挥手,都比自己辛苦奔波挣的钱要多。

  看着陈观鱼离去,苏昊回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两名壮汉说道:“两位兄弟,这就是我家了。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以后就住在我家里吧,我家房子甚大,却只有我与母亲、妹妹三个人居住,你们要住也足够能够住下了。”

  那两名壮汉,正是涂文焕身边的邓奎和郝彤。自从苏昊答应替涂文焕试制燧发枪之后,涂文焕便把这二人派到了苏昊的身边,美其名曰给苏昊当护卫。

  苏昊知道,涂文焕派这两个人跟着自己,目的是多方面的。给自己当护卫,当然也是目的之一,但更多的原因,则是要监督自己是否真的在尽心尽力研究燧发枪。毕竟涂文焕是预支了五百两银子的,财帛动人心,他即使对苏昊再信任,也还是要安排人时刻盯着苏昊的动静。

  邓奎和郝彤跟着苏昊,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帮苏昊应付一些可能出现的麻烦。比如陈观鱼曾经提醒过的民间不得私造兵器的问题,有邓奎和郝彤在身边,就可以证明苏昊不是私造兵器,而是在帮军队制造兵器了。

  对于给苏昊当随从这一点,邓奎和郝彤心里老大不情愿。因为他们知道,涂文焕很快就要返回云南去了,而自己给苏昊当随从,就得长时间留在丰城。虽然丰城的生活条件远比边关要好得多,但这二人都是在军队里呆惯了的,要让他们离开军队,跟着一个秀才当差,实在是太难受了。

  不情愿归不情愿,军令如山,涂文焕这样安排了,邓奎和郝彤也没办法。就这样,他们俩从广丰乡开始就跟在苏昊的身边,一直到苏昊返回县城。其他人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他们俩只能一步不落地跟在苏昊身边,等着苏昊给他们安顿地方。

  听到苏昊的话,邓奎点点头,瓮声瓮气地答道:“遵命……不过,我们兄弟都是粗人,和你母亲、妹妹在一起,别惊扰了她们。”

  苏昊道:“我母亲和妹妹也都是乡下出来的,不会挑剔的。不过,可能要麻烦你们住在后院,这样大家进进出出也方便一些。”

  “苏师爷怎么安排,我们兄弟就怎么住好了。”郝彤说道,“前一段时间苏师爷一直都在乡下打井,如今已经回到县城了,造燧发枪一事,可得抓紧了。”

  苏昊道:“放心吧,我明天就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苏师爷多费心了。”郝彤说道。

  交代完毕,苏昊带着两个人走进了家门,正在客厅里做着针线活的陆秀儿冷不丁抬眼一看,发现哥哥回来了,乐得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扔,便跳了起来,一边还回过头对着楼上喊道:

  “妈,我哥回来了!我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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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3 当官就学坏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响,杨根娣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来了。她是个乡下女人,倒没裹脚,但来县城大半个月了,还是没习惯走楼梯。迈到最后一级的时候,险些绊倒,苏昊眼明手快地迎上前去,把她给搀扶住了。

  “妈,我回来了。”苏昊说道。

  杨根娣拉着儿子,上下打量了半天,念叨道:“怎么晒得这么黑?这脸上倒是见了点肉了,精神好像也好得多。”

  苏昊下乡去之后,想到陆秀儿一个人呆在县城,住在大宅子里,也不安全,于是便差人到龙口村去叫杨根娣也进城来住。杨根娣把自家田里的活都交给了苏小虎一家帮忙照料,说好收获之后拿出几成作为酬劳,然后便带着行李搬到城里来了。

  这些天,杨根娣和陆秀儿天天盼着苏昊早点回来,而苏昊一忙起来,也顾不上托人捎信,结果突然回来,倒让母亲和妹妹措手不及了。

  认认真真地检查过了,确认儿子没有生病、没有受伤、没有受人欺负,杨根娣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站在门口如两尊门神一般的邓奎和郝彤,不由奇怪地问道:“昊儿,这两位大兄弟是……”

  苏昊连忙介绍道:“哦,这是我在乡下结识的两位朋友,他们进城来和我一起做点事情。我想叫他们就住在咱们家后面的厢房里,妈,你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杨根娣连声说道:“两位小哥,快进来坐吧,站着干什么?”

  杨根娣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多生几个孩子,弄得苏昊形单影只。在村里的时候,苏昊一心只读圣贤书,与周围的年轻人都没有太多的往来,这让杨根娣很担心将来有点什么事情的时候,苏昊没个帮手,会受人欺负。如今见苏昊带回来两个朋友,而且一看都是孔武有力的壮汉,不由喜上眉梢。

  乡下人与城里人有些不同,城里人对于外来的亲友多少都带着一些抵触的情绪,担心别人打扰了自己的生活。而乡下人则不同,他们喜欢热闹,家里的人越多,他们越高兴。杨根娣就是如此,听说邓奎和郝彤二人要住在自己家里,她就像欢迎自己的子侄一样热情。

  “小人给老夫人和大小姐见礼。”

  邓奎、郝彤齐齐地向杨根娣和陆秀儿行了个礼,他们都是当亲兵出身的,在礼节方面受过严格的训练。虽然心里对于给苏昊当差有着百般的不情愿,但见了苏昊的家人,他们还是要把礼节做得足足的。

  “哎呀,两位小哥可别这样叫,什么老夫人,我就是一个乡下老婆子。你们既然和我家昊儿是朋友,就叫我一声婶娘好了,叫秀儿就叫妹妹。”杨根娣满脸笑容地纠正着邓奎和郝彤的称呼。

  “岂敢……”二人道。

  “没什么敢不敢的,就这么定了。”苏昊说道,“二位,涂先生交代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够完成的,估计还得麻烦二位在我家多住一些时日。既然住在一起,还是随便点好。这样吧,以后你们管我妈就叫婶娘,管我妹妹就叫名字,她叫秀儿。”

  说到这,他又转过头对母亲和妹妹道:“妈,这位兄弟叫邓奎,那位兄弟叫郝彤,都是在边关上杀过敌的好汉子,你以后就叫他们名字好了。秀儿,你管他们叫邓哥、郝哥,明白吗?”

  “知道了。”陆秀儿抿嘴笑着说道,初见生人,她多少有些害羞,不过家里多几个人,她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

  邓奎和郝彤又坚持了半天,最后还是接受了苏昊的安排。他们两人当兵之前也是农村孩子,十三四岁就跟着邓子龙外出,到现在已经当了快十年兵,对于农村的生活几乎都要淡忘了。看到杨根娣那质朴的笑脸,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时候的时光,心里对于苏昊一家人顿时萌生了亲近的感觉。

  杨根娣挎上篮子出门买菜去了,儿子回来了,又带回来两个朋友,她自然是要准备一大桌子菜来迎接的。苏昊让陆秀儿帮忙把后厢房打扫出来,让邓奎和郝彤住下。这二人本是当兵出身,只要有张硬板床睡就心满意足了。

  简单安顿完,苏昊让邓奎和郝彤二人自便,愿意上街去玩也行,愿意在屋子后面的院子里练武打架也行,自己则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一头栽到床上,死活也不肯动弹了。

  “哥,你怎么脸也不洗就躺到床上了?”陆秀儿跟在苏昊身后,看着苏昊一身脏兮兮的样子躺在床上,不禁皱起了眉头。

  “秀儿,老哥我这一趟可累坏了。”苏昊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人就是这样,忙碌的时候还能够撑得住,一旦停下来,浑身的疲惫都一起发作出来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蒙上被子足足地睡上三天三夜。

  陆秀儿看着苏昊的样子,也忍不住有些心疼。她走上前来,帮着苏昊脱了外衣和鞋子,然后又到厨房里倒来了热水,淘净毛巾替苏昊洗脸、洗脚。她过去没有这样侍候过苏昊,不过,如今她觉得苏昊像是一个大人了,干的事情是连知县都称赞的,她照顾照顾苏昊,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苏昊像只死猪一样任凭妹妹摆弄,陆秀儿给他洗脸的时候,鼻子里呼出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少女的馨香。苏昊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声:“唉,有妹如此,夫复何求啊!”

  “你说什么?”陆秀儿没听懂。

  苏昊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陆秀儿,微笑着说道:“我是说,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啊。”

  “呸!”陆秀儿脸上微微有点红,十五岁的女孩子,对于男女之事已经有些懵懂的了解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是苏昊的童养媳,未来是要嫁给苏昊的,听到苏昊的称赞,她心里有些美美的感觉,又略微有些难为情。

  “昊哥,我听人说,官差到乡下去,里长都会安排年轻女子给他们暖被的。你到乡下去了一个月,是不是天天都有人帮着暖被啊?”陆秀儿半开玩笑地问道。

  “有这事?你听谁说的?”苏昊问道。

  “我听吴大嫂说的。”陆秀儿说道。她说的吴大嫂,便是吴达的老婆冯氏,女人家凑在一起,就喜欢传些这样的八卦,其实陆秀儿自己也不太相信,她无法想象有人给苏昊暖被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亏了亏了。”苏昊连声说道,同时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

  “怎么啦?”陆秀儿吃惊地问道,她以为苏昊办错了什么事。

  苏昊道:“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的话,我就让下面那些里长、甲首啥的给安排安排了。你别说,在大顺乡的时候,我真的看到一个漂亮妹子,那个漂亮哦……”

  啪!陆秀儿在苏昊身上拍了一掌,正色道:“你还真的想让人给你暖被啊!我跟你说,吴大嫂跟我说了,你现在当了官差,我得把你管严一些,不能让你去碰那些不三不四的坏女人。”

  “有没有搞错!”苏昊喊叫起来,“这个吴达怎么也不管管他老婆,成天给我妹妹灌输点什么坏点子!”

  “才不是坏点子呢!”陆秀儿争辩道,“吴大嫂说了,有些人当了官就学坏,我不许你学坏。”

  说到学坏,苏昊猛然想起来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对陆秀儿说道:“秀儿,打开包袱看看。”

  陆秀儿莫名其妙地拿过包袱来,提在手上的时候便惊奇地问道:“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重?”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苏昊道。

  陆秀儿打开包袱一看,只见在一堆衣服中间,包着十几块大小不等的银子。她吓得捂着嘴小声问道:“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啊!”

  苏昊道:“你别问了,反正……来路也不算是不正的,你都收着吧,等妈回来再交给妈。”

  “这么多银子,怕有好几十两吧?”陆秀儿问道。

  “足足一百两呢。”苏昊道,“都是各乡村的里长、甲首们送的。”

  陆秀儿犹豫道:“你收百姓送的钱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苏昊摇摇头道:“这都是潜规则,不收也不合适,我不收,也便宜了那些胥吏们了。再说,好歹我也算是去给百姓谋福利的,这钱收得不亏心。”

  “原来当官这么挣钱啊。”陆秀儿感慨道,“哥,以后是不是我们家就不用再种田了。”

  “嗯,不用种田了,以后我负责挣钱,你负责花钱,挺好的。”苏昊笑道。

  “我才不呢!”陆秀儿撅着嘴道,“人家也不是光会花钱的。这半个月,人家还挣了一两三钱银子呢。”

  “什么?你呆在城里,居然还能挣钱?快说给哥听听。”苏昊饶有兴趣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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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4 陆秀儿的狐朋狗友

  听苏昊问起来,陆秀儿脸上颇有一些得意之色,她开始一五一十地向苏昊说起自己挣钱的情况。

  原来,苏昊走后,杨根娣从乡下来到城里。有母亲操持家务,陆秀儿就完全闲下来了,每天在城里到处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觉得日子开心无比。

  过了几天,杨根娣开始和她聊起家庭收支的问题,说现在乡下的田赁给别人种去了,收入锐减,而苏昊在县衙当差,也不知道能挣多少钱。一家人住着大House,城里的柴米油盐样样都贵,这样下去,先前知县赏的那点银子,恐怕就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听母亲这样一说,陆秀儿也紧张起来,她去找了吴达的老婆冯氏,向她咨询有关如何在城里生活的问题。冯氏告诉她,县衙里差役的收入只够维持生计,如果要养孩子,还有读书、考试之类,靠这点收入就很紧张了。

  再说,苏昊家现在的房子还是租的,如果想在县城安家,买房是必不可少的事情。可是,现在的房价多贵啊,丰城这样一个三线城市,房价都快赶上北上广了……

  在冯氏的鼓动下,陆秀儿经过详细的市场调查,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挣钱的法子,那就是到街上去卖茶叶蛋。

  每天,她让杨根娣从街上买百十个鸡蛋回来,用乡下的工艺加工成茶叶蛋,然后再挑到街上去叫卖。陆秀儿虽然没学过四则运算,却能够凭着本能计算出来,这样的生意是能够挣钱的,一天下来,挣个七八十文应当没有问题。

  杨根娣年纪大了,脸皮薄,不敢到街上叫卖。陆秀儿是从小疯惯了的,虽然一开始也有些怯,但一两天之后,就从容淡定了,无论是在街上吆喝,还是与客人讨价还价,都能应对自如。她长得青春靓丽,又活泼可爱,许多人都愿意买她的茶叶蛋,结果生意极好,把街上几个长期卖茶叶蛋的同行都给比下去了。

  “呃……真看不出来,你还有经商的才能。”苏昊哑然失笑。

  “哥,我到街上卖茶叶蛋,会不会丢你的面子啊?”陆秀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时候碰上差役来赶人,我都没敢说我哥也是县衙里的人。”

  苏昊道:“面子不面子的,无所谓吧?劳动致富,这是非常光荣的事情啊。明朝好像也没有规定公务员的家属不能经商,所以没什么忌讳。以后如果有差役敢和你过不去,你就说你哥是苏昊,肯定管用。”

  “真的?”陆秀儿笑了起来,听苏昊对她卖茶叶蛋的事情好像还挺支持,她一颗心放了下去,话也多了起来:“哥,你不知道,城里人的钱可好挣了,一个鸡蛋2文钱,还有柴火、盐、酱油、茶叶什么的,最多也就是1文钱。加起来不到3文钱,可是我拿出去卖5文钱都有人买,不过我平常都是卖4文的……”

  苏昊听着妹妹讲他的生意经,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陆秀儿愿意去卖茶叶蛋,他并不反对,这其实也是小姑娘的一种乐趣,与其让她天天闷在家里不开心,还不如让她去做些自己爱做的事情。至于说能够挣多少钱,苏昊并不在意,在乡下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回城之后就要大刀阔斧地做点实业。不过,眼下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

  苏昊一直睡到吃晚饭的时候才醒来,母亲杨根娣果真做了一大桌子菜,不过,上桌吃饭的,却只有苏昊和邓奎、郝彤三人。

  “妈,你也到桌上来吃吧?”苏昊劝道,他看到母亲在厨房里留了几小碟菜,猜到她肯定是要躲到厨房去吃了。

  “不用了,我在厨房吃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喝酒、聊天,不用管我这个老婆子。”杨根娣说道。

  “呃……那秀儿呢?”苏昊又问道。

  杨根娣说道:“秀儿来了朋友,在她房间里呆着呢,让我把饭给她们送到房间去。”

  “什么什么?”苏昊大为好奇,“这个疯丫头,刚来县城没几天,居然就已经结交下狐朋狗友了?不会是吴大嫂子吧?”

  杨根娣道:“不是吴大嫂,是个两个年轻的丫头。来过家里好几次了,我问秀儿她们是谁,她说人家不让说。不过,这两个人看着倒像是好人家的姑娘。”

  “不行,我得上去看看。”苏昊说着,便往楼上走。

  来到陆秀儿的房间门外,苏昊咳嗽了一声,喊道:“秀儿,到吃饭的时候了,你要不要带你的朋友一起去吃饭。”

  门开了,陆秀儿应声而出,她嘻嘻笑着,对苏昊说道:“哥,我们都是女孩子,和你们坐一起吃饭不合适。对了,哥,你知道我房间里是什么人吗?”

  陆秀儿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显然不想让屋里的人听见。

  苏昊问道:“什么人?都到家里来了,还藏头藏尾的干什么?”

  没等陆秀儿说什么,只见衣裙一闪,一个满脸喜色的女孩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向苏昊微微行了一礼,说道:“苏公子回来了?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苏昊定睛一看,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他只笑了两声,就赶紧收敛住,拱手还礼道:“原来是韩小姐,学生失礼了。”

  “你们……认识?”陆秀儿看看哥哥,又看看韩倩,奇怪地问道。

  原来,无论是苏昊还是韩倩,都没有向陆秀儿说起他们见过面的事情,至于韩倩与苏昊一同下井去的那件事,韩倩就更不会张扬了。

  从蔡家村回到城里之后,韩倩每每想起与苏昊坐在同一个吊篮里,在深井中独处的场景,都忍不住面赤心跳。几经犹豫,她终于带上红莲,跑到苏昊家里来找陆秀儿聊天,只求话里话外能够听到一些有关苏昊以往的轶事,也能安抚一下她那颗萌动的春心。每次来的时候,她不可避免都会遇到杨根娣,她不好意思说明自己的身份,也不让陆秀儿透露她的身份,所以杨根娣只知道韩倩是陆秀儿的朋友,却不知道她居然是知县家的千金小姐。

  今天,韩倩在县衙听说打井的队伍已经回来了,便再也坐不住了,向父母说了一声出门去找女伴玩,便与红莲一道,来到了苏昊家。见到陆秀儿,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看望苏昊的,只说是想陆秀儿了,要和她拉拉家常。

  苏昊睡得昏天黑地,害得韩倩只好与陆秀儿在一起把口水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快要吃饭的时候,苏昊还没有出现,韩倩便厚着脸皮留下来,说是想尝尝陆秀儿家的饭菜如何。

  也幸好苏昊闻讯之后上来看看,否则韩倩还不知道找一个什么借口去见苏昊为好。

  “我在县衙里的时候,与韩小姐偶遇过两回,所以认识,呵呵,呵呵。”苏昊十分聪明地掩饰着,他怕韩倩脸皮太薄,抹不开面子。

  韩倩也说道:“秀儿,我是在县衙里见过苏公子,我爹对苏公子倒是极为欣赏,想不到苏公子在家里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装,你就接着装吧!苏昊在心里暗笑着韩倩的虚伪。既然陆秀儿的客人是韩倩主仆二人,他自然不好请她们下去与邓奎等人同桌吃饭。大家客套了几句之后,苏昊打算告辞下楼去,韩倩却喊住了他:

  “对了,苏公子,月前有程氏姐弟二人到县衙来找我父,说是你托付的,让我父给他们安排一个谋生之所。因我父公务繁忙,所以小女子就替他给程氏姐弟做了一些安排,现特向公子告知。”

  “嗯嗯,是有这么回事。”苏昊硬着头皮答道,“这程氏姐弟的田地因打井而被占用,生活无着,所以我斗胆请知县大人帮忙给安排一下,没想到此事还让韩小姐费心了。不知这程氏姐弟现在何处,生活可过得去?”

  “那程家娘子,我给她在县衙谋了一个厨娘的差使,一个月有一两五钱银子的薪水,住处也是在县衙里,与那些婆子们在一起。至于那程家少年,我请方师爷介绍他到龙光书院去上学,不过吴教谕说了,他只能暂时收留这少年,如果这少年要久留,还得你亲自去和他说才行。”韩倩道。

  “这个无节操的吴之诚!”苏昊笑着骂道。有韩倩和方孟缙当介绍人,吴之诚没理由不接收程栋,书院是有政府补贴的地方,哪里省一省也能把程栋的口粮省出来了。吴之诚这样说,分明是想告诉苏昊,这是他卖给苏昊的一个人情,其目的自然是希望苏昊能够把掌握的西方科技知识倾囊而出。

  “等我明天去县衙向韩大人交付完差使之后,就去书院找这个老不要脸的。程家姐弟的事情,就多谢韩小姐帮忙了。”

  “苏公子为民打井,劳苦功高。小女子能够替苏公子做点小事,实是不胜荣幸。”韩倩柔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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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5 赏金

  苏昊和韩倩打着机锋,只把天真无邪的陆秀儿给蒙在鼓里。以陆秀儿的愚见,一边是自己的乡下傻哥哥,一边是知县家的千金大小姐,这两个人几乎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上的人,所以她一点都没有觉得韩倩会是自己的威胁。对于苏昊能够通过自己认识韩倩,陆秀儿还颇有一些自豪,觉得自己也算是为哥哥的仕途之路铺了一块挺大的板砖了。

  苏昊与韩倩又聊了几句,便下楼去了。邓奎和郝彤二人已经被杨根娣从后厢房请到了堂屋。面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两个人自然还要再客气一番,苏昊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说道:“以后吃饭就吃饭,别再假惺惺地装什么斯文。我好歹还是个秀才,我都不装斯文,你们装什么?”

  邓奎和郝彤相视一笑,觉得和这个秀才师爷呆在一起,倒也轻松。他们以往跟着涂文焕,虽然涂文焕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毕竟年龄在那放着,一颦一笑都带着点威严,他们不敢太过于放松。苏昊虽然有秀才功名,却与其他的酸秀才不同,说话做事不摆谱,对他们这两个大兵也颇为尊重,这实在是非常难得的。

  “苏师爷,涂先生安排我们兄弟俩跟着师爷,主要让我们保护师爷的安全,另外帮师爷跑跑腿、打打杂,师爷有什么事情,就尽管差遣我们兄弟去办,不必太过客气了。”吃了一阵子之后,郝彤对苏昊说道。

  邓奎也接茬道:“没错,涂先生拜托师爷打造燧发枪,银票都已经交给我们兄弟拿着了。下一步我们该办些什么?是买生铁,还是请工匠,师爷你发一句话,我们兄弟去办就是了。”

  苏昊道:“选枪这件事,有不少环节。首先我得找一处房子来做场地,这处房子要离城稍远一些,这样未来试枪的时候,不至于惊扰到城里的百姓,尤其是不要惊扰到捕快们。其次,我要去了解一下铁器市场,看看市场上能找到什么样质量的生铁。至于工匠嘛……我可能要到工房去问问。

  等到工匠到位了,我要和他们谈谈工艺问题,再根据他们能够掌握的工艺来进行设计,然后就是打造和实验。

  所有这些事情,你们兄弟想想,哪些地方能插上手?”

  “找房子这事……好像有点麻烦,我们对县城也不熟,恐怕无从打听。”郝彤皱着眉头说道。

  邓奎道:“这选生铁的事情,我可不懂。不过,如果师爷选好了生铁,要搬走,我倒是可以出力。搬个200斤的东西,保证面不变色、气不长喘。”

  苏昊笑道:“这些事情就免了吧,出力气的事情,我能找到人做。这样吧,二位就安心在家里住下,想干什么就去干点什么。等到工坊建起来,你们可以去当监工,也可以帮着一起出出主意啥的。既然涂先生把银票交给你们了,你们就负责替我掏钱好了。”

  “好吧,那我们兄弟俩就随时等待师爷的吩咐了。”郝彤答应道。

  邓奎和郝彤二人对造枪的事情念念不忘,苏昊却知道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在他充分了解情况之前,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为好。他下乡去了一个月,把刚刚穿越过来的不适应感已经消除得差不多了,打井这事也让他在工房的吏役以及韩文面前都挣够了人品,他想做点什么事情,应当是没什么障碍了。

  第二天一早,苏昊沐浴更衣,打扮得干净利索地前往县衙去向韩文复命,邓奎和郝彤表示要保护他前去,被他断然拒绝了。这是在和平时期的内地城市,他一个小小的县衙师爷,还需要带什么保镖?再说,韩文自己也没有这么威风的边军士兵作为随从,他苏昊如果带着这二位去县衙,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学生苏昊,拜见韩大人、方师爷。”

  在县衙大堂上,苏昊站立在公案前,向端坐在那里的韩文和一旁的方孟缙施礼道。

  “呵呵,改之回来了。”韩文和蔼可亲地招呼道,“昨天我就听戴奇说起你已经回来了,这一趟下乡,你走了有一个月时间了吧?”

  苏昊道:“回韩大人,学生下乡的确是走了一个月的时间。昨天回来后,觉得身体疲惫,所以就在家中休息,未能及时回县衙复命,还请大人恕罪。”

  “哎——这恕罪二字,从何说起啊?”韩文笑道,“改之啊,你这趟下乡去勘井,所定井位有八成出水,此事不但本县觉得震惊,连南昌府的府尊大人都被惊动了。你看,这是昨天本县收到的汪知府写来的公函,其中指名道姓要本县嘉奖你呢。”

  韩文说着,便把一份公函递给了苏昊。苏昊展开一看,果然是南昌知府范涞的手书,其中专门提及苏昊其人,说像这样的人才应当不拘一格地加以使用。让苏昊觉得有趣的是,在信中,范涞除了这些口头表扬之外,还交代韩文替他给苏昊20两银子的奖赏。

  “来来来,这是20两纹银,是知府奖赏你的,我只是代为转交而已。”韩文在公案上排出四个5两重的银锭,对苏昊说道。

  苏昊走上前一步,他没有去拿钱,反而从袖兜里取出几块银子,放到公案上,然后退后一步,说道:“禀报韩大人,学生此次下乡,各乡百姓甚是热情,给学生送了不少银两。学生担心拂了乡老们的好意,所以不便拒绝。学生所收的银子一共是35两,现在全部上交知县大人,请知县大人处置。”

  苏昊知道,下乡收钱这件事情,要想瞒过韩文和方孟缙,是不可能的。虽然吏役们都收这样的钱,但苏昊作为一个新人,如果直接就接受了这个潜规则,难免会让韩文心里有些疙瘩。思来想去,他决定以退为进,主动交代收了35两银子,如果韩文要收走,那就让他收走,自己权当是少拿了一些。据他估计,韩文更大的可能性是借花献佛,直接把这些钱就赏给他了。

  韩文看到那些银子,先是愕了一下,随后与方孟缙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道:“县衙的吏役下乡时收受百姓的孝敬钱,本县也偶有耳闻。对于这样的歪风邪气,本县一向是十分痛恨的。改之能够把这些钱主动上交,吾心甚慰,这说明改之能够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本县果然没有看错你。”

  苏昊道:“学生替大人当差,有自己的薪俸,像这样不清不白的钱,学生是断不敢收的。虽说这些钱收了也无人知晓,但圣人曾教导我等,要日三省吾身。学生虽不才,圣人教诲却是不敢或忘的。”

  三省吾身这话,是曾参所言,曾参在明代被称为“宗圣”,也算是圣人之一,所以苏昊这话不算说错了。

  韩文和方孟缙都是老油子了,对于苏昊的话,他们自然不会全信。不过,苏昊能够做出这样的姿态,也足够让他们觉得满意了。韩文把自己先前拿出来的20两银子和苏昊交上来的银子放在一起,对苏昊说道:

  “你交上来的银子,本县就收下了,以全你清廉之名。现在这些银子是本县赏给你的,加上知府大人赏你的银子,你都拿上吧。”

  “谢韩大人。”苏昊心中暗爽,脸上却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圣人言,君子受财,取之还要道貌岸然,说的就是苏昊这种情况了。

  把钱的问题解决了,韩文让苏昊在一旁坐下,然后问道:“改之啊,现在打井的事情已告结束,据布政司的通报,前几日赣江上游山区已经降下甘霖,这一轮旱情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下一步,你有何打算啊?”

  “学生愿听韩大人安排。”苏昊说道。

  韩文道:“本县聘你为工房师爷,本是为打井一事而来。如今打井已经结束,本县想继续留你,仍替本县掌管工房,你意如何?”

  “多谢韩大人垂青,学生愿为韩大人效劳。”苏昊道。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韩文点点头道。

  苏昊在打井中的表现,让韩文觉得非常欣赏,早已存了将其招揽到手里长期使用的念头。范涞在信中也提到了这一节,这就更坚定了韩文把苏昊留下的决心。韩文知道,苏昊擅长的,绝不仅仅是打井一项,像他搞出来的省柴灶,目前在县里推广的情况就非常乐观。如果苏昊能够持续地为县里出一些好点子,那么韩文的政绩就有保障了。

  “改之啊,你既然答应继续留任工房师爷,那么对工房的事务,可有何打算啊?”方孟缙在一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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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6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目前打井的事情已经接近结束,今年的旱情预计不会对我县的农业带来严重影响。不过,学生认为,今年这场旱情,应当成为一个深刻的教训。圣人云: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如果我们平常不注重水利基础设施的建设,那么遇到水旱灾害,再临时抱佛脚,就来不及了。”苏昊侃侃而谈。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方孟缙捻着胡子轻轻地重复道,“这话说得好啊。只是……改之,这话是哪位圣人所言,老夫怎么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啊?”

  你听说过就奇怪了,除非您老也穿越一回,苏昊在心里揶揄道。他也是说得顺口,把最高指示当成圣人言论拿到明朝来说了。对于方孟缙的质疑,他也不做解释,只是呵呵一笑,说道:“这是学生看的闲书上所言,学生觉得虽非孔圣所言,但其中的道理还是值得深思的。”

  韩文道:“这水利一事,自本县上任以来,从未忽视,每年都征调徭役修缮河工。仅此两年,本县就先后修葺了南沙岸堤、熊坊垱、斗门堤、小港堤,还有无数处小修缮,累计三十余里,这可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啊。改之称本县平常不注重水利建设,似乎有失公允。”

  苏昊点点头道:“韩大人,你说的这些项目,学生在工房查阅档案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的确是功不可没。不过,学生以为,修筑这些堤坝,主要目的在于防止江河决堤造成灾害,这样的水利工程,还略显被动了一些。”

  “改之的意思是说……”方孟缙拖着长腔,让苏昊继续说下去。

  苏昊道:“学生这一次下乡去,顺便也了解了一下丰城治南的水文情况。在县城以南长安、长乐二乡,山岳连绵,丰、富二水发于斯。听老人说,位于长乐乡的罗山,主峰老仙峰,高达数百丈,山间群峰环抱,有三迭百丈瀑布,其中九曲涧和香炉水,长年不谒,是丰水和富水的源头,多年来灌溉着我丰城县的万顷良田。”

  韩文道:“改之所言甚是。那老仙峰的三迭瀑布,本县也曾去观摩过,确是蔚为壮观。可惜前几月久旱不雨,丰、富二水也濒临干涸,仅靠一些瀑布山泉,无法支撑全县的用水啊。”

  苏昊拍手道:“这就是我想说的情况了。韩大人,丰水和富水这两条河,都是发源于罗山。一到雨季,山洪暴发,顺河而下,对下游的田地多有破坏。而到了旱季,这两条河的河水又过少,不够下游灌溉。如果我们能够在上游修建几个水库……”

  “何谓水库?”方孟缙皱着眉头问道。苏昊嘴里的新词实在是太多了,让韩文和方孟缙有些适应不了。

  苏昊挠着头皮想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说道:“呃……应当是类似于陂塘吧。”

  所谓陂塘,就是我国古代的一种蓄水设施,相当于后世的水库了。中国古人建设陂塘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到明代时,中国南方的陂塘建设十分兴旺,以福建建宁府为例,蒲城县有陂塘500余处,建安县有252处,松溪县有140处,其余各县也各有数十处。

  不过,受技术条件的限制,古代的陂塘蓄水量和灌溉能力都十分有限,一般能够灌溉20余顷耕地的陂塘就算是比较大的规模了。像这种规模的蓄水设施,在后世连小型水库都够不上,也就是相当于小型山塘的级别了。

  听苏昊说起陂塘,方孟缙道:“陂塘我也知道,在长乐、长安两乡,也建有十几处的陂塘,不过,这些陂塘也就是能够在雨季蓄一些水,用于旱季灌溉。一个陂塘少则灌溉几顷,多则二三十顷,对于全县的农田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苏昊道:“我说的水库,其实只是类似于陂塘。它与陂塘的最大区别,就在于蓄水量的不同。一个大型水库,蓄水量当在百万立方丈以上。雨季时,它可以锁住洪水,使之不能下泄为害。而到旱季时,它又可放水灌溉下游农田。拥有这样的水库,我县百姓将可做到旱涝保收,再不必靠天吃饭了。”

  “蓄水百万立方丈!果真能够造出如此浩大的陂塘?”韩文忍不住从凳子上站起来了,他两手撑在公案上,身体向前倾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昊,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明代容积单位中的1立方丈,相当于后世的30立方米。苏昊说一个水库蓄水百万立方丈,相当于几千万立方米,这在后世也就算是一个中型水库的样子。韩文身为知县,对于水文多少有些知识,他能够想象得出,如果在县域内主要的几条河流——丰水河、富水河、秀水河、槎河、白土河、株水河——的上游能够建成一个蓄水百万立方丈的水库,那么对于整个县城的防洪将带来多大的益处。

  丰城县境内河流、湖泊众多,全县拥有的大小河流多达23条,构成了稠密的水网。在正常年景,这样的水网对于发展农业生产自然是有极大好处的,但遇到洪水时,水患、水灾也是极其严重。正如万历《新修南昌府志》描述的:

  “府属之丰城,古称泽国,居吉、赣下游,当五郡之水,冲势若建瓴,每遇洪涨,害先被之,汇为巨浸,县兀然居中。”

  韩文在任几年,一直致力于堤坝的修缮,目的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规避水患。但正如苏昊所说,这种方式过于被动了,只是等到洪水来临的时候,保住堤防而已。如果能够像苏昊设想的那样,直接在上游修水库拦住洪水,那么下游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改之,这种蓄水百万立方丈的水库,你果真能够修得起来?”韩文郑重其事地问道。

  换成别人说这种话,韩文的第一反应就是叫衙役来把此人赶出去,因为他坚信这种事情只是天方夜谭,是不可能实现的。但话出在苏昊嘴里,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在打井成功之后,韩文对于苏昊的信任可谓如日中天,谁知道这个年轻的工房师爷肚子里装着多少新奇的玩艺呢?

  苏昊道:“其实修水库并不难,选山间的河谷,在下游筑高坝挡水,则水库自成。设若坝高10丈,谷宽100丈,则5里长的河谷,蓄水就有百万立方丈了。”

  “10丈高坝,如何能够保证积年不溃呢?”方孟缙在一旁问道。

  苏昊道:“只要设计得法,选用合适材料,10丈高坝百年不溃又有何难?学生曾向夷人学得制水泥之法,其状如泥,干结后坚若磐石,正适合用于修筑水库堤坝。”

  造水泥的工艺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不外乎是将石灰石和粘土在一起焙烧,然后加上一些石膏,磨细即可。苏昊前世曾经帮一些地方的水泥厂勘测过石灰矿藏,所以对水泥的配方、工艺等都有所了解。尽管诸如窑炉、风机、球磨机等设备目前还都不存在,但其原理也都不复杂,以明代的技术水平,是完全能够解决的。

  只要有了水泥,苏昊就能够把钢筋混凝土重力坝建出来。当年的水库也不需要设计船闸、发电机组之类的设施,把堤坝一建,再装几个水闸,一个中型水库不就横空出世了吗?

  苏昊没有告诉韩文,建水库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地质勘测。尤其是重力坝的选址,下面必须是坚实的岩层。如果地基不稳,在巨大的水压之下,重力坝就会发生位移,直到崩溃。不过,这件事对于苏昊来说就不算什么难题了,他前世就是干这行的。

  韩文道:“此事甚为重要,改之,你认真地谋划一下,如果真能办成,那么可是造福万世的大功绩,连本县都要跟着你沾光呢。”

  苏昊连忙道:“韩大人说反了,此事要办成,肯定也是在韩大人的英明领导之下,功劳是属于韩大人的。学生能够在其中沾点光,已经是非常荣幸了。”

  “哈哈,改之的确是会说话。”韩文笑道,“你去谋划吧,关键是需要用到多少钱粮,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水泥,也要先造出来试验一下效果才行。”

  苏昊道:“学生打算向韩大人汇报完毕后,就到工房去安排。要修水库,需要做的准备极多,除了水泥之外,钢筋、施工机械等等,也都需要设计和制造。还有,水库的选址也非常重要,我估计,光是选址一项,就得准备花费半年时间了。”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像这样的大型工程,花费十年八年都是可能的。”方孟缙说道。

  苏昊道:“我想,如果要做,就要尽快,早一天完工,就能早一天造福百姓。韩大人、方师爷,学生想向你们讨一个方便,在此期间,我可能会安排工房做一些事情。如果是小事,学生就不打算事事请示了。”

  “不必事事请示,你看准的事情,尽管去做。”韩文道,“本县会全力地支持你。”

  “多谢韩大人。”苏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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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7 分钱




  得到韩文给的尚方宝剑,苏昊又汇报了一下其他方面的情况,然后便起身告辞,回工房去了。看着苏昊离开大堂,韩文对方孟缙问道:“方先生,你对苏昊所言是怎么看的?”

  方孟缙沉吟一会,说道:“苏昊此人,学识不凡,尤其难得的是,其为人处世不卑不亢。我听胥吏们回来说,他在乡下行事,丝毫不像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所为。据我猜想,此子此前必有惊人的际遇,只是其不愿意声张,所以假托一个无从查证的佛郎机传教士所授。

  到目前为止,此子的所作所为,并无不当之处,我的意见是,他想做什么,就由他去做,我们内紧外松,静观其变就是。”

  韩文道:“对于苏昊的能耐,我也听倩儿说起过,的确很是不俗。今日听他说起建水库的想法,倒是激起了本县的争强好胜之心。我辈读的是圣贤之书,总记得圣人教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以落个青史留名。如果苏昊所言的水库能够修成,永绝我丰城水患,那百年之后,史书上总会记下这是我韩某在任时的功绩。”

  一般人认为,明朝晚期,朝野上下**丛生,官吏无人不贪,朝纲崩坏。但其实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向,或者说是把一个时代过于脸谱化了。

  世界上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之分。即便是晚明官场上的那些人,也并非千人一面。力主改革的张居正、英勇抗倭的戚继光、蔑视权贵的海瑞,这些人都是想做一些名垂青史的好事的。即便是后世人颇为鄙夷的言官清流,其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辞,除了想骗骗廷杖之外,也未必就没有一份为天下苍生仗义执言的公心。

  具体到韩文这样的地方官,千里做官,捞点银子是不可避免的,但除此之外,对于职责所在的事情,他们也同样是尽心尽责。读书人出身的官员,有几个不在乎生前身后之名的?

  李冰父子修都江堰,造就了良田万顷的天府之国,2000年过去,谁提到李冰的名字不是心存敬意?韩文也有这样的心思,希望百年、千年之后,别人能够像赞颂李冰一样,称颂他韩文的大名。

  方孟缙明白韩文的想法,他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果苏昊所说的水库得以建成,那么丰城的10万百姓都将受益,这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不过,老夫倒有一些担心,修筑这水库,不知需要花费多少钱粮、差遣多少民壮,以我丰城的财力,能支撑得起吗?”

  “此事须从长计议。”韩文道,“民壮方面,可以安排各乡各村去抽调,这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大家出一些劳力也是应当。至于钱粮,待苏昊算出一个数字之后,我们再奏报两院司府,请求拨付。每次丰城大水,布政司和南昌府拨下来的救济钱粮也都是一个大数字,如果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水患问题,请他们一次性多拨一些钱,又有何妨?”

  在明代,县一级的财政里面是没有基建费用的,如果县里需要建什么工程,需要向巡按察院、巡抚察院和府衙打报告,得到明文批准后,再从府衙得到资金来兴建。修水库是一项大型工程,韩文相信,只要方案得当,两院和府衙应当是会支持的。

  “嗯,此事我再与苏昊一起商讨几次吧,总要算出一个合理的数字才好。”方孟缙道。

  韩文与方孟缙在大堂上制定大政方针,苏昊此时却在工房的廨舍里推销着自己的小算盘。工房书吏戴奇带着众衙役们围坐在苏昊身边,看向苏昊的眼神里,都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彩。

  在苏昊下乡去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戴奇也没闲着,他与吴达一道,迅速地搭起了“丰城县推广韩氏灶工作领导小组”的架子,当然,实际的名字不会是这样叫的,这也不必去考据了。

  戴奇先从韩文那里要到了一个批示,然后便以县衙的名义向全县各乡村发出告示,称县衙为了改善百姓生活,现组织国内外专家研制出了一种省柴50%以上的新型炉灶,名曰“韩氏灶”。韩氏灶的建造由县衙工房独家承接,造价比市价低三成以上,欢迎广大人民群众踊跃报名改造。

  在建灶的报价方面,戴奇也充分发挥了一个资深江湖油子的才能,他推出了高中低数种不同配置。最高的豪华型炉灶每个5钱银子,最低的经济型炉灶每个1钱银子,与之相配套的,有一些档次不同的炉灶配件,也各有不同的价格。

  政策出来了,但百姓方面反应平平,除了苏昊老家龙口村以及周边的几个村子之外,大多数乡村的农民没有看到实物,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神奇的炉灶。戴奇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把各村的里长召集过来,勒令这些里长家里必须改造韩氏灶,给村民作为示范。

  各村的里长都是与官府走动比较近的人,而且一般也都是村里的地主、富农之类,家底较为殷实。为了区区几钱银子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去得罪官府,于是,韩氏灶的第一批用户便产生出来了。

  第一批韩氏灶落户于各乡村,好奇的农民们纷纷前去观摩、试验,在亲眼目睹了韩氏灶的省柴效果以及火力旺、少烟尘等优点之后,众人都被吸引住了。农民是最精明的一个阶层,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花一两钱银子去打造一个这样的灶,每年光省下来的秸杆就足以补偿建灶的投入了。

  秸杆沤肥还田,有利于提高粮食产量,这是众人皆知的常识。建一口韩氏灶,家里每年就能够省下上千斤稻草,无论是用以沤肥,还是拿到市镇上去出售,所产生的经济效益都是非常可观的。这样的投资,何乐而不为呢?

  一时间,韩氏灶的大名风靡全县,城乡的居民在里长、坊长的家门外排成长队,等着登记建造韩氏灶。戴奇事先已经交代过,工房不直接接受申请,所有的申请都由里长和坊长代为受理,至于里长和坊长从中收取多少手续费,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短短几天时间,工房就统计到了上万户居民的建灶要求,总造价超过了2000两白银,光是收到的订金,就已经达了600两了。普通的农家打一口灶,如果不是手头特别紧张,一般都不会选择最便宜的那款,而是倾向于选一档中等价位的灶,这样未来在亲友面前也不至于太过寒蹭。至于那些中产阶级家庭,自然就会选择中高档的款式,多出一两钱银子,要的就是一个风光。

  戴奇招募了一批泥瓦匠,开办了“韩氏灶技术培训班”,由吴达向大家传授建造这种省柴灶的要领。戴奇专门请方孟缙去给培训班做了一次讲话,这次讲话与其说是动员报告,还不如说是给泥瓦匠们的严正警告。方孟缙告诉大家,韩氏灶的一切知识产权属于县衙,任何未经县衙注册而私造韩氏灶的行为,都将受到严惩。

  在明代,工匠是社会的最底层,其地位比普通农民都不如。方孟缙一番杀气腾腾的警告,让工匠们都噤若寒蝉,哪怕越雷池半步。

  苏昊原来的设想,是按每个炉灶50文的工钱付给工匠,但这个设想未免太过仁慈了。一个工匠一天起码可以建造五六个炉灶,按苏昊定的价钱,他们将可以拿到200至300文钱的日薪。而事实上,当时工匠的日工资水平不过是50文左右。戴奇对于这一点非常清楚,所以自然不会照着苏昊的安排去做。

  戴奇把给工匠的工钱压缩到了普通灶15文、中档灶20文、高档灶25文的差别定价。这样一来,一个工匠一天如果能造6个灶,起码可以挣到90文钱,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收入了。最难得的是,这样的收入是非常稳定的,至少可以干上半年,所以各位工匠也就不想节外生枝,去惹麻烦了。

  戴奇收上银子之后,先给方孟缙送去了100两,托方孟缙转交给韩文。这个钱也是有名目的,戴奇把韩文亲笔手书的“韩氏灶”三个字制成了模子,印在每一个新造的炉灶上面。这100两银子,就是韩文墨宝的使用费,这笔使用费是按建造炉灶的数量提取的,随着韩氏灶建造数量的增加,这笔钱未来还要继续追加。

  韩文看到推广韩氏灶一事能够让自己既得名又得利,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当戴奇请示其他的费用如何分配时,他大手一挥,吩咐让戴奇与苏昊商量着办就可以了。

  交完给韩文的提成之后,戴奇把其他的钱全部封存起来,除了购买必要的工具、材料的花费之外,其余一分钱都没动,就等着苏昊回来分配。他知道,这种分钱的事情,还是让领导亲自来做更为妥当,他现在已经真正把苏昊当成自己的顶头上司了。

  就这样,苏昊回到工房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戴奇手上接收500多两银子的利润。他稍稍清点了一下之后,便让戴奇通知所有的工房衙役到廨舍开会,主题就是两个字:

  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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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8 收买人心





  “大家都知道了,咱们工房开发了一款韩氏灶,目前正在全县推广。韩氏灶的推广工作,主要目的是为了替全县的百姓节省薪柴消耗,是一项利民工程。虽然是利民,但咱们工房各位吏役所付出的辛劳也是需要得到补偿的,所以,咱们对每个炉灶都适当地收取了一些费用。

  到今天为止,我们收取的费用,扣除前期的支出,共结余了300两。这些银子,我与戴书吏商量过了,其中100两留作工房未来的发展之用,另外200两则作为酬金,给大家进行分配。”

  苏昊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地对一屋子下属宣布道。

  戴奇交给他500多两的节余,让他先拦腰砍掉了一半。这一半里面,自然有他和戴奇的提成,还有的就是留做小金库用的。这种处理方法,戴奇是门儿清的,身为领导,手上如果没有个把小金库,吃喝嫖赌之类的开销上哪报账去呢?

  苏昊此言一出,除了戴奇和吴达之外,其他的衙役都瞪圆了眼睛,纷纷小声地议论起来:

  “拿出200两来分配,咱们工房才17个人,一个人岂不是能够分到10多两!”

  “别傻了,虽然有200多两,但韩大人要不要给点?苏师爷和老戴肯定要拿大头,轮到咱们头上,一人有三四两就了不得了。”

  “操,三四两还少啊!这可是凭空拿的。你想想看,咱们平时弄几两银子多难啊!”

  “嘘!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也不怕苏师爷听见!”

  “……”

  众人窃窃私语,苏昊只当没听见,他从戴奇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把它放在案子上打开来,露出包在里面的200两雪花白银。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银子,想象着哪一块会是属于自己的。

  “吴达!”苏昊喊道。

  “小的在!”吴达站起身来,因为激动,他的两条腿都有些微微颤动了。

  “韩氏灶的发明,吴达是首功。在推广韩氏灶的过程中,也是吴达将自己祖传的手艺向工匠们倾囊相授。本师爷的原则是,有功必赏,所以,经与戴书吏商议,决定在200两银子中,奖赏吴达50两!”苏昊宣布道。

  “50两!”众衙役一齐惊呼起来。如果苏昊说他自己要拿走50两,大家恐怕也就是在心里暗暗骂一声,而不会有任何的惊奇。但是,苏昊却是把50两银子直接赏给了这么一个普通的衙役,大家一时间心里涌起了无数的羡慕嫉妒恨。他们一面艳羡吴达撞了狗屎运,一面又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无数的幻想。

  吴达所长,不过就是会打灶而已,工房的衙役大多是工匠出身,会打铁的、会做工匠活的、会烧陶器的,谁没点看家的本事?万一哪一天这个神通广大的师爷看中了自己,让自己也独当一面去做一个什么项目,那么一次性拿到50两赏银的,岂不就是自己了吗?

  面对着同僚们灼热的目光,吴达只觉得手足无措。他既有些无尚的自豪,又有些诚惶诚恐,他看看苏昊,讷讷地说道:“苏师爷,小的只是一个手艺人,实在当不起如此重赏,要不,我还是少拿一点吧。”

  “不!”苏昊断然道,他捧起10锭5两重的银子,走到吴达面前,递了过去,吴达连忙伸手接住。苏昊接着手捧银子的吴达,对众人说道:“各位,大家不要奇怪为什么本师爷如此重赏吴达,本师爷是想让大家知道,你们手上的手艺,都是可以变成钱的,而且可以变成大钱。今天拿赏银的是吴达,明天就会是你们自己。

  以后,我们工房的每个人,都要有自己拿手的项目,负责一个项目的人,称为项目经理。项目里挣来的钱,项目经理拿大头,其他人跟着一块沾光。大家明白吗?”

  “明白!”众人一齐大声应道。

  “好,吴达,你先坐下吧。”苏昊向吴达摆摆手,让他坐下,然后走回到书案前,又喊道:“戴奇,戴书吏。”

  “属下在!”戴奇也站了起来。

  “你组织韩氏灶的推广工作,劳苦功高,但念及这本来也是知县大人交付给工房的差使,你既是拿了县衙的薪俸,这奖励的程度就当有所折扣。所以,本师爷拟奖赏你白银30两,你意如何?”苏昊假模假式地问道。

  戴奇向苏昊一躬身,说道:“苏师爷,这韩氏灶的推广,全是师爷一手策划,属下只是代师爷跑腿,谈何功劳?在此前,韩大人已经就此事嘉奖过属下了,所以,这工房内部的奖赏,属下就不拿了吧。”

  “哎,这怎么能行,有功必赏嘛!”

  “师爷,这件事兄弟们都出了力,我怎好意思多拿?”

  “$%#&@……”

  “……”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表演了一通双簧,最后戴奇勉为其难地答应接受15两的奖金,算是结束了这番作秀。

  分配完总计65两的奖金之后,剩下的就是135两了。苏昊宣布,这135两作为工房的福利,由工房全体成员平分。工房吏役总计是17人,加上苏昊,一共18个人分配,每人可分得7两5钱银子。

  “师爷,这太不合适了!”铁匠江友保站起身来说道,“谁不知道这推广韩氏灶一事,师爷出力最多。就算师爷自己谦让,不与吴达拿同样多的赏银,起码拿30两或者40两也是应当的吧,如何能够与我等平分这些银两?”

  “对,师爷该多拿!”

  “我等只是帮闲,有个三四两的就已经承情了!”

  衙役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他们有些人是出自于真心,有些人则是随大流,以免得罪苏昊。不过,在衙门里,上司多拿钱,这是谁都认可的规则,没有人会认为苏昊不该多拿一份的。

  苏昊笑着摆摆手,说道:“大家的意思,我都心领了。论功行赏,是工房的规矩,我在此事中确有贡献,多拿一些倒也应当。不过,目前我们的韩氏灶推广工作还刚刚起步,挣的钱还不多,我想,在这第一次的银子里,我就先不多拿了,未来等其他项目开展起来,大家都有项目分成的时候,我再从每个项目里提一部分,也就是了。

  我要说明的是,这7两5钱银子,只是韩氏灶这个项目的第一次分红,未来再有收益的时候,我们还会继续分红。我只叮嘱一点,拿到银子之后,大家每人先买一口水缸回家备着……”

  说到这,他故意停下来,看着众人一脸疑惑的样子,他才哈哈一笑,说道:“准备个水缸,是用来放银子的。我相信,日后大家家里用一个水缸放银子都不够,需要预备上十个八个才行呢!”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在笑声中,戴奇喊着每个人的名字,把7两5钱银子分到了各人的手上。此前已经拿到赏银的吴达也分到了一份,他有待推辞,被苏昊制止了,苏昊告诉他,同时也是告诉所有的衙役,赏银归赏银,分红归分红,这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捧着明晃晃的银子,大家的脸上都乐开了花。此前苏昊说过要给大家谋福利,在此刻之前,所有的人还都是存着几分怀疑的。现在银子已经拿到手上了,而且一分就是足足的7两多,抵得过大家四五个月的薪水,大家对苏昊的钦佩、敬仰、崇拜、爱慕之情,那就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衙役们都是老江湖,没有那么单纯。他们当然能够猜出,苏昊和戴奇在这个项目中拿到的好处,肯定不止是眼前分配的这些。但这又如何呢?只要他们能够每个月给自己分上7两多银子的分红,那就是大家的好领导。

  其他各房里也都有捞外快的手段,有谁听说过一下子给衙役们分配这么多钱的?还不都是随便扔个几钱银子封封口就算了。就冲苏昊给大家发钱的这份大手笔,这样的领导,自己跟定了!

  苏昊从众人的眼神中读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拉过椅子来坐下,又向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然后说道:

  “今天召集大家开会,分钱只是其中一件事,甚至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我们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制订我们工房未来一年的发展规划。我的想法是,我们至少要干10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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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9 你是一个人才




  工房的会议开了整整一个上午,廨舍里不时发出惊叹声和压抑不住的欢呼声,让过往的其他部门的衙役们都感到十分好奇。没有人知道苏昊在工房到底说了些什么,大家只是看到当工房廨舍的门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来的工房衙役们一个个胸脯都挺得老高,脸上带着一种快乐、神圣、骄傲等交织在一起的神情。

  戴奇留在最后,看着衙役们都离开了,他小声地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你刚才所说的十件大事,可是当真?”

  苏昊笑道:“老戴,你以为我吃饱没事逗大家开心呢?这十件大事,咱们已经落到每个人头上了,大家也都认为具有可行性,你怎么会觉得我不是当真呢?”

  戴奇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假如这十件大事都办成了,我觉得咱们丰城县衙的工房,与京城里的工部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苏昊道:“老戴,你这可有点夸张了,我们不过就是采点煤、烧点石灰和水泥、炼点铁、修个水库啥的,怎么能和工部相比呢?不过,如果这些事都能办成,咱们工房的规模起码要扩大10倍,一年随随便便也能经手几万两银子。”

  “几万两……”戴奇捂着腮帮子真抽冷气,“想不到我老戴还有做这么大生意的时候。”

  苏昊看着戴奇那样神态,不屑地说道:“你慢慢感慨去吧,我得吃饭去了。”

  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上午的话,苏昊早就饿了。他把戴奇一个人扔在工房发愣,自己急匆匆地赶往县衙的膳堂去吃饭。

  丰城县衙颇有些后世机关的风范,职工食堂搞得非常不错。苏昊早就听人说起过,在县衙膳堂里只要花10文钱,就能够吃上一顿价值30文以上的好饭菜,这恐怕也算是一种变相福利吧。

  苏昊到县衙当差已经一个来月,但还是第一次来到膳堂。他从一位厨娘那里领了自己的饭食,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然后狼吞虎咽地开吃。其他的吏役们来得早,此时已经吃完离开了,诺大一个膳堂,只剩下苏昊一个人在大快朵颐。

  吃了一小会,苏昊偶一抬头,发现面前大约五六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身材窈窕、面貌佼好的年轻女子,正看着他吃饭。见苏昊抬起头来,那女子上前两步,盈盈一拜,说道:“程仪见过苏师爷,感谢苏师爷仗义援手,搭救我姐弟二人。”

  苏昊拍了一下脑袋,他想起韩倩曾经告诉他,程仪是被安排在县衙里当厨娘的。他原来还想着要过来看望一下,结果在工房一开会,便把此事忘到脑后了。看到程仪上前来问候,苏昊拱了拱手,还了个礼,同时仔细端详了一下程仪。

  在蔡家村的时候,苏昊与程仪只见过一面,记忆中的程仪是个瘦瘦弱弱、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其他就没什么更深的印象了。一个月不见,程仪明显胖了一些,脸上有了几分血色,气质上也好得多了,不再是在蔡家村的时候那种怯生生的样子。

  她虽然身上穿着厨娘的衣服,在苏昊面前也是以低贱的下人身份自居,但苏昊分明能够从她的眸子里读到一种大家闺秀的自矜与恬淡。与韩倩这种一直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千金小姐相比,程仪多了一些成熟,少了一些柔弱,看起来更像是后世苏昊单位上那些开朗、精干的女同事们。

  “我早听说程家娘子在县衙做事,却没想到能在这碰上。”苏昊像见了老朋友一样随便地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坐下聊吧,你吃了吗?”

  苏昊完全是按着自己的习惯说话的,却把程仪给吓了一跳。在这个年代里,哪有一男一女在大庭广众之下面对面坐着说话的,这如果让人看见,那还了得。程仪不知道苏昊是有意轻薄,还是有其他的深意,她的脸上微微有些泛红,轻声道:“小女子岂敢与师爷同席。”

  “呃……”苏昊也反应过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倒是我冒昧了。对了,程家娘子,你们姐弟俩到县城来生活,可还习惯吗?”

  “都挺好的。”程仪站在那里,垂着头恭敬地答道,“韩小姐说,是你专门托付她来安置我们姐弟的。现在我弟弟住在龙光书院,随吴先生读书,我住在县衙里,和杂役婆子们住在一起,一切都很好。我一直想要找机会向苏师爷感谢大恩大德,恰好看到你前来用膳,所以就失礼过来打搅了。”

  苏昊摇摇头道:“程家娘子,你言重了。其实吧,实不相瞒,当初在蔡家村选井位的时候,并非必须选在你家的田地里的,是那……所以……你应该明白吧?”

  程仪点头道:“小女子虽愚笨,却也见过打井的事情,懂得是怎么回事。”

  苏昊道:“我身为县衙的公差,没有能够主持正义,反而还迁就了这种不道德的行为,实在是惭愧之至。我托韩小姐替你们在县城里安排一二,只是赎罪,说不上什么大恩大德的。”

  程仪道:“程仪知道师爷也有难处,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程仪不敢怨恨师爷。师爷能够念我姐弟可怜,给我们找到这样一个安身之所,尤其是还帮忙介绍我弟弟入书院读书,程仪感激莫名。”

  苏昊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称道,这的确是一位聪明女子。她能够看出其实并非是苏昊要和她姐弟俩过不去,面临着这样的变故,她没有迁怒于苏昊,而是表示了理解,这一点实在是非常难得的。在封建时代,女孩子大多是没什么主见,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但眼前这个程仪却不同,几年来她独立支撑一个家,供养弟弟读书,这样的经历造就了她的不凡见识。

  想到此,苏昊心念一动,问道:“程家娘子,我听说你家原来也是书香门第,不知你识字否?”

  程仪不明白苏昊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她迟疑了一下,答道:“程仪也曾读过几本书,粗通文墨。”

  “嗯嗯,好。”苏昊道,“像你这样一位大家闺秀,天天和婆子们住在一起,干些粗活,也是委屈你了。过些天,我们工房会有一些业务要开展起来,届时我想请你去帮帮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程仪露出惶恐的神色,推辞道:“师爷,小女子可不懂什么工程修缮,这工房的事情,我恐怕是爱莫能助。”

  苏昊道:“没让你去做什么工程,我只是看中你识文断字,而且做事颇有主见。我们工房现在急缺管理人才,我觉得你正合适。我想,你也不愿意自己仅仅是当一辈子的厨娘吧?”

  “管理?小女子……”程仪搜肠刮肚,想找出一条什么理由来回绝苏昊的要约,但一时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苏昊拿着筷子三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菜,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来,笑着对程仪说道:“程仪,你是一个人才,我是诚心诚意邀请你到工房去帮忙的,相信我,你会喜欢那份工作的。”

  说罢,他没等程仪反应过来,转身就离开了。

  程仪站在那里,木讷讷地看着苏昊远去的背景,心里七上八下,不知什么滋味。

  这个书生,好霸道啊!他凭什么就相信我会答应去工房做事呢?还有,他凭什么就断言我是一个人才呢?我们总共也就才见了这么两次面好不好,难道他又会勘井、又会相面?不过,管理……这个词听起来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我要不要答应他去试一试呢?难道我真的要像他说的那样,当一辈子厨娘吗?

  想来想去,程仪也没有想出一个结论来。她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收拾起苏昊用过的碗筷,往厨房去了。

  苏昊对程仪说这一番话,可不是什么心血来潮的胡说。

  首先,他记得蔡有寿告诉过他,程仪的父亲是当官的,程仪也算是大家闺秀出身。对于这一点,后来马玉也给予了证实。看着这么一个曾经的千金小姐在蔡家村种田,如今又在县衙当厨娘,苏昊总有些不忍心的意思,所以总想着要给她找一个白领的工作。

  其次,就是苏昊的确觉得程仪举止有度,既有主见,又能够忍辱负重,这都是一名优秀的管理者所应当具备的素质。苏昊在工房安排了十件要办的大事,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庞大的业务摊子,他正在为管理人才的短缺而伤脑筋呢。如果程仪能够胜任管理工作,那对于苏昊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帮助了。

  光收编一个程仪,对于苏昊的事业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有更多的人才来辅佐自己。离开膳堂之后,他径直出了县衙,顺着大街向龙光书院走去,他想到这座丰城县的最高学府去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加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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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0 马玉的抉择

  “哎呀,是改之来了,怎么不早通告一声,老夫也好扫榻相迎啊。”

  看到苏昊来到书院,教谕吴之诚大呼小叫地迎上前来,那份热情,简直像是看到孔圣人穿越过来了一般。吴老夫子一向是一个极其方正、极其讲究师道尊严的人,但在苏昊面前,却像换了个人一般,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礼贤下士了。

  苏昊躬身向吴之诚行了个礼,笑道:“吴先生太客气了,学生何德何能,敢当得起先生亲自出来相迎?”

  吴之诚道:“当得起,当得起。改之在乡下打井的事情,我都听学生们回来说过了。改之勘的井位,八成能够出水,实在是非常了不起。你不知道,这几日书院里的学生们谈论得最多的,都是你说的西方格物之道呢。”

  “呵呵,不好意思,倒是学生有些妖言惑众,影响书院的教学了。”苏昊半开玩笑地说道。

  吴之诚道:“哈哈,这哪里是什么妖言,分明也是圣贤之道嘛。”

  两个人寒暄着走进了教谕署,在大堂上分宾主坐下。有仆人过来倒上了茶水,吴之诚一边招呼苏昊喝茶,一边问道:“改之,听说你昨天才回到县城,怎么今日就有工夫到敝书院来?”

  苏昊道:“吴先生这就是明知故问了,我听一位故人传话,说是吴先生,要我必须亲自到书院来与吴先生当面说清楚,否则书院就要把我托付过来的学生程栋扫地出门了。”

  “哪有此事,定然是传话之人曲解了老夫的意思。”吴之诚腆着老脸否认道。这些话的确是他亲口向方孟缙说的,又经韩倩之口传到了苏昊的耳朵里,但要让他当面承认曾经用这样的手段来要挟苏昊,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苏昊知道老先生脸皮薄,对方又是长辈,稍稍开个玩笑倒也无妨,揪着不放就未免太煞风景了。他笑笑,说道:“即便先生没有说这话,学生从乡下回来,也得专程到书院来一趟,感谢先生收留程栋,这毕竟是学生欠下的人情,却麻烦先生来替学生还了。”

  吴之诚曾经听方孟缙介绍过程家姐弟的事情,所以知道苏昊所指,他摆摆手道:“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耿耿于怀。这程栋天资聪颖,功底也扎实,我很是喜欢。即便没有改之你的推荐,我也会愿意把他收入书院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苏昊道。

  吴之诚交代完了程栋的事情,嘿嘿地笑了两声,对苏昊说道:“人我是收下了,不过,这束脩之资却是不能免。我听闻这程家姐弟家境贫寒,想必是付不起的,改之是不是好事做到底,就把这束脩给付了?”

  所谓束脩,也就是学费了,据说是从孔子那里传下来的说法。当年孔子招收学生,让每名学生交10条腊肉作为学费,束脩二字,就是指捆在一起的腊肉条。这个词一直流传下来,成为读书人收取费用时候的雅称。比如韩文聘苏昊为师爷,每个月发给苏昊的工资,也称为束脩。

  书院有县衙拨付的经费,当然不缺程栋的这点学费,吴之诚说让苏昊替程栋付学费,其实是另有所指。

  苏昊早有准备,他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三本小册子,交到吴之诚的面前,说道:“学生下乡期间,整理了一下所学的西学,现草拟出数学、物理、化学各一册,请吴先生过目。”

  吴之诚眼睛一亮,站起身,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三本小册子,翻开一看,只见里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些各式定理,还有用阿拉伯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所表示的公式。吴之诚贪婪地翻看着,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他虽然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消化这些知识,但他知道,这些知识的价值都是不可估量的。

  苏昊给吴之诚写的这些,差不多就是后世义务教育里的数理化知识了。他用了一种高度概括的方法,把每一科的知识都浓缩到一本小册子里去。他相信,凭着吴之诚的智慧,肯定能够将其中的奥妙悟出来,并且将其转化成更为详尽的文字。

  苏昊倒不是有意要为难吴之诚,实在是他在乡下这段时间忙得很,没有工夫坐下来细细地撰写教材。再说,用毛笔来书写数学公式,也是麻烦之极,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宁可让其他人来做这样的事情。

  吴之诚拿到了这三本小册子,就再也无心和苏昊闲聊了。他与苏昊敷衍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把苏昊打发出门了。苏昊前脚刚走,吴之诚便抱着这三本小册子一头钻进自己的书房,吩咐下人除了给他送饭之外,不许进去打搅,看来,这老爷子是打算闭关攻读了。

  苏昊从吴之诚的教谕署出来,溜溜达达地在书院里闲逛。迎面走来的生员们大多认识这位曾经在书院里出过风头的年轻师爷,纷纷向他打招呼、行礼,苏昊便也向众人拱手还礼。还有一些是曾经随苏昊下乡去勘井,在此之前陆续回来的,见了苏昊自然更是亲切。

  正走着,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苏昊回头一看,却是满面喜色的马玉。一见苏昊回头,马玉连忙招呼道:“改之兄,我还正打算到县衙去寻你的,结果听人说你到书院来了。如果不忙的话,可否愿意与小弟到剑匣亭一叙?”

  苏昊到书院来,其实也是有事要办的,本来打算与吴之诚聊得开心的时候,顺便提起来,谁知吴之诚拿到他写的几本教材,就翻脸不认人了,根本没有给苏昊留出谈事的时间。听到马玉主动邀请他去聊天,苏昊欣然道:“正好,小弟也正有事想和独文兄商量呢。”

  “那太好了,来,改之兄,这边请。”马玉应道。

  两个人穿过书院的花园,来到马玉所说的剑匣亭。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八角亭子,只是中间供了一块上面带有凹槽的长条麻石。据说这块麻石当年是用来藏剑的,剑匣之称,因此而得名。剑匣亭位于花园的一角,周围树木苍翠,一向是生员们休闲和讨论诗书的场所。

  苏昊和马玉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苏昊笑道:“适才独文兄说打算到县衙去寻我,可是对小弟有何指教?”

  马玉摆手道:“改之兄这话让小弟好生惭愧,小弟岂敢对改之兄有何指教,小弟是有一些问题琢磨不清,想向改之兄请教呢。”

  “哦?可是关于这地质学的事情?”苏昊问道。他知道,马玉是头一年县试的案首,文章功底比他要强出几条街。马玉说要向他请教,显然不可能是针对四书五经的事情,而只能是与地质勘探相关的知识了。

  马玉点头道:“正是。此次下乡勘井,小弟从改之兄那里受教良多,越琢磨这西人之学越觉得深不可测。这些天,小弟整理出了一些想不清楚的问题,还望改之兄赐教。”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叠纸,递到苏昊的面前。苏昊接过来一看,不由得汗如雨下。只见这些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数十个问题,有关于三角函数的,有关于地质构造的,其中有些问题之难,找个后世地质专业的本科生都未必能够回答得圆满。

  “独文兄,你琢磨的这些问题,也未免太艰深了吧?”苏昊说道。

  马玉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我也觉得有些问题似乎是钻牛角尖了,可是小弟就有这样的毛病,越是想不明白的问题,就越想去搞明白。不怕改之兄笑话,这些天小弟在睡梦中想的都是这些问题呢。”

  要不人家能当案首呢,光是这种求知**,就不是原来那个秀才苏昊能够比得上的。看着马玉那充满期待的目光,苏昊摇摇头道:“独文兄,你这些问题,我倒是能够回答得上。但其中有些问题的解答,可能需要一些其他的知识,这可不是三两天能够掌握的。如果你想搞明白这些问题,恐怕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学习这些预备知识,而这些时间,显然你是耽误不起的。”

  “为什么耽误不起?”马玉瞪圆了眼睛问道,“改之兄,我今年才20岁,三五年时间对于我来说算得上什么?十年寒窗都熬过来了,别说三五年,就是再坐十年冷板凳,小弟也在所不惜。”

  “不会吧?”苏昊道,“你是县试的案首,这次打井又出了很大的力,明年的乡试名额,韩大人肯定是要给你的,你不用温习功课吗?”

  马玉坚定地说道:“改之兄,我已经想好了,明年的乡试,我不准备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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