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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地师【作者:齐橙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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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1 劝说

  程仪闻声来到门口,正坐在屋里生闷气的程栋也听到了声音,起身跟着姐姐一起出来看是何人来访。

  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书生,以及一位装模作样的中年道士。见程家姐弟出来,那书生躬身行礼道:“学生马玉,受苏昊师爷所托,前来探望程家娘子和程栋兄弟。”

  “你们有什么事?”程仪面无表情地问道,同时伸出一只手去,捏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弟弟程栋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程仪已经感觉出来了,这个受不得窝囊气的弟弟,似乎又想发飚了。

  马玉微微一笑,说道:“适才之事,苏师爷也有许多为难,请二位谅解。苏师爷托我过来,是想对刚才的事情做一些补救,并非恶意。”

  “田已经给了你们了,还能有什么补救?”程仪淡淡地说道,与刚才那个跪在地上求人的形象不同,此时的她,没有了什么念想,倒是回复到了从前那个矜持、娴雅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程家娘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和这位陈道长进屋说话?”马玉问道。

  程仪是个知情达理的女子,她见马玉客客气气的样子,倒也不忍对他过于冷淡,于是便往旁边让了让,说道:“那就有劳二位辱临敝舍了。”

  马玉和陈观鱼二人走进程家,在堂屋里坐下,程栋没好气地拉了一个凳子也在旁边坐下,等着听这两个人说些什么。程仪是个女子,不能与男人们平起平坐,只能在一旁垂手肃立。

  马玉坐下之后,先抬眼环顾了一番整个屋子,只见屋里陈设极为简单,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毫不过分。不过,地上、墙上却是十分洁净,可以想见家里的女主人是个勤快而且手巧之人。

  看完这些,他转过头来,对坐在一旁的程栋问道:“程兄弟,听闻你熟读诗书,不知最近正在看些什么?”

  程栋一愣,不知道这位苏昊派来的说客为什么会问起自己读书的事情,他略一迟疑,答道:“近日我正在看礼记。”

  “哦,真巧,我近日也正在读礼记,还有几处不太明了之处,不知可否与程兄弟切磋一二?”马玉像是犯了书呆子症一般,居然谈起学问来了。

  程栋皱了皱眉头,没等他反对,马玉先说了几段礼记中的内容,还说了自己的一些困惑,似乎是真的要向程栋请教一般。程栋对于学问的悟性很高,马玉一说什么,他就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忍不住便按自己的理解与马玉讨论起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把程仪和陈观鱼二人似乎都当成了空气。

  “程兄弟才情过人,在下佩服之极。”聊了一小段之后,马玉呵呵笑着向程栋抱了抱拳,停止了讨论,随后,他把头转向程仪,说道:“程家娘子,令弟虽然年幼,但于经书一道,悟性非凡,实为人中龙凤。若能到龙光书院去得名师指点,必能高榜得中,光宗耀祖。”

  听马玉说起此事,程仪不禁愁上心头,轻声叹道:“我也一直想替他找个老师指点一下,可是无奈家中贫寒。如今,仅有的两亩地也被占了,我还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谋生呢。”

  陈观鱼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程家娘子,小道倒以为,你家这两亩田被占,未必就是坏事。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小娘子看似被逼上绝路,也许正合这否极泰来之说。”

  “先生是何意?”程仪奇怪地问道,她实在有点搞不清楚这两个人的用意。像她家这样的情况,如果苏昊真的想害他们,根本用不着费这些周折。现在这个马玉和这个老道这样和他们兜圈子,莫非真的是想帮他们一把?

  陈观鱼道:“程家娘子,你姐弟二人在这蔡家村借住,毕竟只是外姓人家,遇到点什么事情,总是会受人欺负的。这打井占地一事,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我家苏师爷没有替小娘子说话,也是觉得即便小娘子能够躲过这一劫,未来那蔡里长仍能有手段为难你们。与其一直担惊受怕,二位还不如离开这蔡家村,另谋生计。”

  程仪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我岂不知这蔡家村已非我姐弟容身之处,可是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什么活命之道。我弟弟年龄尚小,而且还要读书,也不便去寻什么活计。离开了蔡家村,我们该当如何呢?”

  陈观鱼道:“如果程娘子信得过我家师爷,不妨迁到丰城县城去住。我家师爷说了,打井一事,他心中有愧,希望能够有个机会弥补一下。我家师爷是知县老爷身边亲近之人,要给你们安排一个活计,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你家那个师爷有这么好心?”程栋没好气地对陈观鱼说道,“我看他和那个蔡里长,就是一丘之貉。”

  “程兄弟,你误会了。”马玉说道,“苏师爷的确是奉知县之命前来打井的,到蔡家村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蔡里长是何人。而今天这个井位定在你家的田里,也纯属偶然。这地下水脉之说,是有道理的,并非编出来为难二位的。”

  接下来,马玉便把苏昊的事迹简略地向程家姐弟说了一遍,其中特别提到苏昊精通西方格物学说,甚至把苏昊头一天在书院里出的那道线性规划题也向姐弟俩说了一遍。程家姐弟都是有一些文化功底的,自然能够听出马玉话中的真伪,苏昊的才能,着实让二人感到惊讶了。

  “可是,我们与苏师爷非亲非故,他又何必帮我们呢?”程仪问道。

  陈观鱼道:“我家师爷宅心仁厚,别说这次在打井的事情上他没有帮上你们,所以心存愧疚。就是小道我,当初还是得罪过苏师爷的,他都能够不计前嫌,给小道一口饭吃。”

  马玉道:“苏师爷听说程兄弟颇有才华,也起了爱才之心。他特地吩咐小弟过来,也有考校一下程兄弟学问的意思。苏师爷说,像程兄弟这样有才之人,窝在蔡家村实在是可惜了。我想,苏师爷也是想帮程兄弟一把,让他不至明珠蒙尘吧。”

  程仪被陈观鱼说得有些心动了,她扭头对程栋问道:“小栋,马相公和陈道长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程栋道:“反正咱们在蔡家村也呆不下去了,先到县城去看看也无妨。我对那位苏师爷的人品不相信。但马兄的为人,我是佩服的,想必马兄也不至于骗我们吧。”

  这也就是程栋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其实,听马玉和陈观鱼这一番解释,他对苏昊的看法已经大为改变了。马玉说苏昊觉得程栋是个有才之人,这个夸奖让程栋觉得很是受用。不过,刚刚骂过了苏昊,要让程栋马上改口说苏昊的好话,却是极难。马玉刚才与他探讨学问,两个人聊得很是投机,所以程栋更愿意把这个面子让给马玉。

  说服了程家姐弟,马玉和陈观鱼都觉得轻松了许多。他们俩告别了程家姐弟,回到打井现场,把程家的事情向苏昊一五一十做了汇报。韩倩站在一旁,听完这些,也点了点头,对苏昊问道:“这程家姐弟,倒的确是让人同情,苏兄,对于如何安顿程家姐弟,你可有打算?”

  苏昊耸耸肩,说道:“我自己都是刚刚在县城站住脚,哪有什么办法安顿他们?我琢磨着,吴老夫子欠我一个人情,让他把程栋收进书院去读书,应当没什么难处吧?至于程家娘子,不知韩兄有没有办法给她安排个差事?”

  韩倩瞪了苏昊一眼,说道:“苏兄,你自己做的孽,还让我来帮你收拾这些首尾,你也好意思?”

  苏昊既然知道韩倩的身份,自然不会放过她。韩文好歹也是一县之长,给程仪安排一份工作应当是很容易的吧?他笑着说道:“韩兄,非是小生不愿意帮那程家娘子,实在是打井一事关系重大,小生不敢擅离职守。韩兄在县城里应当有些关系吧,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韩兄就不要推辞了。”

  韩倩真服了苏昊的无赖劲头,她轻轻跺了一下脚,说道:“真看不出来,你苏昊竟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苏昊追问道。

  “你自己知道。”韩倩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苏昊了。

  苏昊在心里得意地暗笑,调戏小丫头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他此前已经向陆秀儿打听过了,知道韩倩也就是刚满十六岁的年龄,搁在后世,也就是标准的黄毛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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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2 看飞碟

  韩倩嘴上说得硬气,但落到行动上,还是忍不住照着苏昊说的那样去做了。她把替自己赶车的衙役喊过来,对他吩咐了一番,衙役不敢怠慢,叫上陈观鱼,两个人又回村找程家姐弟去了。想来应当是韩倩交代了让衙役替程家姐弟在城里做些安排,具体如何做,就不需要韩倩操心了。

  马玉办完了苏昊交代的差事,也不想站在这里发呆,他自己选了一个方向,也出去勘测地形去了。苏昊说过,地质知识必须是要通过实践来学习的,马玉以往也不是没有出门游历过,但他现在眼中看到的山水,与以往见到的山水,已经完全不是一码事了。他觉得自己的目光已经能够穿透地面,看到地底下缤纷的另一个世界。

  众人都走了,苏昊笑着对韩倩说道:“韩小姐,我也要去周围看看了,你有什么打算?”

  韩倩低着头,眼看着脚尖,支吾道:“我……”

  “怎么,有什么不便之处吗?”苏昊见韩倩的表情,觉得她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却又不便说出口的样子。没办法,封建时代的女子,再开放也毕竟还是有几分矜持的,除非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陆秀儿,才会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揪着自己的胳膊说这说那的。

  韩倩微微有些脸红,她说道:“苏昊,你刚才带着生员们去看那些废井,说地下有什么岩层结构的。大家都下去看过了,我还没……”

  “哈哈,刚才你怎么不说呢?”苏昊哈哈笑了起来。他看着韩倩的样子,就像一个馋嘴的女孩子想吃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开口,实在是萌极了。

  “你也知道我是女子,怎能在男子面前不顾体统下到井里去?”韩倩被苏昊笑恼了,俏脸生愠,恨恨地骂道。

  “可是,我也是男子。”苏昊决心把调戏进行到底了,他当然知道韩倩的意思是说刚才人太多,她不好意思,在苏昊一个人面前,就无所谓了。

  “你不算!”韩倩断然道,作为女孩子,对付苏昊这种油嘴滑舌的男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她们的办法,就是三个字:不讲理。

  苏昊无语了,不过就是嘴上占了点便宜,就被妹纸把那啥给咔嚓了,损失太大了。他悻悻地说道:“呃……好吧,我来安排一下。”

  要想下井,必须要有辘轱、吊篮之类的,还得有小工负责摇辘轱。苏昊跑去向汪天贵耳语了几句,汪天贵先是犹豫,随即便连连点头。别人不认识韩倩,汪天贵作为县衙里的典吏,却是认识的。知县家的千金想下井去玩玩,他哪敢拒绝?

  在程仪家地里打的那口井,还只是刚刚开始,没什么可看的。苏昊征得汪天贵的同意之后,从打井工地上叫了两个小工,抬了一副备用的辘轱,来到一处此前打废的井旁边。汪天贵很聪明地没有跟着一起去,他知道,像这种有失体统的事情,韩倩肯定不希望被他看到的。

  “好了,韩兄,此井深80尺,底下只有一些湿泥,没有水,你可以下去看看了。”苏昊看小工们把辘轱支好之后,对韩倩说道。

  “就这样下去吗?”韩倩指了指井口的吊篮,脸色有些发白。

  “是啊,刚才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下面……很黑。”韩倩凑到井口,伸头看着黑漆漆的深井,说话都有些发颤了。

  “有火把呀。”

  苏昊把一支点着的松明递到韩倩的手里,韩倩接过松明,俏脸在火光下阴晴不定。一旁的丫环红莲小声地提醒道:“小姐,要不,咱不下去了吧?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咳咳,其实也的确没什么好看的。”苏昊笑着说道。

  “我不!”苏昊的嘲笑终于让韩倩下定了决定。她咬了咬牙,把手里的松明交给红莲,然后扶着井绳,抬起脚就往那吊篮里跨去,红莲连忙上前帮忙,看着韩倩在吊篮里蹲好之后,才把松明递给了她。

  “小姐……啊,不,公子,你可千万小心啊。”红莲提心吊胆地叮嘱道,看着旁边有两个小工,她也不便暴露韩倩的真实身份。

  “韩兄,下井之后,注意抓紧绳索。如果要停下来,就晃一下绳索。要继续往下,也晃一下。如果要上来,就连晃几下,明白吗?”苏昊上前交代着注意事项。

  “知道了,知道了。”韩倩心烦意乱地点着头,她生性自己再多说一句,就把刚刚积蓄起来的勇气都泄光了。

  苏昊向两个小工做了个手势,小工开始摇动辘轱,把吊篮一点一点地放下井去。放到七八尺深的时候,苏昊让小工停下来,然后探头对井下问道:“韩兄,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看到你说的土层了。”韩倩兴奋地回答道。七八尺深的地方,离井口还很近,地面上的光线还能反射进去,韩倩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还往下放吗?”

  “放。”

  “继续放吧。”苏昊对小工说道。

  小工们摇动着辘轱,继续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绳子,韩倩所坐的吊篮,越下越深。一开始她还能和井上的苏昊对话,慢慢地,就很难听清楚上面的话了,苏昊大声地对井下喊话,传到韩倩耳朵里的,只是一些嗡嗡地回声。

  “多深了?”苏昊对小工问道。

  “差不多,50尺了。”小工答道,他们不知道韩倩是何许人也,只知道汪天贵曾经叮嘱过他们,要万分小心,绝对不能出事。此外,就是要绝对地服从苏昊的命令,以及那位韩公子的命令。

  井下的韩倩,此时却正深处于恐惧之中,随着绳索一尺一尺地放下,井口离她的距离越来越远,抬头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圆形亮点,而周围则是无尽的黑暗。

  松明在熊熊地燃烧着,把绳索、吊篮以及韩倩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井壁上。吊篮微微晃动,影子摇曳不定,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

  越是害怕的时候,人就越容易想起一些恐怖的事情。韩倩拼命地想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以往看过的一些志异小说中的情节,却情不自禁地闯进她的脑海:在那深深的洞窟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女鬼,头发飘散……

  “啊——”韩倩正想到此处,突然看到井壁上一个什么东西的影子晃过,正如她想象中的女鬼的头发一般。她失声尖叫起来,同时拼命地开始摇晃绳索。

  “快,把吊篮升上来。”一直趴在井口上向下观察的苏昊听到了井下的尖叫声,也看到了绳索的晃动,他连忙对小工下达指令。

  两个小工快速地转动着摇把,绳索一圈圈地绕在辘轱轴上,韩倩所坐的吊篮迅速地升了上来。还没等吊篮完全露出井口,韩倩就把手里的松明扔了出去,同时向着趴在井口迎接她的苏昊伸出双臂,嘴里大声地喊道:“鬼,鬼!苏昊,鬼!”

  苏昊怕韩倩在情绪激动中失足落井,连忙一把接住韩倩的胳膊,把她从吊篮里拎了出来。韩倩吓晕了头,全身颤抖,两只手抓着苏昊的肩膀,死活不肯放开。

  “别怕,别怕。”苏昊只好一只手搂着韩倩的腰,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帮助她把情绪稳定下来。像韩倩这样的表现,苏昊在前世也曾见过的,他带着地质队员到溶洞里去考察时,曾有年轻的女孩子被突然飞出的蝙蝠吓得哇哇大哭,连打了好几天镇静剂才算缓过来。

  “小姐……”红莲站在一旁傻了眼,自家的小姐搂着一个年轻男子不放手,那个年轻男子居然还在小姐的背上拍来拍去地轻薄,这算个什么事?可是,刚才小姐也的确是吓得不轻,这个时候硬要把她从苏昊的怀里拉开,是不是合适呢?

  苏昊看到了红莲的表情,他向红莲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意思是说自己其实并没有非礼你家小姐的意思,只是事有从权。

  “韩倩,韩倩,别怕,没事的,这太阳底下,哪有鬼啊。”苏昊继续温和地说道。

  “就是有鬼,井底下有鬼,我看到她的头发的影子了。”韩倩哭哭啼啼地说道,她光顾着害怕了,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别人搂在怀里呢。

  “不是鬼的头发,是……是你的头巾松了。”苏昊感觉到韩倩的头巾正飘到自己的手上,便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一定是在井下的时候,松明的光照到散开的头巾上,制造出了一个影子,这才把韩倩给吓着了。

  “我的头巾……”韩倩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巾,这才醒悟到自己的手正搂着苏昊的肩膀。她羞臊难当,一把把苏昊推开,脸早烧得火辣辣地生疼了。

  “呃……那啥,没人看见,他们都在看飞碟呢,你看,飞得多快……”苏昊用手一指天上,对韩倩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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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3 井下

  韩倩做贼心虚,她向两旁看了看,只见两名小工和红莲都背对着她和苏昊。两名小工站得笔杆条直,像是在遥望远方一般。红莲则垂着头,一只手捂着嘴,肩膀在微微抖动,不用说,一定是在偷偷地笑着呢。这个死丫头,回去一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她!韩倩恶狠狠地想道。

  “你怎么趁火打劫啊!”韩倩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苏昊抱怨道。她当然知道其实是自己扑到人家怀里去寻求安慰的,但丑事已经出了,作为女孩子,当然要把责任推到男孩子身上。男人是啥,不就是在关键时候出来替妹子挡枪子的吗?

  “呃……好吧,回去我就把这双手剁下来红烧,对了,韩兄,你是喜欢吃红烧肘子,还是清炖肘子?”苏昊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我喜欢吃腌的!”韩倩愣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答道。

  阉的……苏昊只觉得有一些蛋疼得厉害,好狠毒的丫头啊。

  “好吧,现在你也下井去看过了,好奇心也满足了,该收工了吧?”苏昊对韩倩说道。

  韩倩摇摇头道:“刚才,上面的那些我都看到了,到下面以后……我就没仔细看。还有,我好像还没有下到底呢。”

  “你不会是还想下去吧。”苏昊问道。

  “我还想下去。”韩倩道。

  “你不怕?”

  “……怕。”

  “那怎么办?”

  “苏昊……你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啊?”韩倩怯怯地提出了要求。

  “小姐……”假装在扭头看飞碟的丫环红莲没法再装下去了,她连忙回过头来试图劝阻。刚才互相抱一下,已经够过分了,如果这两个人再坐到同一个筐里下到漆黑的井下去,回头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啊?

  “要不,小姐,我陪你下去吧。”红莲被逼无奈,只好牺牲自己了。她的胆子还没韩倩大呢,但这个时候,身为丫环,怎么能不舍身护主呢?

  “你懂岩石结构吗?”韩倩板着脸对红莲问道。

  “我不懂。”红莲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知道什么叫褶皱吗?”韩倩继续问。

  “是不是脸上的皮松了……”红莲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别胡闹了。”韩倩跺着脚训道,“红莲,你在上面守着,我只是请苏公子陪我一起下井去看看,顺便让他给我讲讲这地底下是怎么回事。”

  “可是……”

  没等红莲找出反对的理由,韩倩已经又一只脚踏进了那个吊篮,同时对苏昊喊道:“苏兄,麻烦你了。”

  苏昊挠挠头皮,人家姑娘都已经发话了,自己还真没法拒绝。话又说回来,人家千金小姐都不在乎名声,他又有什么理由忸怩作态呢?在后世,他与女同事一起钻黑窟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遇到在野外露宿的时候,男男女女挤一个帐篷也是经常的事情,只要心里没有邪念,这些表面上的规矩根本是没什么意义的。

  “好吧,我就陪韩兄下去看看吧。”苏昊说着,也踏进了吊篮。他与韩倩仍以兄弟相称,实在就是掩耳盗铃之举了。就算在此前两个小工没有看出韩倩的性别,刚才她出井口时那声尖叫,还有扑到苏昊怀里去的举动,还能让人误以为她是男性吗?

  打井的吊篮是工人下井作业的时候乘坐的,有打井的时候,为了加快进度,有时候也要两个工人一起下井,所以吊篮的空间是足够大的,能够让苏昊和韩倩两个人站进去,而且相互之间还能隔出一条三八线来。

  小工们转动摇把,吊篮缓缓地降入井中。苏昊举着松明,照着井壁,一段一段地给韩倩讲解着土层和岩层的构造。

  “你来看,这一段是表土层,是有机质积聚层和物质淋浴层,简单地说吧,就是几万年来草木堆积形成的土层。从这里开始,属于心土层,是淋溶物质淀积层。好了,这里到了底土层,又称为母质层,这是地下的母岩层风化的碎屑组成的,基本没有受到生物作用的影响……”

  苏昊像是过去给地质队里的实习生们讲课那样,侃侃而谈,手指不断地指点着那一层一层的土石。韩倩一开始还在拼命地记着他讲的内容,渐渐地,她就被苏昊讲课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儒雅气质给吸引住了,耳朵里再也听不见苏昊在说什么,只是眼睛着迷地盯着苏昊的脸,以及他那修长的手指,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在苏昊与蔡有寿争执打井位置的时候,在他吩咐马玉和陈观鱼去看望程家姐弟的时候,韩倩在他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无奈的神色。似乎以他的年龄和阅历,根本无法承担这种人情世故的事情,或者根本就是厌烦这一类事情。但在此时,当苏昊下到了深井里,看着这些栩栩如生的土壤剖面,他浑身都迸发出了勃勃的生气。

  他用松明照着那些土层,嘴里如数家珍地说着这些土层的名称,报出这些土层形成的年代。他的脸上满是自信,眼睛里闪动着知识的光芒。看着苏昊身上打着补丁的襕衫,韩倩脑子里不禁想起了一句古诗: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韩倩心中充满了惊异,她绝不相信这些知识都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传教士在几天之内教给苏昊的,看苏昊那个样子,分明已经与这些土壤和岩石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它们简直就像是他的老朋友一般。

  “苏昊,你怎么会懂这么多?”韩倩忍不住问道,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抓住了苏昊的衣襟。好吧,人家主要是因为有点怕黑好不好……

  苏昊自嘲地一笑,说道:“我如果说自己是圣人附身了,你信吗?”

  “不信。”韩倩说道。

  “那不就得了。”苏昊道,穿越这种事情,跟谁也没法说清楚,就让它成为一个谜好了。

  “对了,苏昊,你刚才为什么叫我韩倩?方师爷明明告诉你说我叫韩青的。”韩倩想起了刚才在地上的那一幕,没话找话地问道。

  苏昊笑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想,秀儿是我妹妹,她跟我说知县家的千金叫韩倩,还能有假?我就算是再傻,也能猜出来其中的奥妙吧?”

  “你才不傻呢。”韩倩小声说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苏昊道:“在县衙里能够随意出入,方师爷替你掩饰,而且还姓韩,如果你不是韩知县的千金,那就是我脑子进水了。”

  “我明明是穿着男装的,你凭什么说我是千金?”韩倩强词夺理地反驳道。

  “这个……还真不好解释。”苏昊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妹子啊,你没有喉结,你脸上的皮肤很光滑,你的……那啥,这些让人怎么说呢?

  不说这些的时候,苏昊还没什么感觉。提起韩倩身上的女性特征,苏昊突然有些心猿意马了。在这灯火昏暗的井底,与一名妙龄女子同坐在一个吊篮里,鼻子里闻到的是女孩身上那淡淡的幽香,恍惚间,似乎还有一根秀发轻轻地在自己的脸颊前飘过,苏昊几乎要迷醉了。

  “苏公子……你怎么不说话了?”韩倩首先从共同的沉默中清醒过来,她打破了井底下的沉寂,让苏昊的理智又回到了头脑里。

  “呃呃,这吊篮怎么不动了?”苏昊顾左右而言它。

  韩倩探头看了看吊篮外面,笑道:“好像咱们已经到底了。”

  “呃,对对,咱们已经到底了。”苏昊道,“你看我都糊涂了。这个井也就这么深了,你看,咱们是不是该上去了。”

  “嗯,好吧。”韩倩老大不情愿地答应道。以她的想法,哪怕在这井底下过上三年五载,也是好的,只要有一个年轻人不断地在自己的耳边讲着这些岩层、这些水文。

  苏昊使劲摇了摇绳索,井上的小工收到了信号,开始转动摇把,吊篮缓缓上升。韩倩和苏昊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是默默地看着两边的井壁,直到刺眼的阳光投进他们的眼睛。

  “韩兄请。”苏昊指了指吊篮外面,向韩倩说道。

  韩倩微微一笑,抬脚跨出了吊篮,红莲连忙上前搀扶。等到韩倩离开吊篮后,苏昊也出了吊篮,他对两个小工说道:“好了,二位,多谢你们,你们可以把辘轱抬回去了。”

  “这是赏你们的。”韩倩从红莲手上拿过来几十个铜板,递给那两个小工,然后轻声地吩咐道:“记住,刚才你们看到的事情,一句都不许说出去,明白吗?”

  “明白,明白,谢谢……公子。”两个小工接过铜板,点头不迭。

  两个小工走后,苏昊对韩倩说道:“韩小姐,蔡家村这个井位,我们就算勘测完了。下一步,我们要转到其他乡去,你还跟我们一起去吗?”

  韩倩低下头,说道:“苏兄,我不能跟你们去了,我答应过父亲,只到登仙乡看看就是。一会,等车夫回来,我和红莲就要回去了,苏兄多多保重。”

  “韩小姐多多保重。”苏昊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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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4 工程测量

  韩倩下乡来看了勘井的过程,又亲自下了一趟井,看到了井下的土壤剖面,已经心满意足了。在下井的过程中,发生了不少尴尬事,这让她觉得很难再坦然地与苏昊相处,躲回县城里去,是她最好的选择了。

  两个小工抬着辘轱飞快地跑掉了,他们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必须尽快溜走。在他们离开之前,苏昊又对他们小声地叮嘱了几句,或者说是威胁了几句,告诉他们说如果今天的事情传出去,那么无论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派衙役把他们抓回来。届时,坐牢都已经是奢望了,最大的可能是把他们直接扔废井里去,人间蒸发掉。

  打发走了小工,苏昊陪着韩倩主仆二人,慢慢地往村口走。韩倩不想说话,苏昊也不便厚着脸皮去和她搭讪,于是大家就这样沉默不语地走着。

  来到村口,韩倩的车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刚才这一会的工夫,他已经把程仪和程栋姐弟送到了县城里,并且给他们找了一处临时的住处安顿下来。下一步,就是等韩倩回了县城之后,再替程仪找一份工作,替程栋联系到书院读书的事情。这些事本是苏昊揽下来的,但都交给韩倩去办了,韩倩居然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委屈。

  “苏兄,我走了,你可多小心。”韩倩临上马车时,依依不舍地对苏昊说道。

  “韩兄,回去后请向知县大人禀报,就说我等定不负大人的厚望。”苏昊一脸严肃地说道。

  “好吧……”韩倩觉得有些失望,不过她自己也说不出苏昊哪里有错。

  车轮辘辘,带走了韩倩和红莲主仆二人。韩倩坐在马车里,心乱如麻。在她的眼前,不时浮现出苏昊那充满自信的脸庞和那修长的手指。与她此前见过的那些娘娘腔的公子少爷们相比,苏昊身上少了一些富贵气,但却多了许多男儿豪情。

  “这才叫伟男子呢……”韩倩忍不住轻声地念叨道。

  “小姐,你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红莲奇怪地问道。

  “我没说什么呀。”韩倩断然否认。

  红莲偏过头来,认真地盯着韩倩的脸,说道:“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死丫头!找打呀!”韩倩抡起小粉拳,轻轻地在红莲身上砸了几下。

  “救命啊!小姐要杀人灭口了……”红莲小声地喊叫着,逗着韩倩。她自幼就被韩家买来当丫环,名义上是伺候韩倩,实际上是韩倩的玩伴,所以说话也是无遮无拦的。

  韩倩用手掐着红莲胳膊上的一块肉,小声地威胁道:“红莲,我警告你,回去之后,不许向我父亲母亲说起今天的事情,要不的话……”

  “不敢不敢,不过,小姐,你真的想选苏公子当姑爷啊?”红莲问道。

  “谁稀罕他!”韩倩恨恨地说道,但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话透着一股言不由衷的味道。

  苏昊把韩倩送走,便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戴奇已经差人把他定制的测量仪器送来了,他把生员们召集回来,开始给众人讲解野外工程测量的方法,包括如何测角度,如何测距离,如何标记。

  现代工程测量使用的工具繁多,包括陀螺经纬仪、双频激光干涉仪、电子水准仪等等,再复杂的,还有借助GPS进行测量的。对于这些东西,苏昊是根本不敢想的,他只能是因陋就简,设计出一些最基本的测量工具。幸好他要完成的工作也没有太高的精度要求,用这些工具就足够完成这些工作了。

  现在摆在生员们面前的,就是苏昊设计的一架简易工程经纬仪,一共包括三脚架、平板、照准仪、水平刻度盘四个部分。其中的照准仪本来应当是采用光学装置的,但苏昊上哪找望远镜去?没奈何,只能设计成枪上的标尺和准星那种方式,在不需要测量太远距离的目标时,倒也还是够用的。

  工房的谢思志和江友保两位衙役,的确堪称是良匠,仓促之间做出来的仪器,做工也是十分精美。水平刻度盘上,苏昊要求他们把圆周分成360个刻度,这两个人居然也做到了,苏昊自讨自己如果没有量角器,恐怕都很难做到这一点。

  要想在短时间内向生员们说清楚三角测量的原理,是不现实的。苏昊放弃了这种努力,他只是告诉生员们如何使用这些工具,然后按照固定的程序来计算角度、距离等数值。即便是这样,十几名生员中间,也只有马玉等少数几个人听懂了。基本技巧讲授完毕之后,苏昊吩咐生员几个人一组,分头去进行测量实习。熟能生巧,苏昊相信,大家试过一段之后,这些方法也就能够完全掌握了。

  看着生员们笨拙的样子,苏昊暗自叹息。作为一名地质专家,他知道,其实早在宋代的时候,中国的测量技术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平,例如沈括曾经主持过840里距离内的水准测量,测得开封到泅州的水平高度差是十九丈四尺八寸六分,精确到了厘米级。到元代的时候,郭守敬组织了全国的纬度测量,在南海的测量点,便是后世的黄岩岛。那个时候,某国的居民还处于史前文明状态呢。

  可惜的是,这些大地测量的工作,在读书人眼里,都被认为是匠人做的事情,是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这样一来,大多数的读书人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根本就没有概念,如果不是苏昊把他们拽出来搞测量,他们绝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干这样的事。

  要根据测量结果计算实际的角度、距离,除了要用到常规的加减乘除之外,还有一个工具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三角函数表。苏昊不是天才,不具备默写出三角函数表的技能,他只能用实证的办法,找了一片大空场,画出边长七八十尺的各种角度的三角形,然后用皮尺进行实测,再手工计算出三角函数来。他带来的那帮工房衙役照着他的吩咐跑来跑去,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不过,一份明代版的三角函数表,倒真让苏昊给折腾出来了。

  苏昊一行在蔡家村整整呆了两天,他们所选定的井位终于打到了指定的深度。上天没有给苏昊开玩笑,这个井位如苏昊预计的一样,汩汩地冒出了清泉,每个时辰大约也就是200担左右。

  亲眼看到打井成功,生员们对苏昊的膜拜之情,达到了顶峰。尤其是生员马玉,天天跟在苏昊的身后,几乎苏昊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拿笔记下来,然后回去细细琢磨。在此前,不管苏昊讲了多少科学知识,那毕竟都是空中楼阁,无法验证。现如今,他们根据苏昊指点的方法,真的在蔡家村找到了正确的井位,谁还敢怀疑苏昊的才学?

  初战告捷,苏昊带出来的这十几名生员,也都初步掌握了一些勘察地下水走向的技巧。苏昊把手下分成了4个组,每组4-5名生员,加上2名工房的衙役,然后让他们分赴各个乡,去指导井位的选择。

  苏昊要求每个组到了指定位置后,要像在蔡家村这样进行实地勘测,绘制当地的简易地图,并且在图上标注出山水的走向、岩石类型等等。对于那些已经打过井而没有出水的地方,生员们还必须亲自下井去观察土层和岩层的分布,同样要记载下来。

  在完成这些工作后,随行的衙役负责把这些资料以快马送到苏昊手上,让苏昊去判断当地的水文状况,然后再送回原处,作为选择井位的依据。

  这样的安排,就相当于把生员们当成了苏昊的眼睛,苏昊不必亲自去勘测每个乡村,只需要根据生员们提交的地质资料来判断井位就可以了。这种纸上作业的方法,当然不及苏昊亲临现场勘测那样精确,但却能够大幅度地提高效率。在此前,全县打井的平均成绩是每四口井能够有一口井出水,用这样的方法,哪怕能够把废井率降到50%以下,苏昊的功劳也足够大了。

  生员们一个个意气风发,坐上马车奔赴各个乡。苏昊自己也带上了一队,一路向南,沿途勘测。受设备的限制,他自然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确,但三口井里面,起码也有两口是能够出水的,这与此前的打井成绩相比,已经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接受在蔡家村的教训,苏昊在各乡村勘井之前,都要让陈观鱼先去打听一下村里的人情世故,避免因为打井而伤害了村里的弱势群体,带来遗憾。

  一路上,陈观鱼替苏昊收受各村的里长赠送的“辛苦钱”,不知不觉也收了三四十两之多,苏昊非常大方地让陈观鱼从中提取十分之一作为提成,这让陈观鱼顿觉跟对了人,工作干劲更足了。

  这一日,苏昊带着陈观鱼和几名属下,来到了位于县城东南的广丰乡,这个地方在后世被称为杜市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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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5 打赌

  “苏师爷,这是我们正在打的井,你看看选的井位怎么样。”

  在广丰乡雷山村,快班的典吏黄二苟把苏昊带到打井现场,客气地对他说道。

  苏昊抬头看看四周的地形,只见两边都是连绵的低山,中间夹一座小孤山,打井的地点正好处于孤山的上游,从常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地下水富集的地方,便点点头赞道:“这个井位选得不错,出水的可能性很大。”

  听到苏昊的赞扬,黄二苟得意道:“苏师爷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出这个井位的妙处了。苏师爷,不是我老黄吹牛,这全县打井,就数我老黄这一队成绩最好了,这可是韩大人都专门夸奖过的。”

  苏昊此前倒也听其他队的役吏说起过黄二苟这边的成绩,只是不太了解详情,他笑着问道:“你这队的成绩,能好到什么程度?”

  黄二苟道:“我一共打了22口井,出水的有12口,打废的只有10口,就是打废的这些,也不是一点水都没有,只是水量不够大罢了。”

  “这个成绩的确非常不错了。”苏昊道。22口井能够有12口出水,这在苏昊指点各队打井之前,的确算是最好的成绩了,但如果与苏昊勘井的成绩相比,还有一些差距。当然,苏昊知道自己依仗的是领先于时代几百年的科技知识,所以对黄二苟只有赞赏,而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黄典吏,这口井现在打到多深了?离出水还有多远?”苏昊问道。

  “回先生的话,这口井现在打到40尺了,估计再打20尺,就能见水了。”在一旁的打井工头汪乞答道。

  “哦,那我下去看一眼吧。”苏昊说道。

  黄二苟连忙劝阻:“师爷,这井下挺脏的,你就不必辛苦了吧。”

  苏昊道:“我到此处,是奉韩大人之命来指导选井位的,不看看地下的构造,井位就很难选准。黄典吏不必担心,我在前面那些乡村,下过的井也有上百口了。”

  “原来如此,那小人这就给师爷安排。”黄二苟道。

  井下在挖土,随时要用辘轱把挖出来的土吊到地面上来倒掉。黄二苟到井边吩咐了一声,便有小工给苏昊拉过来一个空的吊篮,让苏昊坐进去,然后摇动辘轱,把吊篮放入了正在施工的水井。

  苏昊与在别处一样,坐在吊篮里,举着松明,从上往下地仔细观察着井壁上显露出来的土层和岩层,在纸上做着记录。待到从井下回到地面时,他的脸色显得有些严肃了。

  “老黄,这口井,有点够呛啊。”苏昊对黄二苟说道。

  “够呛?什么意思?”黄二苟吃惊地问道,“师爷,刚才你不是还说这个井位选得不错吗?”

  苏昊指了指前面的山,对黄二苟说道:“刚才我是从地形来看的,这个地形的确是一个储水构造。但刚才我下到井下去,看到井下的岩层结构和地面上表现出来的不太一致,我怀疑,在这前面应该有一个断层,把水给阻住了。如果真是如此,再打下去,恐怕也不会有水的。”

  “这怎么可能?”黄二苟有些不信的样子,同时扭过头,向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壮汉看去。

  “兀那书生,你刚才说什么呢?”那壮汉一直都在听着这边的动静,看到黄二苟的目光向他投来,便站起身来,走到苏昊面前,傲漫地问道。

  “敢问兄台怎么称呼?”苏昊不知对方何许人也,倒也不忙着说什么,而是先拱拱手,向对方请教名姓。

  那壮汉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就是本村的,乡下人,没什么称呼不称呼的,倒有个名字,唤叫邓奎。”

  “哦,原来是邓兄。”苏昊客气道,“适才小弟跟黄典吏说,这个井位有可能打不出水,邓兄有何高见?”

  这就是苏昊的做人态度了,他是一个谦和的人,尤其是对那些地位低下的农民、工匠等,态度更为恭敬。这邓奎虽然来势汹汹,颇有敌意,但苏昊还是打算先礼后兵,所以言语之间没有任何不逊的意味。

  邓奎听苏昊说得客气,也不便发作,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书生,我看你也不过十几岁的年龄,莫非你也会看风水?”

  苏昊道:“不好意思,小弟的确学过一些风水学说,所以受知县大人之命,前往各乡协助勘井。以小弟之见,这口井,八成是没水。”

  “如果打出水来,你待如何?”邓奎问道。

  苏昊耸耸肩,说道:“邓兄这就强人所难了,地下的水脉,千差万别,谁也不敢打保票。我只是与邓兄探讨一下,邓兄认为这底下有水,又有何证据呢?”

  邓奎道:“原来你也就是一个卖嘴的,连个赌都不敢打。我觉得这底下有水,是因为我家先生说这里有水。我家先生勘井的时候,你这个书生还在吃奶呢,不对,只怕你娘都还在吃奶呢。我家先生说有水,我就相信它有水。如果没水,我就从这井上跳下去。”

  苏昊皱了皱眉,对方提到他的母亲,这已经有些不敬了,不过,考虑到对方也就是一个粗人,估计这些话也是有口无心,他去斤斤计较,倒反而显得矫情了。他微微一笑,说道:“跳下去,倒也不必了。听你这意思,黄典吏打的22口井,都是你家先生勘的?”

  “正是。”邓奎自豪地说道。

  看来,邓奎口中的那位先生,倒也的确是个高人,苏昊心中暗暗想道。不过,他不会把这话说出来,而是笑着说道:“也就是说,你家先生勘了22口井,其中有10口井是废井。照邓兄所言,你该已经跳过10回了吧?”

  “这……”邓奎没想到苏昊会在这个问题上去抓他的疼脚,一时有些语塞。

  黄二苟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道:“苏师爷,涂先生勘了22个井位,其中能够有12个井位打出好井,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至于说也有10口废井,这实在不算什么。”

  “没错,22口井,能够有12口好井,除了我家先生,还有谁能够做到?”邓奎也缓过劲来了,梗着脖子质问苏昊道。

  “姓邓的,你在我家师爷面前吹牛,可就找错人了。”跟着苏昊一起来的一位名叫许宗的工房衙役看不下去了,上前插嘴道:“如果是我家师爷来勘井,22口井,起码有18口是好井。”

  “18口好井!”黄二苟瞪大了眼睛,他一直呆在广丰乡打井,没有回县衙去,所以对于苏昊的本事了解得不太清楚,光是知道苏昊在勘井方面有一套,已经被韩文任命为工房师爷了。现在听许宗这样一说,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许宗在吹牛,因为22口井里打出18口好井,这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好成绩。

  “哈哈,全县的牛都让你们给吹死了。”邓奎大笑起来,“你们这位师爷,敢断言这口井打不出水,就这本事,还能勘井?”

  苏昊懒得去做这种口舌之争,他对黄二苟说道:“黄典吏,这口井反正已经打到40尺了,索性就打下去吧。到60尺的地方,如果还没有出水的迹象,就不要再往下打了,徒费人力也没必要。我到周围去走走,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位子。”

  “好的,师爷你请便。”黄二苟也希望这场争执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那书生,你是怕输吧?”邓奎见苏昊让步,更相信苏昊是在吹牛,于是更加得意地说道:“我倒是闲得鸟淡,想找个人赌赌。怎么样,咱们拿这口井赌上一把,如果到60尺还不出水,我赔你五两银子,如何?”

  苏昊看看邓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扭头对陈观鱼说道:“老陈,拿五两银子出来,咱跟这位兄弟赌了。如果出水了,我输他五两银子。如果不出水,你负责把他那五两银子拿来,咱们请所有的衙役和师傅们好好吃一顿,养养精神,换个位置打。”

  邓奎闻听此言,情绪也起来了,他冲着现场的工匠和衙役们大声喊道:“好,大家都听见了。我邓奎和这书生赌了!等打出水,咱就拿那书生的银子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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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6 涂老先生

  “师爷,这邓奎实在是太无礼了。”

  离开打井现场之后,陈观鱼对苏昊愤愤不平地说道。

  苏昊笑道:“没事,他也只是因为过于迷信他说的那个什么先生吧。这个人性格直爽,有啥说啥,我倒是挺喜欢这样的人的。”

  “这个黄典吏也太过分了,邓奎对你出言不逊,他居然也不管。”衙役许宗评论道。

  黄二苟是快班的典吏,以往与工房的关系就不怎么样,许宗与他没什么交情。这一段时间,苏昊在勘井方面表现出卓越的才能,待下属又非常和善,许宗早已经把苏昊当成自己人了。

  苏昊道:“我倒觉得,黄典吏好像有点怕那个邓奎似的,你们有这个感觉吗?”

  “没错,老道我也有这个感觉。”陈观鱼说道,他眯起眼,似乎在回忆邓奎的形象,一边想一边说道:“这个邓奎,第一眼看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可怕的感觉。我觉得……此人必定见过血。”

  “什么,你说邓奎是个凶犯?”许宗惊问道。

  陈观鱼摇摇头道:“不是凶犯,而是……我觉得他像是行伍中人。”

  苏昊细细想了想,也点点头道:“老陈,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了。他不但是个当兵的,而且应当是上过战场的那种人,站在那里就能够散发出一股杀气来。”

  许宗纳闷道:“他不是说自己是个乡下人吗,怎么又成了当兵的?难道他是个开小差的逃兵?”

  苏昊道:“不至于,如果是逃兵,他断然不敢在官差面前这样造次。看黄二苟那个样子,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只是没有跟我们明说而已。”

  “师爷,你刚才说那口井不会有水,可有成算?”许宗问道,他惦记着苏昊和邓奎的赌赛,五两银子固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最关键的还有苏昊的面子问题。如果苏昊输了,以后黄二苟可就得意了。

  苏昊摇摇头道:“十成的把握,谁都没有,不过,八成的成算,我还是有的。且慢……”

  说到这的时候,他们一行正好走到一个小山包跟前,那里不知道有谁采过石头,留下一小片断面。苏昊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断面上的岩层,过了一小会,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我现在起码有九成九的成算,那个邓奎,输定了。”

  在打井工地,工匠们还在奋力地向下挖掘,随着60尺的预定深度越来越近,工匠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工头汪乞自己到井下转了一圈,升井之后,把黄二苟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道:“黄爷,这口井情况不妙啊,没准真让那个什么师爷给说准了。”

  “什么,你说这口井没水?”黄二苟吃惊地问道。

  汪乞道:“现在还有六七尺,不过,往常如果底下有水,在这个地方就应该有些湿气了,可是刚才小人下井去看了,底下都是干石碴,实在不像是有水的样子。”

  “这……”黄二苟倒抽了一口凉气。汪乞说的这种情况,过去也是遇到过的,其最后的结果基本上都是废井。听到苏昊的预言成真,黄二苟不知道是该郁闷好,还是高兴好,心情十分复杂。

  从郁闷来说,自己打出一口废井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关键在于此前苏昊已经断言这是废井,而自己却没听。如果最终证实苏昊是正确的,那自己可就栽了。且不说苏昊是否会记恨他,至少日后提起此事的时候,自己必然要矮上三分。

  从高兴来说,那就话长了。黄二苟在广丰乡打井能够如此顺利,一多半的功劳应归于一位回乡来办事的涂老先生,也就是邓奎口口声声说的“我家先生”了,邓奎正是这位涂老先生的随从之一。与陈观鱼判断的一样,涂老先生是在军中任职的,邓奎则是一员大明的现役军人。

  由于井位都是涂老先生提供的,而且打井的成绩很好,邓奎等一干大兵颇为自矜,对黄二苟等衙役则越来越不屑,黄二苟也没少受他们的气。如果苏昊与邓奎的赌赛胜了,能够狠狠地挫一下涂老先生一行的气焰,那么黄二苟还是非常乐于看到的。毕竟苏昊代表的也是县衙,他的胜利,就是包括黄二苟在内的县衙吏役们的胜利。

  心里想着这些念头,黄二苟却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他走到邓奎的身边,躬身说道:“邓兵爷,情况有点不妙啊。刚才那汪乞跟我说,井下已经挖到50余尺了,可还是一堆干石碴,没有见到湿气。你看,是不是要请涂老先生过来看看。”

  “什么?”邓奎心里一沉,黑黝黝的脸顿时就变得有些白了。其实,刚才与苏昊打过赌之后,邓奎也一直都在患得患失。他知道,涂老先生的勘井术虽然神奇,但也有一半的失败率。万一这口井真的失败了,难道他真的要输五两银子给那个狂妄自大的书生吗?丢面子事大,输了五两银子……对于一个当兵的人来说,也是大事啊。

  “我这就去请我家先生来看看。”邓奎阴沉着脸,拔腿就往村里跑去。

  不多一会,一位胡须花白、身材矍铄的老先生从村口走出来了,邓奎和几名与他同样装束的壮汉跟在老先生的身边,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向打井工地走来。黄二苟见状,连忙迎上前去,向那老先生施礼道:“小人给涂老先生问安。”

  “黄典吏不必客气。”老先生涂文焕温和地笑道,“听邓奎说,这边打井有点变故,是怎么回事啊?”

  黄二苟道:“是这样的,涂老先生定这口井的时候,告诉小人说井深60尺,可以出水。现在井深已经到55尺了,可是井下还未见湿气。所以小人就跟邓兵爷说,想请老先生来看看,是不是有哪做得不对的。”

  “55尺还没有湿气?”涂文焕也是一愣。他快步走到井边,正好井下有一篮子渣土被吊上来,他伸手到吊篮里捞了一把,感觉到那些碎石碴虽然有一点点潮气,但距离能够出水的标准还差得很远。他皱了皱眉头,对凑上前来的汪乞问道:“汪工头,底下确定已经挖到55尺了吗?”

  “回老爷的话,确实挖到55尺了。”汪乞答道。

  “那就不必再挖了。”涂文焕颓然地摆摆手道,他抬起眼往四周看了看,纳闷地说道:“这就奇怪了,这明明应当有水的啊。”

  “先生,我看还是继续挖下去吧,60尺没有水,没准到70尺就有水了呢。”邓奎在一旁出着馊主意。

  涂文焕道:“打井之事,岂可如此儿戏?再往下挖,就是成片的岩石,耗费极大。老夫看走眼了,哪能让匠人们再却白费气力?”

  “这么说,咱们就输了?”邓奎挠着头皮说道。

  “什么输了?”涂文焕奇怪地问道。

  邓奎犹豫片刻,上前答道:“先生,适才这里来了一位书生,听说是什么县衙里的师爷。他一开始说先生选的这个井位极佳,可是后来下井去看了一眼,又说这里没水。小的不服气,就和他赌了……”

  “老夫一看这吊上来的渣土,就知道下面没水了。他下井去看了,自然更有把握。你和他赌,岂不是输定了?”涂文焕笑着说道。

  “不是的,小的和他赌赛之时,这口井刚打到40尺深,还看不出有水没水呢。”邓奎解释道。

  “刚到40尺深,他就敢断言无水了?”涂文焕吃惊道,“他是如何说的?”

  苏昊说的话,邓奎没有听得太真切,黄二苟上前对涂文焕说道:“涂老先生,我家苏师爷说,井下的岩层结构和地面上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他怀疑,在这前面有一个什么断层,把水给阻住了,所以此处无水。”

  “竟有这样的高人?”涂文焕道,“敢问这位师爷现在何处,快带老夫去拜见他,老夫想向他讨教一下何谓阻水断层。”

  “看,苏师爷他们回来了!”有一名衙役手指前方喊了起来,众人抬头一看,果然有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向这边走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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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7 指教

  与邓奎的咄咄逼人相反,涂文焕是一个温和的老头。听说苏昊早就断言这口井没水,他对于苏昊其人顿时产生了几分兴趣。他此前一直相信自己在勘井方面是出类拔萃的,没想到在这丰城县衙里,居然还有人比他技高一筹。

  看到一行人远远地走过来,涂文焕主动地迎了上去,他不认识谁是黄二苟所说的“苏师爷”,见陈观鱼年龄最大,而且穿着打扮道貌岸然,便认定此人必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敢问来者可是县衙的苏师爷,老朽涂文焕这厢有礼了。”涂文焕走到陈观鱼的面前,向他微微施了一礼,说道。

  陈观鱼一愕,随即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到一旁,指着苏昊对涂文焕说道:“呃……先生认错了,这位才是我们苏师爷。”

  “这位?”涂文焕看着年轻得不可思议的苏昊,惊诧莫名。

  苏昊脑子极快,听对方自称为涂文焕,又见到跟在他身后的邓奎等人,早已猜出这位老先生就是此前替黄二苟勘井的人,他紧走两步,上前谦恭地答道:“涂老先生,学生苏昊有礼了。”

  “你……就是他们所说的苏师爷?”涂文焕还有点脑子转不过筋来。

  苏昊道:“蒙知县韩大人错爱,任命学生临时充任工房师爷,主管全县打井事宜,不知涂老有何见教。”

  在晚明,士大夫中流行称“老”字的习惯逐渐传到了民间,万历年间,甚至连黄发孺子都有以称“老”为荣的习俗。涂文焕看上去起码有50来岁的样子,苏昊称其一声“涂老”,并不过分。

  涂文焕将信将疑地问道:“苏师爷,听说你刚才看过这口井,断言此井无水,可有此事?”

  苏昊点点头道:“没错,学生刚才看过这口井,也的确断言此井无水。怎么,现在打出水来了吗?”

  苏昊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他刚才带着人在周围转了一大圈,把此处的地质构造了解得差不多了,已经能够确定这个井位不可能出水。再说,看到跟在涂文焕身后的邓奎那一脸尴尬的样子,他也知道答案已经揭晓了。

  涂文焕道:“老朽年轻时,曾遇名师学过勘看风水,自讨在勘井一术上有所心得。此处井位,以老朽的愚见,应当是肯定能够出水的。苏师爷却一眼能够看出无水,老朽能否请教一下师爷,你是如何看出这一点的呢?”

  苏昊微微一笑,说道:“涂老,其实您勘中的这个井位,的确应该是有水的。古谚云: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此处正合这两山夹一孤山之势,在常理上是一个有水的地方。”

  “两山夹孤山,常常水不干……这条古谚,老朽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老朽勘定此处有水,的确是看中了这个地形。”涂文焕说道。

  苏昊也闹不清楚自己说的这个顺口溜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也许在明朝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说法吧。这些找水的谚语,有些也是后世的地质人员编出来的,目的在于帮助更多的人掌握一些初步的找水技巧。每一条谚语的背后,都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古人也许弄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在长期的实践中,也积累下了一些经验,涂文焕选择井位,应当就是从这些经验出发了。

  “学生乍看到这个地形的时候,也是认定此处有水的。不过,学生多占了涂老的一个便宜,那就是涂老勘井的时候,井还没有开始挖,涂老只能看到地上的东西。而学生来的时候,井已经挖了40尺,学生到井下看了一下,发现构造有异,所以才敢断言此处无水。”苏昊解释道。他说的是实话,同时也给足了涂文焕面子,毕竟他比涂文焕多看到了一些东西,能够作出一个比涂文焕更准确的判断,也是正常的。

  涂文焕倒是对自己的面子不太关心,他更想了解的,是苏昊在井下看到了什么。他以往勘井,都是根据地形地貌来判断的,像苏昊这样下到井里去看地下岩层结构的方法,他从来没有接触过,更谈不上能够领会其意思了。

  “苏师爷,老朽愚钝,不知苏师爷是从哪一点看出此处无水的,可否请苏师爷为老朽指点迷津?”涂文焕问道。

  苏昊道:“涂老客气了。学生是这样看的,所谓两山夹孤山,其实是在两山之间的谷地上出现了一个岩石的断层,这座孤山,就是岩石断裂之后突起的部分。由于岩石在这里突起,就阻断了从上游的地下流来地下水,从而形成一个地下水富集的区域。在此区域打井,十有八九是能够打出水来的。”

  “原来如此。”涂文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老朽从前自知这种地形能够打出水来,却不知从地下的水脉入手来推测。听苏师爷这一解释,老朽可就完全明白了。不过,既然师爷说到这里应当有水脉富集,那么为什么又会打不出水来呢?”

  苏昊道:“这就是我在井下看到的情况了。我下到井下去之后,发现井下的岩层走势与地表上推测出来的有所不同,再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从此处往前两里许的地方,还有一处起伏,由此猜想,本地的岩层其实有两处以上的断裂,前面那一处断层已经提前阻住了来水,所以这一处就打不出水来了。”

  “明白了,明白了。”涂文焕连连点头,“看来,还是老朽学艺不精,不及苏师爷想得透彻。依苏师爷之见,如果在前面那一处起伏之前打井,就应当能够打出水来了吧?”

  苏昊道:“正是如此,学生刚才带着人已经去勘察过那处了,而且已经以白灰做了标记。以学生的推测,在那一处打井,应当能够出水。”

  “佩服,佩服。”涂文焕向苏昊拱了拱手,做出一个钦佩的样子来。

  看到涂文焕都向苏昊低头了,邓奎的脸上更挂不住了。他下意识地往自己的人群里挤了挤,希望别人看不见他。衙役许宗却没放过他,故意大声地对陈观鱼说道:“道长,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陈观鱼纳闷道:“什么放心?”

  许宗道:“你刚才不是担心咱们师爷打赌输了要赔银子吗?现在看来,师爷果然是天赋奇才,哪能输呢?不过,别人输了银子就不吭声了,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许宗住口。”苏昊不得不出来制止了,他与邓奎打赌,其实是被逼无奈。现在打赌赢了,他自然不会想让邓奎兑现赌约。看这涂文焕一副谦逊的样子,苏昊怎么能跟他的手下过不去呢。

  苏昊打算放过邓奎,邓奎自己却受不了了。他从同伴身后走出来,大声地说道:“你们说什么呢?我邓奎吐一口唾沫当一颗钉,认赌服输。我现在银子没带在身上,回去取了银子就给你们。”

  涂文焕这才知道原来双方还就有水无水的事情赌了银两,他笑着对苏昊问道:“苏师爷,不知道邓奎与你们的赌约,是多少银两啊?是老夫勘井有误,这赌资,就由老夫来赔,如何?”

  “岂敢岂敢。”苏昊说道,“涂老,适才大家只是开个玩笑,说谁输了,就由谁出钱请工匠师傅和县衙的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犒劳各位打井的功臣。大家本意都是为了打井,岂能为一句玩笑话就伤了和气呢。”

  “苏师爷言之有理。”涂文焕摸着胡子说道,“不过,既然邓奎已经应承下了,我看就这样吧,银两之类,大家就不要提了,今天晚上,就由老夫作东,请各位赏光如何?”

  苏昊道:“不敢叨扰涂老,还是让学生作东吧。涂老是前辈,哪有学生让前辈作东的道理?”

  涂文焕笑道:“客随主便,在这广丰乡,老夫算是半个主人,这邓奎就更是在本地光屁股长大的。苏师爷带着各位兄弟来为我广丰乡父老打井,老夫作东招待各位一餐,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苏昊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坚持了,他向涂文焕行了个礼道:“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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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8 夜宴

  涂文焕带的随从有十几人,都是如邓奎一样的大汉。涂文焕一声吩咐下去,便有人麻利地跑着安排去了,从这些人的举止来看,的确像是行伍中出来的,以当前大明的军纪来看,这些人堪称是精兵了。

  涂文焕与苏昊一起,慢慢地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探讨勘察井位的心得。涂文焕的实践经验非常丰富,苏昊更是专业干地质出身的,两个人说起来颇为投机。苏昊的知识背景远比涂文焕要扎实得多,许多涂文焕感到疑惑的事情,一说出来,苏昊就能够一五一十地加以解释,涂文焕越听越是惊奇,两人走到村口的时候,涂文焕对苏昊的钦佩与欣赏之情,已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了。

  涂文焕就是本村人,他家的房子看起来十分壮观。不过,苏昊能够看出,这所房屋的建筑年限大概也就是二三十年的样子,估计应当是涂文焕在外面发迹之后才回来盖的房,至于此前涂文焕家是什么状况,就难以判断了。

  当天晚上,涂家摆了七八桌酒席,宴请苏昊以及所有打井有功的匠人和衙役们。村里的老人、里长、甲首等也都被请来作陪,与工匠和衙役们坐在一起,负责向大家劝酒。酒桌上觥筹交错,煞是热闹,黄二苟喝得满脸的粉刺都凸出来了,大着舌头,句句不离苏昊,说自家的苏师爷如何英明神武之类,迎来无数的恭维之声。

  别的衙役到乡下去打井,都是被乡民们当成官差来侍候着的。黄二苟却是极其悲摧,遇到了一个强势的涂文焕。涂文焕连知县都不放在眼里,对于县衙的胥吏,更是满不在乎。他给黄二苟指点了几个井位,又派自己的随从在一旁监督,弄得黄二苟像是被强迫劳动似的,虽然没受什么虐待,但要像今天这样大鱼大肉的接待,也是不敢想象的。

  如今,苏昊不过是预见到了一个井位无水,就让涂文焕低下了高昂着的头,主动提出犒劳大家,这让黄二苟如何能够不激动万分。

  工匠和衙役们都被安排在涂家的大院里吃饭,涂文焕专门摆了一个小桌,在自家的客厅里招待苏昊。能够有资格作陪的,只有涂文焕身边的几个亲随,加上苏昊这边的陈观鱼。其实,就连陈观鱼,涂文焕也是瞧不上的,只是自己这边有几个人了,苏昊那边如果一个随从都不让带,也显得不太和谐。

  酒过三巡,涂文焕向苏昊问起了他学识的来历,苏昊自然还是用那套有关佛郎机传教士的说辞来掩饰。涂文焕感慨地点点头道:“原来苏兄弟是向佛郎机人学的格物之道。这佛郎机人老夫倒也见过几个,却不知道他们有如此的学识。不过,佛郎机人的火器打造倒是有些独到之处。”

  苏昊问道:“涂老,您说您曾经见过几个佛郎机人,是在哪见到的?”

  涂文焕捋着胡子,作沉思状,说道:“说起来,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老夫还在……,呃,当时老夫受命巡视南粤,广东副总兵陈璘陪老夫去澳门,与佛郎机传教士打过交道。那些佛郎机传教士倒也有毅力,刚到我大明几年时间,所学的我中华语言文字已颇为流畅。我曾与几位传教士在一起交谈,倒没有听他们说起过这些格物之道。”

  苏昊道:“这也正常吧,不是每个传教士都懂这些知识的。学生也算是侥幸,遇到这样一位传教士,恰好就是懂这些东西的。”

  “这也算是苏兄弟的一番际遇了。”涂文焕说道,“苏兄弟,你学的这些格物道,除了用于勘井之外,还能做些什么,能否说出来让老夫开开眼界呢?”

  苏昊想了想,说道:“其实,学生所学的这些知识,叫做地质学,它在西方文字中的意思,是关于地球的科学。在地质学中,勘井只是最皮毛的一项应用,除了勘井之外,地质学知识更多地是用于矿山勘探、工程建设、自然灾害防范等方面,用处是非常大的。”

  “原来苏兄弟还懂探矿之道?”涂文焕好奇地说道。

  苏昊谦虚道:“学生只能说是略通一二吧。”

  涂文焕道:“探矿可是一门大学问,掌握了这门学问,进可富国强兵,退可安身立命。据我在工部的经历,纵观我大明天下,能够精通这门学问的,也找不出几个来。国家每年为了采矿,花费甚多,却往往事倍功半,皆是因为缺乏探矿人才啊。”

  苏昊道:“说到底,这还是一个导向的问题吧。”

  “何谓导向?”涂文焕问道。

  苏昊道:“我大明是以文章取仕的,只要能够做得出锦绣文章,就能够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像这采矿、勘井之类的技术,往往被斥为奇技淫巧,不登大雅之堂。久而久之,还有谁会去研究这样的学问呢?”

  “的确如此。”涂文焕叹道,“现在朝廷里充斥的,都是一些死读书的腐儒,满嘴圣贤之道,却无一点治国之能。”

  苏昊听涂文焕这样说,便问道:“涂老,我刚才听您说,您曾受命巡视南粤,想必也是一位京官吧?这一次回丰城来,是来省亲的吗?”

  此言一出,桌上涂文焕的那些随从们脸色都微微有些变了,似乎苏昊问的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涂文焕向众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然后微笑着对苏昊说道:“适才向苏兄弟说的,是老夫十年前的事情了。实不相瞒,那时候,老夫曾先后在工部和兵部任职,当时颇受张太岳张大人看重。后面的事情,苏兄弟应当能够想象得到吧?”

  “原来如此。”苏昊微微点了点头。

  涂文焕说的张太岳,就是万历初年至万历十年的首辅张居正了。此人在位时,权力极大,甚至连万历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涂文焕在那个时候受到张居正的看重,想来也是十分风光的。但世事无常,张居正死后一年,万历便抄了他的家,差点灭了他的满门。涂文焕作为与张居正有瓜葛的人,境遇应当是可想而知的。

  张居正其人,在历史上毁誉参半,但有一点是不容否认的,那就是他是一个想做一些实事、而且也的确做了一些实事的人。在张居正之前,嘉靖年间,严嵩父子把持朝政,贪赃枉法,把整个国家折腾得奄奄一息。张居正上台后,整饬朝纲,巩固国防,尤其是推行了一条鞭法,使国家的财力得到恢复,这才使明朝又获得了几十年的生机。

  作为一名想做事的领导,自然会对能干的手下格外看重,涂文焕想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得到张居正的青睐的。

  “那么,涂老现在在哪高就呢?”苏昊又问道。

  涂文焕道:“老朽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还奢谈什么高就不高就。前些年,朝中清查张氏余党,不少人因此而被罢官,甚至入狱、流放,老夫因为与张太岳并无太多私交,所以幸免于难,不过差使却是无法再做下去了。老夫也比较识趣,便上表乞求致仕,得到了朝廷的恩准。所以,老夫现在就是一个布衣之身了。”

  “可是……”苏昊用眼睛看了看桌上那几位涂文焕的亲随,向涂文焕投去一个怀疑的眼神。作为一名致仕的官员,身边带着这么多明显来自于军方的随从,似乎是有些不太合情理的。

  涂文焕呵呵笑道:“苏兄弟是说这几位兄弟吧?他们其实都是云南副总兵邓武桥将军麾下的亲兵。这邓武桥是此去不远邓家村人氏,与我自幼是好友。我致仕之后,百无聊赖,便到他那里去做了一个幕僚,讨一碗饭吃。这一次,我回乡来省亲,武桥怕我路上不安全,便派了邓奎等十几名亲兵护送,也就是这几位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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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9 老将邓子龙

  见苏昊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涂文焕便详细地向他介绍起了这位邓武桥将军,原来此人竟是在丰城赫赫有名的一位人物,只是苏昊作为一个乡下宅男,对此茫然无知而已。

  邓武桥,名子龙,武桥是他的字,丰城县杜市镇邓家村人,生于明嘉靖十年,即公元1531年,今年已经是58岁了。

  据涂文焕介绍,邓子龙早年因为行侠仗义,得罪了乡里的豪坤,被迫游走四方,生活十分困苦。23岁那年,他在丰城东门白云庵遇到一位老人,因为言语冲突而动起手来,结果年轻力壮的邓子龙竟不是这位老人的对手,败在对方的拳脚之下。

  邓子龙细一打听,原来这位老人不是别人,而是嘉靖八年的状元、吉水人罗洪先。史载,罗洪先“甘淡泊,练寒暑,跃马挽强,考图观史,自天文、地志、礼乐、典章、河渠、边塞、战阵攻守,下逮阴阳、算数,靡不精究;至人才、吏事、国计、民情,悉加咨访”,用今天的话说,简直就是一个超级牛人了。

  罗洪先于嘉靖十八年因上书冒犯了嘉靖而被撤职,从此云游四方。邓子龙遇到罗洪先的时候,罗洪先已经是50多岁,在丰城寓居。罗洪先看中了邓子龙的正直和天赋,遂收其为徒,向他传授了拳经、兵法、阵图、六甲经书。嘉靖三十七年,邓子龙参加武举乡试,凭着出色的表现,成功中式举人。

  在中举之后,江西巡按两院马上给了邓子龙一次机会,让他带兵去平定樟树镇的贼人之乱,结果首战告捷。随后,因福建沿海倭寇成患,邓子龙应邀率江西客兵入闽抗倭,进驻福建泉州一带。在随后的十几年时间里,他先后转战福建、广东沿海,历经数百战,立下赫赫战功。

  万历二年,邓子龙被调回江西,先后任抚州把总、鄱阳守备。万历五年,邓子龙平定湘赣边界的李大銮起义,为加强对当地的控制,他率兵3000驻守一个叫铜鼓石的地方,后来此地因此而逐渐繁荣起来,到后世的民国初年,建立了铜鼓县。

  再往后,邓子龙又到浙江当了参将,守卫宁波一带的海防。万历九年,邓子龙奉命入黔,任武靖参将,一举平定了“五开兵变”。

  万历十一年,缅甸东吁王朝袭扰云南边境,邓子龙率三千江西子弟兵驰援云南,先后取得姚关偃草坡、攀枝花、湾甸、耿马三尖山等战斗的胜利,随后又与南昌人刘綎所率的部队一道,攻克了缅甸副都阿瓦,擒获勾结缅甸侵略者的卖国贼岳凤,一举平定了缅甸之乱。

  战争胜利后,邓子龙和刘綎均被加副总兵职衔,驻守云南。

  当然,让邓子龙最为出名的事迹,却是发生在苏昊所处的这个时代之后的。那是在万历26年,70岁高龄的邓子龙受命任明朝水师副将,率水军赴朝抗倭。在关键性的露梁海战中,邓子龙与朝鲜水师大将李舜臣一道,重创倭寇,击沉敌舰400余艘,毙敌万余。也就是在这场战斗中,邓子龙以身殉职。

  苏昊虽然是个穿越者,但因为是个工科男,对于邓子龙这样一位载入史册的英雄人物并不了解。相反,对于涂文焕说起的罗洪先,苏昊却是久仰其名。原来,罗洪先在被罢官之后,曾四处游历,并精心绘制了两卷本的《广舆图》。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分省地图集,其中采用了24种新创的图例符号,极大地丰富了古代的舆地之学,罗洪先因此而被誉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地图学家。苏昊作为一个地质学家,对于这个典故是比较熟悉的。

  “原来丰城有这样一位大英雄,学生竟然从未听说,实在是惭愧啊。”苏昊听完涂文焕的介绍,不由感慨万千。

  涂文焕道:“时下世风如此,朝野均重文轻武,苏兄弟对于武桥将军的事迹从未耳闻,也不奇怪了。”

  “重文轻武,真是取死之道啊。”苏昊评论道,“大明四周强敌环伺,我们却在这里自废武功。等到有朝一日异族的屠刀砍到我们头上时,难道我们能拿着圣贤文章去自救吗?”

  涂文焕道:“苏兄弟此言,倒有些惊世骇俗。嘉靖29年,俺答汗曾兵临北京城下,史称庚戌之变。至隆庆四年,俺答与我大明和谈。五年,俺答受封为顺义王,与我大明通贡互市,此后双方再不见兵戎。近年来,虽有辽东的札萨克图汗和朵颜部的董狐狸偶尔骚扰边关,但毕竟已不是大患。苏兄弟称大明四周强敌环伺,此言从何说起呢?”

  苏昊道:“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年,我大明看起来是风平浪静,周边也没有什么重大的战事。但殊不知,在我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无数的对手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蚕食鲸吞我们的河山呢。据我分析,至少有三路强敌,是我们不可不防的。”

  “三路强敌?”涂文焕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苏昊道:“第一路,来自于北方。大明这200多年时间里,来自于北方的威胁从未间断。俺答虽然与大明签订了和约,但这种和约是随时都可能被撕毁的,在历史上,对方撕毁和约的事情,还少了吗?”

  “此话不假。”涂文焕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算俺答部与大明能够相安无事,草原上的其他各部,同样可能对大明构成威胁。就算是现在还不起眼的女真部落,未来也未必不会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苏昊泛泛地说道。作为一名穿越者,他知道最终灭亡明朝的,是目前还刚刚崛起的建州女真,但现在就直接说出这话,未免太超前了,恐怕邓文焕听了也不会相信,所以,他只能是大而化之地进行阐述了。

  涂文焕是在兵部呆过的,这些年又在邓子龙那里当幕僚,对于兵事颇有一些了解,所以对苏昊所分析的情况颇为认同。他点点头说道:“嗯,北方的威胁,的确无时不在。那么,苏兄弟说的第二路,又是指何处呢?”

  “第二路,就是东边的倭寇。”苏昊道,“倭寇之患,绝对不仅仅是骚扰我大明沿海、劫掠一些财物。一旦实力充足,他们必定会集中大军,入侵我大明。涂老想想看,目前倭寇仅仅是以小股零星的方式进行袭扰,就已经让我们的沿海军民疲于应付,一旦倭寇以数万之众发起进攻,我们该当如何应对?”

  “这……”涂文焕有些迟疑了,“苏兄弟认为,倭寇真有可能集中数万之众,入侵我大明吗?”

  “完全可能。”苏昊肯定地说道,从甲午战争到七七事变,日本人可不就是得寸进尺,一步步入侵中国的吗?在明朝,日本的实力的确还不足以发动全面的侵华战争,但其欲霸占中国的野心却是早早就已经萌生出来的。在苏昊的印象中,万历年间日本是曾经发动过侵朝战争的,侵朝是侵华的前奏,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把日本的侵华野心扼杀掉,后世的惨剧就无法避免了。

  “嗯,倭寇也可以算是一路强敌吧。”涂文焕再次点点头,虽然他并不完全相信苏昊说的情况,但居安思危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他觉得,以苏昊这样一个乡下秀才,能够想到倭寇的威胁,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这第三路,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佛郎机人了。他们其实是很多个国家,包括英格兰、法兰西、德意志、尼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等,统称为欧洲。100多年前,欧洲人开始了大航海时代,一路进行征服和掠夺。目前他们的力量还比较弱,加之从欧洲到大明路途甚远,他们难以组织起大规模的力量来入侵我大明。但我预计,随着欧洲技术革命的完成,欧洲人的实力将会得到空前的提高,届时,他们将是我们最大的威胁。”苏昊说道。

  苏昊在那危言耸听,涂文焕没觉得什么,但旁边那些亲兵却听不下去了。邓奎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带着几分酒气说道:

  “苏秀才,在勘井这件事情上,我邓奎算是服你了,但要说到打仗,你们这些秀才也就是纸上谈兵的本事而已。你说这个也是威胁,那个也是什么心腹大患,你把我等大明兵将置之何地了?

  这佛郎机人,我没有见过,但我听我家邓将军和涂先生都说起过。他们不过就是眼睛是蓝色的、鼻子高一点,其他的也并未见什么异像。听说这佛郎机地方穷得很,佛郎机人到我大明来,无不称赞我大明富庶。像这样一个又穷、离我大明又有万里之遥的地方,能对我大明有什么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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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0 谈论火器

  听到邓奎这样说,苏昊把头转向涂文焕,问道:“涂老,您以为邓奎所言,有道理否?”

  涂文焕道:“他们几个人,都是行伍出身,性情豪爽,不太懂规矩,还请苏兄弟不要介意。不过,邓奎所言,我觉得还是有一些道理的。你说倭寇有可能以数万之众犯我大明,我觉得这还有点可能。想那佛郎机,也就是你说的欧洲,离我大明恐有万里之遥,就算一次能渡万人来我大明,又怎能敌我大明百万强兵?”

  苏昊道:“涂老,如果我说6000名佛郎机人就能从广州一直打到京师,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涂文焕坦率地说道,“人力总是有限的,即便是当年的瓦剌铁骑,也无力仅仅靠着几千人在我大明长驱直入。”

  苏昊摇摇头,火器时代的战争逻辑,不是冷兵器时代的人们能够理解的,在鸦片战争时期,英国军队就是靠着几千人,把数以万计的清军打得落花流水的。还有,欧洲人目前已经占领了印度沿海,在那里建立起了殖民地。要想进攻中国,并没有什么万里之遥。

  苏昊道:“涂老,你有所不知,欧洲人仰仗的,是火器之利。以火器对付咱们的冷兵器,人数虽少,也同样有胜算的。”

  “火器?”邓奎在一旁嘲讽地笑了一声,“苏秀才,你知道火器是什么样子吗?”

  “略知一二。”苏昊答道,开玩笑,作为一个现代人,能不知道火器长什么样子吗?

  邓奎道:“佛郎机人的火器,不外乎佛郎机炮、火绳枪,其实也就是我们军中的火铳而已。这些火器确有一些威力,但其装填困难,点火麻烦,一击不中,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我们军中的火铳也装备了不少,但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苏昊问。

  邓奎答道:“那些火铳,在别处作战时好歹还能用上,到了云南那地方,根本就没法用。云南号称天无三日晴,一遇雨天,火绳淋湿了,火铳就无法发射,最后还得靠兵士们拿着大刀长矛去冲杀。”

  “怎么,现在军中的火铳,还是靠火绳还点燃的吗?”苏昊对涂文焕问道。

  “当然……怎么,苏兄弟还知道其他的方法吗?”涂文焕敏感地问道。他从此前与苏昊的谈话中,感觉到此人颇有一些不同异常的见识,便猜到苏昊或许还知道其他的方法。

  苏昊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佛郎机人已经把传统的火枪做了改进,采用燧石击发,不用火绳了。采用燧石击发的火枪,射速要快得多,大概在2个小分的时间里,就能够发射一次。”

  “竟有如此利器?”涂文焕惊讶道,“苏兄弟可否详细说说?”

  苏昊是在电影里看到燧发枪这种东西的,他不知道欧洲人发明燧发枪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燧发枪真正的样子是什么。不过,从原理上来分析,他还是能够说明白的。

  传统的火枪,是把火-药将进枪膛之后,用点燃的火绳去引发。在欧洲,曾有火枪手带着几里长的一大盘火绳去打仗的说法。燧发枪的原理,是用一块燧石和一个击发装置来代替火绳,当击发装置撞击在燧石上时,燧石会迸发出火星,从而可以引燃枪膛里的火-药,完成发射。

  火绳枪的击发速度,苏昊不太清楚,但他印象中,燧发枪能够做到一分钟射击2枪的速度,这应当是比传统的火绳枪要快得多的。

  在这里,还得再说一下中国古代的计时问题。在西式钟表传入中国之前,中国人是把一昼夜分为12个时辰,同时又把一昼夜分为100刻,这样算来,每个时辰就相当于八又三分之一刻,每一刻相当于后世的14.4分钟。在刻之下,还有一个“分”的单位,每刻分为60分,也称为“小分”。照这样算,一个“小分”就相当于后世的14.4秒。苏昊说2小分击发一次,换算成后世的时间单位,就是半分钟一发了。

  除了发射速度快之外,燧发枪还有另外一个优点,就是针对邓奎所说的那种情况,在风雨天气中,火铳兵携带的火绳容易被吹灭或者浇灭,但燧发枪则不受天气的影响。

  燧发枪的原理,说破了其实非常简单,只是前人或没有想到,或即使想到了,但受制于制造工艺而无法实现。苏昊觉得,以明代中国的技术水平,要制造出燧发枪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燧发枪,大致的原理是这样的……”

  苏昊拿出纸和炭笔,给涂文焕画了一个大致的示意图。他没有研究过枪械,所以无法画出真实的图纸,但使用燧石击发的思路并不复杂,在图上也是能够表现出来的。

  涂文焕曾经在工部和兵部都呆过,算是一个技术型人才,苏昊一画出图来,他就看明白了,脸上不禁流露出喜忧参半的神情:

  “苏兄弟,你是说,佛郎机人已经制造出了这样的火枪?”

  苏昊脸微微红了一下,他还真不知道欧洲人有没有研制出燧发枪,不过,燧发枪的大规模应用应当还没有开始。他摇摇头道:“这个我也只是听那佛郎机传教士提到了一句,听他的意思,好像他们也是刚刚开始设计,还有一些工艺问题没有解决吧。这应当是几年前的情况了,现在情况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涂文焕拿过那张图纸,仔细地察看着,脸上阴晴不定。邓奎在一旁看着涂文焕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涂先生,这位苏……苏兄弟说的,真有道理吗?”

  邓奎原本对苏昊还有些不愤,所以口口声声只称他为苏秀才,现在见苏昊画出一张燧发枪的示意图来,竟让涂文焕陷入了沉思,心里对苏昊不由产生了几分敬意。勘井这种事情,邓奎其实并不关心,就算苏昊是个极品的风水师,邓奎也不会当一回事。但涉及到火枪的事情,可就不同了,任何一种兵器的改进,都会关系到成千上万士兵的生命,邓奎对此是非常在意的。

  涂文焕沉吟了半晌,缓缓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以我的经验,苏兄弟说的这种燧发枪,应当是可以制造出来的。一旦这种枪被制造出来,并且大量装备于军队,将完全改变战争的模式。

  如果在2小分的时间里就可以发出一枪,那么用三排交替射击的方法,几乎可以在两军阵前制造出一片永不停歇的弹雨。无论是鞑子的轻骑,还是倭寇,都无法突破这样的弹雨……反过来,如果对手装备了这样的火器,那我大明军队同样是束手无策。”

  苏昊忍不住对涂文焕肃然起敬了,对方没有经历过火器时代,却能够从一件火器的改进中预见到了火器时代的作战特点。用火铳进行三段式射击的战术,在明朝已经得到应用了,但由于火铳的装填速度太慢、点火麻烦,所以这种射击技术并没有带来整个战争模式的革命。如今,听苏昊说起有射击频率更高的火器,涂文焕马上就想到其在战争的应用将会意味着什么。

  “涂老所言极是,学生也是这样看的。”苏昊说道,“如果燧发枪能够大量装备于军队,那么追求力量至上的冷兵器时代就将结束,以骑射见长的蒙古军队,在火枪面前将不堪一击。”

  桌上一位名叫郝彤的亲兵说道:“苏师爷,你刚才说这种新式的火铳……嗯,或者说叫火枪吧,能够在2小分的时间里发射一枪,在下觉得还是挺困难的。火铳击发慢,除了点火这个环节之外,还有装火-药的环节。

  我们军中为了加快装药的速度,采用纸包事先把火-药进行分装,每次击发时,往火铳里倒进一个纸包,这比过去用牛角匙来称量,已经是快了一倍以上。即便如此,装一份药也要花费3至4小分的时间了,你如何能够在2小分的时间之内完成这个装填呢?”

  “郝兄莫非就是火铳手?”苏昊听郝彤说得如此专业,便随口问道。

  郝彤往腰间一摸,取出一把手铳,放在桌上,说道:“在下是邓大人的亲兵,刀马骑射的功夫都是要练的,使用火铳不过是技艺之一而已。”

  “这就是军中的火铳吗?不知是否能让我看看?”苏昊好奇地说道,现代的枪械他见过不少,但明朝的火铳,他还真没见过。

  “苏兄弟请过目。”涂文焕把郝彤的手铳拿过来,递给苏昊。

  苏昊拿着那把手铳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说道:“的确是做工精湛,以明朝……呃,以我大明当前的工艺水平,这把火铳也的确算是精品了。”

  苏昊嘴里说的是称赞的话,但听在郝彤的耳朵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苏昊的潜台词其实是说:以大明当前的工艺而言算是精品,那么如果以其他的标准来看,就够不上精品了。

  郝彤这把手铳,是他在战斗中立了大功,邓子龙亲自奖赏给他的,在邓子龙的军中,这把手铳是最为出色的,其他的火铳做工比这把手铳要差出了一大截。就是这样一把让郝彤觉得自豪无比的手铳,却没有引起苏昊的惊叹,这让郝彤哪里受得了。

  “听苏师爷的意思,你见过比这更好的火铳?”郝彤不悦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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